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敦煌壁画绘小型玻璃器研究:丝绸之路上玻璃东传过程中的佛教化演变①

2018-12-19程雅娟南京艺术学院艺术学研究所江苏南京210013

关键词:菩萨壁画敦煌

程雅娟(南京艺术学院 艺术学研究所,江苏 南京 210013)

在丝绸之路这条跨越亚欧大陆的商贸与文化交流通道上,东方将丝绸、陶瓷为代表的珍宝输往西方,而西方则将葡萄、核桃、胡石榴、琉璃、香料等源源不断输入东方,其中以“琉璃”即玻璃器尤为珍贵。从考古实物资料显示:中原地区早在战国时期就开始生产玻璃器,而丝绸之路西端的地中海沿岸、萨珊波斯地区玻璃器都曾流入中亚地区,我们可以通过对玻璃的化学分析辨其制作地,从而可得出丝绸之路商贸的具体交流路线。中国科学院干福熹院士从中国出土的古代玻璃的化学成分角度,分析了中国内地的古代玻璃与西方古代玻璃的产生差异的原因。也有不少考古学家对中国近年出土的早期玻璃器进行考古学分析,而目前唯独对玻璃图像学研究尚较为空白。

玻璃贸易在丝路开通之后曾兴盛一时,相信当时玻璃商品总量也远超过了目前出土的数量。但由于玻璃属于易碎品,因此所存留下来的玻璃品寥寥,难以全面还原当时玻璃器全貌。而目前海内外所存的敦煌壁画、帛画中绘制了大量玻璃器皿,如隋代至西夏55窟壁画彩绘玻璃器皿85件,形状和装饰与古代墓葬出土的相似。且敦煌壁画中所描绘的玻璃非常写实,从纹饰、器形、材质至握持方式都有细致入微的刻画,是研究丝绸之路玻璃贸易的重要佐证。本文将在科学界和考古界对玻璃实物鉴定基础之上,将敦煌壁画中玻璃图像与东亚特别是从中原传入日本、高丽的玻璃器比对研究,还原玻璃器东传的演变过程。

一、中原玻璃的起源与欧亚大陆玻璃出土情况

关于玻璃的史料记载中,玻璃被称为“缪琳”“流离”“药玉”“颇黎”“水玉”“水精”等多种名称等,见诸于《穆天子传》《尚书禹贡》《山海经中山经》等。[1]《尔雅•释地》也有提及“西北之美者,有崐仑虚之璆琳、琅玕焉。”郭璞注:“璆琳,美玉名。”《魏书•西域传•大秦》:“其土宜五穀桑麻,人务蚕田,多璆琳、琅玕、神龟、白马朱鬣、明珠、夜光璧。”

随着丝绸之路的开辟,玻璃也成为丝路贸易之一。根据干福熹院士提供的玻璃检测数据,目前依据中国出土的玻璃器皿可分为三类:第一类为中国本土产玻璃,因铅钡两种元素高而称为铅钡玻璃,属于铅钡系统;第二类为地中海东南岸地区生产的玻璃,因其钠钙两种元素含量高而被称为钠钙玻璃,属于钠钙系统;第三类为含钾高的钾硅酸盐玻璃,可能产于东南亚。

以上是文史以及化学鉴定方面的相关研究成果,为我们进行玻璃器图像学研究的重要依据。

二、敦煌壁画所描绘的小型玻璃器研究

敦煌壁画中所绘制的玻璃器中有一类非常特殊的小型器皿,高度不超过手掌长度,多由如来佛祖、菩萨或和尚端持于手掌心上。颜色大多是浅蓝色、浅棕色和白色,从器形上看大多是来自东罗马帝国、萨珊帝国与伊斯兰国家的器皿。对于此类小型玻璃器产生了这些疑问:首先,此类小型器皿是否真实存在抑或是画工的想象?其次,这些玻璃小器究竟产自哪些地区?最后,这些小型玻璃器所盛是用来供奉佛教的何种圣物?本文按照玻璃器外形特征对其进行分类,针对上述提及的方面展开辨析。

图1 浅蓝色口沿玻璃杯,莫高窟328窟东壁。(图片来源:敦煌研究院编:《敦煌石窟全集·23科学技术画卷》第123页,上海人民出版:2001年)

图2 河北定州孙静志寺塔基出土玻璃杯。(图片来源:关善明:《中国古代玻璃》第74页,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1年)

图3 大势至菩萨手持玻璃杯,莫高窟199窟西壁北侧(盛唐)。(图片来源:敦煌研究院编:《敦煌石窟全集·23科学技术画卷》第123页,上海人民出版:2001年)

图4 冯素弗墓出土玻璃盎。(图片来源:关善明:《中国古代玻璃》第59页,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1年)

(一)外侈喇叭形玻璃碗

莫高窟328窟东壁绘有赴会菩萨,其手持一蓝色“外侈喇叭形玻璃碗”(图1),赴会菩萨是参加法会与听佛说法的菩萨,大多手执鲜花向佛作种种礼拜供养状。壁画中的赴会菩萨左手掌摊开,五指略屈握托玻璃杯底部,玻璃杯为自然喇叭状,杯身底部较窄,口沿逐渐侈出,杯内盛花。此器形与同时代的北定州孙静志寺塔基出土玻璃杯非常相似(图2)。根据静志院《重修静志寺真身舍利塔铭》记:“开宝九年(976年)岁次丙子三月中旬……又于地宫内石函中取得银塔子一、琉璃瓶二枚……”从出土实物来看,孙静志寺塔基出土玻璃杯为典型的外侈喇叭造型,底部无圈足但较平,适合手持或平放。

