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葛兰西文化领导权理论的现实基础
2018-12-19武倩
武倩
【摘要】葛兰西文化领导权理论的产生既是现实的无产阶级革命斗争的需要,也是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逻辑延伸。他的文化领导权思想并不是毫无根据的,而是在实践道路上艰难探索的成果。通过对葛兰西文化领导权理论产生的现实基础进行考察,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领导权思想及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历程。
【关键词】文化领导权理论;现实基础;葛兰西
葛兰西是意大利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之一,其富有创造力的领导权理论是欧洲共产主义运动正当性的不可或缺的来源。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理论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深刻地影响了20世纪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走向。他的理论之所以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力,主要是因为他对意大利的社会历史和文化传统进行了详细的考察,创造出适合意大利无产阶级革命斗争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葛兰西也是在复杂多变的社会实践的基础上发展出独特的文化领导权理论。为了更好地理解葛兰西的思想及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历程,我们有必要从他的思想发展历程出发,围绕他所处的国际国内环境和领导并参与的无产阶级革命实践,梳理这些历史和实践因素对葛兰西文化领导权思想的塑造作用。
一、国内国际环境
1891年,葛兰西出生于意大利南部的一个经济落后的小岛——撒丁岛,该岛以农业经济为主导。在葛兰西的童年和青年时期,撒丁岛以及其他南方地区的农民长期受到意大利“左右翼共治”集团的不公正待遇。在《狱中札记》中,葛兰西对“左右翼共治”进行分析,他认为“一个社会集团的霸权地位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即‘统治和‘智识与道德的领导权”。行动党在意大利的历史上是归温和派领导的,温和派通过个人、分子、私营的方式,逐步吸收影响同盟的知识分子甚至敌对集团的阶级分子,获得更为广泛的领导权,从而确立了其阶级的统治。温和派重视知识分子的作用,主张通过道德、文化等宣传吸收本同盟甚至敌对阶级的知识分子,使得他们不断加深对本阶级的认同,从而获得更加广泛的领导权。他从文化的维度对意大利的历史文化进行分析,认为“左右翼共治”确立的过程其实就是领导权生成的过程,这对后来《狱中札记》的写作产生巨大的影响。
19世纪末20世纪初,意大利南方地区以农业经济为主导,经济较为落后,与北方地区的差距越来越大,南方问题成为葛兰西研究的重点。当时的意大利主流政治思想是受实证主义影响的‘分治政治,认为意大利北方工业主和南方贫困的农民大众属于截然不同的两个阶级,拥有着不同的文化,因此北方地区始终认为南方地区是北方经济发展的“枷锁”。这些根深蒂固的意大利思想被实证论的社会学家例如尼切福罗、塞尔吉等提升到理论的高度,在那个时代具有“科学真理”的理论力量。当时的统治阶级主张关税战争和关税保护主义,以牺牲南方经济来加强北方的工业主义,导致南方农业产生了严重的危机,从而恶化了南方经济。南方农民不仅要面对沉重的税收,而且土地也遭受了严重的自然灾害,只能挣得非常微薄的薪水,面对物价普遍上涨的情况难以度日,因此农民在意大利被称为“赤脚者”。农村的严重危机迫使农民放弃土地前往采矿业进行工作,但是无论是农民还是工人,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工人遭受资本家的压榨,拿到十分少的工资,难以支付日益增长的基本的生活资料,企业还通过各种途径克扣工人的工资。