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不平等对社会阶层流动的影响
——基于对美国公共服务供给经验的分析
2018-12-19丁开杰
丁开杰
内容提要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美国的社会阶层流动趋于固化,中产阶级的规模在不断萎缩。导致这种趋势发生的一个根本原因是美国经济不平等在加剧。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2017年提供的最新数据计算基尼系数和家庭收入五分位数据,结果均表明美国家庭的贫富分化在不断拉大。尤其是作为家庭虚拟收入的公共服务在美国公民间和区域间的供给存在不公正现象,加剧了美国的经济不平等状况。从制度分析来看,美国的政治体系日益被富有的利益集团掌控,两党轮流执政的体制限制了美国降低经济不平等程度的能力,削弱了中产阶级的社会流动性;长期推行的“新自由主义”经济制度重效率、轻公正,特别是以教育领域为突出代表的公共服务供给不公正现象不断加剧了美国的社会阶级冲突。
2014年,法国经济学家皮凯蒂出版《21世纪资本论》,引发各界进一步关注美国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不平等问题①。皮凯蒂的研究指出,收入不平等在美国显著增加,尤其是在21世纪头10年。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美国是最不平等的国家②。过去30多年来,美国的经济政策不是缩小了不平等而是扩大了不平等。美国占总人口1%的富人与其余99%人口间的贫富差距已经达到20世纪20年代以来的最高点。美国一些大城市的不平等程度甚于墨西哥,比如纽约的曼哈顿下城及布朗克斯,在2014年,纽约市的不平等指数就达到0.48,高于智利(0.46)和墨西哥(0.45)③。
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不平等?经济不平等有什么样的社会影响?这些问题均值得研究者深入思考。本文试图从社会流动和公共服务供给的公正性角度来分析美国的经济不平等现象,回答以上问题④。文章由四个部分构成:一是分析美国社会流动性的现状,陈述美国的社会事实;二是利用美国人口普查局的最新数据,对2000年以来,尤其是最近5年的美国经济不平等状况进行考察⑤;三是关注作为“虚拟收入”的公共服务在种族间、区域间供给的公正情况。最后,基于以上方面,对美国经济不平等现状、公共服务供给公正性与社会流动性之间的逻辑关系进行讨论。
美国的社会流动性减弱
美国曾经自称是一个“无阶级的社会”,因为中产阶级在社会结构中曾经占到80%以上⑥。但是从20世纪末,尤其是21世纪以来,因为遭遇几次经济危机,很多人丧失抵押品赎回权、流离失所、失去工作,养老金减少,导致美国中产阶级的比重和规模下降。从2000年至2014年,美国229个大都市区中有203个出现中产阶级占成年人口总比例下降的情况,其中纽约、洛杉矶、波士顿、休斯敦等大都市区的中产阶级占成年人口总比例已降至不到一半,中产阶级萎缩已成为美国大都市的普遍现象⑦。奥巴马担任美国总统期间曾发表题为“经济流动性”的演讲,他指出,“收入不平等和缺乏向上的流动”是“这个时代最突出的挑战”⑧。
美国人口普查局的数据表明,自2000年以来,中产阶层的家庭收入要么没有发生变化,要么大都出现往下流动的情况。其中,在2001年到2003年期间,处于中等偏下收入组、中等收入组、中等偏上收入组的家庭中,大约44%到49%的家庭没有发生分组的变化,从2004年到2007年,在收入最低组家庭中,有67.4%没有发生分组变化;只有11.5%的人口在过去两年里发生了收入变化(见表1)。另外,关于收入流动性的研究曾表明,美国父母的收入水平与子女收入之间的相关性差不多能达到50%左右。但是与丹麦、法国、瑞典等发达国家相比,美国的代际间收入流动性实际上更差一些。克鲁格(Alan B.Krueger)在2012年的研究中就曾指出,按照“了不起的盖茨比曲线(Gatsby Curve)”,美国处在收入底层的家庭继续待在原来的位置,比其他国家的情况更为糟糕⑨。
表1 1996-2007年的美国家庭收入流动性情况
资料来源:U.S. Census Bureau, Dynamics of Economic Well-Being: Movements in the U.S. Income Distribution, 1996-1999,issued July,2004. U.S. Census Bureau, Dynamics of Economic Well-Being: Movements in the U.S. Income Distribution, 2001-2003,issued November,2007. U.S. Census Bureau, Dynamics of Economic Well-Being: Movements in the U.S. Income Distribution, 2003-2007,issued March,2011.