莫高窟199窟西壁北侧绘制一幅“大势至菩萨”画像,菩萨右手平展,五指屈起托住内盛花的玻璃杯(图3),杯内水中花枝清晰可见。玻璃杯为曲线自然的喇叭状,其器形主要特征为杯腹曲线:口沿微侈,杯腹部微鼓至杯底内收,口沿蓝色较深,色泽向杯底逐渐减淡。北燕冯素弗墓出土了相似的玻璃钵(图4),玻璃钵通体绿色,杯腹正是这种口沿略侈,口沿下内孤后鼓腹的曲线。玻璃钵熔制水平高,气泡和杂质都很少,透明度好,且都是无模吹制成形,对此,安家瑶先生在文章中提及冯墓五件玻璃器与域外罗马玻璃器的比较时认为:“可以有把握地说是罗马晚期的器皿”[2]。

从敦煌壁画上看,外侈喇叭形玻璃碗主要用来奉养佛教莲花,内插莲花多为小束,碗口略侈但碗底平,可立于桌也可端握于手心,多为无模吹制而成,北燕冯素弗墓出土的绿色侈口玻璃杯为认定为罗马晚期玻璃器,而河北定州孙静志寺塔基出土玻璃杯具有明显的中原制作的小型薄体玻璃器特点,可见这种外域器形传入中原后逐渐在中原地区得以制作。

图5 莫高窟112窟《金刚经变之菩萨》,主室南壁(中唐)。(图片来源:敦煌研究院“数字敦煌”)

图6 莫高窟112窟主室西壁(中唐)。(图片来源:敦煌研究院“数字敦煌”)

(二)带状口沿喇叭形玻璃杯

在莫高窟众多壁画中描绘了一种口沿奇特的玻璃杯,杯体似铜铃或喇叭,口沿似折沿,用凸出的双圆环表现出带状口沿,如莫高窟112窟主室南壁所绘“金刚经变”图像。“金刚经变”以释迦牟尼佛结跏趺坐居中,诸菩萨、声闻、天王等围绕在身边。释迦牟尼右侧菩萨左手持一“带状口沿喇叭形玻璃杯”(图5),杯身透明形似铜铃,底端较尖,杯沿似为深色宽折沿。莫高窟112窟主室西壁帐门两侧分别绘“文殊变”与“普贤变”(中唐)。其中文殊右手掌心向上摊开,五指略卷曲托住一玻璃盏的盏底,盏身透明,形制几乎与112窟主室南壁所绘器形相同(图6)。莫高窟172窟主室南壁(盛唐)画观无量寿经变一铺,画面上层天空中有十方佛赴会,一佛二菩萨的组合,其中佛祖右侧菩萨左手托举的正是这种“带状口沿喇叭形玻璃杯”(图7)。

敦煌壁画中出现了较多的“带状口沿喇叭形玻璃杯”,而实际上确有一类实物与之非常接近:罗马帝国1世纪时期所制的一种带状口缘的玻璃酒杯,如康宁玻璃博物馆中所藏的一枚玻璃器(图8):色泽透明略泛黄色,碗形状似铃铛,口沿为突出的带装,下有圈足。大都会博物馆藏有一只绿色带状口沿玻璃碗(图9),其形状与康宁玻璃博物馆藏带状玻璃碗基本相同,属于同一时期罗马帝国生产。日本也曾出土了这种类型的碗(图10),日本学者认定其为1世纪时期罗马帝国制作,从日本遗存实物可发现:东亚地区也出现过这种1世纪罗马帝国生产的玻璃杯,应该是丝路贸易交流的结果,虽然中原地区还未发现此类玻璃杯,但是从敦煌壁画中频繁出现的图像以及日本的实物,我们相信当时的这种玻璃杯随着丝绸之路贸易应达到了隋唐中原地区,并且还被日本遣唐使带入了日本。

图7 莫高窟172窟主室南壁(盛唐)。(图片来源:敦煌研究院“数字敦煌”)

图8 带状口缘杯,康宁玻璃博物馆藏(1世纪)。(图片来源:康宁博物馆官网)

图9 玻璃碗,大都会博物馆藏(1世纪半)。(图片来源:大都会博物馆官网)

图10 日本出土“带状口缘杯”①日本学者鉴定为1世纪罗马帝国制作。。(图片来源:谷一尚·塩田紘章著《古代ガラス銀化と彩り》第50页,里文出版:2001年)

(三)圆腹切子玻璃碗

敦煌壁画中绘制了不少“圆腹切子玻璃碗”,如莫高窟061窟主室南壁分上下两部分,上部绘五幅大型经变,自西向东依次绘有《楞伽经变》《弥勒经变》《阿弥陀经变》《法华经变》和《报恩经变》。其中《法华经变》与《弥勒经变》皆出现了此类“圆腹切子玻璃碗”。《法华经变》中,文殊菩萨左手掌心朝上,五指稍窝卷握一蓝色球状玻璃碗,碗身圆浑,仅口沿处略侈。《弥勒经变》中央绘弥勒菩萨坐兜率天大殿头,右侧的菩萨右手持花,左手端的即“球状玻璃碗”,碗身透明,接近完整球形,碗口略侈,颈微收,圆腹圆底。弥勒菩萨的两侧绘层楼,楼中有伎乐,弥勒及楼侧画天人和听法菩萨。东面听法菩萨左手拇指、食指捏起一透明玻璃碗,碗口微侈,腹圆,碗壁清晰可见“龟甲切子”纹。而莫高窟061窟主室北壁分上下两部分,上部绘五铺大型经变,其中中间绘一幅《药师经变》壁画,画中端坐着药师佛,药师佛左手握透明球状玻璃碗,碗口较小略侈,碗壁上清晰描绘了“切子”纹。

图11 莫高窟061窟主室南壁《法华经变》(图片来源:敦煌研究院“数字敦煌”)

