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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龙胜壮族女服的艺术特征

2018-11-30

文物天地 2018年11期
关键词:龙胜衣身百褶裙

壮族是我国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壮族服饰文化是中华民族服饰文化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广西民族博物馆收藏有目前国内较全的壮族服饰体系,其中清代龙胜壮族女服属于少数民族纺织品中收藏时间较早的藏品,也是壮族服饰中最具典型性和研究价值的一套。清代龙胜壮族女服保存了壮族服饰文化中的诸多古老信息,反映出壮族服饰的艺术文化与智慧。

一、服饰构成与技艺手法

(一)形制的特征

自古以来,广西壮族自治区东北部的龙胜是壮族聚居地,其中具有民族文化特色的龙胜龙脊地区被视为壮族生态博物馆,这里的壮族服饰表现出极具民族特色的文化面貌。当下,在龙胜地区的壮族服饰虽然总体形制表现为“上衣下裤”,历史上却是以“上衣下裙”为主。清代道光年间周诚之修纂的《龙胜厅志》载:“一种壮人,头顶留发挽髻,插银簪,戴耳环,颈上戴项圈,四时用青布包头,青短衣,青长裤。妇女长发挽髻子,戴银梳、银簪,耳戴银圈,上穿绒织花布长领短衣,胸前花兜肚,下穿细褶花长裙。”[1]广西民族博物馆收藏代表性的藏品是壮0248号青布对襟女上衣、壮0250号青布挑花贴布绣百褶裙和壮0251号青布绣花胸兜(图一),这三者构成的整体形制与《龙胜厅志》的记载相差无几,由此也证实此套藏品的代表性与珍贵性。

清代龙胜壮族女服由衣、裙、胸兜三个部分构成。其中女衣为对襟直袖形制,平面状态下领口位于衣身的背面,衣袖左右分别有两条浅蓝色布条贴缝装饰于袖口和肩线处,衣身正面下摆也有同宽度的布条贴缝装饰,并在布条上下刺绣几何纹样,衣身下摆两侧增加的侧摆则是以拼布艺术的形式表达。衣身背面下部有刺绣和拼布装饰,刺绣以挑绣为主要手法,第一层拼布以小三角形为基本单位,拼贴成方条形,小三角形以斜对角的色彩对称为基础,用色上主要有白、灰、棕黄、黑、靛蓝等色。胸兜在胸口部分有类同于上衣的挑花刺绣,其中最下部分的刺绣纹样是一个艺术的寿字。百褶裙裙身展开呈扇形,上部青布细褶,裙身下部也有刺绣、拼布以及织带等多种手段的装饰艺术。

(二)女衣的结构特征

对清代龙胜壮族女服的结构研究,主要是对其女衣结构的分析。通过对壮0588号藏品的数据测量与结构图(图二)分析,发现女衣在结构上由4个幅宽的布幅拼缝而成,即衣身的左右片和左右衣袖。衣身主料和衣袖的面料都是完整的布幅。经过测绘得出布幅幅宽在36厘米左右,其中袖口处用5厘米往外翻折的面料正是袖口浅蓝色布条贴缝之处。衣身背面有两条宽度不同的条纹织带与衣身主料、拼布底料、刺绣拼布底料拼缝,共同构成衣身背面。同时,衣身两侧还有类似于等边三角弧形的侧摆插片。

从服装结构的角度而言,衣身主体主要由两片完整的布幅拼缝裁剪构成,这样的结构特征反映出了民族服饰发展过程中的早期状态——贯首衣(图三)的痕迹。因此,清代龙胜壮族女衣是壮族服饰研究的活标本,保存了壮族服饰早期发展的痕迹,具有很高的文化和研究价值。

(三)制作技艺

1.裁剪方式

相比现代服装复杂的裁剪方式,清代龙胜壮族女服从上衣到百褶裙在裁剪上近乎没有什么表现的手段,以直裁为主要的方式。直裁即沿着布料的纱线剪切,而这样的裁剪也只是在布幅上的截取,非常简单。其衣身主结构和百褶裙的裁剪方式表现得非常明显(图四、图五)。女衣的主结构分为衣身左右片和左右衣袖,以及衣背下放的刺绣拼布底料,即反映在青黑色的麻织布料的构成中。通过对麻织布料的使用进行排料图的实验,即能够了解从布料到衣服的形成过程。百褶裙裙身的裁剪方式则更加简单,就是在一匹幅宽为36厘米左右的布料上,依次裁剪出10份长65厘米的布片(图五),然后布边和布边之间进行拼缝,即可得到裙身主面料。正是通过寥寥几刀的裁剪,利用拼缝的方式把布料缝合成一件衣裳、一条裙子,这样的方法简单易学,方便掌握,也是清代龙胜壮族女服能够传承至今的一个重要原因。

