以荒诞作为表征的底层欲望化叙事
——以林白的《万物花开》为例
2018-12-31张盟
张 盟
(阜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安徽 阜阳 236000)
林白的小说《万物花开》借助大头这一少年视角透视了一个异化、蒙昧、脱节、灵动而又弥漫着强盛的生命欲望的王榨村。这里万物归附生态,有着众生苏醒的本能。“它将天、地、神、人汇聚在一起,使它们彼此趋近,相互映照,共同构成‘世界’。”[1]大头是一个十五岁患有脑瘤又具有奇异想象力的少年。“瘤子使我不上学”成了大头面对生命倒计时的自由,所以大头剩下的日子是放纵的,他在油菜花地里探觅交缠的肉体,偷窥禾三叔和线儿的性事,懵懂的喜爱着三躲,发觉二皮叔和猪的默契,听到洞房里新床有节奏的声响,看见王榨人到四季山砍树,心甘情愿地纷纷倒地的枫树,牛棚里秘密和妞儿交欢,欣赏大棚里“跳开放”闪闪发光的女人,等等。这些都是大头的亲身体验,也是未被现代文明所开化看似荒诞的底层王榨村的真实写照。林白用以荒诞的笔触描绘出王榨形形色色的艺术生活,可以说“生活真是艺术的土壤啊”[2]!本文将从以下三个方面来浅析林白的《万物花开》。
一、从20世纪90年代的个体欲望化写作到《万物花开》
20世纪90年代的个体欲望化写作,这种解构宏大叙事、书写个体的欲望本能成为中国后现代主义写作的一面大旗。20世纪90年代也有着自己的特殊性,对于个体欲望化叙事的影响主要表现在:(1)“文革”之后,集体叙事和革命英雄主义的衰落,人的观念被重新提出,写作开始又重新关注个体的人。(2)被压抑的写作得以解放以后,写作呈现出对传统写作的反叛和突破。(3)市场经济对创作的影响和观众追求新奇的审美口味。使作家将眼光投诸到个人生活经历的挖掘上,并且不惜将笔触放到性这样曾经极度敏感的领域。这就使20世纪90年代的个体欲望化写作呈现出从宏大叙事到个体私密性叙事的一种转变。对个体私密性的关注,不仅仅体现在日常的生活琐事中,还包括人的生理欲望层面。“十七年”文学中,爱情的选择更多象征着政治的选择,爱情欲望都要遮蔽在宏大的叙事背后。人仿佛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枷锁。而进入现代之后脱衣服的行为成了一种精神解放和走向真实的行为[3]。对于现代文明来说,这种裸露就意味着解开传统的面纱,意味着更好地正视人自身的欲望。这种揭开即是对身体的解密,即是我们要说的欲望化叙事。关于身体化写作或欲望化写作在20世纪90年代并不少见,卫慧、棉棉、陈染都是可以拿出来单说的作家,同为女作家,在小说的呈现方面也有很多不同的表现方式。林白的作品也有着其鲜明的特色。但从林白的作品中对身体的大胆叙述,暗含着深刻反叛性的因素在里面。从《一个人的战争》到《万物花开》,对于林白个人来说,也意味着不同的反抗姿态。《一个人的战争》中写女性细微的性心理历程,有揭露之感,有释放之感。但这时的叙事和欲望化处理都有着强烈的女性私密化色彩,揭露的也都是女性的欲望心理活动。在揭露过程中,这种性体验和性意识的萌发和成长过程也是一种体味着生存之痛的过程。这个时期的欲望化叙事意在打破男性话语霸权,获得女性的自我言说权利,让女性真实的描述个体的生命体验和历程。在《万物花开》中的反抗姿态更多表现为跟男性竞争情色的话语权,以往的文学创作中,情色书写大多是男性书写自己的情色体验,有时也借助想象力书写女性的情色体验。在林白这里,她要借助一个女性之口来描述男性的情色体验和感受。这也是对传统的一种反叛和颠覆。
在《万物花开》中,林白通过动人心魄的比喻,强烈视觉冲击的画面感来正视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欲望。在王榨村我们看到:春天,油菜花地里,一丝不挂的女人;大棚里,闪闪发光的跳“开放”的女人的胴体;牛棚里,妞儿迷人诱惑的身体;大头脑子里,各种想象的趣事。所有的花都长在了她的身上,丰腴茂盛,郁郁葱葱。林白正是要借助《万物花开》一个原生态的世界告诉我们,在自然的世界域中,性别的差异性不表现在各种社会性因素下的不平等现象中,它的差异性有时更多来自于生理性的差异上。20世纪90年代的欲望化叙事,在林白这里,有着其特殊性,下面分析林白的这部作品具体内涵和欲望化叙事。
