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将怎样慢慢老去？

陆洋 高歌 方中浩 李甄

“养老院”曾经是个熟悉却遥远的名词。在现实的压力下，“养老院”现在成了许多中国人——越来越多的中国人——生活的一部分。今天的“养老院”是否就是我们60岁后的生活映象？我们是否安于慢慢过渡到这样一种生存模式？它考验着政府规划城市“养老”的能力，也考验着国人规划人生的方式。

近日，本刊记者实地探访了济南两家养老院。

“出尽风头”的杨老爷子

10月17日上午，位于十六里河大涧沟西村的济南善德养老院异常热闹，刚刚住进来五天的杨瑞琛老爷子“出尽了风头”，电视台的记者们拿着话筒采访他，他侃侃而谈。退休前，杨瑞琛是一名中学教师，关注各种国家大事和社会新闻。平日里，他也喜欢跟人侃天说地，但没有很多机会。

几个月前，85岁的杨老爷子刚刚经历了“大面积心梗”，从死亡线上“溜了一圈”。杨老爷子有一儿一女，儿子因尿毒症早逝，只剩下一个女儿为老两口养老送终。好在女儿“孝顺，有能力，在市政府工作，对父母非常贴心。”

但女儿的工作非常忙，杨老爷子的老伴又身患疾病不能自理，需要专人24小时的贴身看护。为了照顾两位老人，女儿把两人接到自己家里，请护理人员住家看护，但依然担心父母病发无法得到及时医治。

10月13日，女儿带着杨老爷子和老伴来善德养老院考察，天性开朗的杨老爷子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养老院的环境。“有医护人员全天候的照料，又有这么多老伙伴，非常亲切。”尽管入住时间不长，杨瑞琛却人缘“爆棚”，“一会儿这边拉我唱戏，一会那边三缺一叫我凑数打麻将。”杨老爷子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他独自住在10楼的双人间中，独享一个小客厅和卫生间，从窗台向外看去，南部山区的美景尽收眼底，“到了晚上，路灯亮起来像一条长长的火龙。”

不過，杨瑞琛选择留下的那天，他84岁的老伴儿孙玉华没有一同留下。“我老伴儿还是接受不了，一是舍不得离开孩子，二是心底对养老院始终抵触。”在家里，孙玉华老人的日常起居都要靠请来的护工照料，住家护工吃住全免，一个月拿三千多块的薪水。“为了让护工全心全意照顾母亲，女儿给护工打了招呼，‘除了我妈，你什么都不用管，女儿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做饭给全家人吃。”但靠谱、稳定的住家护工也不好请，孙玉华已经换到了第13个。

自2016年3月28日由山东大学第二医院托管试运营以来，济南善德养老院以其独具的医疗优势，为老人们提供“医养结合”的养老服务。

据护士长赵忠红介绍，善德养老院将现代医疗技术与养老服务相结合，满足老年人的特殊需求，实现“有病治病”“无病疗养”的养老保障模式。目前已开辟了南部院区与中心院区患者转科绿色通道及养老区老年人入住医疗区绿色通道，真正实现了在家门口就能享受到山大二院的优质服务。

“没有钱的家庭是住不进来的”

听护士说有记者来访，84岁的王秀惠老人特意换了衣服，坐在二楼养护区的长廊中等待。2007年，相伴七十余载的老伴因病去世，触景生情、倍感孤独的王秀惠主动向儿女们提出要住养老院。作为一个讲究的老太太，她对养老院的筛选标准很明确：第一服务要好，第二价格合适，第三要有医疗条件。

至今，王秀惠已经在善德养老院度过了一年多时间。回想起自己当初的决定，这位精气神不错的老人还是比较满意。“大夫每天查房量血压，值班台也有护士24小时值班。床头有紧急铃可以叫护士。”她与其他200多位老人住在这栋布局犹如三甲医院的病房楼上，除了活动室之外，每天会在一条20米长的走廊中散步。

