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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化的魔咒

2018-12-04范妮

文教资料 2018年22期
关键词:异化仪式

范妮

摘 要: 本文从文化学的仪式研究角度分析库尔特·马提的《望见那不勒斯》中人与工作的关系和工作对人的异化。尽管工作与人的本质之间存在一定的矛盾性,但是由于工作的社会功用和仪式化工作的建构功能,工作自然而然地被人内化,将人与生活的其他因素剥离,成为人唯一的精神支柱,让人因工作而生、因工作而死。

关键词: 《望见那不勒斯》 异化 仪式

《望见那不勒斯》通过一位工作了四十年的计件工人生病前后的经历展现了他在憎恨工作的同时更加离不开工作的事实。这篇短文是库尔特·马提于1960年发表的作品,创作于战后德国经济快速恢复和发展的所谓“经济奇迹”时期。由于当时社会经济的迅速发展,劳动力相对匮乏,因此德国工人的工作非常紧张,引进了大量外国劳工。工人们一方面通过劳动创造了大量财富,为自己和家人实现了富裕的生活,另一方面工作几乎成了他们生活的唯一目的,紧张和枯燥使他们失去了生活其他方面的乐趣。在《望见那不勒斯》这个作品中,主人公没有名字,全文都只用人称代词“他”来指代,正反映了那个时期这种普遍的社会现实。本文试图用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和文化学的仪式理论来阐释,一位一生憎恨工作的工人最终何以会将工厂视为其“那不勒斯”。

一、作为“双刃剑”的工作

马克思认为人本质上是自由的存在,而文中主人公的生存状态显然不同。文章开头是一连串句型相同的“他恨……”[1],他恨工廠、工厂的工作、工作的机器、让他加速工作的机器的速度和计件的紧张。几个句子语言简单,缺乏修饰,句式单调,却颇具节奏感。似乎让人感受到机器的冰冷和不知疲倦运转的节奏,感受到工人工作的紧张与乏味;工作着的人几乎已经成为机器的一部分,成了仅仅具有生产功能的物品。因此,主人公憎恨自己的工作,而且这种憎恨是强烈的。“他恨……”这段文字不仅通过单一的动词和句式明确表达了这种憎恨,而且冰冷的文字让人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一种令人窒息的憎恨情绪;同时,“他恨……的内容也包括了工作的方方面面。以至于主人公“建了一道木板墙。这道墙将工厂隔离出他家的视野范围”[2],此举更是将工人对工作的深恶痛绝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时这种憎恨持续的时间也很长:整整四十年。这正是他工作的全部时间,也就是说,只要他在工作,他就同时憎恨着这份工作。

尽管如此,他却不能不工作,因为工作能够给他带来财富和地位。通过工作,他首先“为自己实现了富裕的生活和花园洋房”[3]。显然,一定的财富和物质基础是人生存的最基本的条件。而当他渐渐老去,健康受到损害,被医生和同事认为不适合计件工作时,他却因为“不愿成为老人,不愿工资减少”[4]而继续坚持工作。这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工资。对于经过四十年的辛苦工作积累了一定财富并且已经享受着富裕的生活、拥有了花园洋房的老人而言,物质财富本身也许已经不成为他工作的理由。在这里,对主人公更为重要的是工作给他带来的另一笔不可或缺的财富:社会地位和社会价值。在主人公看来,正是通过工作和工作带来的财产,他才树立了自己作为家庭顶梁柱的男人的形象,建构起了自己作为对社会有用的人的同一性,从而确立了自己在社会和家庭中的地位。他所拥有的社会价值当然是与他所挣得的工资价值成正比的。在物质基础之外,应该说一定的社会价值和地位是一个成年人在社会中安身立命的基本条件。就任何一个社会的人而言,物质基础和社会地位对于其生存都是缺一不可的。主人公一旦放弃计件工作,尽管他的物质生活可能并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但他会变成一个不那么有用的“老人”,成为工作中的弱势群体和需要被关照的对象,其作为家庭和社会中强势的男人的同一性将随之丧失。因为工资价值的减少,他的社会价值相应降低。作为一个社会的人、社会的男人,他失去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二、被内化的工作

在天长日久、日复一日的工作中,以获取财富和地位为目的的工作的必要性转化为对工作的一种需要。首先,主人公的身体已经被工作控制,比如,“在睡眠中他的手会颤抖,其节奏和速度像工作时一样”[5]。这说明,其身体已经被仪式化,其身体行为不仅直接地行使一些功能,这些行为本身还被植入人的身体,并被内化,其影响甚至可以延伸至人的潜意识[6]。在这里,主人公的劳动不仅完成了一定的社会生产,为自己创造了一定的价值,而且在不断重复的工作中,劳动的整个动作,如节奏、强度、速度等随之被植入工人的身体,被内化。即使在睡眠中他的手也会像工作时一样颤抖正说明,工作的状态已经完全控制了他的身体、他身体的动作,这种控制远远超出了意识的范畴,深深潜入了其潜意识的领域。因此,主人公生病后,虽然人躺在床上,眼睛却望向窗外,“看花园,看花园的尽头,然后看到木板墙,更多的他就看不到了”。这望眼欲穿的目光的推移是非常耐人寻味的。虽然病痛强迫老人躺在床上,但对于他被工作控制的身体而言,这样的状态是它不能适应的,因此病弱的身体用有且仅有的办法追逐内心对工作的渴望,那就是用望眼欲穿的目光追寻木板墙后的工厂。