二、作为表象的异化型荒诞叙事
从文学上理解,荒诞是一种审美感受,是以非理性表现形式表达作者对现实生活及人类命运的深沉反思和哲学概括[4]。在林白的《万物花开》中,这种非理性主要表现为一种以异化为特征的荒诞。这种异化,一是借助丰富的想象力营造出一个完全不同于现实世界的虚构世界,二是通过一个特殊不健全的人来为小说中的荒诞性提供合理依据。
在读《万物花开》的过程中,林白的想象力令我们叹服。小说本身就是对现实世界的虚构,虚构正是需要借助开阔的想象力才能完成。不同于所谓的新写实小说致力于对现实完完本本地刻画,林白将王榨人和他们周围的一切进行异形,变态,呈现的大都是一些奇幻、臆想、淫乱、狂欢和欲望的世界,她所要建构的更像是一个空中楼阁般的想象庙宇。米兰昆德拉曾经指出:我们的存在便具有历史性,人物的生活发生在一个以日期为标志的时空里。直到卡夫卡出现,小说与历史的关系才发生革命性变化[5]。在林白这里,叙事打破了以往小说的写实性和历史性,正如我们前面提到的关于想象空间的运用中,更多地以主体意识突出的个人方式和个人感觉来感受和阐释这个世界。带有极大想象力的个人叙事,很大程度上完全超出了我们已有的认知经验,进入了魔幻主义的世界一般。像作家王小波是以反乌托邦的思维来描写在乌托邦语境下人们荒诞的生活景象。作品《万物花开》中的荒诞性是由林白笔下的大头在王榨的所闻、所见、所想来表现出来的,大头正因为他脑子中如梅花般的瘤子独特的病理作用,才能让大头自由地穿梭于天、地、物、人之间,才使他无论在哪个时空里都逃不出荒诞语境。荒诞是因自由而产生的孤独,正如大头说:“瘤子既使我通向死亡,也使我通向自由”[2]15。林白综合神话、巫术,怪诞又夸张地从多角度来塑造大头这一人物形象,对大头人格进行艺术荒诞性的表达 。因此当大头面对自由所能做的也应当是林白给他规划好的路径——走向荒诞,以大头余下的生命力量来向往个人舒展、张扬的生存方式。在这里可以说林白创造了一种特殊的荒诞的美学风格 。
《万物花开》让我想起毕飞宇的《推拿》,他们的相似点在于写的都是不健全人的世界。《推拿》中毕飞宇想象的是盲人的世界,林白想象的是脑袋里长有瘤子的大头的世界。身体的不健全,反而给了小说中的人物,特有的便利性。大头因为脑子里有瘤子,医生诊断他命不久矣。身边的人都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宽容度,他可以不上学,不干活,安逸地过自己余下的日子。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可以看到王榨村各种各样的原生态的景象。疾病使他拥有别样的自由,可以很随意地逃出世俗的时间限制,在应该上学的年纪,他却可以悠闲地游走在村子的各个角落。正是这样,他可以看到村庄里鲜为人知的很多秘密,看到其中的原始的欲望的发泄,看到别人不曾注意过的这个村庄的细节。作者其实也是借助这样一个有疾病的人更好地获得一种自由的视角。自由的视角加之丰富的想象力,才更好地揭示其间的荒诞性。这就是我们刚才所说的通过一个特殊不健全的人来为小说中的荒诞性提供合理依据。
《万物花开》中的荒诞性为我们打开了另一重世界,看到了很多更为隐秘的私人化空间。但作者的本意是否就是为了满足一种猎奇的眼光呢?本文的思路认为《万物花开》中的荒诞性更多是作为一种表象存在,内在的深刻含义是为了更深刻地深入到底层欲望化叙事之中。接下来将要透过作为表象的荒诞性,探究王榨村反映出的底层欲望、原生态景观等内容。
三、原生态的底层欲望化叙事
