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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耒杂诗创作背景浅论

2018-12-31

关键词:杂诗苏轼诗人

(黄山书社 古籍整理编辑室,安徽 合肥 230071)

杂诗最初为《文选》中诗歌的一类,这类诗歌多以“杂诗”为题,内容庞杂。杂诗在后世得以继承和发展,后世的“杂感”“杂兴”“杂咏”“偶题”“感遇”等,都可以归入杂诗一类。杂诗的特点:“一是写作的动机是偶然形成的,即‘不拘流例,遇物即言’。二是诗意的隐晦性。以《杂诗》为题的诗,诗意多不明晰,如曹植、陶渊明的《杂诗》,其诗意到现在仍存在争议。三是诗题的模糊性。……四是这些诗由于是触物生感,因此多用比兴手法。”[1]

张耒为“苏门四学士”之一,以诗歌创作的成就闻名于世。据《张耒集》,张耒存诗有二千一百多首,其中杂诗约有四百首,占其诗歌总量的1/5。可以说,自魏晋以来,杂诗创作数量之丰,无如张耒者。张耒创作出如此丰富的杂诗,是有特殊的时代和个人经历及思想、文学师从诸背景的。

一、新旧党争和张耒的坎坷经历

张耒一生宦海沉浮,直接受到北宋后期新旧党争的影响,这次党争是由王安石熙宁新法直接引发的。萧庆伟在《北宋新旧党争与文学》一书中,把这场新旧党争分成了五个阶段:第一阶段,自熙宁二年至元丰七年(1069—1084),凡十六年,是为熙宁、元丰时期。此期为旧党放逐之始。第二阶段,自元丰八年至元祐八年(1085—1093),凡九年,可称元祐时期。此期旧党初次回归,新党放逐。第三阶段,自绍圣元年至元符二年(1094—1099),凡六年,为绍圣时期。此期旧党再放逐,新党初次回归。第四阶段,自元符三年至建中靖国元年(1100—1101),共二年,为建中时期。此期旧党再度回归,新党再次放逐。第五阶段,自崇宁元年至宣和六年(1102—1124),凡二十二年,称崇宁时期。新党再度回归,旧党第三次放逐[2]。如果说王安石变法初期产生的新旧党争,还具有进步与保守的区别的话,那么在熙宁九年(1076)王安石再度罢相之后,所谓新党与旧党之间的斗争就完全是一种恶劣的权力之争了。从绍圣元年(1094)开始,基本上是由新党把持朝政,其中虽有建中时期旧党的再度回归,但为时很短,只有两年的时间。之后新党再度回归,并长期掌握政权,尤其在宋徽宗即位后,蔡京逐渐把持朝政,借新党的旗号对元祐党人进行残酷的迫害。

张耒为“苏门四学士”之一员,属于旧党。张耒青年时代游学陈州,以文章受知于学官苏辙,因而得从苏轼门下。从实际情况看,他并没有参与当时的新旧党争。苏门文人团体并不是一个政治派别,它的形成,是因为苏门文人对苏轼的服膺和苏轼当时的“文宗”地位,是一个文人团体。王安石熙宁变法时,张耒只是担任了临淮主簿、寿安尉、咸平县丞等地位很低的官职,与新旧党争没什么关系。张耒和其他苏门文人因苏轼的原因在元祐年间卷入了新旧党的政治纷争。元祐时期,旧党初次回归,“苏门四学士”也先后供职三馆,彼此诗文唱和,过从甚密,生活也比较安定。由于苏轼是旧党,张耒和其他苏门文人自然也被视为旧党。哲宗绍圣亲政后,苏轼连遭贬黜,远谪海南儋州。张耒不久也因坐元祐党籍,被贬谪在外,开始了颠沛流离的谪宦生活。张耒先以直龙图阁知润州,数月后徙宣州,绍圣四年(1097)再贬监黄州酒税,接着又贬复州监酒。在从元符末到崇宁初的这一段时间里,张耒曾一度被起用,召为太常少卿,但为时很短,接着就复出知颍州、汝州。不久,“臣僚上言管句明道宫张耒在颍州闻苏轼身亡,出己俸于荐福禅院,为苏轼饭僧,缟素而哭”。结果“诏张耒责授房州别驾,黄州安置”[3]458。直到崇宁五年(1106),由于诏除党禁,53岁的张耒才得以离开黄州。张耒从此便长期投闲,寓居陈州,在贫困中度过晚年。政和四年(1114),61岁的诗人抑郁而终。张耒一生的命运随新旧党争的发展而沉浮,是新旧党争的牺牲品。从绍圣元年(1094)开始,张耒基本上过着漂泊羁旅的生活,成为新党打击和迫害的对象。

