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下雨
2018-12-05宁晋中学李丁卓
宁晋中学 李丁卓
当我们都在田里埋身锄草的时候,听见风从庄稼的头顶上跑过来,卷起了地上的尘土和杂草,吹得树木乱晃,是雨要来的讯息;抬头去看,乌云将整个世界笼罩,远处云际明灭的闪电,是雨在做神秘的咒语。天地沙沙地响起来,由远及近,由小而大,一切都淹没在雨滴交织的朦胧幕雾中,鸟雀不飞,花草不语,它们要么躲去家里睡觉,要么在雨中对坐祈祷。雨阻止了马车,田地泥泞陷脚,纵横的阡陌还有那些宽宽窄窄的马路都湿滑浸水,再见不到来往的行人。
下雨真好啊,再不用担心爹会突然吼起来“怎么不去割草”!也不用担心娘在耳旁反复地唠叨,“别在那儿看书啦,起来锄地去。”更不必害怕爹娘说起某家的孩子是多么做活勤快,甚至也不用担心有不速之客突然闯进来,带来各种让人不安的消息。
娘撕掉麦秸垛上被雨水淋湿的麦秸,把干爽的麦秸添到灶下去,摆一个铛子,剁点葱花,搅盘儿面糊,摊几张咸食吃。我跟着娘在细雨濛濛中穿过院子,在低矮的厦棚中看她劳作,看那灶下调皮的火舌,看铛子上白面的小气泡在热气中逐渐鼓起来,鼓到发白,又破平下去,逐渐发阴,飘出阵阵香气来。下雨天,濛濛的细雨中,烟气都显了形,似乎都醉醺醺地在人间流连,在屋顶的烟囱上,在农家各自的院子里,然后,缓缓地漂流到街上去。村里人都升起炊烟,邀几个亲朋,在浓泥浆水中架起衣服遮住头脸穿街过巷,凑在一起喝酒。喝到高兴处,方嘴阔口地乱喊一气,任那雨声在窗外哗哗地喧闹。
尤喜欢那连绵的雨,从天明下到天黑,又从深夜下到黎明,淅淅沥沥,时疏时密,有时候伴着夜里的风声,有时候伴着白日里卖豆腐的梆子声。雨从遥远的时空下过来,一点一点地滴落在阶前,把院子里的青草洗得鲜明。睡到黎明,醒来发觉室内昏暗,听见窗外噼里啪啦的落雨声时,心就轻松快乐起来,以为天老爷下了圣旨,今天整个世界都休息,狗也不咬,鸡也不跳,无须去上班,也不用有来往的应酬。
这样的日子,适合闭门在家,懒在床上,任凭小孩子翻来滚去地嬉戏;或者在昏暗的天色中站在窗前,把目光投到极远的地方,去思念一个想来让人安宁且倍感温暖的人;或者一个人钻在书房里,翻出许多旧照片,想想那些在自己生命旅途中留下种种感动的人们;或者握一杯茶,捧一本书,看得泪眼婆娑,哭倒在沙发上,为那隔了时空的人寸断肝肠。
静静的雨落声是这天地委婉的诗词书写,是那客舟听雨的孤鸿断雁,是僧庐听雨的阶前点滴,是人生悲欢离合搅拌了时间陈酿之后的沉思与宁静。每一条路都延伸到心中,每一点火都映亮了眼眸,远处的钟声与歌声都袅袅地传来,律动了心弦,搅动了心情。
我还喜欢那狂野激烈的雨。有时候天老爷也禁不住发闷气,使性子,用各种手段警醒人类。它搅动天庭,涌动黑云,吞噬日月,掀起海河;它摧枯拉朽,歇斯底里,揪扯树林,踢打山川,向这世界发出恐怖的怒吼。
狂风肆虐,暴雨如泼,雷电狂欢,让整个世界都陷在黑暗里颤栗,似乎要打烂一切秩序、一切既有的规则,把整个世界都颠覆!我喜欢这样的下雨天,在雷电里验校勇气的本色,在黑暗中发掘真实的自我,在行将毁灭时检阅人间所有的恶与善,在天地无常中感受自然的悲悯。
然而,它却去得哀伤,像一个苦累的汉子,等待发泄够了,就渐渐整顿脸色,泪痕犹在,雷声渐远,光亮明灭中滚着向天边去了。我知道天有情绪,无论哀伤或者痛苦,它不善表达,无言不语,它只用那种种手段昭示于你,警示于你。
我喜欢下雨,无论是静谧亲昵的小雨,还是狂野嘶吼的风雨,我都喜欢。那是上天赐予我们最公平无私的爱,虽无言,却涵义丰满,阐释不尽,留待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吟咏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