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乡土小说的历史意识与文体探索
2018-12-05赵涵
摘 要:在传统文化中,“乡土”是一个具有传承性的文化因子,自“五四”后,乡土小说已成为现当代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至今已有近百年的历史。进入新世纪以来,在多元的社会历史文化语境之下,乡土小说出现了创作主体多元、叙事空间扩大、多种思潮并存等诸多新质,但这并不意味着新世纪乡土小说在外形和内核上与传统乡土小说出现断裂,新世纪乡土小说仍“不忘历史”,隐藏在这些新质背后的历史意识让我们看到了新世纪乡土小说对历史的继承与创新。同时,在历史意识的制约下,新世纪乡土小说在文体形式上进行了积极探索,呈现出了新的面貌。
关键词:新世纪乡土小说;新质;历史意识;文体形式
一、乡土小说演进历程回顾及新世纪乡土小说发展概况总述
历史的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有着非常悠久的乡土历史。进入工业时代以来,乡土与都市决然而立,乡土便被赋予了一种诗意。在传统文化中,“乡土”早已成为一个具有传承性的文化因子,“五四”之后,“乡土”成为了文学的重要书写对象,乡土小说随之也成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至今已有近百年的历史。
20世纪初,在“五四”运动的背景下,鲁迅率先将现实主义的笔触伸向了乡土世界,在对一个个麻木愚昧的农民的冷静描写中探讨、批判了国民性,以求重铸国民灵魂。此后王鲁彦、邰静农等一批作家从各自的家乡生活出发,揭示了在长期封建统治下农村的闭塞与落后。20世纪30年代,一部分“左翼”作家深刻剖析了农村、农民问题出现背后的社会原因,以批判的笔触和悲壮的情绪完成了乡土小说从20年代的浅淡忧伤到30年代的犀利批判的转移和超越。到了20世纪40年代,在特殊的战争背景下,国统区和解放区作家的差异性表达使乡土小说发生了变调。国统区作家继承了批判国民性与重铸国民灵魂的传统,观照底层农民,对愚昧麻木的国民性展开了批判与探讨。在解放区,革命战争背景促进了“革命乡土小说”的兴盛。随后,在1942年《讲话》的规范下,自 20世纪40年代初至70年代中后期,“三画”的艺术要素退却,乡土小说此时转变为农村题材小说。到了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在改革开放思想解放的大背景下,政治对乡土小说的束缚减少,五四改造国民性的传统得到恢复与重建,伤痕小说、反思小说与改革小说成为这一时期乡土小说的主潮。进入20世纪80年代,在西方现代主义文化思潮的影响下,“文化寻根”的热潮出现,一些以现代意识关照传统文化的“寻根小说”也随之兴起。此后,一些作家将笔触伸向底层平民,“新写实乡土小说”随之出现。
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这一时段的中国加速向工业社会转型,随着市场化和全球化的推进,传统和现代相互碰撞、交融,乡村和城市不断缠绕、融合。这一历史背景在形成如此复杂的社会历史文化语境之外,也为新世纪乡土小说提供了无穷的创作资源,使得这一时期的乡土小说成为中国百年乡土小说的最新环节。在多元的社会历史文化语境之下,总体来看,新世纪乡土小说出现了创作者身份多元化、叙述视野扩大化、题材多样化、多种思潮并存等諸多新质。对于以上内容,许多学者都有提及。但是,新质的出现并不意味着新世纪乡土小说在外形和内核上与传统乡土小说发生了彻底断裂。在新世纪,乡土小说仍“不忘历史”,在题材、主题等很多方面它都体现出了对历史的继承与创新。然而,对于隐藏在这些新质背后的历史意识以及在这一历史意识制约下新世纪乡土小说的文体嬗变却没有得到过多的关注。
