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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举津梁

2018-12-04侯冬华鑫文

图书与情报 2018年3期

侯冬 华鑫文

摘 要:在清代,赋学研究和创作呈现出繁荣景象,尤其是律赋成为士子应试、练习的重要文体。同时,为教课士子进行专题训练的科举辅导用书也应运而生。成书于同治十年的《赋学正鹄》是李元度编选的一部"以为初学标准"的家塾课本,此书在晚清流传广、影响大,故上海慎记书庄以《赋学正鹄》为首,将相关书籍汇编在一起,成为一套名为《详注赋学正鹄集释》的赋学辅导用书。

关键词:赋学正鹄;科举教育;赋学;李元度;详注赋学正鹄集释

中图分类号:G256 文献标识码:A DOI:10.11968/tsyqb.1003-6938.2018058

Introduction to Li Yuandu's Getailed Commentary to FUXUE ZHENGHU

Abstract In Qing Dynasty, the study and writing of "ode" was popular, especially, when the style became an important examination form for scholar selection. Books for students training in this field came into being. FUXUEZHENGHU by Li Yuandu was compiled in late Qing Dynasty and produced great impact in that time. Shenji Book House in Shanghai published a counselling book titled as Getailed Commentary to FUXUE ZHENGHU with Li Yuandu's book as the first part.

Key words FUXUE ZHENGHU;education for imperial examination; study of ode; Li Yuandu

1 李元度与《赋学正鹄》产生的时代背景

律赋的产生与科举紧密相连,其基本特点是篇幅较短,只有数百字,开篇就要破题,全文基本上都用俳偶,并且以某几个字为韵脚,进行限韵(图八)。律赋在唐、宋、清三代都保持着很高的创作比例,据统计,现存唐代赋作约一千五百篇,其中约一千篇是律赋。宋代一千四百篇赋作中,其中约有八百篇是律赋。清代现存约一万篇中约七千篇是律赋[1]。不过,在不同历史时期,其地位是有所浮动的。唐代重诗赋,宋元理学对文士的文化生活造成了一定的局限,但還“间用以试士”(图九),至明甚至一度不试诗赋,但这并不影响诗赋在士大夫群体里的受欢迎程度,据《明史·文苑传》载:王世贞“好为诗古文”、李攀龙“与友人许邦才、殷士儋学为诗歌”且“益厌训诂学”、谢榛“刻意为歌诗”、徐祯卿“自为诸生,已工诗歌”。在越来越重视“经义”的科举考试环境制约下,士人对诗赋的喜爱并无消减。

清朝统治者自顺治元年即实行开科取士,他们看到科举考试在“政治上增配其向心力,更于文化上增添其调协力”[2]的优势。希望达到笼络汉族士大夫、均衡社会力量、稳定统治的目的(图十)。在清代,诗赋的优劣被认为代表着一个人学问大小的标准,是士大夫阶层能否迅速取得统治阶级赏识的有效途径。乾隆曾有旨云:“凡士子进献诗赋者,加以甄录,分别考试,派阅卷大臣阅卷进呈,取中人员准做举人,授为内阁中书学习行走,原系进士者,授内阁中书,遇缺补用。”[3]可见,乾隆皇帝对诗赋优长者的认可程度很高,同正常的科举道路相比,“进献诗赋”不能不说是一种很大的捷径。

另一方面,学习律赋会使考生在基础性考试中取得一定优势。乡试、县试的科目较多,对考生的知识面要求较广,考生对各体文章的熟练程度就显得格外重要,写作越敏捷,就越具备竞争力。因为清代科举虽然主要考经书阐发义理,但是经义类文章中间也需要作对,“音律谐协,对偶精切”的骈化文字会增大文章的可读性,也能够反映作者的才华。律赋的写作训练也可以很好地积累掌故,对另一门重点考试项目——试帖诗也很有帮助。有了作律赋的基础,在需要用骈体文时更熟练。另外,律赋考题在经、史、子、集内或诗句皆可出题,可见律赋包含的知识面相当广泛,它的创作遂成为清代士子的一项基本训练。