2.面料与纺织技艺

图一 清代龙胜壮族女服广西民族博物馆藏

图二 清代龙胜壮族女衣(壮0588)结构图

图三 人类初始服饰的贯首衣形制

图四 清代龙胜壮族女衣(壮0588)结构示意图

图五 百褶裙(壮0590)结构示意图

相比于裁剪的简单,女服面料的织造就有些复杂。清代壮族女服的面料总共有四种不同的式样:一是衣身和百褶裙的主面料,即青黑色麻织粗布;二是胸兜主面料,即黑色棉织细布;三是衣背和百褶裙下摆的辅料,即条纹织带;四是各种废旧面料,即袖口、肩线、拼布所需要的面料。除了第四种各种废旧面料外,其他三种都直接反映出壮族传统的纺织技艺。

图六 广西天峨县下老乡百塘村壮族传统纺织

图七 清代龙胜壮族女衣背后织带

图八 龙胜红瑶织带技艺

女衣和百褶裙的主体面料是自织自染的青黑色麻织粗布,由于麻线较粗,质地偏硬,经纱呈现出较为稀松的状态。胸兜的主体面料是青黑色棉织细布,由于棉纱较麻纱而言更为细柔,因此质地偏软,符合紧贴人体的胸兜功能,柔软的棉布使人体更为舒适。无论是青黑色麻织布,还是黑色棉织布,其幅宽都在40厘米以内,纺织技艺原理相同,是在传统的纺织机上通过经线和纬线的层次交替交织而成。不同的是,经纬线的质地有麻、棉的区别。虽然在当下龙胜壮族地区已经看不到传统的织布技艺,但其留下来的织布机和其他壮族地区的织布机形制相同,故而从广西天峨下老乡百塘村的壮族织布图片中(图六),也可以看出壮族传统纺织技艺。壮族传统织布机以家庭为单位存放,织布时候单人操作,腰、手、脚共同合作,因此受人体局限,幅宽多在40厘米左右。

在衣身背后有两条宽度不一的织带(图七),一条宽2.5厘米,一条宽10厘米,通过结构图(图二)得知,长度在68厘米左右。这两条织带是织造出来的,然而工具并非上面的传统织布机,织带的织造更加偏向于纺织发展的早期过程,只是简单的竹片与木棍等。同样,虽然在当下的龙胜壮族村寨已经找不到织带织造的过程,不过在距离其不到20公里范围内的红瑶村寨中,依然存在着传统织带工艺(图八)。织带制作工具简单易取,用竹木片、竹木棍即可,相对于固定的织布机而言,更为灵活、方便,纺织时一端固定于房柱或者树木等不可移动处,一端系在腰上,借助竹片、竹棍等工具,利用腰力进行经线与纬线的次第交织。条纹织带的出现,原因在于排经线的时候,有意识地使用了不同色彩的纱线。

从清代壮族女服的面料分析中,可以得到两种不同的纺织技艺,体现了清代壮族社会中纺织发展的时代情况。

3.刺绣艺术

清代龙胜壮族女服的上衣、百褶裙、胸兜都有刺绣作为装饰,并且刺绣图案多以几何纹样纹样为主,比如八角几何纹、菱形纹等,同时还有井字纹和寿字纹等(图九)。刺绣技法采用了最为常见的挑花,挑花主要分为“十字挑花”和“数纱挑花”,是各民族绣法中最常用的一种。技艺手法是在脉络清晰的面料上根据经纬线走向挑出十字或者线段,并通过每个细小单元组合成各种图案。通过挑花刺绣形成的图案具有规则的次序感,因此多形成几何纹样。刺绣装饰以人体为标准,从胸兜的胸部到上衣的下摆,再到百褶裙的下部,三者约在等距的位置互为呼应,相得益彰。

拼布艺术在壮族纺织品中最为常见,其中多体现于壮族拼布被面。清代龙胜壮族女服的一大特色,即使用拼布手法进行装饰。拼布也叫布贴绣、贴布绣、补绣,做法是先用织物剪裁出纹样的部件,然后缝缀在底布上,构成图案。布贴绣工艺相对简单,化零为整,块面鲜明,色泽浓艳,具有强烈的对比效果。清代龙胜壮族女服的拼布主要体现在上衣背后的下部和百褶裙的下部(图十),二者色彩和图案构成上遥相呼应,形成上衣下裙的和谐统一。

