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世界中的气候变化及其应对
——201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William D. Nordhaus学术思想述评
2018-12-06李志青
李志青
一、引言:William D. Nordhaus(诺德豪斯)其人其事
2018年10月8日,William D. Nordhaus和Paul M. Romer一起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以表彰二人将气候变化和技术创新纳入到长期宏观经济增长分析中所做出的学术贡献。
诺德豪斯教授是耶鲁大学经济学Sterling讲座教授,根据公开资料,他曾任白宫经济顾问,他的主要研究领域是宏观经济学与气候变化经济学。2018年的诺奖花落环境经济学界的诺德豪斯教授,可谓是在预料之中,气候变化经济学(乃至于环境经济学)领域的诺奖人选非诺德豪斯莫属。
诺德豪斯教授在气候变化经济学领域的主要学术贡献最重要的是他用可计算一般均衡方法提出的气候变化经济学分析框架(即RICE/DICE模型),以及在此基础上衍生出来的研究成果。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早在国际社会开始关注气候变化问题之前,诺德豪斯教授就带领耶鲁的一支团队开始建设气候变化经济学领域的动态一体化评估模型(RICE/DICE)。RICE/DICE模型是一个庞然大物,因为这个模型不仅模型庞杂,还覆盖了从能源消耗、碳排放到气候环境变化,再到经济和政策等跨学科问题,需要若干跨学科知识背景和研究成果,在当时的数据统计条件下,模型分析还在极大程度上受限于极为有限的统计数据。也正因为如此,在过去30多年里,随着信息变得更加充分,诺德豪斯教授不断调整完善分析框架,使之逐步逼近气候变化背后的现实,然后通过模型分析寻找气候变化与经济发展之间的规律。
值得一提的是,诺德豪斯教授本人推崇自由市场经济原则,认为解决气候变化等环境问题并不一定需要政府的强势干预,而是要尊重市场,利用市场工具来提高应对气候变化的有效性。
二、构建了气候变化经济学分析框架
诺德豪斯将气候变化因素纳入索洛经济增长模型,从而构建了整个气候变化经济学的分析框架。
首先,诺德豪斯在索洛经济增长模型的基础上结合气候变化问题做了三重机制扩展。
第一,经济活动的碳排放如何影响大气中的碳浓度;第二,大气中的碳浓度如何通过增强能量辐射影响全球平均气温;第三,全球平均气温的变化又如何对人类的经济活动和福利产生各种影响(主要体现为“损害”)。如果再加上碳减排政策对经济活动碳排放的影响机制,诺德豪斯所提出的综合评估模型实际上包含了四重影响机制。最终,他将这四重影响机制纳入同一个模型中,形成了动态综合评估模型(DICE模型)。其中的“动态”指的是该模型所评估的是不同经济增长路径所产生的跨期福利影响。
图1 诺德豪斯气候变化经济学框架
在这个动态模型中,由人类社会经济活动所造成的碳排放通过一个链条影响未来福利:碳排放→碳浓度→全球变暖→经济损失,这个链条本身体现了全球层面上市场经济在气候变化问题上的外部性和失灵。而尤其重要的是,通过动态综合评估模型,我们可以在新古典经济增长框架内对气候变化所造成的跨期福利影响进行定量的计算和比较。也就是说,诺德豪斯所提出的动态综合评估模型并不是对索洛经济增长模型的偏离,而是将气候变化这个经济增长约束性问题内生化到新古典的经济增长分析框架中,这显然是诺德豪斯对新古典经济增长分析框架与气候变化经济学进行双向扩展所形成的重要贡献。
其次,诺德豪斯通过引入贴现率将时间因素纳入应对气候变化的分析过程,也就是将时间价值引入到一般均衡分析的框架中。引入贴现率因素本身并不新奇,其中的关键是采取何种水平的贴现率。在诺德豪斯看来,这个贴现率水平不能过分低估,只有符合社会贴现率的正常水平才足以推演出最优的政策,否则就会形成“(现在的)穷人补贴(未来的)富人”的倒置现象。