“工作人员的服务态度不好说，有的人就比较有耐心，有的就差了点。我现在可以自理，能走能说，楼上失智失能的老人我就体会不到他们的感受了。想翻身喝水是不是能及时被关注到呢？”在王秀惠看来，除了生活上、身体上的照料，老人们精神的生活往往容易被忽视。她之前上老年大学学中医按摩，现在住进来学习就要终止了，“在这里外出要写假条，院里也没有开设课程。”

据数据统计，我国老年人在60岁以后的生活中，60%至80%的时间是带病生存。“看病的地方养不了老，养老的地方看不了病”，老年人一旦患病，子女就需要在家庭、医院和养老院之间不断往返，既耽误治疗又增加负担。在赵忠红看来，医养结合发力精准，真正为一家老小解困。

但现实是，能够享受“医养结合”的老人仍是少数。赵忠红介绍，目前养老院里共有200多位老人住院，每月费用依照老人情况从2900-7200元之间不等。这个价格与普通养老院的价格相比较高，正如采访中王秀惠老人所说 “没有钱的家庭是住不进来的”。

如何度过“养老院的一天”

济南市历下三院老年公寓是一所集医疗、护理、养老为一体的养老居所，主要面向人群有生活半自理、完全不能自理的老人。据老年公寓托老护士长刘丽丽介绍，历下三院老年公寓实际床位33张，实际入住老人总数33人，护理人员共计14人。

刘丽丽告诉记者，“今年七月份，公寓内部环境进行了改造装修，房间统一改为标准间。并配有中心呼叫、监护等系统，为每个房间配置了电视、微波炉、空气净化器等人性化配套设施，活动休息室新增设了娱乐设施，让老人及家属切实体会到‘老有所乐，老有所养，老有所医”。

10月17日下午两点多，81岁的马奶奶照例在老年公寓内打室内高尔夫球。马奶奶和老伴儿2013年住进历下三院老年公寓，“我老伴儿已经91岁高龄，患有脑溢血，卧床不能起，原来住在槐荫区，孩子也都住的远不在身边，每次发病都要送医院，我勉强能上下楼，但他这身子经不起折腾呀，这里有护士看病也都方便”。马奶奶自己也患有白内障动过两次手术，后来在子女的建议下，马奶奶陪着老伴张爷爷一起住进了这里。

马奶奶和老伴是一对半路夫妻，“我不图他啥啊，都这个岁数了就想好好伺候伺候他，他虽然躺着跟我也说不了话，但是看着他我心里就踏实。你说这叫爱吗。”‘爱字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奶奶自己都笑了，逆光的暗影中马奶奶眼角含着泪。

其实马奶奶和张爷爷两人膝下都有孩子，张爷爷有七个孩子，马奶奶有三个孩子。但子女众多，养老依旧是个大问题。马奶奶说，“老头年轻时候倔啊，没维系好儿女，再说了孩子们都挺忙的，我也不想太麻烦他们。”马奶奶的儿子时常来看她，“但孩子自己条件也不好，我们住在这里的费用都不用孩子掏，退休金交了老年公寓的钱还能剩下点儿。”

如何度过“养老院的一天”，是马奶奶每天的课题。住在老年公寓的老人们，每天最主要的“娱乐”活动就是在楼道里散散步，或者在活动室里晒晒太阳看看报纸。有时候，马奶奶也不免对这种生活感到乏味，没有人聊天，和打扫卫生的护工也是零交流，“我这人爱管闲事，我每天在楼道里溜达，看到人家被子没盖好我就进去给人家整整，都是住这的，互相帮助吧！”

“养热医冷”的尴尬现场

两年前，作为山东大学第二医院的一名医护人员，荀苏被调到善德养老院。

“对于患有慢性疾病，失能、失智的老人们来说，医疗元素是他们生活的刚需。”荀苏表示，几乎所有入住善德养老院的老人都患有慢性疾病。相比于普通病人，老人们更需要精心的呵护和照料。

