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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中的女红艺术
——湖南安仁“元宵米塑”的文化表征与价值诠释①

2018-12-19张红颖张宗登湖南工业大学包装设计艺术学院湖南株洲412007

关键词:安仁稻作民俗

张红颖 张宗登(湖南工业大学 包装设计艺术学院,湖南 株洲 412007)

图1 安仁米塑

由于气候条件的差异,我国的南北方在作物种植方面存在一定的区别,南方适合种植水稻,北方适合种植小麦、玉米等,因此形成了“南方食米”“北方食面”的饮食习惯。聪明乐观的先民们总能在简单生活中找到快乐与寄托,北方的民众以面粉为主要原料,用手指和简单工具,塑造出各种栩栩如生的形象,称为面塑或面花;南方的民众以米粉为原料,采取捏、掐、揉、刻、扮等手法,制作出人物、动物、花鸟等工艺品,称之为米塑或粉塑。经过千百年的发展,米塑与面塑工艺已经演变成极具地域特色的民间手工艺,既可以作为食用的小吃,也可制作成用于陈设装饰的工艺品。在民众的日常生活中,米塑与面塑成为节庆风俗、红白喜事、宗教活动的必需品,具有很高的普及性,并演变出多种不同的分支。

在湖南南部的安仁县,每年正月初一至元宵节前后,当地民众便会将稻米加工成米粉,然后捏塑成各种动植物形态,再用当地的植物颜料点缀上色,蒸熟后制作成米塑,如图1所示。安仁米塑俗称“琢鸡婆糕”,也称为“元宵米塑”,主要由家中心灵手巧的妇女来制作,是一种集美学价值、人文价值、社会价值于一体的民间女红工艺,被学者称为“指尖上的舞蹈”。[1]安仁米塑究竟起源于何时,现在已很难确切考证,据当地民众介绍,安仁米塑是民众为了纪念稻作文明的始祖“神农氏”炎帝而衍生出的。相传在远古时期,神农氏炎帝尝百草时经过安仁,他身背草药路过一个村民家喝水,见到这位农民正在用籼米、糯米粉做汤圆,炎帝便用双手捏出了一只公鸡,接着又捏出一只母鸡;他顺手用草药的颜色点缀其眼睛、翅膀等,做好后的米塑既好看又好吃。[2]此后,安仁便开始流传做米塑、吃米塑的习俗。关于安仁米塑的传说故事并不完全可信,但安仁米塑的历史确已相当悠久,其产生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传统社会物质资料比较缺乏,民众逢年过节,喜庆婚俗可用作祝福礼仪的食品不多,聪明的妇女便用米粉制成米塑,作为节庆的礼品使用,用于祝寿、婚嫁以及庆祝丰收。二是米塑是民众节庆祭祀活动中的主要供品。据《汉书•地理志》载:“楚人信鬼神、重淫祀”。安仁县历史上隶属于楚国,楚国巫风盛行,民间祭祀是比较普遍的。当时的民众用米塑制作成动物等祭品,以代替宰杀鸡、牛、羊等动物,用以祭祀神灵,成为民间祭祀中的一种普遍现象。[3]据唐代封演的《封氏阅见记六》载:“玄宗朝,海内殷赡,送葬者或当衢设祭,张施帷幕,有假花、假果、粉人,面粗之属。”这是关于米塑的最早记载。据《安仁县志》记载:正月十五日元宵节,俗称“正月半”,是日,家家兴吃元宵,用米粉“琢鸡婆”(将米粉特殊加工后,塑成各式各样的禽兽)供“三宝老爷”,以祈六畜兴旺。可见安仁民众以米塑为祭品,以博取祖先神灵的欢心,祈镶来年保佑五谷丰登、人畜安康。

图2 捏制完成的动物米塑

一、“元宵米塑”的工艺特点

安仁“元宵米塑”的制作工具简单,主要有剪刀、木梳、木棍等,用于拨花、搓条、润色、展压、搓花条等工序。“元宵米塑”的制作材料有早稻籼米,以及少量糯米,制作时利用糯米的粘性和可塑性,进行塑形,其主要制作工序可以分为:揉、捏、点、蒸、扇等。