图12 莫高窟061窟主室南壁《弥勒经变》(图片来源:敦煌研究院“数字敦煌”)

图13 莫高窟061窟主室南壁《弥勒经变》(图片来源:敦煌研究院“数字敦煌”)

图14 莫高窟061窟主室北壁《药师经变》(图片来源:敦煌研究院“数字敦煌”)

日本考古界将东亚出土的瓶口边缘带有弧度,腹部呈球状,瓶体表面稍冷却后再配以圆形或椭圆形装饰的碗称为“切子括碗”。工艺上,这类厚雕花玻璃容器先用吹塑成型手法,然后是用“受竿”直接分离成了碗,如果在分离之前将其口做得更开阔就变成了皿型。“切子”玻璃根据上面的“切子”纹路的密集程度,又可分为“圆形切子括碗”与“龟甲切子括碗”两种,以下将分别论述:

1.圆形切子括碗

图15 日本奈良新泽千塚126号坟出土玻璃碗。(图片来源:谷一尚·塩田紘章著《古代ガラス銀化と彩り》第64页,里文出版:2001年。)

图16 湖北鄂城五里墩西晋墓出土玻璃碗(安家瑶:北周李贤墓出土的玻璃碗—萨珊玻璃器的发现与研究,考古:1986(02))

图17 日本天理大学附属天理参考馆藏“圆形切子碗”。(图片来源:小寺智津子所编《ガラスが語る古代東アジア》第160页,同成社:2012年)

图18 大阪府羽曳野市传安闲陵古坟出土玻璃罐(古坟时代)。(图片来源:小寺智津子所编《ガラスが語る古代東アジア》第160页,同成社:2012年)

“薄切子玻璃”的代表是中国湖北鄂城五里敦121号西晋墓(图16)和日本奈良新泽千塚126号坟出土的玻璃碗(图15)。安家瑶先生认为这种类型多为无模具吹制成形,其纹饰是成形冷却后经砂轮打磨出来的。厚切子碗代表则是宁夏固原北周李贤墓出土的玻璃碗,这种厚壁的切子玻璃碗很可能是先模吹制,后冷却打磨而成[2]173。对于这两类碗,安家瑶先生与日本学者都认为,它们很容易地在伊朗高原找到相似品,应该与伊朗高原玻璃碗属于同一体系,属于萨珊王朝玻璃器,应该都是通过国际贸易传到东亚的[3]。

2.龟甲切子括碗

圆形切子纹饰如果分布密集,其重叠的部分就会呈现龟甲状。日本大阪府羽曳野市传安闲陵古坟出土一只6世纪的茶色透明的玻璃碗(图18),该碗表面通体装饰圆形切子,从碗底至碗口共五层圆形纹饰,接近碗底部分的圆形纹饰重叠成龟形。圆形切子内凹形成透镜状。此玻璃碗被日本学界鉴定为伊朗北部萨珊王朝制造,通过遥远的丝绸之路传入日本。日本天理大学附属天理参考馆收藏的玻璃制品“圆形切子碗”(图17)、正仓院所藏“白琉璃碗”皆属于同一类型。莫高窟061窟主室北壁《药师经变》壁画中(图14),药师佛左手握透明球状玻璃碗绘制明显的龟甲纹,应该就是属于此类型的玻璃碗。

综上所述,这类圆腹切子玻璃碗体量较小,碗口略侈,因此敦煌壁画中所绘菩萨或佛祖手握持此玻璃器并不插莲花,应该只是奉存甘露水等特殊佛教圣水用。

(四)卷口直腹玻璃盏

法国吉美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藏《不空绢索观音》为伯希和收集品之一。不空绢索菩萨首戴化佛宝冠,一面八臂,身披天衣,赤足立于莲花月轮之上。八臂中的右侧中臂手持一透明玻璃盏(图19),盏内盛有花朵,杯口卷成管状,盏壁较直,值得注意的是观音握盏的手势为:拇指食指捏持底部。这是一种捏持精小器物的手势,盏底应该有体量较小的圈足供捏持。大英博物馆敦煌绢画藏一幅唐代绢画《大悲救苦观世音菩萨像》,观音坐于莲华座上,左手握佛珠于膝,右手食指与拇指捏起一玻璃盏(图20),玻璃盏器形与《不空绢索观音》非常接近,只是盏壁颇为内束。

以上“卷口直腹玻璃盏”的特征是口沿卷成管状,盏壁较直或内束,盏下有圈足供捏持供养,只是此玻璃器在中原未见出土过实物,但在离中原不远的古代新罗时期的庆州瑞凤塚地区出土过非常接近的玻璃盏(图21),淡绿色,卷口,腹壁较直略收,至杯底部外扩,下接小圈足,杯身有菱形突起花纹装饰。韩国学者鉴定为新罗5世纪制作,并且认定其为罗马帝国生产。无独有偶,庆州市皇南洞味邹王陵地域出土了极为相似的玻璃盏(图22),杯身为浅绿色,杯口宽的圆筒状,杯口周围是管状,上下微显青色,杯底接一圈极矮的圈足,韩国专家根据玻璃的质量和杯的形态认定其为西域进口,并认为其为当时新罗王朝与西域文化交流的见证。

应该说,韩国出土的两枚玻璃杯与敦煌壁画中所绘制的“卷口直腹玻璃盏”极其接近,这类器形比其它玻璃小杯更高,杯腹较深,从敦煌壁画看这类玻璃杯多用来装小束莲花以及其它佛教圣水。韩国与古代中亚有着直接的贸易路线,因此古罗马帝国的玻璃杯在当时传入新罗王朝并不奇怪。但是从敦煌壁画来看,这种器形极有可能也传入了中原地区。