在文章中,笔者选取贾平凹的《秦腔》、孙惠芬《吉宽的马车》、铁凝的《笨花》和阎连科的《坚硬如水》等作品来阐释新世纪乡土小说的历史意识与文体探索。其中,贾平凹的《秦腔》曾获第七届茅盾文学奖,铁凝的《笨花》曾获第三届当代长篇作品2006年专家年度最佳奖,以上作品都是新世纪乡土小说中的佳作,在时间上也呈现出一定的连续性,可以较好地代表新世纪乡土小说的总体状况,据此也能更好地窥探新世纪乡土小说独特的历史意识与多样的文体形式。
二、新世纪乡土小说历史意识的体现及其独特性
“一个作家写到一定程度,不可避免要触碰历史,因为历史能够给作家提供一个宏观地、系统地把握世界和时间的机会,在作家个人意义上,也是一次必要的沙场秋点兵。”可见,历史与文学的联系非常密切,但对于相同的历史,有人选择进行现实主义的经典重构,有人选择对历史进行有意消解,有人选择虚构历史或是去历史化……这一系列不同的选择实质上是不同历史观和历史意识的差异化表达。对于历史意识的内涵,有学者认为“历史意识是指人们由历史知识凝聚、升华而成的经验性心理、思维、观念和精神状态”,也有学者认为“指导人类的社会行为以及为共同生活所创建出来的一切制度”文章中,笔者采用王春云先生在其论文《小说历史意识研究》中的观点,即“历史意识就是人对历史的感性体验和理性认知。这些感性体验和理性认知在人心理中长久累积,于是凝结、升华为人观照历史与生活、探索人生和世界时的一种眼光、一种襟怀气度、一种精神观念和思维方法。”来阐释新世纪乡土小说历史意识的体现及其独特性。
与“历史意识”相像,“乡土”也具有丰富内涵,“乡土”“不仅是一个地理空间、生态空间,更是一个历史空间,是存在于文化史上的一个独特的文化空间” 。乡土,本身就是一个涵盖时间(历史)、地理、文化等多重内涵的概念。综上,文章将从历史时间意识、历史空间意识、历史文化意识这三个维度来论述新世纪乡土小说历史意识的体现及其独特性。
(一)历史时间意识:历史记忆的别样书写
历史最基本的含义是指过去已经发生的事,相应地,“历史时间意识”也就成为“历史意识”最基本的组成部分,即历史以有形的事实入小说。在新世纪乡土小说中,历史时间意识主要体现为对历史记忆的留存与别样书写。在数量众多的新世纪乡土小说中,作家叙述的历史记忆主要集中在“革命记忆”、“抗战记忆”以及“文革记忆”三部分。但新世纪乡土小说家们在对这三部分进行书写时并未遵循老路——对历史进行现实主义的经典重构与宏大叙事、有意消解历史或去历史化等,而是以个体、家族的时代感重述历史事实,对历史记忆进行了别样书写,体现出历史家族化、平民化、个人化、日常化的历史意识。
首先,家族命运与“革命记忆”的双重书写在表现历史时间的过程中显示出家族化、平民化的特点。中国的革命记忆非常漫长,乡土大地上的家族在漫长的革命中随着历史浮沉、变化。在新世纪乡土小说的历史叙述中,出现了阎连科的《受活》、铁凝的《笨花》、贾平凹的《秦腔》等一批很有影响力的作品。新世纪乡土小说在描写家族命运和“革命记忆”时表现出以下两个特点:第一,叙述的历史时间跨度大。铁凝的《笨花》的故事时间上起清末明初下至20世纪40年代中期,可见其时间跨度之长。第二,以家喻国,强调家族和历史间的密切关系,“在家国互喻中重新思考家族的历史与命运,寻绎家族兴衰浮沉的历史因缘。”《笨花》叙写了向氏家族和笨花村上自晚清时期下至抗日战争近50年的历史变迁,在日本侵略中国时,取灯积极参加抗日,最后因此惨遭毒手,不幸离世;向喜在风云动荡的年代官至少旅长,最后却在与日本人的对抗中掉进粪坑牺牲。无论是取灯还是向喜,整个向氏家族的命运总是与当时的历史状况相联系,随历史浮沉、兴衰。
其次,抗战记忆在表现历史时间的过程中显示出个人化、日常化的特点。在新世纪乡土小说中,主题为乡村抗战的作品数量增加,如铁凝的《笨花》、张者的《零炮楼》等,改变了乡土抗战文学创作冷清的局面。在新世纪乡土小说对抗战记忆的描写中,强调抗战的党派性、国家性、集体性等“权威历史叙述”不再占主导地位,而是在大历史下进行小叙事,将抗日战争作为大背景,去看这一背景下发生在乡土大地的故事,充分显示出历史个人化、日常化的特点。铁凝的《笨花》就将个人的命运、家族的兴衰、村庄的变迁放在中国革命尤其是抗日战争之中去观察。在这里,虽然民族国家的危机,民众抗日的历史得到了展现,但“小说写作更多的还是个人的生活情状。铁凝真正写得有声有色的还是这些充满人情味的小故事。”