揉:早稻籼米的米粉是制作米塑的主要原材料,制作时,取一定数量的米粉放入容器中,配以适量糯米粉,再加入适量的水搅拌成型,待米粉全部吸水后,再用手反复揉压米粉团。米粉团在反复的揉压过程会吸水均匀,由于大米中支链淀粉的粘性较大,最后米粉团会变得柔软而有粘性,这就是制作米塑的坯料。

捏:安仁“元宵米塑”被称为“指尖上的舞蹈”,是通过手指来塑造微观形象的工艺。捏制动物造型时,先取适量的米粉,然后将动物的大致形体制作出来,接下来捏制动物的四肢,并借助剪刀、木梳、木棍等工具,把动物的细节表现出来,动物的眼睛一般用油菜籽代替。捏制工艺需要长期观察和实践,技艺娴熟的妇女1-2分钟便可捏制完成一个小动物,捏好的动物形象夸张、栩栩如生,如图2所示。

点:点是指给捏制好的米塑上色,当地民众称为“画龙点睛”。安仁米塑所用的颜料大多从当地的中草药果实、种子中提取,以红、绿、黄、蓝、紫等颜色为主。上色时,手持比牙签稍大木棍蘸取色彩,点缀在需要上色的部位,上色比较随意,没有特定的规律。红色与黄色为主色调,绿色、紫色与蓝色为辅色调,上色完成后的米塑给人喜庆吉祥的视觉感受。

蒸:制作完成的米塑,需放在蒸锅中蒸熟。传统的蒸锅一般用木制或者竹制的蒸笼,现在使用的是金属三层小蒸锅,每层蒸锅中可放置10余个米塑。由于做好的米塑均是生米粉,蒸煮需用中火蒸20分钟,并严格掌握好时间。蒸煮时间太久,米塑可能会蒸坏变形,蒸煮时间太短,米塑的中心部分还没有完全煮熟,不能食用。

扇:扇是在米塑蒸煮完成,揭开锅盖的一瞬间需用扇子快速的扇风,使米塑表面的水蒸气迅速散开,确保米塑表面不被水蒸气破坏。由于安仁米塑添加糯米较少,扇风的目的是使蒸熟的米塑能迅速的“收浆”,在表面形成光泽通透的保护层。待米塑冷却后,由于表面有保护层,即使丢进水里,米塑也不会化开,因此米塑放置的时间会比较长,且不容易开裂,作为供奉祭品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二、“元宵米塑”的文化表征

英国著名文化理论家斯图尔特•霍尔(Stuart Hall)在吸收索绪尔、米歇尔•福柯、罗兰•巴特、雅克•德里达等学者理论精髓的基础上,把哲学领域的“表征”概念转变成符号学与文化研究相结合的“表征”概念,提出了比较系统的文化表征理论。依据霍尔的观点,事物本身没有意义,事物的文化意义可以通过“表征”来实现;表征是一个把各种事物(包括真实的和虚拟的)、主观想象的概念图以及各种语言文化符号等要素互相联系的过程,这种联系使人们既可以指称“真实的”人、事、物,又能想象“虚构的”人、事、物。[4]事物、概念、符号三者之间存在着两个不同的关联系统。第一个系统是事物与概念之间的对应关系,无论是自然物、社会现象,还是人,都与特定的概念相对应;第二个系统是概念图与符号之间的对应关系,概念必须通过特定的外在符号(语言、图像、影像等)来呈现。由此可以看出,“表征”是事物、概念、符号三者关系之间发生转换的媒介,任何事物的文化意义与价值系统的增殖、生产、交换、流通,需通过“表征”参与实现。

安仁“元宵米塑”是稻作文明的形象载体,其产生、发展、演变都具有深厚的历史与文化根源,其本身依附着安仁民众对自身生活的“文化表征”。这种“文化表征”跟稻作文明、民俗心理、地域特色、女性智慧以及动物崇拜紧密相关,蕴含着非常丰富的文化内涵。

