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地票:农村集体建设用地制度改革的破冰之举
2018-12-12张建国
张建国
重庆地票制度通过指标化形式,将农村建设用地跨界转移到利用水平较高的城市区域,从而使“不动产”变成了一种“虚拟动产”。中共中央近日发布的《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明确提出,“建立农村产权交易平台,加强土地经营权流转和规模经营的管理服务”,是否可以被看做是对重庆地票制度的肯定和推广呢?
重庆市社会科学院座落在CBD(中央商务区)林立的江北区。在长江流域经济带中,有重庆江北嘴与上海陆家嘴并立的说法。
而重庆江北的CBD主体被规划为 “记忆之城”与“未来之城”。“未来之城”主要是以金融、写字楼、商业为主的商务中心;“记忆之城”则更注重文化,保留老重庆的记忆。重庆市社会科学院所在的桥北村270号处在“记忆之城”的边缘。这所深藏在嘉陵江大桥下民居群落之中的科研机构,的确也隐藏着一个触动中国农村土地制度改革的浓重记忆。
十年过后,曾任重庆市社会科学院城乡统筹发展研究所(现更名为“区域经济研究所”)所长的田代贵已退休在家。鲜为人知的是,2008年春夏之交的一天,时任重庆市副市长黄奇帆就是在田代贵的办公室召集了市政府政策研究室、国土局、产权交易中心、社科院农业经济研究所等相关方面的几位领导和专家,开始设计和制定地票制度。
“当然,地票制度的总体思路主要是来自黄市长,他被人称为金融市长,非常熟悉城乡土地配置机制与过程,因而有心在城镇化中尝试体制创新。”多年后,田代贵回忆起往事,依然能清晰记得点滴细节。
而据著名经济学家周其仁回忆,2007年,时任重庆市委书记汪洋离渝赴粤之前,把设计重庆城乡土地流转机制的任务批给了时任常务副市长黄奇帆。自此,地球上从来没有过的地票制度,開始了它的今生前世。
被倒逼出来的“地票”
如今谈及地票制度,不管是重庆市农村土地交易所提供的资料,还是田代贵,亦或是其他研究重庆地票制度的相关人士,都将这一制度简称为“地票”,并且都会从2007年6月国家批准重庆市为全国统筹城乡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这一宏大政策背景说起。
在周其仁看来,重庆能独创出地票,其实与重庆这个直辖市所具有的特殊性是分不开的。有观察者总结重庆具有的名片应该“最中国”,如果从广袤的农村和艰难的社会转型上来看的确是如此。1997年,重庆成为第四个直辖市,随后万县、黔江、涪陵以及五个少数民族自治县(这些地方都曾是川东最贫困的地区),被划进重庆区域,这座山城一夜间变成了人口最多的直辖市,3000万的人口数量是国内另外三个直辖市人口总数的75%,而其中更有2000万的农村人口。
按照全球城镇化的普遍规律,城市建设用地增加,农村建设用地相应减少,但耕地不仅不会减少,还会有所增加。究其根源,城市居民人均居住生活用地约100平方米,农村则在200-300平方米左右,农村人均用地量约为城镇的2.5倍。理论上讲,一个农村居民进城后,可节约用地150平方米左右,如果将其复垦,耕地必然增加。但我国城镇化却显现出“异化”特征,2000-2011年,全国1.33亿农民进城,城镇建成区面积增长76.4%,但农村建设用地反而增加了3045万亩。耕地年均减少约1000万亩,直逼18亿亩耕地红线。
山城重庆,是这一“异化”现象表现最突出的城市。有一组数据足以反映出重庆当时的情况:从1997年重庆设立直辖市到2009年,重庆市农村户籍人口减少5%、常住人口减少31%,而同期农村户籍人口人均建设用地由148平方米上升到156平方米,增长5.4%;常住人口人均建设用地由183平方米上升至262平方米,增长43%。用周其仁的话来说:“奇了怪了,城市人增地增,农村人减地也增,城乡建设用地齐增,两端一起挤占耕地,如此的城镇化如何持续?”