(五)小型玻璃净瓶

图19 不空绢索观音,法国吉美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藏。(图片来源:法国吉美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收藏编号:MG.23079)

图20 唐代绢画《大悲救苦观世音菩萨像》,大英博物馆敦煌绢画(图片来源:《西域绘画 3(菩萨)敦煌藏经洞流失海外的绘画珍品》第11页,重庆出版社:2009年)

图21 庆州瑞凤塚出土玻璃盏(新罗5世纪)(图片来源:小寺智津子所编《ガラスが語る古代東アジア》第151页,同成社:2012年)

图22 庆州市皇南洞味邹王陵地域发现的玻璃盏(三国时期)

图23 托净瓶的菩萨,榆林窟15窟前室东壁北侧(中唐)(图片来源:敦煌研究院“数字敦煌”)

图24 观世音菩萨,大英博物馆藏敦煌壁画(9世纪)(图片来源:《西域绘画 3 (菩萨)敦煌藏经洞流失海外的绘画珍品》第5页,重庆出版社:2009年)

敦煌壁画中菩萨手持一种特殊的微型玻璃净瓶,持瓶手势也与大净瓶完全不同,敦煌壁画中菩萨常用中指与无名指夹住大型净瓶长颈,而手持这种小型净瓶时,菩萨多为摊开掌心,仅略屈拇指食指将净瓶握于掌心,或屈起手指将瓶腹握于手掌中。如大英博物馆藏敦煌卷《观世音菩萨像》(9世纪后半期),观世音菩萨右手五指摊开,稍稍卷曲指头握持一精致的玻璃净瓶(图24),瓶身圆浑,质地通透,瓶颈处似饰金属弦纹和莲花图案,玻璃瓶身下接金属莲花底座,瓶盖为喇叭口,上部有直立的细管,肩部一侧应有上翘短流或者龙头流,只是漫漶不清楚了。敦煌榆林窟15窟前室东壁北侧壁画中描绘了一幅托小型玻璃净瓶的菩萨,菩萨右手下垂,左手掌心平展托玻璃净瓶(图23),细长颈,球形腹,小短流,同类玻璃器还有莫高窟172窟主室北壁(图26)。

这种微型净瓶有着与同时代大净瓶一样的器形特点,应该是用来盛放香水或插小花束供佛之用。隋唐时期能存留下来的玻璃器实物非常少,中原地区至今未有出土过与敦煌壁画中完全一致的小型玻璃净瓶。本文将从其具有的“铜鎏金仰覆莲座”与“漏斗形玻璃盖”两大特征入手,分析当时的玻璃制作技术是否已达到了敦煌壁画中小型净瓶的制作水平。

1.铜鎏金仰覆莲座

首先,敦煌壁画中的小型玻璃净瓶很多饰有“铜鎏金仰覆莲座”。陕西临潼庆山寺的舍利塔出土了舍利容器和舍利的组套,瓶体为绿色玻璃(图27),细颈,圆腹,壁薄如纸,瓶底即为“铜鎏金仰覆莲座”,叶瓣肥厚,其形制与敦煌壁画中菩萨手心所持握的小型玻璃瓶,无论器形、装饰以及“鎏金仰覆莲座”都十分接近。此瓶发现于地宮金棺內的锦裘上,內装有水晶碎粒。根据《三国遗事》记载,舍利传入到新罗是在真兴王10年(549),中国梁元朝的武帝给新罗送来佛舍利,王让百官们在兴伦寺前迎接,这是最早的记录。而同样与丝绸之路关系密切的高丽王朝也曾出土类似的舍利玻璃容器,韩国益山郡益山王宫里五重塔舍利瓶(图28),本是放置于金质石函内,玻璃瓶通体绿色无纹饰,瓶腹圆润,上接细长颈,下接“铜鎏金仰覆莲座”,盖为金属花蕊形,依然能看出净瓶雏形。

图25 细长颈净瓶,莫高窟199窟西壁南侧(盛唐)(图片来源:敦煌研究院“数字敦煌”)

图26 莫高窟172窟主室北壁所绘净瓶(图片来源:敦煌研究院“数字敦煌”)

图27 临潼庆山寺出土舍利瓶,西安临潼博物馆藏。(图片来源:关善明:《中国古代玻璃》第65页,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1年)

图28 韩国益山郡益山王宫里五重塔出土的舍利瓶(图片来源:小寺智津子所编《ガラスが語る古代東アジア》第105页,同成社:2012年)

从唐代佛塔出土的舍利玻璃瓶的工艺与形制来看,玻璃底外加“铜鎏金仰覆莲座”的形制是完全可以制作出,而且这种开始用于佛教奉香供养的小型玻璃净瓶,极有可能影响了舍利瘗埋器具,显然口流已经无用而被剔除,加之以花苞形的金属塞盖,一般直接存放舍利的最内层,外套多层金属涵棺。

图29 玻璃骨灰盒,意大利地区出土,西班牙国家考古博物馆藏(100-300年)

图30 玻璃骨灰瓶,古地中海波佐利地区,苏格兰国家博物馆藏(图片来源:苏格兰国家博物馆官方网站)

图31 敦煌莫高窟225窟壁画菩萨所持玻璃罂(图片来源:敦煌研究院编:《敦煌石窟全集·23科学技术画卷》第125页,上海人民出版:2001年)

2.覆漏斗形玻璃盖

敦煌莫高窟199窟西壁南侧的壁画中(盛唐),观音菩萨左手托一细长颈玻璃净瓶(图25)。玻璃瓶晶莹剔透装饰花纹,瓶高仅手掌长,细长颈弦纹,下接圈足,肩有短流,瓶盖为喇叭状上接细管。值得注意的是,此壁画中描绘了小型玻璃净瓶的重要特征:管状瓶口是中空管状的,管中冒出缥缈烟状气体,对此不少学者认为其表明所盛为香水,这种形制在宋代瓷器净瓶中依旧可见。