1.稻作文化的沿袭与表征

稻作文化是由水稻生产而形成的社会生活各方面的文化共同体。稻作文化对稻米生产区民众的生产、生活方式影响非常深刻,并形成了跟当地民众相适应的风俗习惯。稻作文化除了从考古学和自然科学上研究水稻主体和它生产上有关的一些技术问题,以及它的起源、流变等之外,还包括水稻生产所涉及的民众生活方式和习俗,稻区人的性格、爱好以及文化的态度等。[5]从稻作文化的起源来看,湖南省道县的玉蟾岩遗址发现了迄今为止最早的稻作实物——碳化稻谷颗粒,由此可以追溯到12000年前。也就是说,湖南是稻作文明的最早发源地之一,自古以稻米为生的安仁地区,其稻作历史也不会太短。在悠久的稻作历史中,民众将稻作生产作为一项基本的生产活动,影响着民众的日常生活行为,进而衍生出丰富的文化现象。这些文化现象是安仁民众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给民众的日常行为、精神世界和物质载体均留下稻作的印记,蕴含着生态环境、历法文化、生命礼仪等方面的文化内涵。

安仁地区具有适宜的温度、较长的光照、丰富的水源以及较低的海拔,为水稻的生长提供了必备的生态环境。自然生态作为稻作生产的基础,能解决人们生存的基本问题,并拥有足够的稻米用于文化心理的表征,促进人文生态的发展,米塑便在此基础上产生并发展。水稻的生长周期完全受到季节的影响,对季节历法的掌握是确保水稻顺利生长的基础。冷暖季节的划分依据稻作的生长属性而设定,稻米在暖季生长,在冷季储藏,民众依据稻米的生长周期而安排民俗节庆活动,安仁米塑在除夕至“元宵节”前后比较盛行,从侧面体现了稻作民俗风情的时间属性。暖季是水稻生长的最佳时期,人们忙于农业生产,没有充裕的时间从事娱乐庆祝活动,而冷季稻田修养、稻谷入仓,民众有空闲时间进行娱乐、庆祝和祈福活动。稻米的生长周期由泡谷、育秧、插秧、收割构成,与人的“生老病死”生命周期的构成相对应,因此稻米四季轮回、生生不息的生长与人的生命繁衍不息完全一致。稻米作为民众重要的饮食,其强大的可繁衍属性为人类的日常生活提供了基础,在民众的生命三部曲中,人与人、人与祖先、人与神灵之间的信息交换均是通过稻米(米塑)作为媒介来实现。以稻米为原料制作而成的米塑,在沟通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祖先的关系以及人与神灵之间的关系时,被赋予了重要的文化意义。在日常生活礼仪中,不同的群体在交换体系下所展现的米塑形态、数量、种类均存在一定的差异,这是民众社会关系与血缘关系的沿袭与传承。在稻作文化生命周期的信息交换背后,蕴含着社会关系网络的交换,这种交换与互动跟稻作生产的文化力量是共生共存的。

安仁米塑是稻作文明的物化载体,是一种艺术化的稻作文化表征。也就是说,安仁米塑是稻作文化的符号表述,而符号所承载的是文化的意义,即包括认识、情感、道德在内的一般性思考。[6]正如美国学者克利福德•格尔茨(Clifford Geertz)所倡导的:文化是一种通过符号在历史上代代相传的意义模式,它将传承的观念表现于象征形式之中;通过文化的符号体系,人与人得以相互沟通、绵延传续,并发展出对人生的认识及对生命的态度。[7]米塑作为稻作文明的符号载体,存在符号与意义两个层面的内涵,民众通过米塑的交换达到物象与意义的互融。费孝通先生曾提到:“文化的高层次应该是艺术的层次,这是我对生活的一种感情,但更进一步我就说不出来了,因为我自己在这方面的感觉还未达到很深的程度……但我能感觉得到,所以把它讲出来,而且把它抓住,尽力推动人类文化向更高层次发展,也就是向艺术的境界发展。”[8]可以看出,米塑是稻作文化中文化层次的更高阶层,其表征的不仅仅是一种文化现象,更多的是表征着整个民族的群体特性和族群符号;作为生命礼仪、社会节日、宗教信仰等社会活动中重要的交换媒介,米塑已从物化形态转化为一种艺术化的文化代称,背后是人与人,人与祖先,人与神灵之间的关系交换。

