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岁今朝:我记忆中的那所学校
2018-12-11口述雷慧琴撰文邓丽敏林小宇
□ 口述/雷慧琴 撰文/邓丽敏 林小宇
【雷慧琴,女,现年75岁,印尼归侨,退休前任职于福州第11中学。】
窗外的树叶微微颤动着,不像是风所造成的。走近窗户静静地望着窗外,树叶已经快靠近窗户了,郁郁葱葱,在夏日的阳光下显得更加生机勃勃。
果然,常来的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又落在了枝头,它全身有着黝黑色的羽毛,专注地梳理着它那健硕的翅膀,突然,振翅飞翔。我想,要是自己也能有那样一双翅膀,我一定会飞回记忆中的远方……
一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静静地坐在窗户旁,那一年我还不到15岁。
1958年3月,这是一个印在我记忆深处的日子。这一年我跟着堂兄来到了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福建龙岩。听父亲说,这里是我们的家乡,是我们的祖籍,这里有我们的先辈以及亲人。
我出生在印尼的一个小镇,名叫“西里加弄”,是家里8个孩子中的老大,最小的妹妹在我回国以后才出生。1958年堂兄要回到中国读大学,因为印尼是没有华文大学的。由于我的护照是和堂兄在一起的,所以尽管当时我才上初中二年级,也跟着堂兄回到了中国,我去了祖籍龙岩,而堂兄去了广州补校。
我到了龙岩后,在龙岩三中继续上学。这里的学习与印尼是不同的,印尼的学校上半天课,剩下半天可以参加各种兴趣小组;而1958年的龙岩正好是全国大炼钢铁,除了学习,还得参加各种艰苦的劳动。
曾经穿着皮鞋的脚,如今得赤脚走在山间小路上,小石子刺中脚心疼得让人流泪;曾经只背过书包的肩,如今挑着负重的扁担,压红的肩膀,仿佛看得见血液渗出。然而我最害怕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割稻子时,那吸附在双腿上的蚂蟥,那软软的物体黏在腿上,害怕得甚至能感觉血液被它吸走时的痛楚。
多年后我将这段经历告诉父亲,本想得到父亲的同情,没想到父亲只说了一句话:“我当年挑着担可比你走得更远。”
二
时光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它能承载着人的回忆,带给人新的惊喜。现在的我已经是退休多年的老人,而曾经在记忆中出现无数次的棉华中学,却如同新的生命一般重新诞生——2018年7月15日,“棉中中小学校”诞生。
听说当天有来自印尼及世界各地的棉中校友参加了重建后的棉中落成仪式,期盼了半个世纪的时光,在校友苏用发的领导下,诸多热心校友及爱心人士大力支持,广大棉中校友的心愿终于完成了。
13岁那年,有一段时间,我十分关注印尼华文的《民主日报》,直到看见写着自己名字的录取名单刊登在那份报纸上,那一天,我终于知道自己已是一名棉华中学的学生了。
在棉华中学度过了近三年时间,而就是这短短的时间给了我人生很大的影响。我知识的基础是在这里打下的,兴趣也是在这里养成的。
当第一次看见我的初中音乐老师——陈金瑛老师时,当第一次听到她唱起《燕子,请你和我们一起唱歌》时,我就爱上音乐了,想做那只燕子,跟着老师一起唱歌。
三
时间一晃已过去几十年,每当唱起《燕子,请你和我们一起唱歌》时,我就会想起陈金瑛老师,也很想再见见她。
借着探亲回到印尼之际,我特意找到了陈金瑛老师。老师已是一位老人,身体稍显微胖,虽然不再有当年的年轻美貌,但也和蔼可亲。
老师可能不太记得我,她稍显为难地说:“往往是我最不看好的学生会来看我。”听老师这么说,我真不知该开心还是难过,不过能够理解。因为后来的我也成为了一名老师,带着学生们一批批成长,一届届毕业,能记住的也是有限的。
记得有一次乘坐飞机时,我看见一位先生放好了行李,就对他说:“你行李放好了吗,可以再往里面一点吗?”他看了看我,我很疑惑,接下来他说的话让我很吃惊:“哎呀,您是我的老师啊,您当时教我数学。”
听着他急切地说着当时的学生生活,看着他已是40多岁年龄的人,却始终想不起他是谁,记不起他叫什么名字。
这种感受可能就是当时陈金瑛老师的感受吧。
四
1993年,我见到了最小的妹妹林育梅,听着她一口流利的中文时,好奇地问她:“你怎么会说中文的?”
小妹出生于1958年,到了上学的年龄时已经没有华文学校可以读书了。小妹得意地说:“是姐姐教我的。”她口中的姐姐是四妹雷慧珍,四妹虽然没有读几年华文,学校就被迫关闭了,但她的华文学得特别的好,也许是她血脉里就流淌着对华文的热爱。
小妹不姓雷,是因为她出生没多久就送给了隔壁林家。林家夫妇膝下无子,很早就希望我父母能送给他们一个孩子。
送走妹妹后,母亲独自偷偷抹泪,弟弟也是哭闹着舍不得送妹妹走。邻居倒是想了个办法,送给弟弟一只公鸡,弟弟毕竟还是个孩子,抱着公鸡,就忘了哭闹。
好在林家就住在隔壁,小妹也会时常得到母亲的照顾,四妹也会担当小妹的小老师,大家都还是一家人。
五
留在印尼的弟弟,他的女儿在2017年5月结婚了,我借此机会再次回到了印尼,还是住在当年父亲的房子,可父亲已经去世。
我在印尼停留了两个星期,心里一直惦记着曾经上过的棉华中学。手中有一张泛黄的照片,里面有一排排整齐的建筑,一块块修整有序的草地,一条条笔直平坦的小路,几颗挺拔的树和远处围绕着的树林,近处的一栋建筑上赫然写着4个中文——“棉华中学”。
两周的时间里,嚷着要弟弟一定要带我回棉华中学的旧址去看看,也想看看即将重建的新学校。弟弟说:“旧学校没什么好看的,已经没有了。”是的,学校在当年被迫关停,后来就拆掉了,这些我都是知道的,但还是想去实地看一看。
来到棉华中学旧址,这里已然是普通市区的样子,再也看不到那泛黄照片里的一丝痕迹,再也感觉不到记忆中的一丝气息。而专程赶去看的新学校也仅仅只是一片空地。
1957年,雷慧琴回国前留影
前几天又翻开“五星纪念册”,里面满溢着回忆的气息,有着幸福、有着青涩。这是一本当年回国前的小册子,里面都是同学好友为我留下的话语,有他们喜爱的名言警句、有他们发自内心的祝福、也有着我们曾经一起在棉华中学经历过的点滴。
……
窗外的鸟儿不知为何撞向了窗户玻璃,惊醒了回忆中的我。
时间就像是一条转动的传送带,儿时的我们站在上面,父母师长们在前面拽动这条时间的轴不断向前,在他们的帮助下我们不断进步,不断向前,最后他们走远了,我们长大了,于是我们站在了他们的位置上,继续拽动时间的轴,孩子们继续不断地成长。棉华中学也是一样,昔日陪着我们一起成长,今日重生的学校也必将带领年轻的生命走向远方。
也许这就是时间最真实的模样,这就是棉华中学的昔岁,棉中中小学校的今朝。
·来源:《福建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