出现这一问题,症结在于城乡二元分割的土地制度。我国法律规定,城市土地属于国家所有,农村土地除非国家征收,不得转为城市建设用地。农民进城后,留在农村的建设用地退出渠道淤塞,城市又不得不为其匹配建设用地。这样的“两头占地”,导致城市建设用地刚性增加,农村建设用地闲置。城市建设用地刚性增加是以减少农用耕地为前提的。因而,耕地保护陷入了只减难增的局面。
2005年前后,重庆的城市建设进入高速井喷式发展时期,有人曾形容道:这座曾经的“中国最大农村”的夜景眼看着亮了起来,从长江南岸俯瞰高楼最为密集的渝中半岛,有时候会产生浦东、维港甚至曼哈顿的错觉。因而,这个时期重庆,城市化进程受制于城乡二元体制制约影响大于任何一个地方,大量农村人口涌入城市,不仅没有将自己的建设用地带到城市,反而需要城市提供他们的建设用地。田代贵说:“地票制度实质解决的是一个建设用地资格空间转移的问题,也就是如何将进城农民的建设用地资格转移到城市里来。”
1990年代,原国务院体改办副主任李剑阁说:一个最重要的经验是,改革从来都是被逼出来的。田代贵也认为,重庆地票改革制度的出台,完全是被倒逼出来的。
黄奇帆曾撰文指出,由于我国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制产权模糊,导致出现了“人人有份、户户无权”的状况,土地产权很难“动”得起来。城乡要素不流动,统筹城乡缺乏制度通道,成为制约农村土地改革的一个重要问题。
其实,为了解决城乡二元分割的土地制度,从2000年开始到2004年,国土资源部已经尝试在一些地方推行“鼓励农村建设用地整理,城镇建设用地增加要与农村建设用地减少相挂钩”的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政策。重庆也是这一政策的试点地区之一。但不得不承认,同样的政策,落地在不同的地方,就会产生不同的效果。也许是受制于“山城”狭窄逼仄地域环境的影响,重庆人总是会有与众不同的创新出现。
“有了增减挂钩政策,重庆大可依托行政之手,收缩农村版图,扩张城镇面积。不过,这个在我国所有直辖市里农村、农民占比最大的西南中心城市,还有心在城镇化中尝试体制创新,更多利用市场之手,在城乡土地配置机制方面有所突破。”在周其仁看来:重庆城乡土地流转方案,出于“挂钩”又远胜“挂钩”。
重庆土地交易所提供的资料确认:地票制度改革是以耕地占补平衡制度和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制度为制度基础。而据地票制度设计者之一的田代贵介绍,这个制度最初的设计思路是:以耕地保护和实现农民土地财产价值为目标,建立市场化复垦激励机制,引导农民自愿将闲置、废弃的农村建设用地复垦为耕地,形成的指标在保障农村自身发展后,节余部分以地票方式在市场公开交易,可在全市城乡规划建设范围内使用。
独一无二的农村土地交易所
百度地图显示,重庆农村土地交易所位于重庆最繁华的解放碑附近的产权交易大楼中。但笔者来到这里,大楼管理人员拿出了一份迁址公告,今年3月5日,重庆农村土地交易所已搬迁到了江北嘴金融城新址办公。
近些年,因为科研项目与研究课题的原因,田代贵在全国很多省市做过城乡统筹方面的调研。他发现,全国有些省份也在陆续学习重庆地票制度,进行农村集体建设用地制度的改革。“但是,这些省市的农村集体建设用地指标交易,基本都是在产权交易所完成,全国目前只有重庆成立了专门的农村土地交易所。”田代贵说。
重庆农村土地交易所的成立很具有特殊性。2009年1月26日,国务院颁发了《关于推进重庆市统筹城乡改革和发展的若干意见》,其中明确要求:设立重庆农村土地交易所,开展土地实物交易和指标交易试验,逐步建立城乡统一的建设用地市场,通过统一有形的土地市场、以公开规范的方式转让土地使用权,率先探索完善配套政策法规。
其实,业内人士都知道,国务院这个文件,是在重庆市统筹城乡的土地利用制度先改先行已经成熟的基础上颁发的。据重庆农村土地交易所提供的资料显示,2007年6月,国家批准重庆为全国统筹城乡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按照统筹城乡发展的要求,在城镇化过程中要实现人、地有效联动。在国土资源部、国家发改委等部委帮助指导下,重庆市将统筹城乡改革试验聚焦于农村建设用地的盘活利用,提出设立农村土地交易所,开展地票交易试点,用市场化方式探索农村土地价格、优化土地资源配置的构想。2008年7月底,重庆市报送到国务院有关部委的综改方案中,申请设立农村土地交易所的专项方案,探索建立城乡统一的土地交易市场。重庆方面希望在不违反国家土地用途管制、不利用集体建设用地进行房地产开发的前提下,使农村建设用地和耕地、林地等通过各种形式“流转”。该方案得到国家层面的支持。
2008年10月,重庆市人民政府批复并批准成立农村土地交易所。同年12月4日,时任重庆市市长王鸿举、国土资源部副部长鹿心社为重庆市农村土地交易所授牌。
可见,重庆农村土地交易所从成立的那天起,就被赋予了率先探索完善配套政策法规,建立城乡统一的建设用地市场,通过统一有形的土地市场、以公开规范的方式转让土地使用权试验的任务。
转眼十年过去,重庆农村土地交易所对赋予的任务完成情况又如何呢?
