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明天还来看我!
2018-12-25王莉萍
文/王莉萍
病房里来了个维尼熊 摄影/顾颐菲 南京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
推开手术室的大门,还来不及抬头,只觉得黑压压的一团人影蜂拥而至。而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手术转运床上,一个三岁的小男孩在五双大手之下如同亟待展翅的雏鹰,在哭闹声中拼命地挣脱束缚。两名麻醉医生、两名手术室护士还有一名外科医生将手术转运床围得水泄不通,生怕一个疏忽患者拔液或者坠床。“xxx”,家属二字还未出口,余光中我的同事早已被挤到转运床的家属墙之外。“麻醉药是不是没有管用?”“孩子怎么醒了?”“孩子哭成这样,你们怎么不管啊,怎么做医生的啊?”各种各样的责怪声劈头盖脸地向我砸来,还来不及缓神儿,我的肩膀早已被抓在了家属强有力的双手之下,肩膀带着我的身体前后摇摆,一个趔趄,一屁股摔到了地上,泪水喷涌而出。惊醒的我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看了眼手机,凌晨两点四十分。怎么会做了这样的梦呢?我反问自己。赶紧睡吧,明天还有重病人的麻醉,精神不好可扛不下来啊,我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可是尽管这样想,睡眠却不受控制,人也越来越清醒。进入医院这几年来的一幕一幕争相浮上心头。
实习的那一年,我眼中的麻醉医生总是超负荷运转,七点十分进入手术室,能够在晚上九点结束手术已是万幸。然而这个时候最少还会有四五个明日手术的病人待访视。那时,一天的精力和耐心早就响起了电量不足的提示音,所以经常按照同意书上的条条框框机械性地与患者及家属交代。在临近毕业的一天,机缘巧合,我跟随一位已经工作了几年的师姐去访视病人。她耐心地和患者及家属讲解麻醉过程,用通俗易懂的话语交代麻醉风险,到了最后还贴心地拉住了患者的手,告诉她不要害怕,明天会一直守护在她的身边,让她醒来以后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这一幕让当时的我很疑惑,为什么师姐和我还有我见到的一些人有点不太一样呢?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开始踏上了我研究生学习的旅程。正因为这样的疑惑,使得我异常热衷于跟随老师进行术前访视。看着老师和患者及家属相处得像是住了多年的老邻居,患者满意而自己也开心,对于这个疑惑我有些似懂非懂了。随着接触临床工作时间的延长,我也开始了单独访视病人,学着老师的模样。然而我好像并未学到各中精髓,倒是有两个失败的案例使我难忘。有一次去访视一个经历过多次手术身患肿瘤的老奶奶,刚刚自我介绍便吃了闭门羹。“大姨您好,明天手术,我是您的麻醉医生,今天来看看您。”还未等到患者回应,坐在床边吃饭的患者老伴不情愿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啊?”“大姨,您前几次做完手术以后有什么不舒服的吗?”“子宫什么的都没有了,能舒服的了吗,你不就是让我签字想推卸责任的嘛,别说这么多了你也,拿来我签。”清晰得记得当时的炮火味,以至于忘记了后来的自己是如何狼狈收场的。还有一次一位胃切除术后需要实施全身麻醉的病人,术前访视后发现他有严重的胃食管反流症状,建议请相关科室进行会诊,患者家属同意,但是却遭到了患者的强烈反对,在我与外科医生以及我的上级医师沟通过程中,患者前后找了我三次,最后把我拦在楼道,“说服教育”了一个多小时。
后来,我与我的老师谈及这两次难忘的遭遇,老师告诉我:我们要感谢每一位患者,感谢他们对我们的信任,肯把生命托付给我们。有时候他们的态度可能会不是很好,其实只是因为我们没有找到患者担心的那个点,没有真正了解他们的需求。慧根尚浅的我对于这段话还是没能完全理解。直到有一天,奶奶因直肠癌住进了医院,我不再是穿着白大衣冷静分析病情的医生,而是一心想要奶奶多活一段的普通家属。在那一刻,焦虑、无奈、无助的情绪紧紧围绕着我,那样的日子虽然痛苦,却也让我明白了患者家属那复杂的心情。明白了为什么我的老师能够准确判断出哪些家属是担心孩子接受麻醉后会影响智力,哪些患者是担心术后伤口疼痛,哪些患者是担心医疗费用会给家庭带来负担,因为他站到了对方的位置,以对方的视角来看待问题。
此后,我也不再是简简单单地照葫芦画瓢,而是换位思考,尝试着把自己当成患者家属,先去考虑他们会担心什么样的问题。通过这样的改变,缓解了患者术前的紧张情绪,融洽了医患相处氛围,也增添了工作中的成就感。冬天的手术室外,患者家属见我们的外出衣过于单薄,二话不说便脱下了自己的羽绒服披在了我的身上,衣服上残留的余温暖身更暖心。而与患儿的相处之中,思虑便远远多于成人,既要尽力使之舒适,又要避免医疗过程会对患儿心理留下不良影响。通过对老师们的观察以及自身思考,终于使得我与患儿的沟通从最初的“妈妈,阿姨吓我了”变成了现在的“阿姨,你明天还来看我!”想起这几年的一幕幕,不觉中笑容早已替换了泪水。
不想了不想了,快睡吧!明天还有患者需要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