2. 民俗心理的外化与表征

民俗是指某一社会群体所固有的文化生活现象,它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与生态环境下产生,并在一定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传递、积累,演变成不同的模式、类型与规范。[9]民俗心理是蕴含在特定民俗中的人格特征与习俗意识,是民俗的主观放映。正如张采亮先生所言:“至有人类,则渐有群,而其群之多数人之性情、嗜好、言语、习惯常以累月经年,不知不觉,相演相嬗,成为一种风俗。”[10]也就是说,民俗是特定族群共同心理、群体意识的共同选择、凝聚与升华。民众的日常生活是民俗产生的土壤,从本质上讲,民俗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它常以固有的生活范式为外衣,以风俗独特的文化意识为内核,积淀着非常丰富的心理背景,形成了独特的审美特征与心理特质。安仁米塑作为一种民俗物象,是民众心理意识的外化形态,自然凝聚着民众的审美心理与喜好,民众把生活的愿景与人生的理想寄托在米塑形态中,使米塑贴近生活,易被理解与接收。左汉中先生曾经提到:受民俗心理的制约和影响,民间美术造型的诸特征总是要反映出很深的民俗意识,透过民俗文化的心理深层,观察和分析民间美术造型的内蕴和外形,均可找到必然的内在联系。[11]

“元宵米塑”作为有形、物化的民俗形态,其蕴含的民俗心理是安仁民众群体人生观、价值观的体现,是该地区民众共同的愿望与需求。这种心理是一种温顺、平和、积极、乐观和追求平安的精神表征,受社会和自然环境的影响,在传统文化的浸染下不断的积淀、筛选而流传下来,是动态且不断创新的发展过程。“元宵米塑”表征的民俗心理具有三个方面的内容,一是注重实用的功利性心理。任何民俗事象的产生,基本是出于实用的目的。民众的生命、安全与财富跟实用有着密不可分,生命繁衍与物质生活的需求位于所有愿望的前列。安仁米塑作为民俗用品,首先是用于食用,是一种民俗食品;作为祭祀用品的米塑,是对鸡鸭牛羊猪等动物的替代与象征,避免在祭祀时宰杀原本就比较稀少的家畜。二是民众乐观积极心理的表征。安仁民众对自己生存生活的环境、资源、气候均了然于胸,他们从自己的生活出发,不断追求生活的安逸与幸福。米塑成为他们向神灵表达虔诚与归顺的载体,希望借助米塑这种供品,得到神灵的关照与庇佑,能创造属于他们自己的幸福生活。“万物人格化”的民俗心理,使民众找到希望与依靠,借助神灵的帮助,来实现人生的理想与快乐。人与自然环境之间成为互相融合的统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共生关系,使民众在纯朴、真挚与包容的自然中找到无尽的快乐与人身目标。[12]三是米塑成为民众寄托希望与愿望的载体。寄托是将暂时没有实现的愿望和希冀,托付给自然与神灵,希望通过外力,达到一种心理的满足与平衡。长期劳作的民众对长时间的农闲时节感到空虚与无聊,总需要找到一些事情来慰藉身体的劳累与心灵的疲惫,于是春节、婚嫁、庙会、祭祖等民俗活动多在农闲时间进行。农闲时节的民俗节日,是长期劳作民众精神需求的体现,民众的精神活动在这种精神洗礼中变得健康、单纯、真诚且多情,使民众的心理得到精神上的安定与平衡。民众的心理寄托重视来源于对现实生活的不足,通过对祖先、神灵的祭奠,使民众对死的恐惧、对生的忧虑、对财富的祈求、对未来的憧憬都得到心理上的解脱,获得一种轻松愉悦和自由欢畅的感觉。

3.女性智慧的凝聚与表征

“元宵米塑”的制作,基本由家族中的女性完成,技艺高超者一般为家中的女性长辈,蕴含着丰富的女性智慧,是民间女红艺术的一种。女红也称“女工”,包含两个方面的意思,一是指妇女所做的工作及其作品,二是指妇女本身。[13]也就是说,除传统的刺绣、织锦、纺织、印染、剪纸等手工艺外,“元宵米塑”也带有鲜明的“母型”特质与女性身影,显然属于女红艺术的范畴。