张耒素怀大志,二十岁进士及第,投师苏门,成为苏轼的门生,可谓春风得意,但他很快就失望了。他先是被授临淮主簿,随又任了寿安尉。这些低微的官职与张耒远大的志向显然是矛盾的。元祐元年(1086),张耒召试学士院,在三馆先后共八年,主要职务是掌管经籍图书、国史实录,校勘《资治通鉴》,虽然生活清闲,但只是文学侍臣,他的宏大志愿也无从实现。

北宋之世,武备孱弱,对外战争常以失败而告终,北方和西北的辽与西夏政权,时时威胁到宋朝的安全。它们对宋不时发起侵略战争,迫使宋王朝赔款割地。诗人从小就希望自己能为国靖边,扫灭胡尘。这种志向在积弱的宋朝是无法实现的。张耒在他的八十余篇议论和史论中,探讨治国之道,论述汉唐两代的历史经验,讲求经世致用,也体现出了他的政治才能。在这种不断被贬、流离四方的仕途上,张耒自然无法实现他的理想。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诗人就用杂诗的形式表达自己的这种痛苦,所以在张耒的杂诗中,有很多关于岁月流逝而功业无成的感慨。

由于长期被贬,仕宦在外,四方奔走,所以诗人的许多杂诗都具有鲜明的地方色彩。其中黄州和陈州对诗人来说是两个重要的地方。张耒在这两个地方都生活了较长的时间,很多杂诗也作于诗人生活于这两地之时。绍圣四年(1097)张耒再贬监黄州酒税。元符末年(1100)张耒通判黄州。崇宁元年(1102)七月,诗人因知颍州时闻苏轼死讯,为之饭僧,并缟素而哭,并因此被贬为房州别驾,黄州安置。此后张耒就住在柯山脚下,并自号柯山。直到崇宁五年(1106),由于诏除党禁,53岁的张耒才得以离开黄州。张耒一生中三到黄州,黄州也在张耒的杂诗创作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如《冬日放言》二十一首、《感春》六首、《雪中狂言》五首等作于黄州。张耒和陈州的关系也很密切。青年的张耒在游学陈州时,受知于苏辙,并得以投学于苏轼门下。诗人的晚年也是在陈州度过的。大观二年(1108)张耒到陈州定居,在那里度过了他贫困交加的晚年。诗人因长期住在陈州,陈州古名宛丘,因此后人也常称张耒为张宛丘。张耒的杂诗《寓陈杂诗》十首等就作于陈州。

以上说明,长期被贬的经历,是张耒能够创作出众多杂诗的一个重要原因。

宋代的文化高压政策对张耒的杂诗也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宋代的统治者对知识分子采取了既拉拢又打击的政策,一方面拓宽了知识分子的出路,另一方面又加强了对知识分子思想的控制。如发生在元丰二年(1097)的“乌台诗案”,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苏轼为此差一点丢掉了性命。老师的这场风波,对张耒当然有着深刻的影响。而愈演愈烈的新旧党争对张耒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崇宁年间,蔡京将元祐党人“等其罪状,谓之奸党,请御书刻石于端礼门”[3]459。其中就包括苏轼、张耒等人。宋徽宗于崇宁二年(1103)下诏,“苏洵、苏轼、苏辙、黄庭坚、张耒、晁补之、秦观、马涓《文集》、范祖禹《唐鉴》、范镇《东斋记事》、刘攽《诗话》、僧文莹《湘山野录》等印板,悉行焚毁”[3]460,并禁止其作品传播。在如此严酷的思想控制下,为了避祸全身,张耒在诗中不能采用直抒胸臆的方式来评议得失;但张耒又不愿像黄庭坚那样,脱离现实,回避矛盾,资书以为诗。在这种情况下,杂诗就成了张耒的第三种选择。这可以说是张耒选择的一条“中间路线”。因为杂诗的内容多隐晦含蓄,创作杂诗,既可以表达诗人的思想感情,又不会被别人抓住把柄,避免文字狱降临到自己身上。综观张耒的杂诗,极少有对朝政发表见解的内容,而且有些杂诗的内容也具有多义性,难以确指。而且张耒的杂诗多用比兴手法,更增加了杂诗内容的含蓄性。可以说,张耒的杂诗是当时文化高压政策的产物。