上述两点对于包括气候变化应对在内的相应环境保护有着重要启示,即要将经济因素纳入到环境保护的决策中,同时实现环境部门与经济部门的双重均衡(最优)。否则,过度强调某个方面的结果将不仅损害该部门自身,还会损害到整体福利的优化。
此外,诺德豪斯还非常强调市场工具(环境经济政策工具)在应对气候变化中的作用。诺德豪斯论证了不同气候变化应对情景下的福利效果,他提出在稳步应对的情境下,采取碳税等政策将有利于实现福利的最大化。本质上而言,碳税的实质是对碳排放进行定价,这就是典型的基于市场的环境经济政策工具。这一工具的最大特点在于,将碳排放作为经济要素纳入经济增长过程,由市场(而不是政府)来对其进行定价,并选择最优的定价水平。在此,诺德豪斯教授认为市场的有效性(定价的合理性)会帮助实现应对气候变化所需的节能减排,出清市场。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必须在碳社会成本、减排成本等方面进行科学的核算。不过,强调市场工具的理念同样可以适用于其他环境保护的领域。
最后,诺德豪斯的分析框架还非常重视政策本身的效益(效率)问题。在他看来,提出制定和实施应对温室效应的政策时,要以更加谨慎的态度权衡气候变化与减排政策的利弊得失。为此,诺德豪斯开创性地提出了一个简便的经济模型,用以量化地评估旨在延缓气候变暖的政策,其中的基本思路是估计可选政策未来的成本与收益并计算现值,最优化的减排政策可以使净收益最大,也就是成本与收益边际相等。这一点对于当前的环境保护尤其重要,我们不能不计代价地实施某些环境保护政策,而是有必要进行成本收益分析,以此来决定政策实施的“度”。
总体上,诺德豪斯首先构建的气候变化经济学分析框架开创了环境经济学研究的重要领域,奠定了气候变化经济学领域的理论基础,对推动环境经济学学科的发展有着重要的贡献。
三、气候变化经济学分析的综合评估模型
(一)早期模型
诺德豪斯于1975年首度提出有关气候变化影响的模型,这可以说是后续动态综合评估模型(DICE模型)的早期版本,尽管在后来者看来,这个早期版本并不是很完善,但这却是诺德豪斯有关气候变化经济学理论框架研究的重要起点,可以从中一窥诺德豪斯构建其学术思想体系的基本思路。
在这个早期模型中,诺德豪斯首先讨论了碳循环模块,作为气候变化综合评估模型的重要组成部分,碳循环模块的重点是对碳排放如何转化为大气碳浓度的路径展开分析。
与经济学研究有所不同,碳排放与碳浓度之间的关系关涉到诸多复杂的物理与生物反应过程,如光合作用、大气和海洋之间的气体交换等。为此,诺德豪斯(1975)以马赫塔(1972)的研究为基础,构建了7维储碳层模型,即:对流层(<10公里)、平流层、海洋的上层(0~60米)、深海(>60米)、短期生物圈、长期生物圈和海洋生物圈。
根据自然科学的发现,诺德豪斯提出,这些不同储碳层之间在碳储存上存在相互的依赖关系。例如,对流层中11%的碳每年流入上层海洋,而上层海洋中9%的碳流向另一个方向。
Mt+1=D·Mt+Et
(1)
式(1)中单位时间为1年,Mt是七元素向量,包含七个储碳层的大小。D是流动系数的7×7矩阵,其中例如第三行中的第一个元素给出了从上层海洋到对流层的每年9%的流量。D矩阵的对角线可以告诉我们每层中的碳含量是多少。最后,Et代表排放。由于所有排放都进入对流层,Et是一个七维向量,其中只有第一维是非零的。基于以上假设,碳循环的模型可以表现为线性一阶系统,使用该模型,可以描述任何排放情景下大气CO2浓度的变化(以及其他储层中的碳量)。
诺德豪斯接着在上述模型中引入经济模块。他将这个模块分为实证和规范两部分:一是预测排放路径,以及描述不同经济决策对碳排放的影响;二是进行规范分析,根据福利效应对不同的政策进行排序。
在经济模块中,诺德豪斯(1975)提出了一个详尽的全球能源需求框架,他采用全球GDP作为研究出发点,将GDP作为各种能源需求的决定依据。由于缺乏对气候变化损害(及收益)的相关研究,诺德豪斯认为实现预算约束,也就是以最低成本来降低大气碳浓度是经济模块的主要目标。