在这种情况下,城市平民也受到物价上涨的影响,许多地区的工人、农民以及城市平民接连发生暴动。随着镇压浪潮的不断发展,南北分裂的情况在不断地恶化,“撒丁主义”情节深入人心。为了巩固自身的统治,资产阶级实行阶级联盟策略,推行资产阶级民主。这种政策的推行造成当地南方的有产者对资产阶级政策的赞同,与统治者联合起来反对代表劳动人民利益的社会党。随着对实践和理论的深入研究,葛兰西逐渐认识到“撒丁主义”不能解决南方经济落后以及意大利统一的问题,这促使他寻求一种有效凝聚民族意识形态的政治方案。正是通过对南方问题的不断思考,葛兰西逐渐离开狭隘的“撒丁主义”情节转向科学的马克思主义,从历史唯物主义的维度出发论证无产阶级夺取政权的道路图景。
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取得胜利,创建了世界上第一个无产阶级专政国家,俄国成为西方国家无产阶级革命者学习和效仿的榜样。在十月革命胜利的鼓舞下,欧洲许多国家纷纷爆发无产阶级革命,建立无产阶级政权。葛兰西在《人民呼声》上撰文称赞列宁,并于1917年12月在《前进报》上刊登一篇重要的评论文章——《反〈资本论〉的革命》(The Revolution Against Capital)。在这篇文章中,葛兰西首次全面地阐发了关于无产阶级革命问题以及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深刻思考,俄国十月革命在葛兰西的思想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他认为“这种理论与实践的更新,有力地阻止了马克思学说惨遭历史宿命论史的机械解读的危险”,证明了马克思所述的历史唯物主义原则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教条式准则,坚持马克思主义是实践的、历史的唯物主义。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促使葛兰西思考如何在意大利构建无产阶级政权的问题,即领导权生成的问题。每个国家的历史境遇和现实状况是不一样的,因此不能硬搬俄国无产阶级革命胜利的经验。葛兰西从意大利独特的现实历史和社会境遇出发,认识到“运动战”转变成“阵地战”的必要性,思考出一条与俄国有所差别的构建领导权的道路。他将十月革命的胜利归结于集体意志,此时的葛兰西还不是一个“纯粹”的马克思主义者,仍然受到克罗齐唯心主义的影响。但是从这篇文章中可以看到,他并没有对十月革命进行教条式的解释,已经具备了批判教条主义和宿命论的实践理论视角。他对于无产阶级革命意志和斗争意识的思考成为其革命策略的出发点,这个思路一直贯穿在其以后的工作当中并成为其领导权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
法西斯政权的建立也对葛兰西文化领导权思想的形成产生了巨大的影响。1921年,意大利的法西斯主义势力开始大肆扩张,以墨索里尼为首的法西斯政党发出“向罗马进军”的口号并且迅速掌握了国家领导权。法西斯势力掌握国家政权不仅仅是依靠残酷的暴力统治,更多的是依赖于意识形态的吸引力。法西斯势力的觉醒源于一战后人们对意大利现实的不满,法西斯势力采取严格的思想控制体系,通过利用人们的民族感情对意大利的众多阶级产生了吸引力,例如保皇族、保守党以及教会等。葛兰西通过对法西斯主義具有的强大吸引力进行分析,更加深入思考意识形态在革命中的地位,重新思考意大利的革命策略。参照俄国无产阶级革命斗争的经验,葛兰西认为必须联合一切反法西斯的力量,建立统一战线,以此来推翻法西斯政权的统治。但是这一点并没有得到众多社会主义者的认同。1922年,墨索里尼当选为意大利的总理,自此开启了法西斯的独裁统治。葛兰西在深刻分析法西斯政权形成的基础上,通过与法西斯政权的激烈斗争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文化领导权,也体现出坚定的革命意志。
二、社会实践的影响