重庆农村土地交易所發展研究部的杨皋伶部长介绍说,十年间,重庆地票改革恪守了土地公有制性质不改变、耕地红线不突破、农民利益不受损三条底线,契合了新型城镇化人地协同的要求,强力助推脱贫攻坚,在促进耕地保护、城乡统筹、区域协调和助农增收等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地票改革在国家层面得到肯定和认可。
据重庆农村土地交易所提供的资料显示,地票70%以上来源于渝东北、渝东南地区。95%以上使用落在了重庆主城和渝西地区,实现了“远距离、大范围”的反哺机制。地票规定统一在重庆农村土地交易所交易,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城乡法人、自然人及其他组织,均可在重庆农村土地交易所参与地票交易。采取挂牌和拍卖两种方式交易,当供给充裕无竞争时实行挂牌交易,供不应求时则开展拍卖,交易过程公开透明。截至2018年6月底,重庆市累计交易地票26.11万亩、510.98亿元。
在率先探索完善配套政策法规方面,杨皋伶承认,地票是一个逐渐探索和弥补不足的过程。从2014年开始,国务院和重庆市政府先后下发了多个文件,不断规范农村产权流转交易市场建设。2016年1月1日,《重庆地票管理办法》正式实行,完成了政策法规方面的探索。自愿复垦、公开交易、收益归农、价款直拨、依规使用,是《重庆地票管理办法》的核心内容。
让农民通过集体土地获得财产性收益
位于渝西南的江津区属于重庆市经济基础相对较好的地区。距离重庆市有近两个小时车程的李市镇孔目村村民并不知道自己居住的这个小村子,这些年被外界称为“地票第一村”。2008年,重庆市在江津区李市镇复垦了3000多农户的宅基地,产生城镇建设用地指标为3600亩,孔目村32户农民宅基地复垦了58.6亩。
2008年12月6日,中国历史上第一张地票08001号,由民营企业重庆玉豪龙实业(集团)有限公司以2560万元竞得,这张地票的建设用地指标主要产生在孔目村。
对于众多媒体赋予孔目村这样的“符号”,重庆市农村土地交易所并不认同。杨皋伶觉得,孔目村只是2008年第一批开展了地票改革的村子之一,并没有任何特殊性可言。
孔目村的村民们几乎没人知道“地票”,但只要问及2008年有村民旧房屋被复垦,很多人都知道,因为当时有村民一下子拿到了10万元的费用,让全村的人记忆犹新。
村民屈小亚就是受益者之一,他家被复垦的宅基地就在村委会小楼的对面,这一亩多复垦后的耕地两年前被他栽种上了花椒树,一年能收入上万元。屈小亚似乎在刻意模糊着这笔费用,因为2008年之后,孔目村及附近村子的村民们再没能有这样的机会,这让很多村民抱怨不已。这也是屈小亚含糊其辞地不愿说清具体数字的原因。
杨皋伶说,江津区的地票工作这十年中一直在推进中,但是因为全市有统一计划安排,要统筹兼顾,特别是要照顾渝东北、渝东南贫因地区,江津区的地票推广工作因此就放缓了脚步。
这样的情况在田代贵这样的长期观察者看来,恰恰是地票最积极的一面。“在江津区这样的地方,农民都趋之若鹜,想想奉节、巫山这样的渝东贫困山区,地票更是解决了边远农村农民的收益。”
田代贵的姐弟还生活在四川老家的农村,他深有体会地说,农村宅基地都很大,但一点也不值钱。“我姐姐一幢大瓦房,是多年的老宅子,她想出售,同村村民只给5000元钱。”在他看来,川渝地区的情况基本类同,边远农村的宅基地,在没有地票之前,根本不会给农民带来收入。有了地票后,一亩土地收益在20万元左右,农民除了支付3万多元的复垦成本,农村土地交易所将净收益完全返还回去,农民得到净收益的85%,村集体得到净收益15%。“平均一户农民能拿到八九万元,这对贫困户意义太大了。我们重庆渝东地区的高山生态移民搬迁就指靠地票收益。”
