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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阅《诗话总龟》诗学价值管窥

2018-12-18郭艳莉

西安航空学院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诗话诗学诗歌

郭艳莉

(淮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北宋阮阅汇编而成的《诗话总龟》(以下简称《总龟》)是宋人留存下来的现知最早的一部分门别类的诗话汇编,也是宋代三大诗话之一,开专集前人诗论之风气,在宋诗话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总龟》是早期诗话的渊薮,郭绍虞编《宋诗话辑佚》时,就大量采集于此书。《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有对《总龟》的记载:“案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序曰:‘舒城阮阅,昔为郴江守。尝编〈诗总〉,颇为详备。盖因古今诗话附以诸家小说分门增广。独元祐以来诸公诗话不载焉。考编此〈诗总〉,乃宣和癸卯。是时元祐文章禁而弗用,故阮因以略之。’”[1]《诗话总龟》涉猎广博,网罗丰富,摘录菁华,举例详尽,且多述小诗家,对当代宋诗话研究意义重大,亦有补于中国诗话史乃至文学批评史。本文即拟从《诗话总龟》全书的基本概况、研究现状以及蕴含的诗学价值等方面对此书进行简单的探讨,以期为《诗话总龟》的进一步开发研究抛砖引玉。

一、《诗话总龟》基本概况及研究现状

《诗话总龟》编初名《诗总》,阮阅自序曰:“闻古今诗句,脍炙人口,多未见全本及谁氏作也。宣和癸卯春,来官郴江,因取所藏诸家小史、别传、杂记、野录读之,遂尽见前所未见者。至癸卯秋,得一千四百余事,共二千四百余诗,分四十六门而类之……然皆前后名公、巨儒、逸人、达士,传诸搢绅间,而著以为书,不可得而增损也。但类而总之,以便观阅,故名曰《诗总》。”[2]《总龟》分前集和后集,各五十卷,引书百余种,前集四十八卷采引元祐稍前的北宋各种诗话和笔记小说等类文献一百种,其中笔记小说尤多;后集五十卷,亦多采摭小说书目,大部分取材于《溪诗话》《韵语阳秋》《苕溪渔隐丛话》。后集杂有南宋材料,恐为阮氏之后书坊杂凑而成,非阮阅所编,探索价值不大,因此本文的研究重点放在前集。今存《诗话总龟》最早的刻本是明嘉靖时期月窗道人所刊本,共九十八卷,其中前集四十八卷,后集五十卷,但“讹舛特甚”。《总龟》明刻本与台湾“国家图书馆”保存的宋钞本《总龟》相比较,可得知目前所知最早的版本为褚斗南纂集的《诗话总龟》宋钞本。此本既包含了阮阅的《诗总》,又结合了《古今诗话》,添入诸家之说,“已非阮阅之旧本”。今周本淳、陈新校点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宋诗话全编》本(名“阮阅诗话”,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亦较通行。

《诗话总龟》荟萃繁复,收录北宋诗话颇详,首次将各种诗话按照内容统划分类编排,将脍炙人口的诗歌“类而总之”,连带及诗事,一般是先叙述诗歌的背景,然后录入其诗,注明出处,便于查考。其编选意图在于依事存诗,立足于诗歌广泛征引并精选诗话、笔记小说、杂记中的有佳制又有故事的材料。阮阅在体例上以事为纲,因诗系事,分门增广,所选材料“多录杂事,颇近小说”,所录诗话基本上都属唐、宋,尤其偏于宋代,这使诗话本身具备一些文学性,也可瞥见编者略古重今的诗学眼光。全书类别井井有条,从帝王到逸士、从称赏到评论、从实事纪梦到神鬼、从诗歌纪实到感事抒怀、从诗歌唱和寄赠到轻松的诙谐讥诮,从诗歌题材到诗歌技法,表现出《总龟》收录内容繁复,细致完整,“汇次有序,棼结可寻”的结构体系安排。同时我们也应看到其中也不免存在内容比较疏驳、分门过于琐细、门目内容交叉重叠、类目次序安排不当、引用书名时有讹误,亦有漏举、仅辑录而不予评论等不足之处。但总体来看,瑕不掩瑜,《总龟》的内容与体例具有很大的创新性,编写特点十分突出,按诗论内容性质分门别类,同时出处列举清楚,是研究古代诗话及笔记小说的重要工具书,对后世诗话集及诗话丛书的编写有较大影响,对诗话汇编的总体研究也具有重要的借鉴和考证作用。书中又评论诗人、诗派,记录诗人行事和议论,超出了仅评诗歌的局限,同时《总龟》对初期诗话起到总结性作用,使诗话的形式、内容更加丰富。