长期以来,绝大多数美国人,无论是上层还是底层的民众都认为自己是中产阶级。但是2008年金融危机后,许多美国人对体制的公平性和获得金融支持的机会失去信心,美国公众对目前的社会流动普遍不看好,认为在过去四十年里的流动性是下降的。来自盖洛普的调查充分证明美国大众的“中产阶级”意识在下降。2013年盖洛普的调查显示,只有52%的美国人认为拥有很多机会实现向上的流动,而同一指标在15年前还高达81%,下降了差不多整整30%!2015年的盖洛普调查进一步显示,只有51%的美国人认为自己属于中产阶级或中产以上阶级,48%左右的人认为自己属于更低的阶级或工人阶级。越来越少的美国人,包括中产阶级认为他们能够维持住现有的生活水平。此外,对流动性的看法在不同的政治意识形态群体中也呈现差异化特征。比较而言,自由主义者对目前的社会体制、社会分化、经济不平等更不满意⑩。
美国的经济不平等状况恶化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出现了三个趋势,分别是经济增长下降、收入和财富不平等增加、债务增加(无论是公共、私人还是总体的债务均是如此)。
作为头牌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美国在现代化的发展过程中实际上一直都存在经济不平等问题,时间跨度长达三个世纪。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一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美国进入经济繁荣时期,经济不平等问题曾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但是自此之后,美国的贫富差距就一直在不断扩大,至今已经持续了40年。进入21世纪以来,美国的经济不平等问题更是日益加剧。已故的英国经济学家安东尼.阿特金森曾指出,美国人目前的不平等远比上一代更为严重。美国上任副总统拜登也坦承,现在的美国人不论有多努力,也难以达到父辈的生活质量和幸福感。以上判断至少可以从三个事实中获得证据支持:
首先,美国处于中等阶层或中下阶层的家庭收入增长在急剧下降,而上层家庭的收入却在继续迅猛增加。从“咆哮的二十年代”开始(roaring twenties),家庭收入向上层逐渐集中,达到了过去80多年里前所未有的峰值。从1979年到2007年,最富有的1%家庭的税后真实收入增加了278%,而中产阶级的60%家庭的税后真实收入增长不到40%。按照美国最新的人口普查数据,考虑通货膨胀因素,以2016年的美元为标准计算,自1967年以来,美国高收入组20%的家庭在国民总收入中所占的比重在增加,从1967年的43.5%增加到了2016年的51.5%。而低收入组、中等偏下收入组、中等收入组、中等偏上收入组家庭的占比都出现了下降,分别从1967年的4.3%、10.6%、17.0%、24.6%下降到了2016年的3.1%、8.3%、14.2%、22.9%(见图1)。需要注意的是,美国各阶层在财富收入上的不平等更为严重。扎德·斯通(Chad Stone)等人的研究就指出,占人口3%的收入组拥有的财富收入占比超过了50%。顶层1%的人口拥有的财富在1980年占总财富的22%,而到2014年,他们占总财富的比例已经上升到39%,增幅达17个百分点。
图1 1967年至2016年美国家庭收入五分位组占比情况
第二,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美国的经济增长放缓,收入差距扩大,基尼系数一直在上升。基尼系数是国际上通用的、用以衡量一个国家或地区居民收入差距的常用指标。在1968年,美国基尼系数仅为0.386,此后一直在增长,1996年基尼系数为0.455,而到2016年已经增长为0.481。与基尼系数上升相伴的另一个事实是,美国所有底层阶级(underclass)的生活状况在下降。美国失业率虽然从2010年的10%降低到了2016年的5%,但是这些就业往往是低薪水、兼职或临时的,所以,并没有显著地改善总体的不平等状况。