女红对于女性而言,是责任与义务的象征,预示着聪明与贤淑。日常生活中的传统女性,以默默无闻为荣,不愿意抛头露面,总是期望自己的家庭能吉祥平安,拥有安定和睦的生活,她们会通过自己熟悉的女红艺术,来表征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元宵米塑”作为安仁地区的一种乡土艺术,在形态、色彩、寓意方面凸显着女性智慧的淳朴率真、简洁自然与无拘无束。米塑的制作材料与制作方法均比较简单,作为一种米制的手工雕塑,夸张变形是其形态的重要特点。制作米塑的妇女大多文化不高,在制作时具有很强的主观性和随意性,她们经常夸大物体的比例,突出米塑的重要的结构与部位,使米塑显得憨稚、质朴、自然而亲切,蕴含着民间美术固有的诙谐与幽默。“以意合形”是米塑制作的常用手法,安仁的妇女善于把主观感受传达到米塑的形态表现上,如母鸡的造型只表现“母鸡落窝”的状态,去掉了鸡爪的刻画,旁边放置一圈落窝的小鸡。她们善于把动态的形态通过静态的手法展现出来,打破三维时空的局限,给观者以丰富的想象空间,使米塑具有神秘、抽象和符号化的形式感。安仁米塑的色彩主要有红、绿、黄、蓝、紫等几种色彩,这些色彩均从当地植物中提取,色彩运用没有特定的规律,用色自由而大胆,但遵循民间美术“红红火火、大吉大利”的色彩观念。安仁妇女把对日常生活中的所观、所感、所悟运用到米塑色彩的搭配中,既不违背色彩的文化内涵,又注重整体的视觉效果,使米塑具有明快、热烈、轻松、鲜艳的设色效果。同时,米塑注重色彩的统一和谐,善于运用红、黄、绿等高纯度的色彩塑造整体氛围,有很强的视觉张力,给人“对比中有统一、统一中有对比”的视觉体验。[14]安仁米塑是长期实践的产物,当地的妇女借助米塑来表达她们对生活的体验与对未来的期待,将最朴素的生活感悟、虔诚的生活理想以及梦幻般的心理情感反映在米塑作品的创作中,凸显出“大巧若拙”的艺术气质。这些蕴含女性智慧的米塑作品,形态独特、色彩明快、寓意吉祥,彰显出安仁妇女缜密的心思,体现了她们质朴纯真、聪明乐观、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

4.动物崇拜的传承与表征

“元宵米塑”的创作题材,大多以动物为主,其中十二生肖为代表的动物形态是米塑制作的主体。安仁民众的日常生活以稻作生产为主,稻丰则喜,稻欠则悲的民俗心理,以及在自然节气面前的无能为力,使民众更希望在神灵崇拜中去寻求希望与寄托。于是,民众对的牛、龙、猪、鸡、狗、蛇、鼠等与稻作生产相关动物,便有了敬仰与崇拜的心理,其本质是带有功利性的,目的是为了祈求和希望获得稻作生产的丰收。

“元宵米塑”中所蕴含的动物崇拜,与民众征服自然的能力有关。人类自身的弱点较多,对自然环境中不可抗拒所带来的威胁、压迫感,使他们的认知能力停留在“万物皆有灵” 的范围内,并且这里的“灵”主要指人类可控制之外的神秘力量的物质神,是一种神秘能量的物质化体现。[15]信仰崇拜之所以能够长期存在,其中的重要原因是由于它们能够满足信仰者的精神需求。民众所崇拜的对象,大多来自于民众自身所生活的环境之中,所崇拜物象的具体形态均是具体物的人格化或神圣化。随着人类认识能力的提升,动物的不断驯化,动物的自然属性逐渐被认识与接收,民众对“神灵”崇拜的内容转化为民众的感恩与感激心理。“元宵米塑”中的动物形象,更多的是安仁民众通过动物带给民众幸福生活的感激与感恩之情。牛、马、狗、猪、免、羊、鸡等动物,是民众很早驯化的家畜,民众对他们有很强的依赖性。牛是农业耕作的主要劳动力,马是重要的搬运工具,狗可以用来看家,猪、兔、羊是民众食肉的主要来源,鸡可以下蛋,还可用来报晓;虎、蛇、鼠等动物则对民众的生产生活会造成一定的威胁与伤害,带来神秘感与恐惧感;龙自古以来就神圣与神秘,掌握着天时节气的变化。由此可见,动物的习性与形象,是民众必须获取的生存技巧,作为生产、生活的重要工具,无论是农业生产还是其他劳作方式,对这些动物的依赖不可或缺。正因为民众心中的感恩心理,民众借助米塑来表达对动物人格化的敬仰之情。

