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敦煌(组诗)
2018-12-29蝈蝈
蝈蝈
落雪辞
这里是北方,天地苍茫
乌鹊的身影以及啼鸣无迹可寻
天空过于沉重了,它释放出结晶的泪水
——它们抓住尘世上扬的碎屑
去往村落、楼宇和一个人的鼻梁,去往短暂的幻
境
所有人都变得小心翼翼,袖头上写着
寒冷的字据,昨天不是这样
今天要面对的只是一场久违的落雪
它们落入昨日的焦灼
比如嘴唇干裂、双手起毛,魂魄里的流行疾病
它们制造了一场小风暴
不在现实世界,也不在人类内心
敦 煌
第一眼,看到黄沙虎伏
几个老乡骑着骆驼走向古代
第二眼,看到天空的水车
风刷过脸的疼痛被它的碧蓝原谅
接下去,我就察觉双眼的贪婪
万物卑微,在敦煌的怀抱里胡乱活着
直到推迟的黎明缓缓抵达
我像一列老火车
咔嗒咔嗒,从幼年的鼾声里惊醒
——蓦然看见:
所有的绿色,都被浩瀚吞噬
星空透彻,无人诵经
雪 夜
今天的雪,已经随着预测降临
不像早些年雪是跟着感觉落下来
比如关节炎、风湿病,潮湿的意思先从
身体蔓延开来。昨夜,雪还是细微的雨丝
好多人在朋友圈里发出消息
为什么大家都在关注雪的到来?内心的干燥
抑或是灰色天空下需要雪地的遮蔽?
前些天的大雪,一个孩子
在雪野里咯吱咯吱踩出一条车辙印儿
他就是雪最好的朋友——
北方人,胸中都有
一场与生俱来的大雪
敦煌日落
黄昏来临,敦煌的黄昏
比内地来得晚一些
那枚落日也比内地大了许多
时间忽然就显得豁亮起来
夜晚还有许多灯火需要照看
其中一盏,
唤作敦煌,就在此时此刻
它吞下落日
吐出一些吹往人间的风
大雪交出故乡
轮回的结晶在世间重现
它以冻结的形式回到山川、河流
它遮蔽的,人类的塑形,万物的遗弃
那些挣扎在雪线之前无人关顾的流民——
看见雪,隐逸的显形,异形隐匿
奔走的人慢下脚步
抓一把雪让凉意浸入胸膛
大雪原谅了一切
它不是埋葬,也不是入侵,它只是众多记忆
纵身跃入时空
每一朵雪花都想找到泪珠的源头
缘于此,
人类仍然热爱着雪,不论贵贱,不讲身世
谁都会在雪地上露出心迹。
我把属于我的一切都抛在脑后
在雪地上留下足印,哪怕明日就要消融
看见雪,它是故乡隐现
就像眼前这个人,在白雪上踩出一行
不太规整却印迹清晰的乐谱
空 旷
把自己丢进人群里
大脑一片空旷,恍如沙海
风会随意吹动其中几粒
他们忽然就不知去向
消失几个人,大地依然如旷野
只是流泪之人也在其中
这渺茫的世界就在充盈与空缺中流逝
我們的身体水草丰茂
有村落,却无边疆
夜 雪
入冬,某之理想是,窝在家中,
捏一把牌,自己和自己对弈。牌面上,
只有从A到7。夜雪这个君子
在窗外悄没声地飞扬
犬吠声还没传多远,就被夜幕吞噬
我开始懒散地数牌,左手的A
它回到左撇子的执拗,在门外,它最小
在门里,它就是自己的形状所表达的坚忍
昨天或许还在火车上颠沛
摸着胸口衣袋里的饱暖发呆。今天,雪跟随它
回到故乡,一些事情被缓慢地覆盖
接下来,左手或右手的纸牌
在我芜杂内心的指控下,形成了复杂的关系
它们和A一样,
都是牌面中县城以下的这些纸牌
有时3比6多了些简洁,有时2比7少了点富足
而在这霰雪扑簌的良夜
我最终左右手相握,倏尔沉入梦境
观《丝路花雨》
忽然就想,这美轮美奂的世界
终有一日将寸寸沙化,灵动的长袖
精致的裙摆,耀眼的明珠
瓷器般的容颜——
飞舞成沙,飘向死寂的沙海——
眼前的舞台瞬间变得凄凉
大幕垂下,长歌嵌入沙粒,谢幕的人
脸上写满悲悯,仿佛一切即将发生
丁酉年冬雪
天地很久没有如此苍茫
但对于焦躁太久的人间来说
一场浩大的冬雪,只完成了短暂的演奏
蓝
小镇在地上
草木在地上
像我一样的孩子也在地上
大地有时候是苍白的
被风吹得瘦骨伶仃
天上的蓝就显得珍贵
哪怕一小片,都无力摘下来
它不像树叶会掉落
我只有抬头仰望
把自己想象成,用力向上生长的
一朵忧愁
在月牙泉小镇
我就这样,虚妄地丢弃了
一个发蓝的下午
雪 溪
林下,雪溪水
两个石头在说话
它们的声音低过流水的弦意
我在偶遇之时
看见它们的悄悄话已在
头顶上结成雪帽
鸣 沙
我只看见沙海哑默
一根旗杆站在路旁,也没有挥舞它的旗子
双脚踩上去
沙子沿着沙壁的立面向下流淌
洇出流水的哀伤
它们一定是去什么地方悄悄说话
这些沙子始终抱在一起
在蓝天下,一言不发
我相信当风吹来之际,它们
会以汉字之外的语言呜咽
其实不是风在鸣
这座山丘,聚集的沙子在呼麦
雪夜对酌
我们都是雪的孩童,拥有一双
冰晶的眼睛。雪总是在人声渐消之际飘落
它也惧怕侵扰,雪野里,人的声音多么突兀
就这样我们就着雪花飞扬
在时空的两端对酌,杯子里盛满了白雪
它们从你我的天空到来
彼此的消息结晶在六角形的信笺里
饮下这杯雪,微甜,微凉,
沿着身体的脉络渐渐消融,它给相思之人
燃燒的血液里,加了点糖
雪 赋
早起,水泥的城市还是本色
昨天的雪已经被它吸干
只留下些许水渍,以及路人甲的聒噪
几个孩童把欢闹扔在了过往
偶有鸟鸣伴随细雪落了下来
今天与往昔唯一不同的,是新的雪
渐渐大了起来,它们相互簇拥
带着空气中的灰尘和纠结
从四面八方飞向大地。城市就这样
缓慢地虚幻。我的窗子是它诸多画卷中
微小的一幅,由灰色敷衍为浅白
由惯常的坚硬幻化成柔软的白
直至天地大白,
这碗白雪皑皑的清酒,在同谷县
在未知的融化之前,将昨天的城市丢弃
交给我,一场久违的昏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