第三,美国的种族、性别因素在不平等上的影响始终突出。一方面,不同的种族在经济社会发展上存在不平衡状况。2005年,在低于贫困线的家庭中,美国黑人占22.1%,而白人仅占8%;在非洲裔美国人中,受教育程度在高中及以上的家庭占81.1%,受教育程度在大学或以上的家庭占73.1%,而在白人美国家庭中,两个同类指标分别为85.7%和78.3%。在出生时的预期寿命上,黑人是73.1岁,而白人是78.3岁,相差了5.2岁。另一方面,不同种族内部的不平等程度也不一样。比较来看,黑人家庭的不平等程度高一些,而亚裔家庭的不平等程度低一些。有研究指出,经过一个世纪的发展,差不多三分之二的黑人从底层进入到上层蓝领、中产甚至更高层的阶级。歧视减少以及经济的迅速发展为黑人在城市里提供了就业机会,黑人教育程度增加等等因素是推动黑人实现阶层流动的主要原因。但是黑人群体之间的平等化程度也是不一样的,突出表现在黑人群体之间的不平等程度高于其他群体。根据最新的美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2016年全部族裔的基尼系数为0.481,亚裔家庭的基尼系数相对低一些(0.46),黑人家庭或单身黑人家庭的基尼系数则要高一些,达到了0.506(见图2)。这个结果与美国“内城”的发展一致。随着逆城市化的发展,美国富人白人都逐渐出现居住郊区化。在底特律、芝加哥、纽约和华盛顿等大城市里出现了贫穷黑人聚集区,也就是内城。黑人穷困潦倒地生活在内城里,他们由于经济分割而居住隔离,能获得的教育资源往往都是低质量的。大多数黑人还生活在单亲家庭。所有这些因素都加剧了内城居民的生活低劣程度,导致他们陷入多重剥夺。
图2 美国不同族裔家庭的基尼系数(2016年)
不同族裔的家庭在收入分组上的表现也不一样。从所有族裔来看,2016年处在低收入组的家庭收入上限为24002美元,中等偏上收入组的上限为121018美元。而亚裔家庭的低收入组上限收入达到31345美元,中等偏上收入组上限为160132美元;黑人家庭或有黑人家庭成员的收入组上限收入仅仅达到14732美元,中等偏上收入组上限为85316美元;单身白人家庭,低收入组上限为25991美元,中等偏上收入组上限为125012美元(见表2)。
表2 不同区域的族裔家庭收入情况(2016年美元)
数据来源:USA Census,2017。
美国公共服务供给的“公正赤字”突出
以上分析表明,随着美国经济不平等的恶化,中产阶级的社会流动减弱。已有研究指出了导致美国经济不平等的诸多因素,但是他们讨论较多的是显性因素,比如薪资待遇、种族歧视等,却很少关注到一些隐蔽的因素,尤其是作为一种“虚拟收入”(virtual income),公共服务在个体收入中所占的比重越来越重要。研究表明,在OECD国家,对于最穷的群体来讲,公共服务的价值平均占了他们税后收入的76%以上;而对那些最富的群体来讲,公共服务的价值只占其税后收入的14%。由公共服务提供的“虚拟收入”平均意义上可以减少收入不平等的20%左右。
随着公共服务数量及其质量对人们福祉的重要性日益显著,其供给的公正性也越来越影响到经济收入平等状况,从而影响社会阶层的流动。“皮尤经济流动项目”(Pew Economic Mobility Project)在2012年曾开展过一项调查,结果发现处于20%最低收入阶层、未获得本科学历的孩子,毕业后依然处于社会最底层的比例为47%,而高于这一阶层的、取得本科学历却依然处于社会最底层的比例为10%,接受高等教育对于改善低社会阶层人群的地位有较显著的作用。
在社会公正层面,美国公共服务供给存在四个突出的赤字。第一个“公正赤字”是贫富差距扩大、中产阶级缩减以及经济危机对城市公共服务的供给水平和质量产生影响。在美国,贫富差距扩大,形成了经济分隔的居民区,从而固化了教育和司法体系中的不平等。居民区往往反映了经济社会地位,导致经济分隔。而经济分隔影响了市政府的收入基础和提供服务的水平。结果,公共机构在提供充足的服务时面临着预算约束。比如,对内城的社区提供充足的警力和火警、招募公共学校教师、配置公共设施以及确定康复中心的服务时间等等,都受制于预算约束。
第二个“公正赤字”是囿于地方财政的约束,区域间的供给并不均衡。尽管美国的州政府在努力促进公共服务的均等化,但是各州的公立学校的收入水平差距是存在的。低收入家庭的学生和中产及以上阶级家庭的学生获得的资金是不一样的。另外,美国各州医疗保险的覆盖情况也不一致。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2012-2016年美国社区调查所做的5年数据估计,2016年,乔治亚州的健康保险覆盖情况最差,仍有15.8%的人未被健康保险覆盖,其次是俄克拉荷马(15.7%)。健康保险覆盖情况最好的州是麻州,只有3.2%的人未被健康保险覆盖,其次是夏威夷和哥伦比亚特区,均为5.2%。在个人拥有的健康保险中,由政府提供的保障占比远低于商业保险。2013年,86.7%的美国人拥有健康保险,其中,64.1%的人拥有私人保险,包括就业福利和直接的商业购买;只有34.6%的人拥有来自政府的健康保险,包括医疗保险(Medicare)和医疗救助(Medicaid);到2016年,已有91.2%的美国人拥有健康保险,来自个人购买或就业福利(67.5%)和政府的健康保险(37.3%)都有增加,但是来自政府的健康保险增长偏低一些。此外,公共服务投入以地方政府为主,限于各州财力,各州教育、医疗等公共服务的支出存在不均衡。2015年,美国51个州或特区中,教育支出占比最高的是新泽西州,占37.4%;最低的是阿拉斯加州,占比24%,与最高州相差13.4%;医疗及福利支出占比最高的是密西西比州,占38.7%;最低的也是阿拉斯加州,占20.3%,与最高州相比差18.4%。大部分州,教育支出比都在30%以上,但仍有12个州的教育支出比在30%以下,包括纽约、田纳西、佛罗里达等。