葛兰西从小家境贫寒,生活在屈辱和贫困当中。《火与玫瑰》深刻叙述了葛兰西青年时期在学费、书籍以及疾病的重压下处境非常的艰难。但他并没有放弃对知识的渴求,他经常请求家人给他邮寄报纸,密切关注当时的政治形势。1911年,葛兰西的哥哥——杰纳罗担任社会党支部书记,经常带葛兰西参加社会党的聚会并且经常向葛兰西邮寄《前进报》等社会主义刊物,使得葛兰西接触并了解了社会主义思想,对之后的政治实践产生了重大的影响。1911年,葛兰西获得都灵大学奖学金,在那里接受文学和语言学方面的教育。在都灵上大学时,他参加了安尼巴莱·帕斯托雷(Annibale Pastore)教授主讲的“批判地解释马克思主义”课程,认为“马克思主义以‘特有的发现超出了‘给予三段论法:正题、反题、合题的黑格尔辩证法的概念,这个发现是‘在社会内部孕育着从正题到反题这一发展阶段的物质条件”(《葛兰西传》)。在老师的指导下,青年葛兰西对“实践对理论的作用”“思想如何指导行动”等产生了濃厚的兴趣。但是在当时的意大利,克罗齐的唯心历史主义的影响力正处于巅峰,不仅影响了都灵大学的许多教师,也影响了葛兰西思想的形成,导致他的思想在很长一段时间带有唯心主义的烙印。在大学期间,葛兰西结识了陶里亚蒂等人,他们经常一起参加政治活动,交流对时事政治的看法,这些都为将来意大利共产党的建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1913年至1919年,葛兰西加入意大利社会党并参加了都灵无产阶级的具体斗争,但是他对社会党的政策方针并不是完全认同和全盘接受的,他曾经批判社会党的改良主义路线。
1919年5月,葛兰西与陶里亚蒂等人创建《新秩序》周刊,利用期刊宣传社会主义思想,旨在“引导社会党支部和劳动工会成为委员会运动的发起者和领导者”(葛兰西,《火与玫瑰》,2008)。葛兰西认为传统的领导工人运动的社会党和劳动联合会不能适应革命的发展,他将意大利现有的厂内委员会进行改造,变成作为未来无产阶级政权机构的工厂委员会,至此轰轰烈烈的工厂委员会运动开展了。1920年4月,葛兰西领导都灵工人展开带有政治性质的总罢工运动,“到了8至9月份,夺取工厂的运动扩及60多万工人。这是意大利无产阶级规模最大的一次起义”(梁涛,《葛兰西文化领导权思想研究》,2007),企图通过工厂委员会来实现对生产的控制。罢工运动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整个意大利处于深刻的革命当中。当时的葛兰西对工厂委员会寄予厚望,认为只有工厂委员会真正预示了超越资本主义的社会秩序,将其看作无产阶级国家的典范。在工厂委员会的内部,葛兰西强调实行技术教育和文化教育,积极进行社会主义的宣传,提高工人的阶级意识,促使工人完成作为生产过程的执行者到领导者身份的转变。但是葛兰西所领导的委员会运动并没有得到工会的支持,也没有得到社会党的理解,委员会运动受到吉诺·奥利维蒂(Gino Olivetti)所领导的都灵资本主义者的破坏。虽然运动失败了,但它得到了列宁和共产国际的高度赞扬。在这个时期,葛兰西重视基层社会团体的重要性,形成了市民社会概念的雏形,这是文化领导权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葛兰西通过深入学习列宁的理论和俄国的无产阶级革命实践经验,意识到无产阶级革命的成功离不开两个重要的因素:一是科学的理论作为指导,二是具有革命性的领导机构,即无产阶级政党。正是在列宁理论的启发下,葛兰西意识到社会党缺乏革命性和先进性,无法完成革命,建立无产阶级政权。并且此时的社会党内部冲突不断,党内改良主义、最高纲领主义以及共产主义各倾向的矛盾已经处于不可调和的状态,甚至在共产主义倾向中也存在冲突。因此,葛兰西和陶里亚蒂等人强烈反对以塞拉蒂为首的改良派,与波尔迪加、陶里亚蒂等人于1921年创办了意大利共产党(PCI),他当选为中央委员。至此,意大利的革命运动逐渐进入了新的时代。
工厂委员会运动失败后,葛兰西转向研究以俄国为模板的无产阶级政党建设并于1922年离开意大利前往莫斯科工作。两年后,葛兰西返回意大利,他意识到此时的意大利共产党缺少有机的动员以及宣传活动,他主张重视知识分子和人民群众在党组织建设中的作用,认为革命群众的自发运动和党中央的组织领导是相统一的。同年5月在意共全国会议上,葛兰西批判波尔迪加的极“左”路线,但是并没有得到党内多数人的支持,大多数地方党支部还是支持波尔迪加的“政治纯洁主义”的极“左”路线。
1924年6月,社会党议员马太奥蒂被法西斯匪徒所谋杀,意大利陷入恐怖主义之中。而由人民党、共产党、自由主义保皇派等反对派议员组成的委员会内部却纷争不断,按照葛兰西的理解,“这只是由一些松散的、在行动上犹豫不决的,在实践上只会表示口头愤慨的小组组成的联合会”(塞佩·费奥里,《葛兰西传》,1983),无法形成统一战线,这更加助长了法西斯主义统治的嚣张气焰。面对如此严峻复杂的革命形势,葛兰西认为必须建立以共产党为领导的工农联盟来抵抗法西斯的独裁统治。同年8月,葛兰西当选为意共总书记,提议举行政治总罢工来抵抗法西斯的统治,但是遭到反对派的反对。