总体而言,诺德豪斯在1975年推出的早期理论模型仍属于局部均衡模型,未能很好地将碳排放与经济增长统一起来。在此基础上,十多年后,诺德豪斯开始尝试构建气候变化与经济增长的一般均衡模型,也就是气候变化的动态综合评估模型。1994年和1996年,诺德豪斯分别在全球和地区层面上提出了两个用于评估气候变化与经济增长关系的动态综合模型(即DICE和RICE模型),到目前为止,诺德豪斯提出的模型仍然是全球气候变化经济学领域的主流模型之一。
(二)气候变化动态综合评估模型(DICE模型)
根据诺奖委员会的报告,诺德豪斯所提出的气候变化动态综合评估模型共有五方面的特征:第一,模型分析了大气碳浓度对全球平均温度的影响;第二,模型纳入了碳循环模型(是诺德豪斯早期研究成果的简化版本);第三,模型描述了气候变化对经济的“损害”影响;第四,模型对新古典的经济增长分析框架进行发展;第五,模型具有较强的调整和校准能力。
首先,在这个气候变化动态综合评估模型中,诺德豪斯引入的是气候模块。
诺德豪斯借用1903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Svante Arrhenius用于刻画温室效应(即碳浓度对能量预算的影响)的公式:
(2)
其中,能量预算F的变化(以每单位面积的功率度量)与实际和基准大气CO2浓度之间的比率的自然对数成比例(分别用Mt和M0表示),参数η测量能量预算如何随着CO2浓度加倍而变化。
通过对温室效应的这种简化表示,诺德豪斯构建了全球平均(表面)温度Tt和海洋温度T的差分方程等式,两者均表示为与其工业化前水平的偏差。基于能量不会消失的自然定律,这些方程对非线性系统的史前稳态进行了线性近似处理。
(3)
从上可以看出,如果CO2浓度稳定在工业化前水平的两倍(Mt/M0=2),则能量预算的增加是η,忽略能量预算的其他外源性增加(Ot=0),最终将实现一个新的稳态,使得两个温度得以恒定。为此,必须增加大气温度以平衡温室效应
(4)
比率η/κ表示气候敏感度,由于在现实中存在许多复杂的反馈机制,因此这个数字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例如,IPCC第五次报告断言均衡的气候敏感性“可能在1.5℃到4.5℃ 之间”。1999年,诺德豪斯将η/K值定为2.9。
其次,诺德豪斯引入了碳循环模块。
(5)
最后,在确定了碳循环模块的动态模型后,诺德豪斯继续对其中的参数进行了校准。
1. 气候变化造成的损害。
在气候变化动态综合评估模型中,诺德豪斯增加了一个将全球平均温度上升折算成经济损害的损害函数,他开创性使用“自下而上”的方式来探究损害形成的过程。诺德豪斯集中了大量关于气候变化各种影响后果的微观经济研究成果。例如,气候变化对农业、沿海地区、舒适度价值、生物多样性和人类健康造成的损害。比如,Mendelsohn、Nordhaus和Shaw在1994年利用美国3 000个县的农田温度和市场价格之间的关系来推断气候变化的后果。
同时,诺德豪斯也意识到,这种基于自下而上的损害测算方法注重对研究成果的总结和提炼,而这些研究成果所计算的往往都是低概率下的某种极端后果。用Nordhaus(1994b)的话说,“我们只是对气候变化及其可能引起的社会反应情景进行‘最佳猜测’”。而这种忽视气候变化与损害相关性的“最佳猜测”模型可能会产生非常具有误导性的政策寓意。为了弥补这一不足,诺德豪斯精心挑选了专门研究气候变化及其后果的科学家,组成一个小组,然后对这个小组成员开展调查,征求他们对气候变化及其潜在破坏性后果相关概率的评估结果。这项调查结果及分析,后来被浓缩为“灾难性影响”一节。
为此,诺德豪斯最终确定了一个函数式:
(6)
来表示气候变化后所损失的GDP份额(区域性的RICE模型和全球性的DICE模型),该损害函数描述了受气候变化影响的消费和投资损失。
2. 经济增长。