第三个“公正赤字”是不同族裔获得公共服务资源的机会仍然不公平。例如,美国中等教育与高等教育衔接中的公正问题很突出,表现在教育机会与教育资源在不同族裔、不同家庭背景的学生中未能得到公平配置。为推进二者的衔接,美国政府、社会和高校已经通过政治调控、经济资助和教育援助等措施进行调节和改革,取得了一些成效,但是仍存在很多有关公正的争议问题,特别是“逆向种族歧视”(Reverse discrimination)问题。
第四个“公正赤字”是囿于两党执政体制,公共服务供给在政策上存在间断性特征,对公众福祉形成扰动。例如,公平一直以来都是美国教育政策的核心要求。2014年初,奥巴马总统在向众议院发表的年度国情咨文中曾强调,要扩大中低收入阶层美国公民的就业机会和教育选择,指出“我们正在改革高等教育制度,向家长提供更丰富的信息,激励高校提供更有价值的教育,不让中产阶级的孩子因为学费而放弃大学教育”。之后当选总统的共和党人特朗普继承和发展了历任总统重视教育公平的态度,并提出教育公正比教育公平更为重要。他以动态的视角发现以公平为目的的政策带来的往往是不公平的结果,甚至造成“逆向种族歧视”。因此,他对“共同核心州立标准”与“平权法案”持否定态度,提出保证公正与保护平等比促进公平更为重要。但是特朗普主张废除“平权法案”(Affirmative Action)以维护更多白人族裔的权益,体现了他“白人至上”的保守理念。特朗普对教育公正的追求有着一定局限性,仍然无法做到让所有群体在教育层面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公正和平等。
讨论:美国经济不平等加剧的制度根源
从公共服务供给的基本水平看,美国已经达到了较高水平。但是从社会阶级差别来看,美国公共服务供给的不平等问题依然突出。经济不平等将在美国长期存在,并在不同时期、不同区域、不同的阶层中有不同的表现。在全球化和大数据时代,美国的经济不平等情况呈现出形势恶化、形式多样的特征,尤其体现在公共服务供给的社会不公上。本文认为,从制度根源看,如下因素是导致美国不平等加剧从而社会阶层流动性减弱的根本原因:
第一,在经济制度上,美国是资本家所有制,它过度强调放松管制和累退性的税收制度,使得贫富差距不断扩大。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美国的转移支付体系是最为吝啬的,累进性最差,并且越来越累退。一些发达国家,如欧洲国家、加拿大、澳大利亚等,以累退的消费税为累进的转移支付计划融资,从而大大减少了收入不平等的程度。相比之下,在过去50年里,美国最富有的0.1%家庭的平均税率一直在下降。从税收体制来看,美国的所得税是政府收入中最大的一部分来源。美国仅有两种财产税:不动产税和房地产遗产税,而不动产税由地方政府征收,主要为十二年公共教育提供资金。这是国民收入里很小的一部分。不动产遗产税是对死亡征收的一种税收,但仅仅针对超过二百万美元的资产,因此只有很小一部分——大约1%或2%——的人们会支付这笔税收。从20世纪80年代里根政府开始,美国最富有阶层享受来自工资、股票期权、利息和资本所得等方面的更大减税。此后,美国低收入阶层和中产阶层的联邦税率总体呈上升趋势,而最富有的5%人口的联邦税率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明显下降,其中最有钱的0.01%人口的联邦税率1990年比1960年下降了一多半。现在,新上台的特朗普政府推出减税方案,也因累进性不够而屡遭批判。
第二,金钱政治令大众诉求几乎没有影响力,更多政治权力集中于企业和财经精英,使得资本左右选举和公共政策制定,能够直接影响经济运行规则,而贫困者、失业者和普通工薪阶层等弱势群体的利益诉求被漠视,长期缺乏话语权又反过来影响了低收入阶层的政治参与热情。
