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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谈几类宋代漆器髹饰的特色

2018-12-17何振纪

关键词:所藏螺钿漆器

何振纪

图1 、北宋 剔犀银里碗 高6.8厘米 口径13.8厘米江苏省张家港市文物保管所藏

图2 、南宋 后赤壁赋剔红盘 高5厘米 口径34.2厘米日本九州国立博物馆藏

图3、南宋 凤凰花纹剔红长箱 高9.5厘米 长19.7厘米 宽12.6厘米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长久以来,宋代文化被认为是中国文化登峰造极的典型代表,受到了诸多文史方面的专家学者所关注。有关宋代艺术的研究亦随着相关文化研究的发展而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尤其是在宋代艺术的研究方面,近百年来此起彼伏,成果斐然。作为宋代工艺美术品类之一的宋代漆器,其相关研究在20世纪的宋代艺术研究热潮里紧跟宋代书画、陶瓷等“显学”而渐露头角。与宋代漆器有关的首波研究热潮兴盛于20世纪中叶,其时尤以英国东方陶瓷学会(Oriental Ceramic Society)在1960年举办的“宋代艺术展览”(The Arts of the Sung Dynasty)为著。[1](P51)涵盖漆器等工艺美术在内,该展览将各种艺术形式共冶一炉,向世人呈现了宋代艺术的整体风貌。及后,该展览更激发了与宋代漆器收藏联系紧密的日本研究界在此领域的推进,加之我国20世纪后期又陆续发掘出土大量宋代漆器,从而促使宋代漆器研究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时至今日,与此相关的各种研究愈渐丰富,为深入了解宋代各类漆器髹饰提供了有利的契机。

一、雕漆

明代钱塘(今杭州)人高濂在其《遵生八笺·燕闲清赏笺》“论剔红、倭漆、雕刻、镶嵌器皿”中谈道:“宋人雕红漆器,如宫中用盒,多以金银为胎,以朱漆厚堆至数十层,始刻人物、楼台、花草等像,刀法之工,雕镂之巧,俨若画图。有锡胎者,有蜡地者,红花黄地,二色炫观。有用五色漆胎刻法,深浅随妆露色,如红花绿叶,黄心黑石之类,夺目可观,传世甚少。又等以朱为地刻锦,以黑为面刻花,锦地压花,红黑可爱。然多盒制,而盘匣次之。盒有蒸饼式、河西式、蔗段式、三撞式、两撞式、梅花式、鹅子式,大则盈尺,小则寸许,两面俱花。盘有圆者、方者、腰样者,有四入角者,有绦环样者,有四角牡丹瓣者。匣有长方、四方、二撞、三撞四式。”[2](P554-558)雕漆作为中古以来最具特色的中国漆工艺创造之一,从其诞生伊始便受到人们的珍重。据现有研究可知,雕漆大约酝酿形成于汉唐之间。考古学家斯坦因(Lorenz von Stein,1815-1890年)曾在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楼兰古迹中发现髹有漆层并雕刻着图案的皮质铠甲碎片。日本学者西冈康弘从其雕刻技术和表现风格出发,认为其已具有了后来流行于宋代的雕漆器的特征。与高濂的记录相对照可知,宋代的雕漆已经十分发达,不但款式多样、造型丰富,而且设计精美又特色鲜明。

图4 、南宋 楼阁人物剔黑盘高4.5厘米 口径31.2厘米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图5、 南宋 剔黑醉翁亭图漆盘口径31厘米日本円觉寺藏

图6 、南宋 剔黑赤壁赋漆盘口径29.4厘米日本政秀寺藏

图7 、南宋 剔黑凤凰纹漆盒口径26.6厘米日本高台寺藏

图8 、南宋 椿剔黑长方盘高2.2厘米 长35.8厘米 宽18.3厘米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图9 、南宋 蒲公英蜻蛉剔红盒高2.4厘米 口径7.7厘米日本九州国立博物馆藏

高濂说“宋人雕红漆器,如宫中用盒,多以金银为胎”,然而至今还未发现相应文物佐证。但其他相关记录却颇多,如元人孔齐在其《至正直记》中说“宋坚好剔红、堆红等小柈香金着瓶,或有以金柈底而后加漆者”,明人曹昭在其《格古要论》中也提到“宋朝内府中物,多是金银作素者”,而唯一传世的古代漆艺经典——明人黄成的《髹饰录》,亦谓“宋内府中器有金胎、银胎者”。现今所见最为接近的物证是1977年出土于江苏沙洲的银里剔犀碗(图1),但严格来说也只是“银嵌里”,而并非真正的“银胎”。