有人质疑地票制度的可操作性,田代贵觉得这种质疑声很不可思议:“其实国土资源部和国土规划院的专家也认为,只有重庆的地票制度是实实在在让占补平衡落地了。”
田代贵认为,专家们之所以能给重庆地票制度这么高的评价,完全是因为地票实施的三个环节,切实保证了这项制度的完善。重庆市农村土地交易所提供的资料显示:地票具有新增建设用地指标、耕地占补平衡指标、建设用地规划空间指标功能,是将三项指标打捆进行交易。首先是复垦,以规划和复垦整理规程为指导,在农民自愿、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同意的前提下,对土地利用总体规划确定的扩展边界以外的农村建设用地实施复垦。复垦完成后,由土地管理部门会同农业、水利等部门,对复垦产生的耕地从质量和数量两个方面验收把关,确认腾出的建设用地指标,作为地票来源。其次是交易,地票由重庆农村土地交易所组织公开交易,具有独立民事能力的自然人、法人或其他组织均可参与购买。交易完成后对购得者发给地票证书。最后是使用,购得地票的主体选取符合城乡总体规划、土地利用总体规划的待开发土地,凭地票申请办理转用手续,国土部门按规定组织供地。
田代贵觉得,地票运行按照“先造地、后用地”的程序,以复垦补充耕地作为城市建设占用耕地的硬性前置条件,体现为盘活建设用地存量,更有利于落实耕地占补平衡制度。“复垦后的土地是按1∶0.7的系数打折,复垦一亩我们只计0.7分,为什么呢?是要留有余地,这样才能保证土地的数量和质量,保证复垦的土地不减少。”也就是说,农村闲置的宅基地95%以上面积复垦为耕地,而地票使用所占耕地仅63%左右,地票落地后平均可“节余”32%的耕地,使得重庆在城镇化推进过程中,耕地数量不降反增。
为避免出现“占优补劣”现象,重庆还实施补充耕地等级折算、地力培肥等方式加以弥补。同时还细化农村建设用地复垦工程质量标准,进一步明确农用地分等定级和产能核算标准,建立地票生成与落地过程中数量和质量的对应关系,更好地保障补充耕地的数量和质量。
田代贵认为,地票最有意义的一面,是让中国农民第一次有了财政性收益。“因为地票的购买者在购买建设用地指标的时候,包含了从农民手中购置土地均价的这20万元费用。地方政府的土地财政收入是要将这笔费用减扣的。这样一来,虽然牺牲了地方政府部分土地财政,却让农民有了财政性收益。”这就实现了地票制度最初设计的地票本质:城市反哺农村,给农民创收。
地票制度再创新
6月25日是第28个全国土地日。重庆市国土房管局在今年这个土地日来临之前,联合农业委员会、环保局、林业局下发了《关于拓展地票生态功能促进生态修复的意见》。杨皋伶说,这是地票制度的再创新。
这份《意见》的主要内容,是拓展完善了地票功能,在保护耕地的基础上,依照“生态优先、实事求是、农户自愿、宜耕则耕、宜林则林”的原则复垦,无论复垦为耕地或形成宜林宜草地,验收合格都可按规定申请地票交易。
地票功能的这个创新,对于渝东北奉节县永乐镇的农民来说,可谓从天而降的喜讯。
永乐镇附近村子的农民居住分散,且属于退耕还林区域。这些年,各村村民陆续离开交通不便的山中老宅,搬迁到永乐镇居住。前两年,很多村民了解到地票制度,向当地政府提出复垦,但当时受制于地票制度规定的必须复垦成为耕地的要求,这里的宅基地因为都不宜复垦为耕地,一直无法享受地票收益。