最后,“文革”记忆在表现历史时间的过程中显示出平民化的特点。十年“文革”给民族和国家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这种影响是历史的,也是现实的。进入新世纪,进行“文革”叙述的乡土小说数量众多,如阎连科的《坚硬如水》、《受活》,毕飞宇的《玉米》等。新世纪乡土小说在对文革进行叙述时,叙事视角的下移是其最大特点,充分显示出历史平民化的特点。具体到作品则体现在将关注点转向那些在既有的“文革”历史叙事话语中被忽略的中国乡村农民,“把农民及其生活的乡村作为主角,让‘沉默的大多数终于能发出一些自己的声音或能代表自己的声音。”如阎连科的《坚硬如水》就让小人物发声,通过高爱军和夏红梅这两个乡村青年男女带有鲜明时代特色的命运来表现“文革”中人们畸形、变态的人性和贪婪的欲望。
(二)历史空间意识:叙事空间的扩展延伸
新世纪乡土小说叙事空间的扩大是其区别于以往乡土小说的重要特征,新世纪乡土小说叙事空间的扩展延伸是在向城市扩展和向乡村延伸这两个方向进行的。
向城市扩展的“农民进城”小说在对历史空间的体现中显示出历史平民化、底层化的特点。与传统乡土小说不同的是新世纪乡土小说的叙事视野并未仅仅局限在对乡村日常生活的描写、对历史文化的反思、对国民性的批判等方面,而是进一步将笔触伸向进城农民及其流寓的城市,将进城打工的农民及其流寓于城市之中的生活状态和心理状态进行了描写和分析。20世纪末21世纪初,随着城市化的快速发展,亿万农民或出于被动谋生或出于主动追梦纷纷离开乡村,前往城市。农民在从乡村走向城市的过程中获得了“城市外来者”这一尴尬身份,其灵魂无所皈依,乡村和城市的社会结构和文化也都因此发生了改变。“随着作为乡土主体的农民的现代性流动与乡土文化边界的扩张,世纪之交中国乡土小说的边界很自然地也要扩展到‘都市里的村庄中去,扩展到‘城市异乡者的生存现实与内在精神的每一个角落中去。”因此,“农民进城”小说出现了,城市作为一个新的领域进入了新世纪乡土小说的叙事空间之中。在孙惠芬的《吉宽的马车》中,主人公申吉宽在所有乡村男人涌向城市时依然留在乡村,但在城市化的裹挟下,最终他还是走向了城市,开始了他的漂泊之旅。《吉宽的马车》以乡下懒汉申吉宽的进城故事,深刻地揭示出在城市化的大背景下農民无法回避的历史必然,真实地展示出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农民进城后的艰难境况和无处容身的漂泊无依。
向荒野延伸的“乡土生态”小说在对历史空间体现中显示出历史神秘化的特点。新世纪乡土小说叙事空间扩大的另一个体现是叙事空间向荒野展开。在我国工业化的快速推进的背景下,对自然的过度开发使原本神圣的乡土受到侵犯,乡村的生态遭到严重破坏。因此,“乡土生态”成为众多新世纪乡土作家关注的对象,也成为新世纪乡土小说的重要题材之一。在新世纪乡土小说家们在将笔触伸向荒野的过程中,荒野中充满神秘感的民族宗教文化也被深入挖掘出来,显示出历史神秘化的色彩。在众多的新世纪乡土小说中阿来的《空山》可谓是颇具代表性的作品。作家阿来长期在藏区生活,深受藏族文化的影响,其作品《空山》六个部分描绘了藏族边缘地区的古老村落、部落的固有秩序所受到的毁灭性打击,“空山”之“空”让人震惊。在古老村落和生活秩序毁灭的同时,神性也随之消弭。
(三)历史文化意识:历史文化的继承反思
“现时代历史之于小说的意义,不只体现于历史小说中,也不仅在于历史以有形的事实入小说,直接加添为作品的血肉,而二者更为久远的联系,正如在伟大的史学家和文学家那里一样,‘历史化作了一种“精神”、一种“意识”,以无形入有形,成为照亮和统摄整部作品的灵魂。”在历史中,如果将历史时间、事件视为一种有形的存在,那么历史文化和精神就是一种无形的存在,内在、深远地积淀在作家的心理结构之中,潜移默化地对作家创作产生影响。在新世纪的乡土小说中,“历史文化”是一个传承性的文化因子,出现在众多作品之中,如贾平凹的《秦腔》、铁凝的《笨花》等。下面,笔者将从新世纪乡土小说“三画”一体的美学品格以及继承、反思与批判历史文化的思想主题来阐释新世纪乡土小说历史文化意识的体现及其审美化、民俗化、深入化的特点。