二、张耒的文学观点

张耒的文学观点主要是明理、平畅、面向生活,反对片面追求声律之奇,发乎自然,出乎精诚。这些观点与杂诗“不拘流例,遇物即言”的要求有着一致的方面。

张耒论诗主张以理为主。他在《答李推官书》中说:“自‘六经’以下至于诸子百氏、骚人辩士论述大抵皆将以为寓理之具也。是故理胜者文不期工而工,理诎者巧为粉泽而隙间百出。……故文学之端,急于明理。”[4]829为了达到明理的要求,张耒强调“能文者固不能以奇为主”[4]829,反对在声律技巧上争奇斗胜,而应该使形式与内容相适应相协调。张耒以形象的比喻来说明这个观点:“江、河、淮、海之水,理达之文也,不求奇而奇至矣。激沟渎而求水之奇,无见于此理,而欲以言语句读为奇之文也。‘六经’之文莫奇于《易》,莫简于《春秋》,夫岂以奇与简为务哉?势自然耳。《传》曰:‘吉人之辞寡。’彼其恶繁而好寡哉?虽欲为繁,不可得也。自唐以来至今,文人好奇者不一。甚者或为缺句断章,使脉理不属,又取古书训诂稀于见闻者,挦扯而牵合之,或得其字不得其句,或得其句不得其章,反覆咀嚼,卒亦无有,此最文之陋也。”[4]829张耒所说的理,其实就是指充实的思想内容。张耒重理,反对那些言之无物而以形式尚奇、故作深奥的诗文。故张耒又在《答汪信民书》中指出:“直者文简事核而理明,虽使妇女童子听之而谕;曲者枝词游说,文繁而事晦,读之三反而不见其情。”[4]826

张耒论诗,还主张“诚”,也就是真实地反映人情之喜怒哀乐。他在《上文潞公献所著诗书》一文中指出:“夫诗之兴,出于人之情,喜怒哀乐之际,皆一人之私意,而至大之天地,极幽之鬼神,而诗乃能感动之者,何也?盖天地虽大,鬼神虽幽,而惟至诚能动之。彼诗者虽一人之私意,而要之必发于诚而后作。故人之于诗,不感于物、不动于情而作者,盖寡矣。”[5]840张耒认为诗必出于至诚,而出于至诚,则时时心之所感,必发于诗:“以人之无定情,对物之无定候,则感触交战,旦夜相召,而欲望其不发于文字言语,以消去其情,盖不可得也。则又知诗者虽欲不为,有所不能。”[5]841张耒在这里指出了诗人触物生感,则感情郁积于心头,必须通过诗歌表达出来。这和李善所说的“遇物即言”是相通的。从中也可以说明张耒的杂诗创作会如此丰富的原因。

张耒指出:“古之能为文章者,虽不著书,大率穷人之词十居其九,盖其心之所激者,既已沮遏壅塞而不得肆,独发于言语文章,无掩其口而窒之者,庶几可以舒其情,以自慰于寂寞之滨耳。如某之穷者,亦可以谓之极矣。某平生之区区,既尝自致其工于此,而又遭会穷厄,投其所便。故朝夕所接,事物百态,长歌恸哭,诟骂怨怒,可喜可骇,可爱可恶,出驰而入息,阳厉而阴肃,沛然于文,若有所得。某之于文,虽不可谓之工,然其用心,亦已专矣。”[4]831此处如果用来说明张耒的杂诗为什么多作于贬谪之后,也是适用的,因为张耒的杂诗也是“穷人之词十居其九”。在不断遭贬、备受打击的逆境中,张耒正是通过杂诗创作“舒其情,以自慰于寂寞之滨”的。

张耒在《贺方回乐府序》中指出:“文章之于人,有满心而发,肆口而成,不待思虑而工,不待雕琢而丽者,皆天理之自然,而情性之道也。”[6]这种“满心而发,肆口而成”的文学观也是杂诗创作的要求,即“遇物即言”“不拘流例”之意。张耒还主张诗文应为“天理之自然”,而不应以雕琢取胜,他还认为华而不实的文字“可观不可用,章甫冠土偶”[7],是毫无生命的东西,毫不足取。张耒杂诗的创作正体现了这些观点。张耒的杂诗往往有感而发,抒发真情实感,而不求字句的工丽,因此自然而流畅,别有一番风采。