“这种情况长期普遍存在于整个渝东地区。国土房管局曾就这种情况提出诸多改革意见,并征集了多方面意见和建议后,确定了以地票助推脱贫攻坚、乡村振兴和田园绿化等,于是就有了这个创新决策。”杨皋伶介绍说。
今年年初,奉节县国土房管局申请了首批拓展地票生态功能的试点交易,共7个项目。按照宜林则林的原则,奉节县将永乐镇附近几个村子弃用的宅基地纳入复垦范围并进行复垦,然后在农村土地交易所上市交易。目前奉节县一共复垦宜林宜草地面积384亩,预计可获得地票价款7000多万元。
永乐镇周边被纳入复垦范围的农民很多都是贫困户,有了这笔地票收入,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久旱逢甘霖。依据《关于拓展地票生态功能促进生态修复的意见》,生态修复要切实保障权利人权益不受损害。复垦为耕地或宜林宜草地等其他农用地,仍按现行每亩18.6万元的地票交易挂牌价格及《重庆市地票管理办法》规定价款分配比例进行分配。同时还明确复垦为宜林宜草地等其他农用地的重点区域,包括地质灾害点等生态环境敏感区和脆弱区,生态保护红线区、林区、已退耕还林区域、25度以上坡耕地、重要飲用水水源保护区等重点生态功能区。
据杨皋伶介绍,为了确保地票创新改革稳妥有序推进,今年根据各区县复垦存量、资源禀赋与脱贫攻坚任务等情况,选取了巫溪、城口、酉阳、彭水、奉节、巫山6个县试点。2019年后逐步向其他区县推开。
从地票产生的第一天起,重庆市的每一次探索与实践,其实都被媒体与政策研究者紧盯不放。田代贵说,最早的时候,地票被质疑最多的一个问题是操作缺乏透明度。而后来表明,实际上造成这种误解的很多原因,是农民分不清地票与复垦、增减挂钩这三种制度的区别。
地票发展到五年左右的阶段,又被农民质疑土地复垦周期长、地票价款兑付慢。杨皋伶说,地票交易毕竟属于市场行为,有一定的不可控性。为此近些年来,重庆市国土房管局根据建设用地需求,每年下发地票复垦的宏观调控指标,这样一来,工作流程减至20个,复垦和地票交易周期从603天缩短至307天。
十年的发展过程中,重庆地票还发展成为有价证券,可用作融资质押物,并为农房贷款的资产抵押评估提供现实参照系。据重庆市农村土地交易所提供的数据显示:截至目前,重庆农村集体建设用地复垦项目收益权质押贷款授信额度达133亿元,农房抵押融资245亿元。而且增减挂钩项目实施及其他农村房屋处置中也逐渐以地票价格为参照,更好地保障了农民土地财产权益。
地票制度还引导了农村产权改革不断深化。地票改革让农民成为农村土地市场的主体,引导农民逐步树立起土地财产价值观念。从地票改革试验来看,农民对于农村宅基地及附属设施用地的利用和管理观念发生了很大变化,更加重视权证办理,更加珍惜农村土地房屋财产,更加注重对集体内其他成员使用宅基地的监督。农民对土地财产权的重视,也反过来促使政府进一步完善农村宅基地审批管理,以精细化为目标加强农村土地权籍管理,以城乡一体化发展为指导加快推进农村土地利用规划编制,不断深化、推动农村产权制度改革。
从2016年开始,为了进一步盘活农村土地资源,帮助农民脱贫致富,重庆市农村土地交易所在很多有着传统古老民宅却不适宜地票交易的区域又拓展了一项新业务,即开展巴渝民宿的网络平台建设。通过网站、APP等平台,向公眾提供民宿房源发布、预定、资金结算等功能,实现了文化与美丽乡村、民宿旅游的深度融合。这一举措,从一定程度上也引导了农民保护传统古村落民宅的理念。
地票制度可以复制吗?
