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延安炮兵学校的日子
2018-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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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12月,中央军委、中央组织部、西北局联合发出指示:“一切适合条件青年与干部踊跃报考炮兵学校,为建设我们的炮兵而努力!”看到指示后,我眼前豁然一亮,立即报了名。
1945年,抗日战争进入第八个年头,国际国内形势都发生了重大变化。在欧洲战场,苏军于1945年4月30日攻克柏林,5月 8日德国投降;在太平洋战场,美军于1944年7月攻克塞班岛,日军节节败退,已是穷途末路;在国内战场,我八路军、新四军坚持积极抗战,已发展近百万正规部队和两百万民兵,建立了抗日根据地十九块,在广大地区形成对日军占领的中心城市和交通线的战略包围。总之,形势大好。但国民党反动派消极抗战,曾前后发动了三次反共高潮,调动几十万中央军包围陕甘宁边区,妄图想消灭共产党。看来,在抗日战争胜利后,蒋介石很可能发动全面内战;到那时候作战形式就会转变为大规模的运动战,而炮兵将会发挥巨大威力。在苏德战场上,红军炮兵曾被斯大林誉为“战争之神”。我党中央、毛主席高瞻远瞩,抓紧时机,决定成立炮兵学校,着手建立一支炮兵部队,增强我军战斗力,这是非常及时和必要的。
1940年,我因病从前线回到延安,一呆就是四年多,期间又遇上了“抢救运动”,大好时光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去了。眼前机会终于来了,我心忖:当一名炮兵战士,一切再从头开始,同样可以到战斗部队去,这也是我多年来的夙愿。想到这里,长久积压在内心的颓废感随即消失,精神立刻振作起来。经过简单测试,我很快就被批准入学。
炮兵学校是在八路军原炮兵团基础上扩建的。1938年1月28日,八路军总部在临汾地区成立了我军第一个炮兵团,不久该团又奉命调往延安南泥湾进行整训和屯垦生产。炮校成立时,第一任校长是郭化若同志,他到任不久因病去休养,中央军委又任命朱瑞同志代理校长。朱瑞,1924年加入共产党,1927年入莫斯科炮兵学校学习,曾任红五军团政治委员、红一军团政治部主任,抗战后任中共山东分局书记。炮兵学校在他的领导下,发扬了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精神,克服了种种困难,为人民炮兵培养了一大批骨干。
我告别了学习班,背起背包到炮兵学校驻延安办事处住了一夜。次日上午,我和几个新入学的同学,按照指定的路线,兴冲冲地出发了。炮兵学校校址在南泥湾桃宝峪,由延安城南门外步行到南三十
里铺后,转向西南走三十里,爬过一个山岗,进入通往南泥湾的大路,再走十几里路便到了。我们到校报到后,被分配到一大队二队学习。
全校共分为三个大队、十个学员队。一大队一队是老炮兵,二队是挑选的文化程度稍高的连排干部和少数营级干部(六人),队长黄登保是一位知识分子老炮兵,他中等个头,气度不凡,待人热情坦诚。他除了担任行政领导工作外,还负责全队的教学和训练任务,讲起课来条理清晰、深入浅出,很受同学们欢迎。副队长赵朝栋和三个区队长,也都是老炮兵,既是领导也是辅导教员。
桃宝峪是一条西南走向的山沟,长一千多米、宽百米左右,左右两边是山林。一进沟靠右面山坡上挖了许多窖洞,坡下盖了一些平房,过去是炮团官兵宿舍,现在改为学员居住。住在沟里面的是一大队一队,接着是二队,依次排列下去。每个学员队外面都有一个操场。
春节前,学员们陆续到齐。二队学员大部分来自抗大分校,少数是延安各机关来的年轻干部。开课前,我们听取了领导的动员报告,大家认为现在是形势大好,又是形势逼人,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发扬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精神,克服当前面临的种种困难,投入紧张的学习训练,争取早日完成学习任务,做一个合格的炮兵战士,为发展我军炮兵作出贡献。
为了增产节约,减少政府和人民的负担,校领导组织全校师生到附近山坡上开荒生产。我们所挖的荒地,是原炮兵团官兵开过的二荒地,土质比较松,加上我曾在陕北公学参加过开荒,这次是轻车熟路,不觉得怎样累。
四月份,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训练开始了。先进行步兵单个教练,从立正、稍息、正步到班排队形变换。半个月后,正式开始炮兵训练。
我们学习的是山炮,它和野炮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各国广泛使用的火炮。日本于1908年(明治四十一年)生产了一种定名为“四一式”的山炮,1935年又在此炮基础上改进和生产了“九二式”步兵炮。抗日战争期间,日军对我根据地扫荡时,常携带一门山炮或步兵炮,深入我山区腹地,大摇大摆、横行一时。上世纪二十年代,山西军阀阎锡山从日本购进数十门“四一式”山炮,在山西兵工厂中仿造了几百门定名为“一三式”山炮(蒋介石也仿制过)。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中,各地红军曾缴获过这种山炮。我军成立炮兵团时,拥有十几门,就是现在我们要学的火炮。