尽管尚未发现宋代金银胎雕漆器,但从其他遗留至今的宋代雕漆文物中亦可证明高氏所说“始刻人物、楼台、花草等像,刀法之工,雕镂之巧,俨若画图”的状况。刻画人物、楼台题材的宋代剔红最具代表性的例子有现藏于日本九州国立博物馆的“后赤壁赋剔红盘”(图2),而剔红花草题材的代表之作则有来自于东京国立博物馆的“凤凰花纹剔红箱”(图3)。前者以北宋大文豪苏轼的《后赤壁赋》诗情为装饰主题,在圆形的漆盘底面上剔刻出山石、树木、楼阁、人物,组成一幅布局紧密、形象生动的风景图像;后者则在长方形箱体的四周雕刻着四季花朵装饰,箱盖面上左右各雕刻着一对凤凰图案。盖内刻有“洪福桥吕铺造”铭文,由此可知这件雕漆箱子出自于南宋时代的杭州,“洪福桥”乃是其时临安城中的一座桥,其位置约略在今杭州市上城区浣纱路与邮电路交汇处。除此两件代表作外,还有不少宋代剔红珍品流传于日本的公私收藏之中,如九州国立博物馆收藏的“妇女剔红长方盘”、东京国立博物馆所藏“剔红凤凰花纹重盒”、圆觉寺所藏“剔红孔雀牡丹纹盒”及“剔红椿梅竹纹盘”、镰仓国宝馆所藏“剔红双龙牡丹纹长方盘”等。而流传下来的这类装饰主题的剔黑作品亦不少,著名者如东京国立博物馆所藏“剔黑楼阁人物纹盘”(图4)、九州国立博物馆所藏“剔黑莲花纹长方盘”、圆觉寺所藏“剔红醉翁亭纹盘”(图5)、政秀寺所藏“剔黑赤壁赋纹盘”(图6)、高台寺所藏“剔黑凤凰纹盒”(图7)、林原美术馆所藏“剔红龙纹盒”、德川美术馆所藏“剔黑凤凰花纹长方盘”等。

明代名工黄成在《髹饰录》之“雕镂”中谓:“剔红,即雕红漆也。髹层之厚薄,朱色之明暗,雕镂之精粗,亦甚有巧拙。唐制多如印板刻平锦朱色,雕法古拙可赏;复有陷地黄锦者。宋元之制,藏锋清楚,隐起圆滑,纤细精致。又有无锦纹者,其有象旁刀迹见黑线者,极精巧。又有黄锦者、黄地者,次之。又矾胎者不堪用。……剔黑,即雕黑漆也,制比雕红则敦朴古雅。又朱锦者,美甚。朱地、黄地者次之。”[3](P50)西塘漆工杨明注曰:“唐制如上说,而刀法快利,非后人所能及,陷地黄锦者,其锦多似细钩云,与宋元以来之剔法大异也。藏锋清楚,运刀之通法;隐起圆滑,压花之刀法;纤细精致,锦纹之刻法;自宋元至国朝,皆用此法。古人精造之器,剔迹之红间露黑线一二带。一线者或在上,或在下;重线者,其间相去或狭或阔无定法;所以家家为记也。黄锦、黄地亦可赏。矾胎者矾朱重漆,以银朱为面,故剔迹殷暗也。又近琉球国产,精巧而鲜红,然而工趣去古甚远矣。……(剔黑)有锦地者、素地者。又黄锦、绿锦,绿地亦有焉。纯黑者为古。”[3](P50)此说可谓颇为贴近宋代雕漆的情状,“藏锋清楚,隐起圆滑,纤细精致”乃是其独特风貌。又“象旁刀迹见黑线者”或“剔迹之红间露黑线一二带”,则可从东京国立博物馆所藏“椿剔黑长方盘”(图8)及九州国立博物馆所藏“蒲公英蜻蛉剔红盒”(图9)一窥其华美魅力。

图10、南宋 屈轮纹雕漆盘(局部) 高2.7厘米 口径19厘米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图11、南宋 剔犀菱花形奁 高17厘米 径宽15厘米福建省福州市博物馆藏

图12 、南宋 狩猎图长盘 高8厘米 长48.2厘米 宽18.8厘米日本德川美术馆藏

图13 、宋-元 花纹香盒 高3.4厘米 口径10.4厘米日本京都孤蓬庵藏

图14 、南宋 狩猎图长盘(局部)