1926年11月,法西斯加紧迫害反对派,尽管葛兰西拥有议员豁免权,但还是在组织反法西斯全国总罢工时被法西斯当局所逮捕。1928年,法西斯当局以所谓的“阴谋反对国家,煽动内战和阶级仇恨,进行颠覆性宣传”等罪名判处葛兰西20年监禁,葛兰西从此开始了苦难艰辛的狱中生涯。但是葛兰西即使在狱中也没有停止对革命形势的研究,身处在如此艰难困苦的环境中,他完成了《狱中札记》这本著作。《狱中札记》是一本庞大的、涉及众多主题、采用隐晦的语言表达的著作,内容涉及对实践哲学一系列问题的研究,也提及意大利历史、知识分子以及现代君主等一系列论述。“作为20世纪最重要的政治哲学著作之一,《狱中札记》超越了对法西斯主义与社会主义的盛衰分析,涵盖了文化领导权、政治领导权、知识分子、福特主义等众多重要的理论探索,是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权力生成与维护机制的深刻剖析,也是对无产阶级政党建设与革命道路的理论规划,在当代仍具有重要价值。”(叶惠珍,《葛兰西文化领导权思想及其话语路径研究》,2016)这本著作对无产阶级革命道路进行了探索,摸索出一条不同于俄国无产阶级革命的道路。在这本书中,葛兰西开始对马克思的一些原著进行翻译,并用较长的篇幅记录他对实践哲学的来源、特性和使命进行大胆的探索并提出独特的见解。葛兰西将马克思主义理解为“实践哲学”,“实践哲学作为现代文化的一个要素,通过既不明显又不直接的作用和反作用改变了旧思维方式的传播氛围”(葛兰西.狱中札记[M].曹雷雨,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474),一定程度上丰富和发展了现代文化思潮。它的使命是“战胜形式精致的现代意识形态,以便组成自己独立的知识分子集团;教育在文化上还处于中世纪的人民大众”(葛兰西.狱中札记[M].曹雷雨,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477),也就是说无产阶级通过社会主义的宣传,建立无产阶级自身的知识分子集团,逐渐取代人民心中根深蒂固的对资产阶级民主自由的认同,建立文化领导权并最终取得革命的胜利。他独树一帜地从文化的角度出发,阐释马克思主义对无产阶级革命的领导作用,辩证地论述两者之间的关系,为文化领导权的阐发提供了清晰的方法论路径。面对包括意大利在内的西方国家革命失败的现实处境,葛兰西认为意大利面临着比俄国更为复杂的社会和革命形势,试图重新寻找符合西方国家革命的现实道路,因此葛兰西的领导权思想并不是毫无根据的,而是在实践道路上艰难探索的成果。
三、结语
为了更好地理解葛兰西的思想以及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历程,我们有必要对文化领导权理论产生的现实基础进行探索。本文从葛兰西的思想历程出发,围绕他所处的国内国际环境和领导并参与的社会实践,探索这些历史和实践因素对葛兰西思想的塑造作用。其中主要从意大利的“左右翼共治”、南方问题的思考、俄国十月革命及法西斯主义统治四个方面出发探索葛兰西所处的国内国际环境对其思想的塑造作用。葛兰西正是在复杂多变的社会现实的基础上,探索出一条独具特色的文化领导权道路。
【参考文献】
[1][意]朱塞佩·费奥利.葛兰西传[M].吴高,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
[2]叶惠珍.葛兰西文化领导权思想及其话语路径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42.
[3]葛兰西.狱中札记[M].曹雷雨,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59,62,474,477.
[4]葛兰西.火与玫瑰[M].田时纲,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5]刘近.葛兰西文化领导权理论再研究[D].武汉:武汉大学,2014.
[6]梁涛.葛兰西文化领导权思想研究[D].济南:山东大学,2007.
[7]何萍.马克思《资本论》的历史性解读[J].哲学动态,2008(11):1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