工作不仅控制了他的身体,而且控制了他的精神。作为仪式的工作进行过程中,被内化的不仅是身体的行为,还包括其相应的社会意义。同时,仪式的参与者还能从中获得满足感,这种满足感成为参与下一次仪式的动因[7]。对主人公而言,工作作为其安身立命之本的诸多意义,无论是工作给他带来的财富,还是社会地位甚至一定的计件工作和计件工资对应的社会价值,都在日复一日的劳动中被内化,任何改变似乎都是不可能的。因此,他不仅没有接受车间主任帮他更换工作的建议,反而因此憎恨他。

只有工作,更确切地说是程序一定的工作才能够让他获得满足。所以,在主人公因病离开工作,三个星期见不到工厂之后,拆掉花园的木板墙的程度给他带来的满足感是不同的。在第一次拆掉两块木板后的七天,他就要求拆掉更多的木板;在第二次把木板墙锯掉一半后,他过了十四天才要求拆掉整个木板墙。很明显,看到工厂越多,他就越感到满足。这时,“病人的目光温柔地停留在他的工厂,追随着工厂烟囱飘出的烟尘的舞蹈,庭院中汽车的进进出出,早上人流的进入,晚上人流的涌出”[8]。在这篇语言整体上非常简单、缺乏修饰的文章中,这一小段文字是修辞最多、感情最丰富的,体现了病人对工厂的深厚感情,似乎是对家人、亲人、朋友。另外,烟尘是工厂最具代表性的标志,意味着生产的进行。汽车和人流的进出更是工人日常工作必要的流程。病人看到工人上下班,似乎自己也融入其中,处在工作的状态中。观看仪式和在仪式中有所动作的人都应该被视为仪式的参与者,仪式对他们具有同样的影响[9]。虽然病人不能够去上班了,但目光的追随同样可以使他的内心得到满足。文章的标题“望见那不勒斯”所指的正是这种满足:在“望见那不勒斯,而后瞑目”这句意大利谚语中,那不勒斯指美到极致的处所,如果人见到了世上最美的东西,就可平静地离世。

此外,在主人公长达四十年的职业生涯中,工作已经成了他身体和生命的支柱。文章是这样描述他生病的状况的:“然后他病了,在四十年的工作和憎恨之后第一次生病。”[10]字里行间似乎流露出这样的含义,对于从事紧张和辛苦的计件工作主人公而言,四十年才第一次和唯一一次生病,就像一个奇迹。而创造这个奇迹的正是他对工作的热爱和渴望,否则他也许早就该病了。相反,已经生病的他完全不相信妻子和医生关于他只要耐心休养很快就会康复的断言。因为病床上的休养让他离开了工作,从而失去了身体和生命的支持。在他看来,只有计件工作才能够实现他生活的价值,使他的生存成为可能,并给他的内心带来满足。

在这里,工作与对工作的需要呈现出相互促进的循环。首先对工作的需要使工人参与到劳动中,在勞动的过程中,工人的身体行为及工作的意义和满足感被内化,又成为他下一次劳动的动因,随着这个过程的不断重复,工人对工作的需要也不断被强化。无论是工人的身体还是精神都牢牢地被工作控制,而这同时也标志着工人从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生活异化出来。工作本身在这里具有一种强大的建构的力量,即在人本质上对工作强烈憎恨的基础上建构了同样强烈甚至更强烈的被异化了的对工作的需要。

三、遮蔽一切的工作

当然,被异化出来的还包括劳动者作为人的生活及外部的自然世界。因为工作,他与亲人朋友之间首先出现了紧张关系。由于长期的计件工作损害了他的身体,他的妻子、医生和车间主任劝说他放弃这份工作。在这里,我们读到的是同样的一段“他恨……”。同样的句式、同样的语气、同样的简单、也意味着同样的憎恨。甚至所有人的称呼前面都是冰冷的定冠词,而不是略带感情的物主代词“他的”。亲人朋友最平常不过的关心与关爱在主人公看来都成了“虚伪的谎言”[11],变成他憎恨的对象。

其次,主人公生病后被迫躺在床上,向窗外张望的他目光所及首先是自家的花园,而后便将目光停留在花园的木板墙。妻子提醒他关注花园里春天的繁花似锦,以便让他分散一些注意力,他却视而不见。通常情况下人们认为的对病人的康复非常有帮助的自然环境,如这里的春天、植物、花朵在我们的主人公看来不仅“什么都不是”,反而是“灾难”,让他觉得“无聊”,因为主人公念念不忘的只是木板墙后的工厂。在自然与工厂的较量中,他关注的焦点仅仅集中在他的工作,完全忽视了自然的美丽。对来源于自然、依赖自然的人类而言,这样的漠视意味着他与自身本质的渐行渐远,正是主人公从外部自然异化的表现,而他与妻子关注对象的区别则标志着他与他人关系的异化。

四、结语

工作创造的财富和地位是人在社会中安身立命的根本条件,在工作过程中,随着劳动行为及其社会意义的内化,工作的人们“从自己的身体、外部自然、他们的精神生活和人类生活中异化出来”[12],被工作控制。同时,虽然人可以被异化,但现代社会的工作远离人类本质的性质却不能随着异化被消除。因此,人们难以避免地陷入对工作既憎恨又需要,因工作而生也因工作而死的矛盾之中。库尔特·马提的这一作品,从一个侧面,提供了学习、理解马克思有关论述的参考。

参考文献:

[1][2][3][4][5][8][10][11]Marti Kurt. Neapel sehen[J]. 德语学习, 2008(2): 6-7.

[6][7][9]Wulf. Christoph: Ritual[M]. Weinheim und Basel, Vom Menschen. Handbuch historische Anthropologie,2009:1031-1035.

[12]凌海衡.异化[A]. 汪民安.文化研究关键词[C].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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