另外,剔迹间呈现多条色线的雕漆器还见“剔犀”一类。《髹饰录》记谓:“剔犀,有朱面,有黑面,有透明紫面。或乌间朱线,或红间黑带,或雕黸等复,或三色更叠。其纹皆疏刻剑环、绦环、重圈、回纹、云钩之类。纯朱者不好。”[3](P55)杨明注曰:“此制原于锥毗,而极巧致,精复色多,且厚用款刻,故名。三色更叠,言朱、黄、黑错重也。用绿者非古制。剔法有仰瓦,有峻深。”[3](P55)由此可知,“剔犀”的装饰特点是以两种或三种漆色重叠堆积后再行雕刻,且以抽象几何图案为装饰主题。著名者如东京国立博物馆所藏“屈轮纹雕漆盘”(图10)、九州国立博物馆所藏“屈轮纹雕漆拂子柄”等,国内相关藏品则有福州市博物馆所藏“剔犀菱花形奁”(图11)、江苏省常州市博物馆所藏“剔犀执镜盒”等。

高濂所特别提到的“五色漆胎刻法”,即所谓“剔彩”。《髹饰录》记曰:“剔彩,一名雕彩漆。有重色雕漆,有堆色雕漆。如红花、绿叶、紫枝、黄果、彩云、黑石及轻重雷纹之类,绚艳恍目。”[3](P53)杨注:“重色者,繁纹素地;堆色者,疏纹锦地为常具。其地不用黄黑二色之外,侵夺压花之光彩故也。重色俗曰横色,堆色俗曰竖色。”[3](P53)此类雕漆器的宋代文物在国内尚未见相关发掘出土,迄今可见之代表作均来自日本的收藏。如德川美术馆所藏“狩猎图长盘”(图12)、京都孤蓬庵所藏“花纹香盒”(图13)等。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狩猎图长盘”上装饰的网目锦地(图14)。这种锦地很可能与南宋之时下长三角地区罗织物的发达以及佛教的流行有关,并且尤其为日本入宋僧人所喜爱。在经历唐末五代中原的混乱后,日本在北宋时已停止官方遣使,但其时众多的日本求法僧仍然渡海而来,至南宋之时,大量日僧入宋于江浙一带参禅礼圣。他们在回国之时不但带回了佛法,而且在回物中很可能也包括了带有浓重佛教色彩的漆艺制品。在1975年发现的新安沉船上,其木简墨书中标记了日本往中国订购货物的人名及钱数。这些货主包括了诸如“道阿弥”“妙行”“戒心”“正悟”等僧侣之名,表明这些物品由僧人所订购。或许,这些网目锦地装饰亦与来自中土佛教的袈裟之类的圣物在象征意涵上存在着某种关联,因而受到僧侣们的欢迎。

二、素髹

“素髹”作为宋代日用漆器中的大宗,却一直到很晚以后才受到人们的关注。即便在日本如此钟爱宋代雕漆器的国度里,对素髹漆器的整理与研究亦至十分晚近才开展。其中一个激发点便是前面所提到的1960年在伦敦举办的“宋代艺术展览”。该展览上所展出的5件漆器乃分别借自巴黎的赛努奇博物馆(Musée Cernuschi)、吉美博物馆(Musée Guimet)、伦敦的大英博物馆和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其中有2件漆盘、2件漆杯,以及1件漆盏托(图15),5件漆器均是宋代素髹漆器。这些漆器除了来自维馆的漆杯上因有铭文“甲戌潭州天庆观东潢小五造记”反映出其产地是在湖南长沙之外(图16),其余4件均被认为源于河北钜鹿。[4](P121-130)1918年的旱灾意外地让北宋大观二年(1108年)被洪水淹埋的钜鹿古城重见天日,这几件漆器应是其时流失海外的文物,并且辗转流入到了欧洲博物馆的收藏当中。

图15 、北宋 漆杯托 高6.35厘米 口径14厘米英国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藏

图16、 南宋 漆盘 口径21.4厘米英国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藏

图17 、北宋 梅花形素髹漆盘 高3厘米 宽19.5厘米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