《诗话总龟》虽然与胡仔《苕溪渔隐丛话》(以下简称《丛话》)和魏庆之《诗人玉屑》(以下简称《玉屑》)并称宋代三大诗话,在宋代诗话汇编中最具代表性,但总的说来,学界对这三大诗话总集的研究均不甚注重,成果颇微,特别是《诗话总龟》,现在对《总龟》的研究工作更多的是着重于考订校点与体例分析、思想诠释、文献学价值以及与宋代其它两大诗话《丛话》及《玉屑》的比较研究,总量不大。此外,至今尚未出现关于《总龟》的专书,而与此有关的学位论文也仅有一两篇。因此对《诗话总龟》的研究工作仍有较大空间,任重而道远。作为开诗话之先河的《诗话总龟》是须开掘的宝藏。我们需要投入更大的热忱和更多的精力,充分挖掘出它所蕴含的丰富的文学内涵和诗学价值,探讨它在文学领域内的成就与贡献,还原其在中国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

二、《总龟》的诗学价值

诗话的萌芽很早,清章学诚《文史通义》认为“诗话之源,本于《诗品》”[3],发展到宋代达到鼎盛时期,明、清次之。从诗话的源流看,它从古代笔记小说分派合流而来,同笔记小说一样具有“随手而记”的诉求及特性,是一种随笔记录的文体,体式、语言自由灵活,朱光潜在《诗论》中云:“诗话大半是偶感随笔,信手拈来,片言中肯,简炼亲切,是其所长。”[4]早期的宋代诗话以记录与诗人和诗歌有关的琐闻轶事为主,中国古代第一部诗话著作《六一诗话》便记载了欧阳修的自序:“居士退居汝阴,而集以资闲谈也。”[5]可见诗话起初就以“资闲谈”、集琐事的面目出现。后来诗话的范围不断扩大,取材更加广泛,内容更加驳杂,既记录诗人故实、轶事、掌故、琐屑,也评论诗歌、诗人、诗派、句法、文、词,甚至增加了考订辨证的内容,正如宋许顗在《彦周诗话》中所云:“诗话者,辨句法,备古今,纪圣德,录异事,正讹误也”[5]。长短自由的随笔式、漫谈式的诗歌评论和叙事方式使诗话极具可读性、学术性和文学性。宋诗话中关于诗学、诗艺、诗论的直接和间接资料有很多,蕴载着极为繁复的诗歌艺术理论和文史材料,具有极为重要的研究价值。

阮阅《诗话总龟》诗学价值的首要方面便在于此。诗话最初编纂较杂,难成体系,阮阅广搜博览,汇集众家诗话之大成,兼收唐宋大小诗家之言,网罗宏富,择优选精、采摘孔翠,辑成“选集式”总集,开一代宋诗话总集之先河,体现了宋人重视文史资料和诗歌艺术研究的思想倾向,也为我们提供了研究宋人诗歌艺术的第一手宝贵资料。阮阅在《郴江百咏提要》中便说到“所作《诗话总龟》,遗篇旧事,采摭颇详,于兹事殊非草草。”[1]《天禄琳琅书目》亦云《总龟》“在诗话中荟萃最为繁复”[6]。《总龟》的最大价值及创新处就在于编者收纳百川,以上百家诗话为要,广征诗话精核,“类而从之,以便观阅”,开创了诗话总集这一独特文学新形式。《总龟》也直接启发了胡仔《苕溪渔隐丛话》的编集,“二书相辅而行,北宋以前之诗话,大抵略备矣。”[1]两者为后人研究古代诗歌,特别是宋代诗歌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原典资料,属难得的文学瑰宝。再者,《总龟》其书多录其诗其事,排比异说,大量保存了今人仅见的文献,其中采集所引的诗话原著也大多已经散轶,因此此诗话对文学的考辨校勘有重要的文献参考价值,此方面已有学者进行研究,这里便不赘述。