三、“元宵米塑”的价值诠释

“价值”是经济学领域的概念,最初指经济价值,后拓展到社会学领域,其内涵变得更为混沌与宽泛。[16]从价值的本质来看,它属于关系范畴,指客体满足主体需求的关系,主体的需求在这组关系中起着决定作用。安仁米塑作为一种民间工艺美术,其价值基础在于它能满足民众的物质与精神需求。从价值伦理来看,安仁米塑蕴含着绮丽多彩、内涵丰富的艺术价值,可为民众提供可资借鉴的理想境界或美好镜像;隐含着人类真、善、美情愫关怀的人文价值,为民众提供可资寄托的精神载体;凝聚着激励民众健康向上、永远向前的教育价值,可为民众提供可以学习的造物方式。

1.“元宵米塑”的艺术价值

“元宵米塑”是安仁民众寄托情感的物质载体,由安仁民众自发创造,展现出安仁民众丰富的艺术想像力与艺术创造力。“元宵米塑”的艺术价值主要体现在三个层面:一是与生理需求相对应的艺术价值,表现为米塑的材料、工艺等物质层面;二是与心理需求相对应的艺术价值,表现为米塑的形态、色彩等审美层面;三是与精神需求相对应的艺术价值,表现为米塑的哲学观念、民俗精神等文化内涵。

“元宵米塑”是春节期间安仁地区喜闻乐见的民间手工艺,米塑艺人将生活中最常见的米粉进行加工,制作成形态多样的米塑作品。米塑的制作不添加其他配料,制作时完全保持了材质的色泽、肌理、质感等自然美,它还注重色彩的点缀、形态的变化以及对自然材料、工艺的追求。米塑艺人把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与对现实生活的诉求承载在米塑的艺术形态中,借助民众追求吉祥寓意的审美意识和民俗心理,创造出风格独特、质朴的艺术作品。米塑的创作主题以动物为主,在动物形态的塑造上,突出安乐、祥和的寓意特征。如“鸡”的塑造注重表现鸡冠(官)、鸡羽等部位,寓意吉祥富贵;“龙”的塑造注重表现龙须、龙爪等部位,体现朝气蓬勃,奋发向上的龙形象;“牛”的塑造注重表现牛角、牛头,形态憨厚沉稳;“兔”的塑造注重表现兔耳、兔腿,形态活泼、可爱。“元宵米塑”的造型完整饱满,手法简练娴熟、材料质朴自然、色彩鲜艳明快,给人以和谐安定的视觉感受,体现出精湛的制作工艺,具有浓厚的地域特色和美学特征。

2.“元宵米塑”的人文价值

上世纪下半叶以来,科学技术的巨大力量加速了民俗工艺与民俗文化的消亡,民俗学、人类学、社会学等人文学科由于不能产生“立竿见影”的经济效益,逐渐受到排斥而被边缘化。正如容格所言:“技术至上造成了人文意识的退位和隐遁,人类鲜活的灵魂丧失了,人沦为科技的附庸。”[17]人们陶醉于自身的力量,不是做该做的事情,而是做能做的事情,为追求至高的权力而互相争斗,为夺取眼前的利益而置身于不择手段的竞争之中。[18]在商品经济大潮中,人们日益变得“物质化”,只图满足自己的欲望,而不去考虑人类共同的幸福与尊严,人们在追逐利益的过程中获得了丰富的物质财富,同时也使自己变成了“无根的人”“单向度的人”[19]“伪现代人”。对经济利益的无限追求以及对科学技术的至高推崇,使人类掉进了灵魂空虚与精神颓废的困境,如何拯救人类面临的“表面富有、内心贫乏”的共同困境,成为现代人需要认真思索的重要课题。