第三,经济过度金融化,也是导致美国贫富不均的一个诱因。资本主义金融化是过去三十年的一个重要特征,经济活动的重心从生产甚至服务产业转向了金融。这种转变使得资本的地位更加垄断,形成了金融垄断资本(monopoly-finance capital),即资本积累过程的金融化。金融资产在美国经济中占据统治地位,美国金融业占美国经济的比重从1980年的4%上升到7%,虽然这个行业创造的就业仅占4%,但其攫取的利润却高达25%。另外,从1979年到2005年,在最富有的1%家庭中,来自金融部门和不动产部门的富豪比例差不多翻了一番。财富不平等加剧,资本进入了停滞和金融扩张往复的周期。
第四,在美国联邦体制下,各州由不同政党执政并且各地的财政情况不一,导致公共服务的供给存在突出的区域差异。这种联邦和地方两极分化的现象使很多利益集团长期固化,社会缺乏活力。一方面,由于两党长期对立,美国50个州中有40个州可以完全按照党派来划分,而只有10个州处于中立。因此,有说法认为,美国总统选举只是对这10个州的争夺。另一方面,从根本上看,美国的两党制是服务于资产阶级,尤其是大财团的。而这些利益集团之间冲突不断,轮流执政的各方缺乏解决经济不平等问题的对策,即便有一些对策也不可持续,从而影响了社会公正的实现和维护。比如,要推行累进资本税,在美国就面临着意识形态的障碍,短时间内难以实行。
第五,美国的种族歧视问题始终是产生不平等的一个根源,由种族歧视带来的社会不公问题是美国社会的一大挑战。1960年,在美国人口中,白人占比高达85%,而预测到2060年,白人将仅占43%。美国已经从一个白人和黑人为主的国家变成多种族的“彩虹”国家。在公共政策实践中存在的种族歧视现象,始终是导致经济不平等的主要原因之一,在一个更多元化的社会里,这种歧视现象的负面效应不可低估。
总之,美国的经济不平等状况在近年来尤其是金融危机以来更加严重,而公共服务供给在各种族、区域间存在的不公现象,进一步恶化了经济不平等现状,导致美国的社会流动性减弱,中产阶级规模在缩小,社会阶级冲突在加剧。
①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中信出版社,2014年。
②斯蒂格利茨:《不平等与经济增长》,周建军、张晔译,《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17年第1期。
③侯丽编译:《美国大城市不平等现象严重》,《中国社会科学报》2017年6月9日。
④关于公正问题,在不同学科涉及的概念术语不同,本文中的公正是广义上的社会公正(Social Equity)概念,它综合了平等(Equality)、公平(Fairness)和正义(Justice)等三个概念,强调以制度方式确定公民权利和义务的政治正义,以及用于分配物质资源、机会和利益的分配正义。参见余益伟《政府治理能力与社会公正的国际镜鉴》,《重庆社会科学》2017年第2期。
⑤最新人口普查(Current Population Census,简称CPS)是由美国劳动统计局(Bureau of Labor Statistics)和人口普查局(Census Bureau)联合开展的。
⑥中产阶级被定义为中等收入家庭,即占美国家庭收入中位数的三分之二(67%为区间下限)到两倍(200%为区间上限)之间的家庭(以三口之家标准进行调整)。
⑦高攀:《美国中产阶级因何持续萎缩》,《经济参考报》2016年5月25日。
⑧在美国有这样一种理念,只要经过不懈的努力和奋斗便能获得更好生活,不需要依赖于特定的社会阶级和他人的援助,这便是所谓的“美国梦”。中产阶级被认为是美国经济的支柱,是美国梦的基础。奥巴马在堪萨斯的演讲中就指出,“当中产阶级家庭不再有能力购买企业提供的商品和服务时,整个经济都会受到拖累”。参见:Obama,PresidentObama’sEconomicSpeechinOsawatomie, Kans,December 6, 2011.
⑨了不起的盖茨比曲线(The Great Gatsby Curve)是一根向右上方倾斜的曲线,用以说明高度不平等的国家具有较低的代际流动性。它由加拿大渥太华大学经济学家迈尔斯·克拉克提出。参见:Alan B. Krueger,TheRiseandConsequencesofInequalityintheUnitedStates,Speech at Center for American Progress (CAP),January 12, 2012.
⑩John R.Chambers, Lawton K.Swan, and Martin Heesacker, “Perceptions of U.S. Social Mobility are Divided(and Distorted) along Ideological Lines”,PsychologicalScience, 2015,26(4), pp.413-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