图18 、北宋 六瓣形素髹漆盘 高2厘米 口径13.2厘米美国弗利尔美術馆藏

图19、 南宋 花边素髹漆盘 高3.5厘米 宽27厘米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

图20 、北宋 花瓣式漆盘 高3.1厘米 口径16.7厘米湖北省博物馆藏

在“宋代艺术展览”上展出的这5件漆器,呈现出了北宋时代素髹漆器的典型特征。北宋时代的素髹漆器之中,尤以盘、碗等日常生活器物见著,而且在造型上除了最为普遍的圆形之外,花瓣造型最具时代特色。特别是在北宋前期,花瓣造型的日用漆器款式多种多样,葵花、菊花、莲花、海棠花等形状不一而足。到了北宋后期,花瓣造型的漆器设计又趋于单纯精巧,从原先注重对花形的模拟,逐渐向抽象的曲线造型设计转移,这大概是受到了自北宋后期日益重视其功能性因素所致。因为模拟花瓣的齿状口沿过于凹凸扭曲,在某程度上既耗费制作材料又折损储存空间。因此,自北宋后期至南宋前期,尽管花瓣造型的素髹漆器设计依然盛行,但花形已变得十分简约。至南宋后期,简练优美的曲线造型又逐渐过渡至曲线多变但起伏波动较小的沿口设计。如此变化,既兼顾了此前在功能上的调整,又保持了对优美曲线的喜好。

宋代素髹漆器的装饰简约,多以一二色漆通体髹饰,其特色在于彰显其造型。宋代素髹漆器的造型设计能够灵活多变,皆与当时漆器胎骨制作工艺的进步有关。在宋代遗留至今的漆器文物中,尤以木胎遗物最为多见。其时制作漆器木胎的工艺秉承传统,“斫木”“旋木”等诸工艺对历代中国漆器的胎骨设计影响深远,而宋代更以“圈叠”工艺为著。正是由于漆器胎骨技术的发达,宋代素髹漆器能够自由摄取来自其他工艺类型的造型灵感。因此,可以明显发现不少宋代素髹漆器的造型与其时的陶瓷及金属器设计共享着相同的造型元素。无独有偶,举办“宋代艺术展览”的英国东方陶瓷学会本身便是西方研究宋瓷的重要机构。毋庸讳言,西方的宋瓷研究对宋代素髹漆器研究的关注起到了带动作用。

20世纪中叶以后,西方对简约优美的宋代艺术的兴趣影响到了世界各地对宋代素髹漆器的注意。包括向来对宋代雕漆珍视有加的日本,此后亦出现了越来越多研究宋代素髹漆器的成果。不但一批流传于日本的宋代素髹漆器得以陆续曝光,而且引起了欧美各地聚焦亚洲工艺美术的公私收藏机构对宋代素髹漆器鉴藏的兴趣。如美国弗利尔美术馆(Freer Gallery of Art)便在20世纪70年代收藏了一批精美的宋代素髹漆器(图17-19),此外还有波士顿美术馆(Museum of Fine Arts,Boston)、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Asian Art Museum of San Francisco)、洛杉矶郡立美术馆(Los Angeles County Museum of Art)、底特律艺术中心(The Detroit Institute of Arts)等,分别收藏有部分这类漆器。

图21、南宋 庭院仕女图戗金莲辦形朱漆奁 直径19.2厘米 高21.3厘米江苏省常州市博物馆藏

图22、南宋 朱漆戗金人物花卉纹长方盒 高10.7厘米 长15.3厘米 宽8.1厘米江苏省常州市博物馆藏

图23、五代 嵌螺钿花卉纹经箱 高12.5厘米 長35厘米 宽12厘米江苏省苏州市博物馆藏

宋代素髹漆器鉴藏研究之所以持续繁荣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是中国在20世纪下半叶陆续出土了大量宋代漆器文物(图20)。如20世纪50年代初发掘的杭州老和山宋墓、无锡宋墓、淮安宋墓,60年代发掘的武汉十里铺宋墓、浙江瑞安宋慧光塔、金坛宋周瑀墓,70年代发掘的江苏武进村宋墓、沙洲宋墓、湖北监利宋墓、苏州瑞光寺塔等,都出土了不少宋代素髹漆器。而且除了“素髹”,所发现的宋代漆器类型还涉及“剔红”“剔犀”“戗金”“描金”“嵌钿”“堆漆”等诸多品种,十分丰富,为国内外的宋代漆器研究提供了许多实物方面的新资料。现今收藏这些文物的重要博物馆有南京博物院、浙江省博物馆、福建博物院、湖北省博物馆、苏州博物馆、常州博物馆、无锡博物院、武进博物馆、江阴市博物馆、宝应县博物馆、温州博物馆、福州市博物馆等。