如前所述,气候变化动态综合评估模型中所包含的经济增长模块源自于索洛模型,模型继续沿用了规模报酬不变的效用函数。体现在RICE模型中,世界由八个地区组成,分别是美国、经合组织-欧洲、其他高收入国家、俄罗斯和东欧、中等收入国家、中低收入国家、中国和低收入国家。在价格给定时,消费者通过选择储蓄和消费规模,来最大化他们的效用。具体来说,在区域j消费者福利是
(7)
这个公式中的L指t时期该区域的人口规模,c是人均消费。L的增长最初与观察到的人口增长相一致,但是假定人口增长随着时间推移而下降,最终导致全球人口实现稳态。
与索洛模型一样,动态综合评估模型也使用了科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其中j区域和t周期的产量为
(8)
在扩展索洛模型的基础上,动态综合评估模型中的全要素生产率Ωj(Tt)A包括两个方面:一是Ωj(Tt),代表之前所描述的损害函数,这实际上就是负的外部性,因为没有经济主体可以单独地影响全球温度变化。二是A,代表技术进步,与早期的索洛模型一样,技术是随着时间外生地增加。
模型假设当能源的累积开采达到临界水平CumC时,化石燃料的开采成本将急剧增加。就此,诺德豪斯将化石能源生产成本界定为q,
(9)
q是在t时期生产化石能源的成本,E是在t时期内全球化石能源使用量。Es代表单位碳排放量的能量含量,等于ξ乘以e,其中e是化石能源使用量,ξ是化石能源碳排放强度的倒数。参数χ1,χ2和CumC是给定的,初始供应具有较高弹性,而当累积开采规模接近CumC时,供应的弹性则接近于零,此时化石能源价格走向遵循Hotelling定律,即在边际开采成本增加的情况下,价格也将持续走高。
最后,化石能源总使用量Et作为排放量变量纳入模型中,从而使得整个模型得以闭环。化石能源的碳排放进入大气参与碳循环过程,带动大气碳浓度的变化,进而通过温室效应提高全球平均温度T,继而又通过区域性的损害函数Ωj(Tt)减少产出。诺德豪斯指出,由于任何企业单独的碳排放量都很小,其自身的碳排放都不会对生产力产生直接影响,因此,碳排放在全球产生的损害无法内生到企业的决策中,这在所有企业都采取相似决策的情况下,由于缺乏有效规制,全球的碳排放总量无疑就造成了最为严重的“市场失灵”。
3. 模型的校准和福利计算
诺德豪斯认为气候变化经济学的理论可以用于对未来的预测。由此,他在确定经济模型的过程中,也遵循了宏观经济学的研究方法,利用历史数据和微观经济信息来校准不同的参数。
其中的一些参数存在价值判断问题。以贴现率β为例,贴现率是用于捕捉未来几代人福利在整个模型中的相对权重。这个参数无疑是可以被校准的,在规范分析的基础上对贴现因子进行调整,以重新考虑在未来福利的权重水平。在此,值得注意的是,诺德豪斯的模型在分析家庭个人决策机制与评估总福利时,分别引入了不同的贴现率水平。尽管经济学中最常见的选择是在两种情况下使用相同的贴现率,但是由于气候经济学所关注的时间远比在其他研究中所关注的时间更长,因此气候变化经济学可以对总体和个体福利的贴现率进行差别化处理。一般来说,如果个体福利的贴现率高于总体福利,那么就需要出台其他相应政策,如对储蓄和投资进行补贴等。
类似地,诺德豪斯的模型还假定家庭(或地区)之间的福利不能进行转移,因此,在社会福利函数中,我们可以确定不同家庭(或地区)的福利权重,进而对全球的消费和生产进行分配。在此,如何确定最优的福利权重(分配)又带来一个伦理问题,比如,如果穷人承担了更多的成本,那么,这将不仅对最优碳税产生不利影响,而且还对福利的国际转移也有不利影响。
四、气候变化经济学中的几个重要问题
除了构建气候变化经济学分析框架和动态综合评估模型之外,诺德豪斯还在研究过程中,着重探讨了其中几个关键问题,做出重要学术贡献。
(一)碳社会成本
通过气候变化动态综合评估模型计算碳社会成本是诺德豪斯在气候变化经济学上的一个重要贡献。“碳社会成本”被定义为由化石能源消耗所带来的碳排放边际损害。如果不考虑与其他市场失灵的相互作用,碳排放的社会成本理应与最优碳税相一致。要相对准确地计算出碳社会成本,就需要引入综合评估模型。其一,需要使用碳循环模块来预测单位碳排放如何影响未来大气中二氧化碳浓度的路径;其二,气候模块是用来预测二氧化碳浓度变化对气候(全球温度)的影响;其三,经济模块用于衡量经济和社会损失。