李元度(1821-1887),字次青,又字笏庭,自号天岳山樵,晚年更号超然老人,湖南平江县人(图三)。入曾国藩幕府(图十八)。咸丰七年,与太平军作战有功,加按察使衔,后在徽州与太平军作战失利,遭曾国藩、左宗棠弹劾议罪(图十七)。此事在李鸿章等人的斡旋下以“代缴台费”得免。同治初年,在贵州剿教匪有功,累迁至贵州布政使,光绪十三年卒于官。年六十七。民国徐世昌辑《晚晴簃诗汇》选录李元度《登澄海楼观日出作歌》一诗云:“气吞八表云荡胸,便思万里乘长风,独倚神剑凌崆峒,指挥净扫中原烽。”足见其心系家国,渴望建功立业的壮志。李氏虽置身军务却不废著述,有《国朝先正事略》60卷、《天岳山馆文钞》40卷、《小学弦歌》8卷、《天岳山馆诗集》12卷、《四书广义》64卷、《南岳志》26卷等著作存世。《赋学正鹄》正是其得意著作之一(图六)。

2 《详注赋学正鹄集释》简介与评析

《赋学正鹄》是李元度编选的一部用来作为“初学标准”的家塾课本。鹄本指古代箭靶的中心,继而引申为标的、目标之义。“(鹄)羽毛白泽,其翔极高而善步,所谓鹄不浴而白,一举千里是也。”[4]以之命名既体现技艺的高超,又有“一举千里”的美好希冀。

《赋学正鹄》的刊刻持续时间长,发行量大,传播范围广。此书自同治十年成书,在光绪七年至二十八年的近二十年间,不断刊刻流传,刊刻地也跨越南北,足见其流传之广。尤以光绪己亥(1875)长夏上海慎记书庄石印本《详注赋学正鹄集释》影响最大(图十四)。

全书一函8册。第1册至第3册,题“赋学正鹄集释”,四卷。前有同治十年叶祺昌序。有《序目》(图五)。左右单边,黑口,单鱼尾,半页17行,行27字。小字双行夹注,天头有评语。

此书体例,叶吟舫《序》说得很明白:“是编之选,先题解以示作法揭宗旨次句,解讲明用意,具切题诠,发反正离合虚实浅深或顺或逆,要不使一语蒙混,一字含糊。篇后分疏,每叚大意,条分缕析以见篇法,后又总评通篇佳处,务将作者布局命意运笔遣词之苦心,抉发靡遗而初学可奉为准者,无不表而出之矣。”李元度在书中指导读者,往往在细微之处发其感悟,指出作文技巧,他把作赋的全过程一一分解为“审题”“辨体”“錬局”“取势”“用笔”“修辞”“选韵”“储才”等步骤,并且逐一予以解说。如他谈到律赋的布局时,说:“局贵活不贵板,贵紧不贵宽,贵曲不贵直”。又如谈审题时说:“每得一题,先看题中着眼在何字,握定题珠,针针见血,乃能扫尽浮泛语,如《小园赋》之注定在‘小字,《枯树赋》之注定‘枯字,可类推也。”这也正如《古文关键》提要所说的:“各标举其命意布局之处,示学者以门径。”李元度通过条分缕析、细致入微的讲解,让初学者迅速掌握作赋的技巧。叶祺昌考虑到“初学见闻未广,腹笥未充”,又详为注释。关于全书的编排,李元度自序云:“以笔性相近,功候相埒者为序”。全书分“层次”“气机”“风景”“细切”“庄雅”“沉雄”“博大”“遒錬”“神韵”“高古”等十大类。

李元度提出学赋要“握源而治”的主张。他认为汉魏六朝赋是士子学习作赋的基础,以汉魏六朝赋为最高审美标准。这一理念贯穿全书,如评吴锡麒《秋声赋》说:“纯以六朝为宗,实赋家之正则也”。从选文看,汉赋数量远远不及六朝,李氏解释说:“汉赋奥衍板重,未易问津,且非场屋所宜”,可见“实用性”是李氏编选的一个重要标准。作为家塾课本,是学生学赋的入门之书,如果编选长篇巨制,不是李元度“以为初学标准”的初衷。

第7册为《详注赋学正鹄三集》,二卷,选赋48篇。前有道光四年胡玉树序,目录页有:“钱塘吴锡麒榖人著”“镇阳孙理少初评”“太仓胡玉树小谢编注”字样。左右单边,黑口,单鱼尾,半页16行,行36字。选文前有解题,篇末有注评。