三、戗金

从上述诸多博物馆所收藏的宋代漆器文物可见,有一类所谓“戗金”髹饰的漆器同样在宋代取得特别的发展。关于戗金的基本特征,《髹饰录》中谓:“鎗金,鎗或作戗,或作创。一名镂金。鎗银。朱地黑质共可饰。细钩纤皴,运刀要流畅而忌结节,物象细钩之间,一一划刷丝为妙。又有用银者,谓之鎗银。”[3](P56)杨注:“宜朱黑二质,他色多不可。其文陷以金薄,或泥金,用银者,宜黑漆,但一时之美,久则霉暗。余间见宋元之诸器,希有重漆划花者;戗迹露金胎或银胎文图灿烂分明也。鎗金银之制,盖原于此矣。结节见于鎗划二过下。”[3](P56)由此可知,其多以朱红或漆黑为地,以刀刻画图像图形于其上,并戗填入金或银。元陶宗仪《辍耕录》中曾释其制法:“凡器用什物,先用黑漆为地,以针刻画或山水树石,或花竹翎毛,或亭台屋宇,或人物故事,一一完整。然后用新罗漆,若戗金则调雌黄;若戗银,则调韶粉。日晒后,角挑挑嵌所刻缝罅,以金簿或银簿,依银匠所用纸糊笼罩,置金银簿在内,遂旋细切取,铺已施漆上,新棉揩拭牢实,但着漆者自然黏住。”[5](P378)

戗金髹饰的起源可追溯至先秦时期,发展到了宋代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不但戗法细腻,运刀流畅,而且戗划丝线绵密隽秀,所刻画图像在光洁的漆底映衬下格外显得雅致华美。今见宋代戗金漆器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20世纪70年代末出土自江苏省武进村前乡蒋塘5号墓的“庭院仕女图戗金莲瓣形朱漆奁”(图21),这件漆奁是目前国内所出土5件南宋戗金漆器中最为精美的一件,现存于江苏省常州博物馆。其他4件中有3件同出于蒋塘宋墓,其余品相俱佳者还有“沽酒图戗金长方形朱漆盒”(图22)与“柳塘图戗金朱漆斑纹长方形黑漆盒”,还有1件来自江阴夏巷宋墓的“酣睡江舟图戗金长方形黑漆盒”,现藏于江苏省江阴市博物馆。“庭院仕女图戗金莲瓣形朱漆奁”作为宋代戗金髹饰的典型,极好地展现出了其时戗金髹饰的特色。整件漆奁呈12棱莲瓣形,分盖、盘、中、底4层,各层皆由银扣镶口,外髹朱漆,内髹黑漆。在朱漆盖面中央戗划仕女、童仆3人,仕女梳高髻,着花罗直领对襟衫,长裙曳地,分别手执团扇与折叠扇,旁有女童手捧长颈瓶侍立于侧,背景上则戗划着嶙峋叠石、花树掩映,树下设有坐墩,坐墩下方栽植两丛花草;朱漆器表上的12棱间则戗划着6组折枝花卉,包括荷叶、莲花、牡丹、山茶等。

图24、宋 苏汉臣 秋庭婴戏图 长197.8厘米 宽108.4厘米 绢本设色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图25、秋庭婴戏图 (局部)

这件漆器的盖内还书有“温州新河金念五郎上牢”铭文,表明其来源自当时的浙江温州。从现今所出土的宋代漆器看来,南宋以后尤以江苏常州、淮安、无锡、扬州与浙江杭州、绍兴、嘉兴、湖州、温州、宁波所出最多。今见出土160余件南宋时代的漆器当中,约140件出自浙江,其中超过一百件来自温州,其次为杭州约30余件。早在北宋之时,浙江温州已是著名的漆器生产中心,孟元老在其《东京梦华录》中便记及:“大街以东则唐家金银铺、温州漆器什物铺、大相国寺,直至十三间镂。”[6](P52)至南宋后,温州漆器更如日方中,其漆器铺分布京城各处。吴自牧便在其《梦粱录》中提到“平津桥沿河布店、黄草铺、温州漆器、青白碗器”“水漾桥下温州漆器铺”“彭家文章漆器铺”等店铺。[7]