民间工艺与民俗活动所追求的和谐、圆满、平和的氛围和格调,逐渐出现在了民众的视野,给人们带来了一片温馨、宁静的精神家园。民间工艺与民俗活动蕴含的人文价值是我们民族的根,给人一种不可言说的亲切感,温馨感和纯真感。“元宵米塑”与当地民众的民俗活动结合在一起,所塑造的形象符合当地民众的审美心理,与老百姓之间构建一种惬意的融合。“元宵米塑”的人文价值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元宵米塑”是安仁地区大多数民众集体心理的寄托,有同宗共祖的民俗感情。集体价值消除了人们的隔阂,膨胀的私欲在民俗活动中得到抑制和消解,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变得和谐、宁静且统一。[20]二是“元宵米塑”是一种人格化的民俗工艺品,强调人与自然、环境的和平相处,给人带来精神上的寄托。“元宵米塑”唤起民众的童真记忆与“母性”归属,给人淳朴的乡情与乡音,引导民众思考肆无忌惮的追逐利益、破坏环境、滥杀生物的恶感,使人性得到依托而实现价值回归。三是“元宵米塑”来自底层民众,其“亲民”的审美趣味与审美价值可以被不同阶层的民众接受和喜爱,其“雅俗共享”的格调能被人类共同拥有。跟其他艺术形式相比,“元宵米塑”通俗易懂,与民众之间几乎没有“心理距离”,其浓郁、淳朴、温馨的乡情能被大多数人接受与享用。

3.“元宵米塑”的教育价值

随着社会的变迁与时代的发展,弥漫着浓重乡土气息的安仁民众,用自己从小耳濡目染的感性生活与见闻从容地应对着社会生活所发生的改变,对米塑的喜爱与接受程度也悄然地发生着变化。安仁“元宵米塑”几经沉浮,仍饱含生机的扎根在民众的民俗活动中,具有极强的生命力与文化底蕴。正是这种生命力与文化底蕴,给今天的民众以鼓励与启发,并形成特色鲜明的民俗文化风景。“元宵米塑”除了艺术价值与人文价值外,还具有社会教化功能,对今天的艺术创作和艺术教育都具有较高的借鉴意义。

“元宵米塑”作为艺术创作的“母题”,已经孕育了多位知名的艺术家,其中比较著名的有雕塑家周轻鼎与陶艺家周国桢。周轻鼎先生(1896-1984)出生于湖南安仁,解放后任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雕塑系主任,长期致力于动物雕塑的研究、创作和教学,取得了重要成就,是动物雕刻的奠基者。周轻鼎先生的母亲善于制作动物米塑,从小受母亲的熏陶,成年后对动物雕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所创作的动物雕塑气韵生动,粗犷有力,具有鲜明的个性,无论是骏美的马,秀雅的鹤,淘气的熊,还是威武凶猛的狮虎,都栩栩如生,形神兼备。[21]周国桢先生(1931-)是另一位出生于湖南安仁的著名动物陶塑家,他创造性地将动物雕塑与陶瓷材质结合起来,成为我国现代陶艺的泰斗。据周国桢先生自己介绍,他的创作方法受童年时期奶奶捏“鸡婆糕”的影响较深,从小耳濡目染,使其对动物雕塑的创作充满了兴趣与感情。其创作的动物陶塑作品不但毛色绚丽,令人赏心悦目,还能与简练、流畅的雕塑形体相呼应,达到雕塑形式美与釉色美的完美结合。[22]此外,还有许多年轻艺术家受“元宵米塑”的影响,从事着跟动物主题相关的艺术创作。由此可见,“元宵米塑”的教育功能是隐形的文化熏陶,其代代相传、口传心授的传承方式,成为艺术家心中永恒的记忆,并激励着新的艺术作品的创作与探索。

四、结语

安仁“元宵米塑”是农耕文明的产物,伴随着华夏民族千百年来生生不息的历史产生、发展而来,蕴含着农耕民族深层心理的智慧与丰富的文化内涵。作为女性艺术的杰作,安仁米塑体现了广大民众崇尚礼仪、繁衍生息的朴素愿望,凝聚了广大民众祈求吉祥富贵,禳灾辟邪、多子多福的精神需求,是当地妇女自由创造的艺术之花。作为民俗符号的外化形态,安仁米塑表征着当地民众借物寓情、以形言意的精神追求,体现了中国传统村落关系中的家族意识与祖先信仰,是一种古朴、纯正、自赏、自娱 、自乐的精神产品。随着社会日新月异的变化,新的民俗活动不断给“元宵米塑”增加新的创作内容,也自然会折射出民众对社会生活的新认识。“辞旧迎新”是民俗文化发展的必然趋势,“元宵米塑”要在瞬息万变的时代潮流中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必须营造出符合其生存发展的土壤,凸显出其独具一格的社会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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