对于地票制度可不可以在全国复制的问题,田代贵认为,重庆的地票已经形成标准产品,特别是证券化、标准化后,是可以在全国推广的。“有很多学者观点也与我一样,觉得应当把重庆地票制度推广到全国的市场。”
重庆地票制度产生后不久,同样作为国家统筹城乡试验区的成都,也在2010年尝试重庆的经验,启动了“地票交易”。 应当说,成都的地票制度步子迈得更大了一步,国有土地招拍挂规定“持票准入”的交易流程:要想拿地,先要有票;要有票,要么整理土地,要么拍卖地票,要么通过缴纳保证金获得。
2010年11月,成都要缴纳保证金获取地票的方式取消,于是出现地产商为获取地票不惜重金拍得地票。2010年12月17日,成都农村产权交易中心的第二次地票拍卖,2000亩建设用地指标, 100多家开发商从起始价每亩15万一路飚高到92万,平均每亩72万元。与第一次土地拍卖价相对比,指标的价格就相当于土地成本的至少三分之一。
就在地票抢拍后的一周,国土资源部调研组巡视员对成都地票交易制度以及农村土地综合整治机制进行调研。10天之后,成都农村产权交易中心发出公告,暂停原计划于第二天开拍的3000亩地票拍卖。
2011年4月13日,成都市国土局发布了新的《关于完善建设用地指标交易制度促进农村土地综合整治的实施意见》,意味着地票交易重启。“持证准入”变成“持证准用”,是修正后的交易规则与之前最大的区别。新规还给不同区域不同属性的土地安排了对应的地票取得方式,2011年的新价格为每亩18万元。
与重庆地票可以直接抵扣土地拍卖后的一部分税费成本不同,成都的地票费用并不退回,而是把土地招拍挂的起拍价下调30%。
2016年12月,河南省也推出地票制度“复垦券”,以此破解城镇建设用地指标掣肘问题。郑州市内五区和郑东新区、郑州经开区、郑州高新区成为首批复垦券试验田,涉及土地6148.59亩。
近年来,田代贵接触了很多国家各部委、各省市来渝考察地票的学者,让他印象最深的是上海来的专家学者。上海学者提出:重庆的地票,有些价格太低了,上海完全可以以每亩80万到100万元来买重庆的地票。这对田代贵触动很大,他觉得国家层面可以使用地票形式,进行东西中部建设用地指标的统一调控。“这样一来,东部发达地区有了急需的建设用地指标,中西部可以腾出地票来,通过市场价格取得收益,国家又能按严格的验收程序保证实实在在的复垦,何乐不为?”
今年3月,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印发跨省域补充耕地国家统筹管理办法和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节余指标跨省域调剂管理办法的通知》。按这个《通知》规定,经国务院批准补充耕地由国家统筹的省、直辖市,应缴纳跨省域补充耕地资金。以占用的耕地类型确定基准价,以损失的耕地粮食产能确定产能价,以基准价和产能价之和乘以省份调节系数确定跨省域补充耕地资金收取标准。其中基准价每亩10万元,其中水田每亩20万元。产能价根据农用地分等定级成果对应的标准粮食产能确定,每亩每百公斤2万元。而且根据区域经济发展水平,将省份调节系数分为五档。
西部地区的重庆、四川、贵州、云南、陕西、甘肃、青海,都被确定在五档区,系数为0.5。这个可以解读为:“买地”费=(耕地基准价+粮食产能价)×省份调节系数(系数由区域经济水平而定)。上海如果要“买地”,假设该地为水田,亩产1000公斤,那么费用=(200000+20000×10)×2=800000元/亩,也就是每平方米1200元。相比上海的地价,这个价格并不算很高。
《通知》还规定:办法所称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节余指标跨省域调剂,是指“三区三州”及其他深度贫困县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节余指标由国家统筹跨省域调剂使用。也就是说,只有西藏、四川藏区、南疆四地州和四川凉山州、云南怒江州、甘肃临夏州和深度贫困县用不掉的城乡建设用地才能经由国家统筹“卖给”别的省,并不是每个省都可以任性卖地。
很多专家学者认为,这些政策其实就是借鉴了重庆地票制度,实质上就是重庆地票制度在全国的推广。这项制度既解决了东部经济发达地区建设用地不足可能会导致的发展乏力状况,也能解决中西部贫困地区没有资金发展的问题,真正实现“先富带动后富”。而“耕地”和“建设用地”具备了流动性,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土地资源供给和人口资源分布不均衡矛盾。
而据杨皋伶透露,按照国务院这个《通知》下发的计划,重庆今年大概会有40万亩地票被调出。
近日,中共中央发布《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明确提出“建立农村产权交易平台,加强土地经营权流转和规模经营的管理服务”,这是否可以被看做是对重庆地票制度的肯定和推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