此外,阮阅生活于北宋时期,其诗学思想受北宋以前及北宋时期诗歌创作和诗歌理论体系的影响,《总龟》中亦渗透编者重视诗歌理论批评的倾向,体现出重要的诗学价值。这主要表现在诗法方面。从阮阅《诗话总龟》中收录的《评论》《警句》《诗病》《琢句》门中的诗话来看,阮阅的诗法主张主要集中于作诗的规矩、方法和技巧方面,包括语新意深、字句精炼、对仗工对、声律谐和、用事精当等方面,特别着重于对诗歌的文字技巧的雕琢加工。从选录的诗话来看,他倾向于学习和继承唐代诗人李、杜、白居易以及韩、柳的诗歌创作技巧,反对宋初西昆体的堆砌晦僻气和整丽浮艳风,肯定欧阳修、苏、黄等人的诗歌主张,总体上承现出尊唐祧宋的诗歌创作思想。

宋景文云:“诗人必自成一家,然后传不朽。若体规画圆,准方作矩,终为人之臣仆。”故山谷诗云:“文章最忌随人后。”又云:“自成一家始逼真。”诚不易之论[7]。

梅圣俞爱严维诗有“柳塘春水慢,花坞夕阳迟”,善矣。“夕阳迟”固系花,而“春水慢”不系柳也。如杜诗“深山催短景,乔木易高风。”此了无瑕纇。又曰:“萧条九州内,人少虎狼多。人少慎莫投,虎多信所过。饥有易子食,兽尤畏虞罗。”如此等句,含蓄深矣,殆不可模仿[7]。

圣俞尝语余曰:“诗家虽率意,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 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 。贾岛云:‘竹笼拾山果,瓦瓶担石泉。’,姚合云:‘马随山鹿放,人逐野禽栖’等句,是山邑荒僻,官况萧条,不如‘县古槐根出,官清马骨高’为工。’”[7]

阮阅在诗词上颇有造诣,在宋代众多诗词名家中占有一席之地,其诗词语淡情深、拭尽铅华,韵味浓厚。他认为作诗宜贵真忌假,贵新忌俗,精心谋篇布局,意在言外,以象征性或隐喻性的意象寄托情思,发微幽远,增添诗境的朦胧色彩,句绝意不绝,使诗歌韵味悠长,耐于咀嚼回味。诗文贵在创新,作诗的构思立意要善于求新求变,表情达意要努力追求语言的鲜活独特,不拾人牙慧、人云亦云,而无自己的风格。他肯定黄庭坚“出己意以为诗”,“点铁成金”“夺胎换骨”,刻意求新,自成风格。遵照前人诗歌模式,化用前人诗句不是不可为,古代诗人常以此来进行诗歌创作,但创作时应注意用新的眼光审视素材,构思谋篇,从立意、选材、表达、手法、风格上不落窠臼,以新取胜。梅尧臣其诗歌创作的体悟亦如此,命意新颖,语言工巧,内容也前人未有,这样的诗歌才是最高超的。同时,好的诗歌既要传神,又要含蓄,文约意远,在诗文中蕴涵幽深的言外之意,意愈深,则诗味愈浓厚,咀之愈久。以上面例三解说之,贾岛诗句虽句意工整,描写了拾山果、担石泉的饮食野趣,但境界狭窄;姚合的诗句描绘的是养马饲鸡的琐事,语意浅近,亦无甚新颖处;而“县古槐根出,官清马骨高”一句则运思造境不落俗套,炼意新奇而造语精巧,不仅透出沉实的历史沧桑感,又烘托出官员的清正廉明,既有因果关系的呼应,富有理趣,又语言精深,含蓄蕴藉,意味深远,格调高雅。诗歌要以“意”为宗旨,锻炼无痕,工整妥帖,意在言外,情在景中,理在事中,欣赏者通过心得意会,来体悟诗歌流通不尽、虚无缥缈的言外之意。

“暝色赴春愁”下得赴字好,若下起字,便是小儿语也。“无人觉来往,疏懒兴何长”,下得觉字大好。足见吟诗要一字两字功夫[7]。

赵德麟有诗云:“冥冥小雨不成泥。”参寥言:“冥冥之雨,却是作泥者,不若霏霏也。”以道以为然[7]。

荆公宿金山寺,一夕而成集句妙绝,如“天多剩得月,月落闻津鼓”;又曰“乃知象教力,但度无所苦”之类,如生成也[7]。

“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好的诗文要注重炼字炼句,下字精准,《总龟》中便收录了韩愈与贾岛“推敲”的这个典故。字句精当妥帖不仅能准确突出事物的特征,传达诗人的情感,也能收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引发读者无限想象。“暝色赴春愁”,用“赴”字而非“起”字,是因为“赴”字能将“春愁”与“暝色”的关系形象地表现出来,春愁本已在,随着暝色四面八方奔赴而来,这春愁便显得更加浓郁、深邃,更易让人产生寂寞、忧愁、孤独之感,在这心情忧郁的日子里,又怎会有人“觉来往”呢?用“起”字则曲解了诗意,变成了“暝色”引发了忧郁的春愁情感,两者的联系已然发生了变化。诗句用词遣句要精炼传神,必须符合描绘的客观事实,“小雨冥冥渐作泥”“霏微细雨不成泥”,“霏霏”和“冥冥”均可状雨貌,若不成泥,后者更适合。