事实上，老年公寓里的护工也算得上一个高难度工种。在历下三院老年公寓工作的蒋护工照顾的大多是失聪严重，失能、失智的老年人，往往连喂药、喂水都要“费尽心思”。“我们对老人好，但老人不知道”，这让和蒋护工一样的护理员感到困惑。“在其他人看来，护工和保洁员差不多，是伺候人的工作，但是家属把老人送到这里，我们就得有责任照顾他们，同时我们的确很渴望来自社会的尊重。”

養老机构医护人员招聘难、留人难、水平低，是记者在调查中了解到的一个难题。据了解，很多民办的养老机构中，内设医务室级别较低，没有编制，医护人员无法晋升职称，正常的培训和业务交流也很难进行。没有职业前景，自然难以留住人才。济南一家养老院开业5年，先后招聘了20多位医护人员，只有1位护士干了3年，其他人员都只干几个月就辞职了。专业医护人员和医护水平没有保证，自然难以改变医养结合中“养热医冷”的尴尬。

刘丽丽告诉记者，“我们通过各种途径发布招聘信息，但却很少有人来应聘;目前聘用的护工都是社会人员，专业知识较少，综合素质也不高，还因工作量大、工资低等留不住人。我们希望有关部门能设立专门的第三方培训机构，提高护工团队综合素质，缓解眼下护工‘荒”。

去年11月，首批山东省医养结合示范单位名单公布，包括山大二院在内的15家单位上榜。日前，山东省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山东省民政厅联合发布了“关于第二批山东省医养结合示范单位审核结果”，经各市卫生计生行政部门、民政部门组织申报，省卫生计生委联合省民政厅审核，第二批山东省医养结合示范单位已发展为58家。

在人口老龄化形势日益严峻的今天，医养结合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然而，在这条并不好走的“结合之路”上，无论是政府部门、养老机构、各级医院还是社区，都还面临着重重考验。

■延伸阅读

他山之石：国外养老模式

美国  居家养老

居家养老是居家与社会服务相结合的养老方式，即老人住在家中，由社会来提供养老服务的一种养老方式。居家养老能够充分整合利用家庭、社区资源，使养老成本大大降低。居家养老服务机构提供的专业服务也能使老人的生活质量得到较好的保证，确保实现“安养、乐活、善终”的老年生活目标。

美国的居家养老服务依托医院和专业护理服务机构网络，提供陪伴和做家务、个人护理、健康引导和专业护士服务等居家养老服务，主旨是让老年人享受有品质的晚年生活，在家中生活得更安全、更舒适、享有自尊和保持独立。包括生活自理型服务、生活协助型服务、特殊护理服务、持续护理服务等。而适合哪种服务，则根据老人的相关日常生活活动指标而定。

英国  社区养老

社区养老模式是依托社区，组织官方或民间以及大量志愿者，为生活在社区内的受照顾者提供服务。从老年人角度看，社区养老可以使自己在家中接受服务;从政府角度看，可以提高效率，不需要很复杂的机构和设施，所需投资少，促使服务资源配置更合理，提高服务质量。

英国的社区照顾主要有“社区内照顾”和“由社区照顾”两种方式。“社区内照顾”是指由政府直接干预并有制度和法律体系的规范性养老照顾;“由社区照顾”是指通过血缘关系或道德维系的没有政府直接参与的非规范性养老照顾。社区照顾有较多的服务措施，主要是通过家居服务、家庭照顾、老年公寓、托老所、老年社区活动中心等服务项目实现。

日本  机构养老

机构养老模式是指依靠国家资助、亲人资助或老年人自助的方式，将老人集中在专门为老年人提供综合性服务的机构（养老机构）的养老模式。随着家庭结构的小型化和文化程度的逐步提高，越来越多的老年人将会接受由养老护理机构照顾。

在日本，养老机构根据不同的功能和服务对象大体上分为三种：一是老人特别养护之家，主要收养生活不能自理、家庭无力看护且需要长期护理的老人;二是老人养护之家，为那些65岁以上的贫困老人和没有住房、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提供服务;三是低费老人服务院，原则上接纳60岁以上的低收入夫妇，也包括由于无子女、经济以及家庭住房困难等原因不能居家养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