“三画”一体的美学品格在体现历史文化的过程中显示出审美化、民俗化的特点。在《乡土中国的当代图景》中,谷显明在鲁迅对乡土文学的理论阐释中认为乡土文学“必须具有‘异域情调,‘富有乡土气息”“强调用‘异域情调来开拓读者的心胸。”地域色彩和风俗风情是乡土小说的外部特色,風景画、风俗画、风情画相互交融的“三画”美学风格成为乡土小说重要的艺术追求。虽然在20世纪40年代初一直到70年代中后期,“三画”从乡土小说中退却,但可喜的是之后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三画”的美学品格重新回到乡土小说之中。铁凝《笨花》中对具有浓郁冀中地域色彩的自然景观的描写及对笨花村善良淳朴民风人性的描绘展现了笨花的风景美和人情美,孙慧芬《歇马山庄》中对故土辽南乡村“放被”等民俗的再现为我们展示了辽南乡村独具特色的风土人情,体现了辽南的风俗美。在此,历史民俗化、审美化的特点得到了凸显。
继承、反思与批判历史文化的思想主题在体现历史文化的过程中显示出深入化的特点,新世纪乡土小说家们欲借历史的酒杯浇心中之块垒。“关于‘乡土文学,我以为单有了特殊的风土人情的描写,只不过像看一幅异域图画,虽能引起我们的惊异,然而给我们的,只是好奇心的餍足。因此在特殊的风土人情外,应当还有普遍性的与我们共同的对于命运的挣扎。”在此,我们可以看到乡土小说除了具有“地方色彩”和“异域情调”外,还应包括深邃的思想内容、鲜活的生命律动、以及丰富的时代精神等内容。首先,新世纪乡土小说家对优秀传统文化进行了继承和发扬。铁凝《笨花》中的向喜身上浸染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儒雅、正义和高度的爱国责任感,在日本未侵犯中国时,他安居小家之中,但当侵略者来犯时,他奋起反抗,最终在与敌人的搏斗中牺牲。其次,新世纪乡还注重对历史文化的沉思。贾平凹曾说:“如果你慢慢去读,能理解我的迷茫和心酸。”在《秦腔》中,“疯子引生的眼睛看到清风街的历史是衰败的历史,一如他的命运遭遇,是被阉割的,是无望的自我阉割的历史。”历史文化的衰落引起了贾平凹的沉思,在这一沉思中显露出深沉的伤感。最后,新世纪乡土小说延续20年代乡土小说“改造国民性”的启蒙主义传统,对生活在底层的农民的悲惨命运予以关注。在农民工小说《太平狗》中,陈应松对打工农民受到的屈辱进行了细致描写。程大种为了给女儿挣学费历经千辛万苦,最终却死在了城市的黑暗角落里。可见,新世纪乡土小说家们对历史文化进行了深入的思考与探索。
三、历史意识制约下的新世纪乡土小说的文体探索
历史意识对文体有制约作用,反过来历史意识的完满体现也需要恰切的文体形式与深刻思想内容进行互动配合。“对于文学艺术来说,能揭示出历史深度的作品,一定是在艺术表现形式上找到最为恰切的、同时也是最有创新的能量的作品。”总体来看,新世纪乡土小说在历史意识方面注重历史的个人化、平民化、家族化、日常化,注重历史的民俗化、审美化,在这些历史意识的制约下,新世纪乡土小说在创作手法、叙事和语言上都进行了相应的探索。
(一)创作手法:现实主义为主导,多种创作手法共存