三、远师汉唐,近师都官、苏门

汉魏而后唐代,杂诗的发展出现了两个高峰。前人创作的成就,无疑会对张耒的杂诗创作产生影响。

从体制上看,汉魏和唐代的杂诗多为组诗,如前面所列举的有影响的杂诗都是组诗。张耒的杂诗显然继承了这个特点,张耒的杂诗作品,大部分都采用了组诗的形式。这些组诗,少的有二三首,多的有几十首,如《感遇》组诗多达二十五首。从体裁上看,汉魏和唐代的杂诗多采用五言古诗的形式。在汉魏时期,杂诗绝大多数都是用五古写成的,如在《文选》中,收录了以《杂诗》为题的诗三十一首,其中只有嵇康的一首《杂诗》是四言,其余都是五言诗。在唐代,如陈子昂的《感遇》三十八首、张九龄的《感遇》十二首、李白的《古风》五十九首、韩愈的《秋怀》十一首等都是五言古诗。张耒的杂诗也多为五古,他的重要的杂诗作品,如《春日杂诗》六首、《寓陈杂诗》十首、《冬日放言》二十一首、《感遇》二十五首、《秋怀》十首、《感春》十三首等,都是五言古诗。在语言上,前代五古杂诗的那种质朴自然、不尚雕琢的特色也在一定程度上为张耒所继承。从内容上,汉魏和唐代的杂诗多抒写诗人的境遇和感慨。但从中晚唐到宋代,杂诗中的激昂慷慨之气渐少,恬淡闲适之味渐浓。如白居易晚年和王安石罢相之后的杂诗,多属此类。张耒的杂诗在内容上继承了汉唐的传统,用杂诗抒写自己不遇于时、岁月流逝而功业无成的痛苦,充满了慷慨不平之气。

宋代诗人在杂诗创作上也给了张耒很大的影响,而且这种影响更直接。

宋代从梅尧臣、欧阳修等人登上诗坛以后,宋诗开始显现了自己的面貌,杂诗也是如此。梅尧臣的杂诗数量较多,内容充实,而且初步显示了宋诗的特色。梅尧臣的杂诗直接反映时事,体现出了杂诗的战斗精神。如《杂兴》一首,这首诗虽然简略,反映的却是当时范仲淹等革新派与王拱辰等守旧派的政治斗争。张耒也卷入了党争之中,其杂诗创作中也有不少反映现实的作品,这无疑受到了梅尧臣这类杂诗的影响。梅尧臣还有一些表现个人节操的杂诗,如《古意》一诗。这首诗虽然名为“古意”,实际上是自出机杼,自抒怀抱,并不是拟古之作,它表现了诗人宁折不弯的节操。张耒在政治斗争中,多次被贬谪,但诗人从不向得势者屈服,并在杂诗中表明了自己顽强的精神。如《寓陈杂诗》十首其八所云:“长闲贫亦好,安用朱其轓。我生本蓬荜,久已傲饥寒。”即表明了诗人身处逆境而永不屈服的精神。再如《感遇》二十五首其二:

毁竹伐梧桐,意欲困凤凰。彼虽无食息,逸气自高翔。凤何求于人,人自欲鸣冈。麾之亦安有,庾子鸮在堂。昂昂青云士,忍饥而择粮。使果腹是求,何忧无五浆。

诗人以凤凰自喻,对那些打击迫害自己的得势者表现出了不屑一顾的轻蔑,体现了诗人在逆境中坚贞的节操,这与梅尧臣是相通的。可以说,梅尧臣对张耒的影响是明显的,他们的杂诗风格也有较多的相同之处。明代的胡应麟曾说:“张文潜在苏、黄、陈间,颇自闲淡平整,时近唐人。都官之后,差可亚之。”[8]指出了梅尧臣和张耒在诗风上的相似之处。

张耒的杂诗创作无疑也受到了苏轼的影响。苏轼对张耒杂诗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其一是苏轼关心劳动人民的思想对张耒杂诗创作的影响。苏轼是有志经世济民的诗人,他出身寒族,入仕后对农民生活就极为关切,累次贬谪,生活接近下层人民,较为了解各地的风土民情。描写农民生活贫苦,同情他们受到的盘剥以及他们的悲惨命运是苏轼诗歌的重要内容。苏轼的这种关爱民生的思想及其诗歌创作,给了张耒以很大影响。如张耒的《次韵苏翰林送黄师是赴两浙》一诗中,就描写了苏轼对农民的关切:“谁如东坡老,感激论元元。欲将洛阳裘,尽盖江湖村。既引海若颈,又鞭江胥魂。意令仰天民,不隔顶上盆。”张耒像苏轼一样,密切地关注下层人民的生活。因此,张耒的杂诗中,反映农民生产和生活的诗篇很多,而且内容广泛,张耒甚至在杂诗中试图探讨农民苦难的根源。这些杂诗的问世,与张耒接受苏轼的影响显然是分不开的。