表1
表1 不同情境下的碳社会成本
在表1中,第一行最佳参数设计下每单位(公吨)二氧化碳最优碳税水平就是碳社会成本,第二行是以最有效的方式将温升控制在2.5℃范围内所需的碳税水平,第三行是考虑到斯特恩(2007)提出的每年0.1%的低贴现率后的最优税率。很明显,这两种政策是非常不同的,图2所示的两种情况下,立即大幅减排所要求的税率是模型中碳排放的社会成本的5~10倍。如表1所示,这三种情况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上升——上升的速度主要反映了GDP和实际工资的增长情况。
(二)不确定性
诺德豪斯接下来考虑的是如何处理模型参数的不确定性,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在于确定参数的概率分布,并在每种参数分布组合基础上求解模型。诺德豪斯(2017)利用DICE/RICE模型针对5个具有不确定性的参数做了敏感性分析。
一是损失函数中温度平方的系数,二是总生产率的增长速度,三是技术进步带来减碳率,四是气候变化敏感度,五是中间层碳库MU的碳储存能力。诺德豪斯对5个参数分别确定了五分位概率分布,产生55=3 125个可能的参数组合,并对每一种组合都进行了求解,进而开展福利最优化的计算。例如,以2015年为初始时期,假如最优碳税平均为32.5美元/吨二氧化碳,标准差为28.6美元,在缺乏积极气候变化应对政策的情况下,2100年的温度平均将增加4.2℃,标准偏差为1.12℃。
图2 2010年最优税收$/tCO2箱形图
诺德豪斯用箱形图来刻画模型的稳健性。图2显示了最优税收的箱形图。图中的黑点是3 125次模型模拟计算的平均值,整个线条覆盖了99%的概率分别(正态分布)。在此,参数的不确定性显然造成了政策上的极大不确定性。
(三)气候政策的制定
诺德豪斯对气候变化经济学的另外一个重要贡献在于提出了明确的气候变化应对政策,如果观察当前气候变化应对的政策实践,我们可以发现这些政策实践与诺德豪斯所提出政策建议的紧密关联。
在气候变化动态综合评估模型中,诺德豪斯的分析指出,正是由于碳排放所带来的外部成本高于社会从碳排放中所获得收益,造成社会福利的损失,因此有必要通过外部政策干预,让碳排放者来承担边际的排放成本,即实现外部成本的内部化。尽管模型本身并没有说明应该采取哪种政策工具(碳税或碳排放权交易)来实现外部成本内部化,但诺德豪斯明确了一点原则,即碳税或碳排放权交易都必须实现全球性覆盖。例如,制定全球碳税,将所有国家和地区都纳入到碳税体系中,在此情况下,碳税和碳排放权交易的效果其实是等价的。从目前的实际情况看,实施或计划实施碳定价方案的国家和地区仅覆盖了全球约20%的排放量,远远没有实现诺德豪斯理想中的全覆盖。
(四)参数更新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诺德豪斯的气候变化动态综合评估模型具有很强的开放性,一是模型非常重视吸收自然科学和经济学研究的最新成果,二是模型本身是开源的,可得性较高,公开透明、具有人性化。使用者既可以重新复制计算诺德豪斯的结果,又可以直接改变模型参数,比如采用在损失函数中用到的参数来计算出新的结果。事实上,诺德豪斯本人也一直在更新他自己的模型并记录它们的演进过程。
一个新近的例子就是,在2018年他最新发的一个专栏文章中,诺德豪斯对海平面上升幅度及其损失成本做了调整。另一个重要的例子是对二氧化碳循环参数的重新校准,以适用于海洋越来越难以吸收碳排放的情况。另外,损失估计值则一直在做不断调整和更新。
对这些参数进行更新的最重要结果是,大幅提升了碳社会成本和最优碳税的预测值。在过去25年里,经过不断修正,诺德豪斯模型计算所得的碳社会成本已经从5美元/吨CO2上升到31美元/吨CO2。诺德豪斯(2017)认为,尽管这个巨大的变化令人不安,但必须认识到在碳社会成本的计算中的确存在很大的估计误差。在2016R的模型中,对碳社会成本的估计区间已经达到了6美元到93美元(每吨CO2)。这个区间体现了背后一系列的不确定性因素,包括气温敏感度、产出增长、损失函数和其他因素。