四、螺钿

“螺钿”漆器同样在宋代之时取得了重要的发展,却因传世品不多致使传而未广。自唐五代至元明,中国的“螺钿”漆器在两宋之间于工艺与材料的趣味上出现了重要转折。唐代螺钿漆器一度以厚实的“硬螺钿”工艺为著,并且风行一时,中国国家博物馆所藏“嵌螺钿人物花鸟纹漆背镜”与“嵌螺钿云龙纹漆背镜”可谓此中典范。至五代及宋初,“硬螺钿”漆器仍旧流行。现藏于湖州市博物馆、出自湖州飞英塔的五代时期漆器“嵌螺钿说法图漆经函”,以及现藏于苏州市博物馆、出自瑞光塔的五代漆器“嵌螺钿花卉纹经箱”(图23)均显示出了传承自唐代螺钿漆器的髹饰趣味。

对于螺钿漆器,《髹饰录》记曰:“螺钿。一名蜔嵌,一名陷蚌,一名坎螺。即螺填也。百般文图,点、抹、钩、条,总以精细密致,如画为妙。又分截壳色,随彩而施缀者,光华可赏。又有片嵌者,界郭理皴,皆以划文。又近有加沙者,沙有细粗。”[3](P44)杨注:“壳片古者厚,而今者渐薄也。点、抹、钩、条,总五十有五等,无所不足也。壳色有青、黄、赤、白也。沙者,壳屑,分粗、中、细,或为树下苔藓,或为石面皴文,或为山头霞气,或为汀上细沙。头屑极粗者,以为冰裂文,或石皴亦用。凡沙与极薄片,宜磨显揩光,其色熠熠。共不宜朱质矣。”[3](P45)将螺钿的贝壳原料加工精制成各种形状的片、点、条,再通过组合设计成各种装饰题材。从一般的几何图案、花卉纹样,还有复杂的人物楼阁风景图像,皆一一经嵌拼而成。

图26、 南宋 螺钿楼阁人物纹重盒 高29厘米 日本永青文库藏

宋代螺钿漆器的重要特色是精薄、亮丽的“软螺钿”髹饰的发展。尽管资料有限,但据现有材料显示,宋代早已有薄螺钿工艺的制作,如宋人周密便在其所著《癸辛杂识》中提及“螺钿桌面屏风十副”的记录。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宋代画家苏汉臣所绘《秋庭婴戏图》(图24、25),从其背景内黑漆嵌钿家具中可以想见其时流行镶嵌细密螺钿装饰的家具。两宋时期的螺钿髹饰不但白螺片镶嵌得到接续,彩钿镶嵌亦已流行,而且纹样丰富、设计典雅。这类“软螺钿”髹饰所采用螺钿片料不但更富光彩,并且变得越来越薄,所精制的螺钿漆器在光线掩映下闪闪发亮,极之雅致迷人。迄今所见相关物证,现藏于日本永青文库的南宋时期“螺钿楼阁人物纹重盒”(图26)便是一例。

五、其他

宋代是中国漆器艺术承前启后的时代,不但酝酿形成了中国传统漆艺的诸多特色,且为元明及后“千文万华、纷然不可胜识”的髹饰黄金时代的到来奠定了基础。除了上述几类宋代最为典型的髹饰类型之外,其时还有诸多其他髹饰工艺并肩发展。如“描金”与“堆漆”髹饰,前者以金粉调漆进行装饰,后者则以漆灰捶打成团、搓成漆线,再用线盘缠出花纹。今存此类宋代漆器文物中著名者有现藏于浙江省博物馆的、来自瑞安慧光塔出土的“描金花鸟纹檀木经函”以及“堆漆描金檀木舍利函”(图27)。另外还有颇受中外藏家喜爱的“犀皮”髹饰,先以不同颜色的漆料高低不平地堆涂在漆器底胎之上,形成不同层次的纹理,在漆料干燥后再经打磨平整,从而显露出状若犀眼般的花纹,其色泽亮丽、光滑斑斓,如流传于日本的南宋“色漆天目台”(图28)。还有美轮美奂的“填漆”髹饰,以刀刻画花纹后填入色漆再磨平,如日本静嘉堂文库美术馆所藏“填漆长方箱”(图29)与东京艺术大学美术馆所藏“填漆牡丹纹盒”(图30)。此外,宋代还在“漆绘”及其他诸多髹饰工艺上有所进步。

图27、北宋 描金堆漆经函(外函、內函) 高16.5厘米 长40厘米 宽18厘米浙江省博物馆藏

图28 、南宋 色漆天目台 口径16.8厘米日本私人藏

图29 、南宋 填漆长方箱 边长32.2厘米日本静嘉堂文库美术馆藏

图30 、南宋 填漆牡丹纹盒 口径40.8厘米日本东京艺术大学美術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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