那么在当时的玻璃制作工艺是否可以制作中空管状盖?苏格兰国家博物馆藏的一只淡绿色玻璃骨灰盒(图30),产自古意大利波佐利地区,时间约为罗马时期(1世纪中期至2世纪),瓶体淡绿色,瓶腹圆肩,瓶颈较粗短,盘口,瓶肩处接四把手,瓶盖颇为有趣,为一覆盖的漏斗,反过来插入瓶颈内则可以顺利将骨灰倾倒至玻璃瓶内。而这一时期应该盛行玻璃骨灰盒,西班牙国家考古博物馆藏有同样一只淡绿色透明玻璃骨灰盒(图29),为公元100-300年意大利地区制作,与前者器形非常接近,仅仅是多了圈足而已。

唐代之前的意大利地区已经出现了漏斗形状瓶盖的玻璃品,其兼具漏斗与瓶盖的双重作用。而敦煌壁画描绘的小型玻璃净瓶,其盖子上为通透的管,下接喇叭形盖,其盖管部分明显比瓶颈部要细,倒置之后就是一个完美的漏斗。也就是说敦煌壁画中绘制的这种小型玻璃净瓶,由于瓶身非常小,导致不易向内灌入香水,而这种覆置的漏斗形管状盖完全能起到漏斗作用,使得盛装香水变得容易,且反扣之后又成为益于香气散发的瓶盖。

综上所述,敦煌壁画中描绘的小型玻璃净瓶,主要用来盛装香水供佛之用,具有“铜鎏金仰覆莲座”或“覆漏斗形玻璃盖”两大外形特征,而这两种工艺在唐代之前的玻璃技术上都已基本实现。“铜鎏金仰覆莲座”能使玻璃底座更稳固,装饰上也符合当时佛教中喜好仰覆莲座的特征。而“覆漏斗形玻璃盖”则能在功能上解决液体注入的问题。且值得注意的是:小型玻璃净瓶器形似乎还影响了同时期舍利瘗埋器具的造型。

图32 西安西郊隋李静训墓出土玻璃瓶。(图片来源:关善明:《中国古代玻璃》第62页,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1年)

图33 静志寺佛塔地宫出土隋代玻璃罂。(图片来源:关善明:《中国古代玻璃》第62页,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1年)

图34 唐招提寺藏白琉璃舍利壶(中国唐代)(图片来源:唐招提寺官方网站)

(六)细颈玻璃罂

敦煌莫高窟225窟壁画菩萨所持一种“细颈玻璃罂”(图31),高度不及菩萨手掌长,侈口细颈,球形腹,圈足,圈足及口沿用深色勾勒,器身淡绿色通透,内插一蜿蜒枝干的荷花[4]。中原地区曾出土过这类器物,如西安西郊隋李静训墓出土的绿色细颈玻璃罂(图32),瓶口椭圆形,底附矮圈足,高12厘米。静志寺佛塔地宫出土一件类似的小型细颈玻璃罂(图33),天蓝色且半透明,侈口,鼓腹,高9厘米,口径5.5厘米,最大腹径8厘米,肩部缠一条玻璃丝,矮圈足。同样,佛塔舍利容器中也有类似器形,如日本唐招提寺出土的白琉璃舍利壶(图34),为中国唐代所制(8世纪左右)。据招提寺记载此瓶为鉴真和尚带来,高度9.2厘米,躯干11.2厘米直径。据《鉴真和上展图录》的记载,白琉璃舍利壶瓶体较扁平、底部微凸,采用吹塑成型法制成。玻璃肩部有一个大气泡,其他地方也可以看到不少小气泡,壶身整体呈透明淡黄色,近年的研究认为,其使用了多为西方所有的碱石灰玻璃,而中国唐代与国际各国交往频繁,因此判断其有可能为唐代中国工匠运用西方原料制作,这点与鉴真和尚将带其来日本的记载也相互吻合。

敦煌壁画中的“细颈玻璃罂”主要特征:色泽通透,细颈鼓腹,圈足较短。且从出土的实物来看,对称性并不好,应该是中原地区吹塑成型的。此类小巧的玻璃容器用来插荷花枝叶作供佛用,或盛装舍利埋入地宫,是当时一种非常珍贵的玻璃器。

图35 《观世音菩萨像》敦煌绢本,大英博物馆收藏斯坦因敦煌绘画(9世纪)。(图片来源:马炜、蒙中:《西域绘画敦煌藏经洞流失海外的绘画珍品:西域绘画·3(菩萨)(敦煌藏经洞流失海外的绘画珍品)》第9页,重庆出版社:2009年)

图36 玻璃钵,叙利亚出土,俄罗斯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藏(4世纪)(图片来源:Mikhail Piotrovsky:The State Hermitage: Treasures from the Museum’s Collections,P289.Booth-Clibborn Editions:2014.)