五、启示与借鉴
总体上,诺德豪斯在气候变化经济学理论上所做出的重要贡献,对于当前中国的环境保护有几点借鉴。
(一)应对气候变化要与经济增长协同发展
在诺德豪斯构建的动态综合评估模型中,有两个显著特征。一是考虑资源(能源)、气候(环境)与经济(生产消费)等因素在实现福利最优化过程中的多重均衡。以气候与经济的双重均衡为例,在应对气候变化的政策选择中,不仅要考虑对气候环境的影响,同时还需要测算不同政策对于经济增长造成的影响,只有同时实现两部门内部各自的均衡关系,此时应对气候变化所支付的各种成本对于福利的总体负面影响才能降到最低的程度。二是通过引入贴现率考量应对气候变化中的时间因素,将时间价值纳入到均衡的框架中。在诺德豪斯看来,这个贴现率水平不能过分低估,只有符合社会贴现率的正常水平才足以推演出最优的政策,否则就会形成“(现在的)穷人补贴(未来的)富人”倒置现象。
上述两点对于环境保护的重要启示在于,要将经济因素纳入到环境保护的决策中,同时实现环境部门与经济部门的双重均衡(最优)。否则,过度强调某个方面的结果将不仅损害该部门自身,还会损害到整体福利的优化。
(二)强调市场工具(环境经济政策工具)在应对气候变化中的作用
诺德豪斯提出要借助市场化工具来应对气候变化,他论证了不同应对情景下的福利效果,其中提出在稳步应对的情境下,采取碳税等政策将有利于实现福利的最大化。本质上而言,碳税的实质是对碳排放进行定价,这是典型的基于市场的环境经济政策工具。这一工具的最大特点在于,将碳排放作为经济要素纳入经济增长过程,由市场(而不是政府)来对其进行定价,并选择最优的定价水平。在此,诺德豪斯教授认为市场的有效性(定价的合理性)会帮助实现应对气候变化所需的节能减排,出清市场。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必须在碳社会成本、减排成本等方面进行科学的核算。不过,强调市场工具的理念同样可以适用于其他环境保护的领域。
(三)强调政策本身的成本收益分析
在诺德豪斯的研究中,他还非常重视政策本身的效益(效率),在他看来,提出制定和实施应对温室效应的政策时,要以更加谨慎的态度权衡气候变化与减排政策的利弊得失。诺德豪斯教授开创性地提出了一个简便的经济模型,用以量化地评估旨在延缓气候变暖的政策,其中的基本思路是估计可选政策未来的成本与收益并计算现值,最优化的减排政策可以使净收益最大,也就是成本与收益边际相等。这一点对于当前的环境保护尤其重要,我们不能不计代价地实施某些环境保护政策,而是有必要进行成本收益分析,以此来决定政策实施的“度”。
诺德豪斯因为气候变化经济学的研究获得诺奖,但其理论中也有一些不足。第一,忽略了国际社会应对气候变化问题过程中的种种“非市场”因素。诺德豪斯教授曾经提出在国际社会推行统一的“碳税”,而统一碳税的前提是市场的完备性,但事实上,国际碳市场的建设严重缺乏这样的市场基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真正实现建设全球统一碳市场的目标。第二,诺德豪斯的研究过多地侧重于对美国因素的分析,从而得出某些“有利于”美国的气候变化应对策略。比如在贴现率的设置上,他选择偏低的水平,得出的结果便倾向于“保守地”应对气候变化。事实上,如果将全球其他地区的因素纳入后,美国相对“消极”的应对策略在很大程度上延缓了气候变化应对的进程,损害了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利益。
总体上,诺德豪斯教授的气候变化经济学理论开创了环境经济学研究的重要领域,奠定了气候变化经济学领域的理论基础,对推动环境经济学学科的发展有着重要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