就当年情况而言,山炮的性能是比较优越的:一是威力大,山炮、步兵炮和野炮均为75毫米口径,所射出的榴弹,可根据敌情、地形随时更换信管,实施瞬发、空炸(榴霰弹)、延期爆炸、杀伤、压制和破坏地面目标;二是射程较远,最大射程可达6300米;三是弹道弯曲,可直接(近距离)瞄准射击,又可间接(超越)射击;四是射速较快,每分钟可射出10发炮弹;五是机动性强,在平地用马挽曳,在山地也可驮载。
我们从单炮技术训练开始。由黄登保队长详细讲解山炮的性能、特点、构造等常识和理论,然后以班为单位轮流进行操练,其程序是:操场上放列一门山炮,教员一声令下,全班一起动手,把它拆开,逐件抬上马背改为驮载状态;休息片刻后,再把它抬下,重新组合起来,成为放列状态。每天上午要反复操练多次。
一门山炮重540公斤,也就是1080市斤,全炮分为炮身、护板、炮栓、瞄准具、炮架、助锄、车轮等零件,绝大部分是钢铁制成,其中一个炮身就有百多斤重,把它抬上马(骡)背要两个人协同,先抬到腰间,再齐声喊:“一、二、三!”彼此使尽全力才能抬上去。一个上午要反反复复操练几次。当时天气已渐炎热,每次操练大家都是满身大汗,衣裤全都湿透。有些同学反映,这比步兵连队的战士累多了,但大家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了早日完成学业,再苦再累也不怕,学习劲头越来越大,很快兴起了一股轰轰烈烈的学习热潮。
全校共有十几门山炮,不够分配,其它学习器材也极缺少,训练部就采取分散器材轮流学习的灵活方法,使炮和器材尽其所用而不空闲。一次,我班分到一个炮栓,上级规定了期限,炮栓是火炮的关键部件,我们就抓紧时间研究和操作。一个炮栓内有许多零件,把它拆开后再组装起来,每次要十几分钟。栓内有一个弹簧,安装时不仅要用劲,而且要用巧劲。大家把炮栓拆开又装,装上再拆,从耗时十几分钟缩短到几十秒钟,但大家还不满足,又练起夜间操作,以适应在夜间战斗中能够迅速排除故障。全班围坐在地上,面前铺一块油布,把炮栓放在布上,操作者先用毛巾把双眼蒙紧,用两手把炮栓拆开再装上,相互轮流看谁动作快。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几近痴迷,直到技术娴熟方才罢休。为了克服炮和器材短缺,还有的自制木炮,有的用马粪纸制成土计算器,总之,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按当时编制,一个排配一门山炮。每排两个班:一个炮班,一个驭手班。我们主要是轮流学习各炮手的操作。队部还安排几天学习和实习驭手操作。如刷马、溜马、铡草、拌料、备鞍等什么都干。炮兵团过去用于驮炮的主要是骡子,骡个头比马稍高,耐力强挽力大,性情较温和。此后我们要担任基层指挥员,所以这一课是必修的。
炮校的学习和生活虽然比较苦累,但每日三餐小米干饭加瓜菜油盐,足可保障体力消耗的需要。当时每个学员队有一个伙房,养有十几头猪,平均一个月可杀一头猪,能吃两三天。学员们每月到附近山林砍一次柴,节省下的柴钱补进伙食费;对面山坡上常有野鸡出现,用马尾做成扣套,可套上又肥又大的野鸡,改善伙食;山头上生长许多野杏,我班采集了一大筐,晒干后不仅很好吃,还能补充营养。
我们还利用节假日搞点副业生产。南泥湾深山沟中生长一种杠树(土名),木质坚硬,可做马拉大车的车轴。一个星期天,我和学友老王拿着斧头,从一队驻地后沟爬过一个山坡,进入一条荒无人烟的山沟,经过一个一片废墟的小村庄,传说是满清陕甘总督左宗棠平定回民起义时烧杀所致。我俩在村后山坡上找到一棵杠树,轮番用力砍了半小时才砍断,又把它削成一米长的树杆,抬到校门口服务社,会计按二分之一的价格付给我们八元钱报酬,我俩各分一半。不要小看这几元钱,用来买肥皂、牙粉、袜子等日用品还绰绰有余,到出发赴东北时还买了一双布鞋和油布。
转眼间,又到了7月7日抗日战争八周年。这一天和往年大不一样,胜利捷报频频传来,美军已快打到日本本土,同志们的心情特别欢畅。
8月1日,炮兵学校正式举行开学典礼。朱德、林彪、叶剑英、肖劲光等领导,从延安赶来参加大会。上午八时半,全校一千多名师生坐在操场上,典礼由朱瑞校长主持,朱德、林彪、叶剑英先后讲了话。那时没有麦克风、扩音器,我又坐在后排,听得不太清楚,依稀听得林彪讲话,开始声音很小,台下许多人喊:“听不见,听不见!”林彪突然声音大起来,说:“我才开始讲嘛!”几位领导讲话的大意是:抗日战争很快就要胜利,希望同学们抓紧时间完成学业,赶赴前线,大显身手,为建立我军强大的炮兵而奋斗!
这时,我们已经进行了四个月的紧张学习,单炮班排训练科目已结束,开始进入战术指挥训练,如测绘、选择和设置阵地,测量炮位、坐标(标定点)、目标的距离、方向、高低角,计算出火炮射击诸元和实弹射击等。
学习正在紧张时刻,传来了8月6日美军在日本广岛投掷一颗原子弹,8日苏联向日本宣战,接着出动一百多万大军向长春、沈阳迅速突击,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投降的消息。抗日战争终于胜利了,到处是欢呼声、歌声,同志们一见面就高兴地拥抱。那种兴奋欢畅心情很难用文字表述出来。
9月初,学习进入尾声。我们用两天时间学习了迫击炮的基本技术,最后进行实弹射击。由于炮弹缺乏,校领导指定由一大队一队、二大队六队实施。一队在850米距离直接瞄准,九发八中;六队打得也不错。9月23日中央军委向炮校发出向东北开进的命令,同学们随即投入紧张的准备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