图37 四耳付广口瓶,芝加哥菲尔德博物馆藏(1-3世纪)(图片来源:东京国立博物馆:东洋古代玻璃器(特别展览)第124页,出版社: 东京国立博物馆:昭和53年)

(七)盘口细颈圆腹玻璃钵

大英博物馆收藏一幅九世纪的敦煌绢本《观世音菩萨像》,其中观音菩萨左手平摊,手指略屈,掌心捧放一蓝色透明玻璃钵(图35)。玻璃钵高约越菩萨手掌长,造型似今日民间所用泡菜缸,器形为细颈、圆腹,下接撇圈足,上接宽盘口,盘口上置一覆钵作盖,盖顶与圈足下皆饰鎏金纹饰一圈,这种器形的玻璃钵即便在敦煌壁画中也非常少见。

从目前东亚地区出土的玻璃容器来看,只有1-4世纪左右,东罗马帝国的叙利亚地区产的盘口细颈圆腹钵器与敦煌壁画最为接近,如俄罗斯艾尔米塔什博物馆所藏的一只4世纪的叙利亚制玻璃钵(图36),高8.6厘米。通身透明淡蓝色,圆腹,细颈接厚盘口,有两个深蓝色把手是后接上去的,壶腹部有深蓝色线条纹饰,此玻璃钵的装饰与器形显示出典型的东罗马时期叙利亚地区玻璃制品的特点。[5]芝加哥菲尔德博物馆藏一“四耳付广口瓶”(图37),为东罗马时期约1-3世纪所制,此瓶器形、纹饰与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藏几乎一样,仅耳数不同,也是东罗马时期所制。而这类器形也曾随着丝绸之路贸易传入东亚,如日本冈山市立东方美术馆藏一只3-4世纪的“七耳装饰纹壶”(图38),高10.5厘米,瓶身绿色泛黄色,盘口,盘口至肩部有七个提耳,壶身圆腹逐渐向下内收,下接撇圈足,至于其制造地,冈山市立东方美术馆将其标注为“300-500年叙利亚地区”。从外形上来说,冈山市立东方美术馆所藏“七耳装饰纹壶”最接近敦煌绢画中观世音菩萨像所持玻璃壶,区别仅在于缺一壶盖。

这类壶在丝绸之路北线草原地区、日本岛地区都曾发现,可见当时丝路贸易上玻璃商品强大的流通性。从多耳且较小的特征考虑,这类器具在叙利亚地区应该为小型储水具,随着丝绸之路贸易逐渐东传后,敦煌壁画的观世音菩萨手中所持器中还可清楚可见其原型,且添加了盖,加盖的原因可能在于中原地区将此类小型玻璃钵盛装香水等易挥发液体。

三、从敦煌壁画绘小型玻璃器看西方玻璃装饰工艺

首先,来自古罗马帝国的金属镶嵌玻璃工艺,尤其以黄金为最昂贵。古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以至于后来的伊斯兰文明的玻璃工艺中都曾出现了玻璃镶嵌黄金的工艺,其中以古罗马时间最早。柏林文物博物馆藏一只希腊化时期玻璃瓶,约为公元前2世纪,瓶身通体白色,壶腹部镶嵌一条金色宽带,壶盖顶部、双耳两端都饰黄金片纹饰,壶腹底部还装饰了黄金人像,这是玻璃与黄金结合的较早的实例,体现了古罗马对于玻璃器具装饰的审美。除了金属镶嵌玻璃,古罗马玻璃还喜欢用在玻璃中嵌入金箔绘画艺术,并且十分普遍,被称为“Gold glass”(金玻璃或金夹层玻璃),在当时是一种奢华的玻璃,两层玻璃之间夹入金箔图案并且高温下熔化而成,这种金箔装饰常用于古罗马时期的圆形玻璃器皿中。这种来自古罗马的古老的金属与玻璃融合一体的工艺,使得玻璃器皿更具富丽堂皇也更尊贵。这一工艺品有可能随着丝绸之路贸易传入隋唐王朝,大英博物馆收藏的9世纪的敦煌绢本《观世音菩萨像》中,观音菩萨左手掌心捧放的玻璃钵,钵盖顶部与钵足部分都有明显金纹饰圈,极有可能是罗马金箔玻璃的工艺传入的影响(图35)。

其次,来自萨珊波斯地区的玻璃切子工艺。圆形切子的碗与浅皿多制作于萨珊王朝胡斯罗一世时期,且其出土地点都集中在伊朗等地。萨珊王朝和罗马一样主要依靠陆运与国外通商,因此其所造容器也渐渐从轻薄的转变为了比较不易碎的厚重型。由于切子容器制作简单、外观精美,而且可以大批量生产,因此它顺利成为了萨珊王朝的主打商品,被出口到了周边国家以及当时曾与萨珊王朝建立了友好关系的中国。

四、玻璃器艺术东传的佛教化特征

罗马玻璃器艺术东传有两种途径:首先,是以亚历山大东征为代表的战争。公元前334~324年,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对东方波斯等国进行的侵略战争。历时十年,亚历山大建起地跨欧、亚、非三洲的亚历山大帝国。客观上也促进了东西方之间的联系与贸易,许多希腊人移民到了西亚,将玻璃工艺由此传入东方。阿富汗考古学家在喀布尔附近的1937贝格拉姆发现了一只灯塔形状的花瓶,玻璃花瓶上雕刻了亚历山大的灯塔以及航行的男人。承载着罗马文明的玻璃艺术就这样随着亚历山大东征而东传。其次,就是跨越数年的欧亚大陆绵延不断的玻璃贸易,将地中海、中亚地区制作的玻璃向东方运输。

(一)古罗马女性香水瓶至佛教奉阏伽水净瓶

香水一词来自拉丁语“per fumum”,意思是“透过烟雾”,指的是乳香和没药树的树胶脂。香水工艺起源于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后逐渐由罗马人和波斯人的进一步将工艺优化。香水起源于对于女性体味的掩盖目的。香水在古代罗马很受欢迎,古罗马著名政治家、演说家西塞罗说:“一个女人最好的味道就是没有异味。”古罗马香水有液体、固体和膏状等形式,往往通过对鲜花、草药、没药树和油提取过程中产生的。当时的玻璃香水瓶为圆腹细颈,体积较小,常配有玻璃棒,盖蒂玻璃博物馆所藏两只精小的黄色细颈玻璃瓶就被证明为公元1世纪左右的古罗马香水瓶(图39-40)。