在创作手法上,历史日常化、平民化、审美化、民俗化、神秘化等多种历史意识使新世纪乡土小说在创作手法上呈现出现实主义为主导,多种创作手法共存的特点。在新世纪乡土小说中,日常化、平民化的历史意识要求作家运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去关注、描写乡村的现实世界和农民的现实生活,以现实的笔触揭示乡村社会发展中存在的种种问题。因此,现实主义成为新世纪乡土小说的主要创作手法。在“农民进城”题材中,随着城市化的进行,日益增多的农民走进城市。这些城市异乡者进入城市后的艰难生存和苦难遭遇等平民化、日常化的现实主义描写在乡土小说中得到了真实的再现,孙慧芬《吉宽的马车》就对吉宽及其同伴城市中的漂泊无依进行了细致描写;在“乡土历史”小说中,小说家用大历史小故事的现实主义的方法重新唤起我们的“革命记忆”、“抗战记忆”和“文革记忆”,如铁凝的《笨花》通过描写向家三代人的故事带领读者重温那已逝的革命岁月、抗战岁月。同时,在“乡村日常生活”题材中,突出了现时特有的“三农问题”;“乡土生态”小说则突出显示了城市化和工业化的推进给农村生态带来的破坏。综上,在日常化、平民化历史意识的制约下,新世纪乡土小说家们运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反映了新世纪乡村社会多方面的现实情况。
在新世纪乡土小说的创作手法上虽然现实主义占主导地位,但浪漫主义和现代也有其书写的空间。历史审美化、民俗化的历史意识要求新世纪的乡土小说家去描绘乡村那浪漫的历史文化景观——“风景画、风俗画、风情画”,而浪漫主义无疑是最恰切的方法。在浪漫主义的笔触下,具有浓郁地域色彩的自然景观、多姿多彩的乡风民俗、善良朴实的人性构成一片安宁、古朴的田园净土。例如,孙惠芬的《歇马山庄》中存在着像“放被”一样的诸多辽南民俗。在贾平凹的《秦腔》中,人们见面打招呼的语言“老人硬朗?娃娃还乖?”颇具地域色彩,“问名”、“迎娶”等结婚仪式为读者呈现出一幅幅商州民俗生活画卷,让读者沉浸其中。“进入工业时代以来,都市与乡土决然而立,人们逐渐走向危机的边缘,上帝从我们身边逃离,无家可归便成为一种宿命。”在这样的情况下,用生动活泼的民俗生活画面与浪漫主义的田园净土使对乡村现状的失望者和漂泊的“城市异乡者”在精神上得以诗意栖居就变得非常必要,浪漫主义创作手法的作用也因此得到了极大凸显。当然,在新世纪乡土小说的创作手法上并非仅存在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这两种方法,历史神秘化的历史意识使得一些作家采用了现代主义的创作手法,在阎连科的作品《坚硬如水》、阿来的《空山》及其他作家作品中都有体现。除此之外,在一些作品中还呈现出多种创作方法相杂糅的特点,因此,我们不能将其进行简单的类型划分。
(二)叙事:下移的叙事视角
在叙事视角上,历史平民化、家族化、日常化的历史意识使得新世纪乡土小说的叙事视角出现下移,精英话语、阶级话语转向平民话语。新中国成立初,在《讲话》的规范下,在历史集体化、政治化的历史意识制约下,乡土小说无法避免地走向了整体性叙事,遮蔽了农村日常生活中婚丧嫁娶、民风民俗、家长里短等内容。进入新世纪以来,“新世纪乡土历史小说不再去追求揭示社会的“本质规律”,对于社会的设想和人物的刻画让位于对理性化价值的彻底失落和想象空间大面积塌陷后的个人历史叙述。”新世纪乡土小说在历史叙事中注重历史的个人化、平民化、家族化的历史意识就要求作者在进行历史叙事时将叙述视角下移,去关注那些在之前的既有话语里被忽视的底层者,让沉默的大多数发声。“乡村日常”题材的《笨花》在叙述清末明初至上世纪40年代中期这近半世纪的历史时就放弃了宏大叙事,而是将叙事视角下移,以平民的视角看待乡土人情。“这是大历史,小故事;大写意,小情调;大气象,小细节。暗含着历史冲动,又有办法逃离它。”在“农民进城”题材小说中,作者书写的对象主要是居于城市底层的农民工,通常是由他们做主角、叙述者,展示其从乡村到城市的悲惨遭遇和艰难境况,并从底层人物的视角去揭露、批判不公平的社会现实。综上,在新世纪乡土小说中,不管是旧有的“乡村日常”题材,还是新兴的“农民进城”题材,受历史平民化、家族化、日常化历史意识的制约,它们在历史叙事中叙事视角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下移。
(三)语言:口语化的生活语言与地域化的方言方语