炼字炼句还有一种特殊的方式,即集句诗的创作。把握好句意、句子间的起承转合及平仄用韵,切合题意,情丝连续,融会贯通,一气呵成,便可造出浑然一体、无斧凿之痕的上乘集句诗作,这极其考察诗人的炼句功底。北宋时期这种特殊的诗歌创作方式已经成熟,王安石就喜好这一形式且此方面集句诗成就突出,因此阮阅在《总龟》中特意辑录之。《金山寺》其中的“天多剩得月”“月落闻津鼓”“乃知象教力”“但度无所苦”四句分别出自唐孙鲂《题金山寺》、唐李瑞《古别离》、杜甫《同诸公登慈恩寺》、王献之《桃叶歌》,荆公造访禅寺,清幽的环境涤除了他的烦恼,在静思中清净体会悠然的禅意,抒发心声,蕴造出空阔苍茫的诗歌意境和淡远纯朴的形象,给人一种涤荡灵魂的深邃之感。

邵尧夫《咏牡丹》云:“施朱施粉色俱好,倾国倾城艳不同。”可谓言工,殊无高致[7]。

韩存中云:“东坡作‘渔蓑句好真堪画,柳絮才高不道盐。’只‘不道盐’与‘真堪画’,自合是一对。”[7]

老杜云:“‘天阙象纬逼,云卧衣裳冷。’舒王云:‘当作天阅’,谓其可对云卧也。”[7]

阮阅在《总龟》中也注重选录工于字词、句式、结构、格律等的诗话,体现了阮阅诗歌批评的一个审美标准。诗歌工对可使诗词在形式和意义上显得整齐匀称,凸显一种美感和韵味,从诗歌语言锤炼的角度看,诗“工”对诗“意”有着极妙的传达,语言工巧能构思精深,传达思致,蕴含更多情致,丰富“意”的内涵,使全篇相互映衬呼应,达到情景境事理的完美融合。“渔蓑句好真堪画,柳絮才高不道盐”是东坡《谢人见和雪夜诗》中的经典名句,不仅平仄相对,句法严谨,对仗工整贴切,且极自然地化用了两个著名典故,道出了对郑谷诗“江上晚来看画处,渔人披得一蓑归”佳句的赞美和对才女谢道韫以柳絮形象状雪的称赞,自是一绝。再看引用的杜甫“天阙象纬逼,云卧衣裳冷”,若杜诗此两联为对句,则“天阙”与“云卧”不对,“天阅”与之亲切工整相对;但龙门又有“天阙”之说,作者夜宿奉先寺,看到高耸入云的龙门山仿佛逼近了天上的星辰,高处不胜寒,自己仿佛卧于云雾,只觉得寒气透衣,运用此字则诗境更相融协,更能衔接起来。阮阅将此诗话收于集中,足可看出他对诗“工”的的重视和追求,对诗意和诗境的刻意雕琢与铺绘。

谢脁尝语沈约曰:“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故东坡《答王巩》云:“新诗如弹丸”,及《送欧阳弼》云:“中有清员句,铜丸飞柘弹。”盖谓诗贵圆熟也。余以谓圆熟多失之平易,老硬多失之干枯。不失于二者之间,可与古之作者并驱[7]。

山谷有茶诗押肠字韵,和者已数四,而山谷最后有“曲几团蒲听煮汤,煎成车声入羊肠。”之句。东坡云:“黄九怎得不穷?”故晁无咎复和云:“车声出鼎细九盘,如此佳句谁能识!”[7]

洪龟父有诗云:“‘琅玕严佛界,薜荔上僧垣。’山谷改云:‘琅珰鸣佛屋’。是谓薜荔是一声,须要一声对,琅珰即一声也。余以为然。”[7]