香水传入东亚地区后,被称为“阏伽水”或“蔷薇水”,是一种佛教重要的供奉物。唐代金刚智译《佛说七俱胝佛母准提大明陀罗尼经》(卷1):“加持香水散于八方上下结界。既结界已。于曼茶罗四角及其中央。皆各置一香水之瓶。行者于西面向东方。胡跪念诵一千八十遍。其香水瓶即便自转。随意东西任以高下。或以净瓦钵烧香熏之。内外涂香。盛满香水,并好香花,置曼茶罗中,依前瓶法而作念诵。其钵则转与瓶无异。”《大毗卢遮那成佛经疏》记:“由献阏伽香水故,行者获得三业清净,洗涤烦恼垢。”《太平寰宇记》:“世宗显德五年,其(占城国)王释利因得漫遣其臣薄诃散等来贡方物。中有洒衣蔷薇水一十五瓶,言出自西域,鲜华之衣,以此水洒之,则不魏而馥,郁烈之香,连岁不歇。”来自西域的香水最晚在唐代已输入中国,盛放香水的高级玻璃容器,也一起随之传入,天津蓟县辽代白塔天宫出土的玻璃瓶(图41),应该都是盛放香水的容器。

图38 七耳装饰纹壶,冈山市立东方美术馆藏(3-4世纪)(图片来源:冈山市立东方美术馆官网)

图39 罗马地区出土香水瓶,盖蒂玻璃博物馆藏(公元前100年)(图片来源:盖蒂玻璃博物馆官网)

图40 罗马地区出土香水瓶,盖蒂玻璃博物馆藏(公元前100年)(图片来源:盖蒂玻璃博物馆官网)

图41 天津蓟县辽代白塔天宫出土的玻璃瓶(图片来源:关善明:《中国古代玻璃》第79页,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1年)

敦煌壁画中最有可能盛装香水的是精巧的玻璃“净瓶”,莫高窟199窟西壁南侧的细长颈净瓶,瓶盖有孔,冉冉香气从孔中升起。唐代金刚智译《佛说七俱胝佛母准提大明陀罗尼经》(卷1):“若夫不乐妇,取净瓶盛满香水,别置净处,以瞿摩夷涂作曼茶罗,念诵一百八遍,如是七瓶皆作此法,于净处以香花为道场,取瓶内香水洗浴,夫即爱乐亦得有孕,妇不乐夫亦如前法。”可见,当时佛教做法中确实以“净瓶”盛满香水。而香水珍稀量少,不可能使用大净瓶盛装,因此敦煌壁画中所绘制的小玻璃净瓶,从功能与文史记录来看应该是真实存在过的供佛具。

古印度的香料文化也起源久远,在宗教生活里,古印度人对神祗的礼拜是每天焚烧香料和供奉新鲜香花。印度的用香传统大部分被保留在佛教的经典及仪式中,印度的宗教经典中记载了许多香料植物,如在印度宗教常见的丁香、安息香、檀香、沉香等香料,焚香供佛的习俗也随佛教传入中原,这是隋唐中原人将古罗马香水瓶纳入佛教供佛体系的一个重要宗教基础。当古罗马依靠香油进行提炼的香水以及香水瓶也传入中国后,因为其昂贵被虔诚的佛教徒描绘奉为佛教世界上菩萨手中的供奉香水。强大的隋唐文化对外来文化具有强大的改造力,敦煌壁画中用与古罗马细长颈香水瓶接近的净瓶取代了前者就是有力的案例,体现出了古罗马的玻璃香水瓶工艺与古印度佛教中的奉香供佛礼仪在中原得以融合的事实。

(二)基督教、犹太教圣水瓶至佛教甘露瓶

公元330年于的君士坦丁堡在395年分裂为东、西罗马帝国,476年,西罗马灭亡之后,1453年,战败于土耳其军,期间罗马制度和希腊工艺技术相互融合并流传下来,成为文艺复兴以后的西欧文明发展的基础,玻璃工艺亦然如此。西罗马灭亡后的拜占庭(东罗马)帝国领域的玻璃工艺可涉及约旦、黎巴嫩、以色列、黎凡特地区、希腊、爱琴海域等区域。到了6世纪,在黎巴嫩等地出土的四角、六角、八角瓶,瓶体吹制成十字架、水瓶、斜格子等几何图形的长颈单把手水壶也是6—7世纪初期的典型,被认为是基督教、犹太教等祭祀时所用的圣水瓶。这些器皿是为犹太人和基督徒准备的,可能是朝圣者在耶路撒冷圣地或丧葬仪式中使用的代币。

不少学者根据中国古代塔基中玻璃器很多是用来储藏香水之瓶,就下结论认为,敦煌壁画中绝大部分玻璃小器皆是用来装香水的。其实不然,古罗马香水瓶与中原佛寺塔基发现的香水瓶都是细颈小口,是一种程式化的造型,而敦煌壁画中大量的玻璃小器都是敞口的碗或瓶,显然不能用来储存易挥发的香水,而壁画中的菩萨摊开掌心小心握持并高举的姿态,显示出的是玻璃容器内藏液体的珍贵。这类各式各样的未插莲花的玻璃小碗,所盛应该是佛教美露,即佛教“甘露水”。光明文句五曰:“甘露是诸天不死之药,食者命长身安,力大体光。”注维摩经七:“什曰:诸天以种种名药,著海中,以宝山摩之,令成甘露。食之得仙,名不死药。生曰:天食为甘露味也,食之长寿,遂号为不死药也。”唐于阗三藏实叉难陀译《佛说甘露经陀罗尼一卷》:“取水一掬咒之七遍散于空中,其水一渧变成十斛甘露。一切饿鬼并得饮之,无有乏少皆悉饱满。”故谓之施甘露真言,亦曰十甘露咒。