从题名页“详注赋学正鹄三集”字样,很容易误认为是李元度《赋学正鹄》的续编,其实不然。此书胡序作于“道光四年”(1824),距李氏成书前近半个世纪。著者吴锡麒(1746-1818),字圣征,号谷人,浙江钱塘人。是乾隆四十年进士。官至国子监祭酒。有《有正味斋集》73卷。吴氏是清代骈体文代表人物,与袁枚等人并称为清代骈文八大家。清张维屏评论吴氏骈文道:“不矜奇、不恃博,词必泽于经史,体必准乎古初,合汉魏六朝唐人为一炉冶之,胎息既深,神采自王,众妙毕具,层见迭出。”[5]

评析者孙少初,名理,字少初,以字行。江苏镇洋人。少初才名甚大,时人求少初应试之作,以为模范,以致于“传写一日,数十纸立尽”。尝“选九家诗、馆阁赋,皆醉后评注,然精当不可易。”[6]有《国朝律赋新机初集》。其弟子胡玉树又有续作,名为《国朝律赋新机续钞》。

据胡玉树序云:“吴榖人之赋诚为后世之模范,余取细阅之,玩其文,丽美精华,读之每至忘食,实获我心也。”由胡序知,是书为吴锡麟所作律赋之合集,共四十八篇。书商将吴氏原书与李氏《赋学正鹄》合刊为一套书,吴书原名亦被书商所改。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赋学正鹄续集》和《赋学正鹄四集》上。

第4册至第6册,题名页有:“武水叶吟舫评选,详注赋学正鹄续集”字样,亦为朱文熊署字(图十三)。正文前有序、有目录。左右单边,黑口,单鱼尾,半页17行,行38字。小字双行夹注,天头无评点语。选文前有解题,文后有总评、注释,总评前间或有义疏。

第8册,题名页署:“详注赋学正鹄四集”,前有顾宗仪序。目录页有“聊城叶祺昌吟舫评选”字样,是书由叶氏弟子刘子经、杨绍闵、高承基,金荣绶及其弟叶佑昌注释。共四卷。左右单边,黑口,单鱼尾,半页16行,行36字。选文前有解题,篇末注评。文前有题解,小字双行夹注,分十二类。每类录赋4篇,共48篇。

这两部书的著者是叶吟舫及其弟子刘子经等人。山东聊城叶氏,是清代北方一个较大的学术教育世家。据《中国地方志集成·宣统聊城县志》的记载,叶葆的父亲叶继祀,字绍庭,号秋浦。肄业于泺源书院。叶葆,乾隆五十四年举人。字宝田,号石农,继祀之子。“乾隆乙酉举人,以足跛不求仕进,辟道南书塾授徒,四方来学者远逾数千里,恒数十百人,但经指授,辄擢甲乙科以去。”因叶葆对地方教育做出的突出贡献,更被当地尊称为:“聊城圣人”。叶葆有二子,长曰锡麟,次曰锡嘏。锡麟,字云台,嘉庆十八年(1813)拔贡,道光十七年(1837)中举人,任职高苑县教谕。有《聊城志稿》,后来的《宣统聊城县志》即是在此基础上增益而成。锡嘏,字纯甫,岁贡生。致力于古文,草书优长。叶祺昌即锡嘏子,字吟舫,道光二十六年(1846)副贡,直隶易州州判,是晚清聊城著名塾师。

叶氏家族,不仅开书院讲学,同時致力于教育书籍的刊刻,如叶葆就有《应试诗法浅说详解》一书,是针对试帖诗而编,流传很广。尤其是叶祺昌和“聊城四大书庄”之一的书业德密切合作,形成了著名书院和书坊合作的教育推广模式。

笔者从《宣统聊城县志》等文献资料中,并未发现叶氏有名为“详注赋学正鹄续集”“三集”之书,而从这两部书的序言中亦丝毫未提与李元度或《赋学正鹄》相关之信息。其实,《赋学正鹄续集》共八卷,从其所选文章来看,应为叶吟舫《详批律赋标准初集》与《详批律赋标准二集》之合刊。《赋学正鹄四集》实则为叶祺昌在光绪五年出版的《详批律赋津腋》一书。