《万物花开》中的王榨村给人直观的感觉就是一个原生态的乡村。题名叫作万物花开,花开象征一种原始旺盛的生命力。万物,则将这种旺盛的生命力铺展开来,扩展不仅到人甚至万事万物。这种生命力,像空气一样弥散在整个文本之中。王榨村的人也一样,就像花开一样,他们完全自由地舒展自己,他们奉行的是生命至上的哲学,只要能舒展生命,他们的信仰里无所谓社会的舆论和原有伦理的定位。这就是一个原生态的村庄,尽管它是用想象建构出来的,但里面看到的却是脱下了所有伪装的最真实自然的人。《万物花开》中的底层民众最原始却最不能忽略的,是人的底色,更是生态环里不能缺少的一环。《万物花开》中的原生态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脱去人文明的外衣将欲望扩展到所有生物中;二是以乡村的栖居者身份来展示底层面貌。
在《万物花开》中,林白在她的自然人本主义思想烛照下,还从容平静地书写了人兽之间涉及性的行为和心理[6]。对于林白来说,里面涉及的性解构了人高高凌驾于万物之上统治支配自然的历史,承认万物各自的特异性,以及他们纯粹自然的存在方式和生长的权利[7]。自从达尔文的进化论开始,我们就开始相信人这个物种是优于其他物种的这个事实。因为此,人一旦穿上文明的外衣,我们就开始极力划分我们和动物之间的界限,我们用文明做借口来遮蔽我们自身的虚伪性。即便穿上了文明的外衣,在没有第二个人的私密角落,我们仍然不过是无毛的两足生物罢了。当我们承认我们不过是自然中的一员时,我们就能明白林白的自然主义正是让我们感受生命狂欢的伟大。所有的生命正如万物花开一样,相互关联相互依存。生物追求欲望的满足是一种原始本能的体现,人追求性的满足也是原始本能的体现,这既不需要耻感也无关道德。这就是脱去人文明外衣后的真实表象。
作者在书的前言中说:“无论如何,我就是大头。”林白在这本书中,是与大头同进退的,换言之我们可以认为作者其实也是想象中的王榨村里一员。作为栖居者的自我不是把自然当作风景来观看,而是把自然当作家园来经验。在《万物花开》中里面的自然风光也不仅仅是一种猎奇性的观光风景存在。作者在这里也是作为一个栖居者出现的。作者以大头的视角窥探展开王榨村里各色各样的景观。而大头是作为王榨村内部的一员出现的。因为栖居才得以消除我们日常中与底层的隔膜。因为当我们真正作为栖居者在自然内部经验自然时,自然是可以向我们显示出它自身的存在,显示出它自身的美的[8]。所以,我们在林白的笔下不仅看到了富有原生态意味的勃勃生机,还看到了作为原生态的自然万物本身的美感。底层,却不一定是落后、愚昧的象征,也有可能是本文中作者作为栖居者发现的原生态的美。
四、结语
不同于20世纪90年代的很多女作家的作品,林白的《万物花开》写的不是都市景观里的男情女爱,而是一个异化、蒙昧、脱节、灵动而又弥漫着强盛的生命欲望的王榨村。通过对林白《万物花开》的阅读,我们从中发现了作者丰富的想象力,我们看到的王榨村充满着强烈的异化色彩,这就使得林白这部作品的第一观感呈现出强烈的荒诞性。王榨这个空中楼阁一般的村庄,虽然有很强的荒诞性存在,但其背后仍然蕴含着深刻的内涵。从整体方面来看,林白传达的更多是一种原生态化的叙事。大头作为王榨村的一员,因为年龄偏小、脑子里长瘤子,使他活得更像是一个自然人。而作者也是用自然主义视角来描述王榨村,作为栖居者而不是观光者的身份来介入。这里的底层与作者同在,不是落后生产力的代表,而是最原生态的美感的体现。另一方面这里的荒诞性只是一种表象,我们还从中窥探到了这个独特村庄里四处弥漫的欲望气息。作者作为一个女作家敢于书写男性视角下的欲望,这是一种挑战男性话语的反叛精神。大头在村庄里看到的各色各样的欲望,其实正是潜藏在人内心深处的真实欲望。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更应该发掘这个人物带来的隐喻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