同样是小型玻璃器,同样是盛装宗教圣水。基督教、犹太教与佛教对比有不少相似之处。首先,基督教、犹太教圣水瓶与敦煌壁画中的玻璃净瓶所装皆为圣水,早期基督教圣水用来赎罪和净化心灵,因此可以说,基督教、犹太教的圣水玻璃瓶与佛教壁画中的玻璃甘露水的功能上相似。其次,在尺寸上这三种宗教祭祀玻璃器高度相符。基督教与犹太教所使用的“圣水瓶”而基督教、犹太教等祭祀时所用的圣水瓶皆为小器,其高度在9-14厘米之间,也适合端持于手心。而敦煌壁画中所绘制的这类圣水瓶皆不超过菩萨手掌长度一半,被捧放于手掌心上。不同的是,基督教、犹太教的圣水瓶是朝圣者朝圣之路上携带,因此器形上更具密封性,而佛教“甘露水”瓶是菩萨或佛祖手持作施予状,因此玻璃口沿开阔,多为侈口器。

基督教传入中国最早的确切记载是唐太宗贞观九年(635年),大秦国有大德阿罗本带来经书到长安,由历史名相房玄龄迎接,获唐太宗李世民接见,这一传入时间也与敦煌壁画中最早出现的玻璃净瓶时间一致。基督教、犹太教、佛教作为当时欧亚大陆上不同地方兴盛的宗教,在欧亚大陆的战争、贸易等形式的交流环境下,在仪式与供奉上存在一定的相通性与借鉴性。在这种基础下,圣水玻璃瓶的宗教概念随着玻璃贸易逐渐东传,并在隋唐佛教绘画中得以体现。

(三)古罗马玻璃骨灰盒至佛教舍利瓶

玻璃的吹制法使玻璃容器的大量成产成为可能。1世纪后期的罗马帝国领地范围内,高品质的制品和日用品开始有了明确的分界线,通常用一枚铜币就能够购买普通日用玻璃器。玻璃的颜色也由于器壁厚度的轻薄化,以及经过高温处理减少玻璃制品内的空气气泡和不纯净物等技术,从原来的有色不透明逐渐变为单色透明形态。容器的形状也变得越来越多样化,包括杯、碗、器皿、钵等,此外水瓶、水壶等器皿也不断增加,大约1世纪中期至2世纪时期开始,地中海地区有了玻璃骨灰盒的制作。而在古希腊和古罗马,火葬已经出现但并不普及。据古罗马政治家、著作家西塞罗所说,在罗马土葬被认为是过时的丧葬仪式,而最尊贵的公民特别是上层阶级和皇室成员都采用火葬。而古罗马时期,玻璃骨灰盒显然是尊贵公民才可享有。

同样,对于火葬的态度,印度教和耆那教不仅允许且非常推崇。火葬是第一个被采用的印度丧葬形式(约公元前1900年),这一时期被认为是吠陀文明形成阶段。在吠陀经典《rig-veda》中10.15.14部中提及“祖先们采用火葬或非火葬的形式”。古印度佛教多使用石头、黄金和银制舍利容器,例如1898年,英国人佩普在印度北方邦(Uttar Pradesh)比普罗瓦考古发掘所发现的石制舍利瓶,又如古印度纳加尔朱纳康达(Nagarjunakonda) 佛教遗址发现的一枚金舍利罐和一枚银舍利罐,两舍利罐皆为窣堵坡形式,该佛教遗址还出土了一枚铜制半圆形的舍利盒。

同样推崇火葬,但印度并没有使用玻璃藏舍利的习惯,而东亚地区(包括中国、韩国、日本)寺塔地宫里却出土了多个玻璃容器藏舍利,且东亚地区佛寺地宫出土的玻璃舍利容器与敦煌壁画中所描绘的玻璃小器在造型与装饰非常接近。以唐王朝为核心的东亚是丝绸之路文明的东端点,在这里,罗马人使用玻璃贮藏人体骨灰的概念随丝路贸易传入中原,古印度舍利瘗埋制度中也随佛教传入中原,两种概念融合成就了玻璃舍利瓶。

五、结语

敦煌壁画中菩萨、佛祖手持的小型玻璃器大部分来自丝绸之路西端的古罗马、萨珊地区,也有少部分是中原工匠在古罗马器形上的改造或是自创(器形上吸收了佛教礼佛具的器形),如小型玻璃净瓶。由于中原地区瓷器兴盛因素,因此在东传过程中玻璃器始终无法成为日常用器,但却逐渐成为了佛教供奉中的珍贵器皿。从古罗马女性香水瓶至佛教奉阏伽水净瓶,从基督教、犹太教圣水瓶至佛教甘露瓶,从古罗马玻璃骨灰盒至佛教舍利瓶,丝绸之路上的宗教间交流、斗争甚至融合伴随看整个丝路进程,宗教和信仰体系与一些具有影响力的宇宙观相互碰撞产生了交融,在这种背景下玻璃器折射出的是欧亚大陆上,发源于不同地域与文明背景的宗教在仪式、供奉、供奉器具之间的相互影响,并呈现出供奉理念上的相关性与互通性。

猜你喜欢

菩萨壁画敦煌
古代敦煌人吃什么
敦煌壁画中的消暑妙招
敦煌壁画中的消暑妙招
古代敦煌人吃什么
菩萨蛮·花明月黯笼轻雾
壁画上的数学
亮丽的敦煌
绝世敦煌
北朝、隋唐壁画
风华绝代的大唐音乐剧:菩萨蛮与破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