由此可见,上海慎记书庄石印本《详注赋学正鹄集释》,不是《赋学正鹄》及其续编之集合,而是出版商以《赋学正鹄》为首,将相关书籍以《赋学正鹄》为丛书名汇编在一起的一套赋学科举辅导用书(图七)。而其“三集”“四集”中“集”字的含义当是编集、杂汇之意(出自《篇海类编·隹部》:“集,杂也。”)这也足见《赋学正鹄》一书在晚清科举书籍市场的知名度。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书商有擅作编合、将叶氏原书拆解变名之行为,可见当时版权保护亦非尽美。

3 《赋学正鹄》与晚清科举教育的状况

乾嘉之际人口的迅猛增长加剧了社会资源的紧张,为达到夺取、占有“土地”“教育”“官职”等资源的目的,社会公认的最主要的选拔人才路径还是通过科考(图十九)。如江南贡院就是当时规模最大的科举考场(图一、图十二)。清政府虽重视官学,广立学校,厚待生员,但清代的所谓“官学”只是类似于管理生员的考试职能机构,并未起到教育大众这一基础教育的功用(图十一)。于是,“私学”教育进一步蓬勃发展起来(图十六),尤其是一些已经取得一定资源、地位的官僚,他们自己编订家塾课本以教育子弟,一方面受中国古代“诗书传家”传统思想的影响(封面图、图二),另一方面,“以其经济实力使家庭成员享有良好的儒家文化教育并取得科举考试的成功,从而拥有家族权利不及的政治和经济特权地位。”[7]如俞樾“思教以为时文之法”,特地为其孙陛云而编《课孙草》一书。还有一部分有社会地位的人为教育学生、弟子而编选相关辅导用书,如李调元在广东主管教育工作时,编《雨村赋话》“以教之使知法”。

制举类书籍的产生是和科举制度密切联系的,对这类科举辅导用书以及科举制度的反思也一直存在。士子在短时间内为提高应试技巧,不致力精研原典,仅仅模仿形式,使学问流于空虚浅薄,无益世用(图十五)。顾炎武对明代科举制度揭示地十分透彻,他说:“今以书坊所刻之义,谓之时文……时文之出,每科一变,五尺童子能诵数十篇而小变其文,即可以取功名……而少年捷得之者,又易视天下国家之事。”[8]清人也批判明代学术“喜骋虚辨”,他们从明亡的教训中吸取了经验教训,科考策问涉及时政比重增大,有意引导士子关注国家现实问题,提高士子解决现实社会问题的能力。商衍鎏回忆少时学习经历时说道:“不但要读八股文、古文、律赋、《文选》之类,并要看史书如《通鉴》、四史、子书如庄、老、韩非各种书籍,俾腹中充实,以备作文的驱遣。” [9]可见,多读书以增长学问,使“腹中充实”,才能在作文中游刃有余。商氏为清代最后一位探花,从他的受教育经历,我们也可以对当时的家塾基础教育略窥一斑。

总之,在晚清政治局势纷纭复杂,社会资源争夺加剧的大环境下,科举事业依然是士子、家族的希望所在(图四)。士子为在科场求胜,一方面要广泛阅读以扩展自己的视野,另一方面进行专题训练,尤其重视对写作技巧的掌握。于是,科举辅导用书也随之产生,我们从《赋学正鹄》的刊印可以看到这类书籍在当时市场上的受欢迎程度,《详注赋学正鹄集释》则将同类著作以汇编起来,也迎合了士子對“专题训练”的需求。

参考文献:

[1] 詹杭伦.唐代科举与试赋[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5:12.

[2] 钱穆.国史新论[M].北京:三联书店,2001:293.

[3] 赵尔巽.清史稿·卷108·选举志三[M].上海:中华书局,1977.

[4] 李时珍.本草纲目.第四十七卷[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5] 张维屏.国朝诗人征略.卷四十四[M].清道光十年刻本.

[6] 盛大士.藴愫阁文集.卷四[M].清道光六年刻本.

[7] (美)艾尔曼.赵刚,译.从理学到朴学:中华帝国晚期思想与社会变化面面观[M].南京:江苏人民出社,2012:148.

[8] 顾炎武.顾亭林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22,71.

[9] 商衍鎏.清代科举考试述录及有关著作[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423.

作者简介:侯冬(1982-),男,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西北师范大学中国史博士后研究人员,研究方向:清代文学与文化研究;华鑫文(1994-),男,北京师范大学古籍与传统文化研究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