其二,苏轼随缘自适,善于处穷的精神,也给张耒的杂诗创作以影响。苏轼在心系国计民生的同时,也注重修养和道德。他沉浮宦海,却总是淡泊名利,保持旷然遗世、游于物外的襟怀,主张随缘自适。张耒的性格与苏轼有所差别,张耒的功名心比苏轼要强,他总想能为国家扫除边患,靖国安边。由于强烈的功名心,因此,张耒对于仕途的坎坷,并不能像苏轼那样淡然处之,他表现的更多的是怀才不遇、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慨。随着岁月的流逝,张耒的思想和苏轼也渐趋一致,他不再执着于儒家的经世致用,而是渐渐向佛教和道教靠拢,从佛教和道教中寻求精神上的安慰,以淡泊的心境来面对坎坷的人生。这种摆脱仕途困境的精神,苏轼和张耒之间是相通的。张耒被贬谪之后的杂诗,开始总是充满着不平和愤慨,但在诗人晚年,尤其是寓居陈州的最后几年,其杂诗中的佛、老气味渐浓,早年的那种功名心也逐渐淡去了。如《寓陈杂诗》十首其七:

疲马龁枯草,闭门苔藓深。闲坊居人少,秋日疏槐阴。境寂心亦闲,萧然散巾襟。静中有深趣,因见至人心。谷神古不死,兹理良可寻。无令儿辈觉,一抚无弦琴。

诗人显然从道教中寻求到心灵的淡泊。苏轼的处世思想,教会了张耒如何面对人生的困境。

其三,苏轼论诗主张平淡,这对张耒的杂诗创作也有很大的影响。苏轼论诗以平淡为主,反对浮词赘句,如其诗《两颂与明上人》云:“字字觅奇险,节节累枝叶。咬嚼三十年,转更无交涉。冲口出常言,法度法前轨。人言非妙处,妙处在于是。”苏轼晚年,更推崇陶渊明,尽和陶诗,追求陶渊明的平淡。张耒的杂诗,也是以平淡为主。而且,张耒也很推崇陶渊明,并作《次韵渊明饮酒诗》十九首,并说:“嗟余与渊明神交与千载之上,岂敢论诗哉,直好饮者庶几耳。”[9]表达了他对陶渊明的仰慕。故张耒的杂诗,也追求陶渊明的平淡,其诗风和苏轼有着一致之处。

张耒的杂诗还受到其他苏门文人的影响。如作为“苏门六君子”之一的陈师道,其杂诗的数量较多,而且与张耒诗文唱和,张耒的杂诗创作也受其影响。陈师道的杂诗以《秋怀》十首和《杂题》二首为代表。如《秋怀》十首其二:“有家汴泗间,岁晏榛棘荒。稍知田家乐,感此归意忘。老马甘伏枥,游魂还故乡。四十尚无君,天下未敢忘。”写出了诗人仕宦无成,怀才不遇而返回故里的悲凉情怀。这一点显然也影响了张耒的杂诗创作。晁补之的杂诗不多,但《扬州杂咏》七首其五:“皂荚村南三里许,春江不隔一程遥。双堤斗起如牛角,知是隋家万里桥。”这首诗写景如画,意境清幽,语言平淡朴实。晁补之和张耒关系亲密情如兄弟,两个也经常切磋诗文,张耒的那些写景咏物的杂诗和晁补之的《扬州杂咏》在风格上是一致的。此外,黄庭坚的杂诗,如《放言》十首、《杂诗》七首,秦观的《春日杂兴》十首、《秋兴》九首等,虽然与张耒杂诗的风格并不完全一致,但在写作手法、写作特点和思想内容上,无疑都会给张耒的杂诗创作带来不同程度的影响。

由此可见,张耒的杂诗创作吸取了前辈和苏轼及其他苏门弟子杂诗创作的经验。张耒杂诗成就的取得,是博采众长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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