诗歌声音谐和优美、韵律圆转,既便于吟诵、记忆和流传,也是增强诗歌音乐性的重要手段,古代诗人对于字词的搭配、韵律的和谐十分讲究,并有许多精辟的论述,如元稹“思深语近,韵律调新,属对无差,而风情宛然。”[8]平仄、对偶、押韵是诗歌韵律的主要内容,运用得好,可以除去诗歌的斧琢之痕,自然天成地展现诗歌语言的音韵流畅、声调谐和之圆转流动美,丰富诗歌的意境,更好地表现主题思想。阮阅认为谢脁便重视诗歌的审美观照,其诗歌构思整一、语言平易、造词精圆,品读起来就像弹丸一般清新流丽、浑圆一体、情深韵足。宋代诗人在诗歌创作上也非常注重用韵和锤炼字句,讲究格律技巧,如黄庭坚诗“曲几团蒲听煮汤,煎成车声入羊肠。”其妙处一在于以他“瘦硬”的风格作出新奇的意象,极其恰当地将煎茶声比作小车过道时车轮摩擦的声音,新颖奇警;在声律方面,肠字韵亦押得十分贴切,“茶汤”与“羊肠”韵奇崛生新,别有风味。再看第三例,换用的“琅珰鸣佛屋”句,减少了原两句植物茂密的句意重复,在意境上增添了玉石在僧房里叮铃作响的清幽之感,而“琅珰”和“薜荔”又分属玉字边和草字头,对仗妙绝。阮阅对山谷这些诗话的采摘,既表现了他对诗歌韵律的执着追求,也表现出他推崇山谷诗歌创作的倾向。

苏子美坐进奏赛神事谪官,死于皋桥之居。江邻几有诗吊之曰:“郡邸狱冤谁与辩?皋桥客死世同悲。”用事精审而当。又有云:“五十践衰境,加我在明年。”论者谓人莫不用事,使事如己出,天然浑成,乃可言诗[7]。

舒王《送吴仲庶待制守潭》云:“自古楚有材,醽醁多美酒。不知樽前客,更得贾生否?”贾谊初为河南吴公召置门下,而谪死长沙。其用事之精,余以为可诗法[7]。

诗到李义山,谓之文章一厄,以其用事僻涩。荆公或喜之,而字字有根蒂。如《雪诗》:“借问火城将策探,何如云屋听窗知!”又曰:“未爱京师传谷口,便知乡里胜壶头。”其用事琢句,前辈无犯者[7]。

阮阅在《评论》门中还编录了几则用事的诗话,从中可以瞥见他注重用典的诗法主张。引用前人之言或事,引用古籍中的故事、词句、诗文,可以减少语辞之繁累,增加外形之美,丰富而含蓄地表达作者之心声,充实诗歌内容。用典需师其意,于故中求新,能令如己出,不露痕迹,这样才能创出佳作。宋代诗人好用典故,且多人文意象的典故,“引典以释意”,并借助理性思维来剖析现实。从宋初西昆派注重用典到荆公诗派再到江西诗派主张的“无一字无来处”,用典成为他们别出机杼的诗歌表现方式。上面三则材料,分别讲到江邻几为诗用事事如己出,天然浑厚、王荆公作诗的用事精密和黄山谷作诗用事重援引来处、重构造新奇诗意以“夺胎换骨”。宋代诗人对前人的典故的继承和发展创新、自成一体,体现了他们独特的诗学思想和对诗歌的深入探索精神。而从阮阅对这些材料的收集来看,他的诗学思想亦是如此。

三、结语

阮阅之《诗话总龟》是宋三大诗话之一,开专集前人诗论之风气,直接影响了后世诗话集的编缀,在宋诗话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总龟》不仅弥补了宋代以前尚无诗话集的缺憾,书中蕴含的诗学价值也为学者认识和理解《总龟》提供了基本的探究视角,从中可以窥探宋诗的创作特征及诗学主张,也启示了后世学者对宋诗、宋诗史的进一步研究。《诗话总龟》具有广阔的研究探索空间和丰富的文学价值,需要我们自觉地审视、深入,以学者的前瞻性促进《总龟》研究的新发展。

[1] 永瑢,纪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M].海口:海南出版社,1999:1069;817;1072.

[2]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M].廖德明,校点.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323.

[3] 门立功编著.历代诗话撷英[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2.

[4] 朱光潜.朱光潜美学文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3.

[5] 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782;783.

[6] 严云受.中华艺术文化辞典[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5:996.

[7] 阮阅.诗话总龟[M].周本淳,点校.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103;54-55;64-65;63;91;493;88;100;87;98;102;103;61;86;493.

[8] 谢永芳编著.元稹诗全集[M].武汉:崇文书局,2016:5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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