在语言上,平民化、日常化、民俗化的历史意识使得新世纪乡土小说多口语化的生活语言与地域化的方言方语。历史平民化、日常化、民俗化的历史意识要求作家对乡村日常生活进行深入开掘与细致描写,而在乡村日常中,交际语言与饮食起居、生产劳动共同构成了乡村生活的日常。因此,口语化的生活语言与地域化的方言方语就成为新世纪乡土小说家们描写乡村日常的重要方式。口语化的生活语言在铁凝的《笨花》中可以说是随处可见,因为其本身主要描写的就是笨花村里的日常生活,“笨花村的黄昏也许就是从一匹牲口打滚儿开始的:太阳下山了,主人牵着劳作了一天的牲口回村了。”(第7页)“牲口走了,空闲的街上走过来一个鸡蛋换葱的,他以葱换取笨花人的鸡蛋。”(第8页)“一个卖烧饼的人紧跟着卖葱的走过来。”这就是笨花村日常生活的黄昏。口语化的生活语言构建出了笨花村真实的生活场景,使作品愈加贴近生活的原生态。除了口语化的生活语言,地域化的方言方语也是新世纪乡土小说在语言上的重要特征。冀中方言在铁凝的《笨花》一书中有着诸多体现,在作者对笨花的初步介绍中,冀中方言便充分展示在我们面前。“缠绞”、“把式”等冀中方言更是极具地域色彩。在《秦腔》中,贾平凹大量运用了“美”、“近”等在商洛地区具有丰富内涵的商洛方言,大量方言口语的使用使文章显示出浓郁的地域色彩,更加贴近原生态的乡村生活,同时也增强了小说的艺术表现力。
四、结语
新世纪乡土小说是二十世纪新小说的重要果实,有着重要的文学价值与现实意义。首先,对乡土小说而言,新世纪乡土小说是中国百年乡土小说的最新内容,其蓬勃发展扭转了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乡土小说创作的冷清局面,形成创作高潮并产生诸多新质,给乡土小说带来了勃勃生机。其次,对现当代文学而言,乡土小说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的重要题材与组成部分。进入新世纪,乡土小说的重要影响丝毫未减。在城市化、全球化加速的21世纪,乡土文学没有衰落,反而成为当代文学中最有分量的组成部分。最后,对社会现实而言,新世纪乡土小说紧跟时代步伐,以文学的方式反映了当时农村、农民、农业的一系列问题,尤其是“农民进城”和“乡土生态”这两个不同于以往的新题材,对如今的农民工问题以及生态环境等问题均有重要的启发意义。但需注意的是,新世纪乡土小说在取得一系列成就的同时也存在着叙事流于表面,缺乏对人性和社会的深入剖析等不足,对此我们要辩证看待。
新世纪乡土小说发展至今已走过近二十年的历程,它的蓬勃发展让我们看到了乡土小说新的生机,其蕴含的历史意识让我们看到了对历史的继承与创新,其在历史意识制约下多样的文体形式让我们看到了焕然一新的艺术方式。当然,我们也看到,任何一种文学的发展都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对新世纪乡土小说的历史意识与文体形式的研究,我们还需做出更廣泛、更持久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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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国家级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新世纪长篇乡土小说的历史叙事与文体嬗变》 的研究成果,项目编号:201810200019。
作者简介:赵涵(1997.03- ),女,汉族,河北赤城人,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本科,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指导老师:吴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