二、“物尽其用”的智慧

清代龙胜壮族女服反映出少数民族服饰的一个使用原则——“物尽其用”,主要表现在衣身、裙身主面料的“零浪费”(图四、图五)。古代,南方少数民族的服饰大多使用自己种植的纺织原料。由于生产力水平的原因,传统种植的纺织原材料产量有限。在生产资料比较稀有的情况下,从棉到布需要经过采棉、去棉籽、捏棉条、纺纱、排纱、牵经、穿筘、盘经、装机、织布等10道以上工序。在织成白布后,还需要蜡染、染色、刺绣等二次面料的改造手法才能形成制作服饰的面料。其中传统手工纺织技艺和蜡染、刺绣等面料的加工装饰由于手工技艺的不规律、自由化和缓慢性,工艺过程所消耗的时间非常多。即便在当下的壮族村寨,在平常纺织一匹(约在27-30米之间)的棉布也需要一个壮族妇女近半年的农闲时间,可见壮族传统服饰面料的珍贵性。在对当代壮族地区纺织技艺田野调查过程中发现,在进行牵经装织布机过程之前,壮族妇女会特别选择黄道吉日,只有在适宜的时间才会开始织布前的工序,同时还要进行仪式活动[2],以祈求能够顺利织好布,这种择日造布仪式正说明了壮族对传统服饰面料的敬物意识。正因为对传统面料有了敬物的态度,在壮族制衣过程中才有了尚俭的朴素思想。从织布开始一直到服饰的制作完成,壮族妇女对于面料的珍惜态度和节俭观念贯穿始终。在传统的农耕社会里,手工织布的生产成本很高,催生了壮族妇女对于物品使用的谨慎和珍惜,这样的节俭意识充满了技艺的智慧。因此,最大限度地利用面料成为壮族妇女在制作服饰时候的首要选择,“整裁整用”的节俭思维进一步证明中华民族服饰结构中的一个普遍性规律——“布幅决定结构形态”[3]。这种“人以物为尺度”[4]的古老而朴素的节俭美学,在这套壮族女服标本中集中而生动地呈现出来。

图九 挑花图案

图十 衣身背面、百褶裙下部的拼布图案

图十一 当代龙胜壮族女服

三、龙胜壮族女服的变迁

(一)当代龙胜壮族女服(图十一)

当下的龙胜龙脊壮族村寨,所呈现出来的女服形制与清代龙胜壮族女服形制已经有很大的不同。首先,整体形制表现为“上衣下裤”,与“上衣下裙”有着“裤”与“裙”的着装区别;其次,上衣的结构已经没有了壮族服饰原生文化中的“贯首衣”的痕迹,出现了对领口、腋下、侧摆的曲线裁剪。从直线裁剪到曲线裁剪,裁剪的难度升高。第三,清代壮族女服中的刺绣、拼布等装饰艺术也不再体现,当代壮族女服只是在袖口和裤腿处有印花棉布或机制织带贴缝装饰。

(二)时代更迭的历史痕迹

从“裙”到“裤”变化的解读,是对一段历史的再回忆:“民国元年(1912),黄祖瑜任县知事,宣告剪男长辫,并强迫少数民族妇女改裙着裤。”[5]这段文字很好地解释了龙胜壮族女子着装由“裙”到“裤”的变化,最初是源自民国政府政策的“强迫性”。清末民初的时代,是一个更迭的时代,一个混乱的时代。民国时期的龙胜县政府,把“男子长辫”和少数民族妇女的“百褶裙”都视为清朝遗留,成为“革命”的对象,因此采用政策强迫执行。民国时候发生变化的除了整体形制外,壮族女衣的结构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图十二)。这个变化体现在服饰的裁剪方式上,通过图4和图12的排料图对比,发现对布料的使用原则从布幅的完整使用到对诸多面料的舍弃,同时由原来的直领变成了圆领扣、侧摆由增加面料的插片变成两侧衣摆的开衩等,这些变化都是在清代龙胜壮族女服和当代龙胜壮族女服的比较中发现的不同,从服饰的层面印证了那个时代的更迭。

(三)壮族服饰融合创新的生成

有趣的是,在距离龙胜壮族生活区不到20公里的红瑶社会里,红瑶女子仍然保留“上衣下裙”的古老着装形制。而当代龙胜壮族女服的形制式样已经成为龙胜地区壮族传统服饰的典型特征,成为壮族文化的代表之一。同样也是少数民族的壮族为何在服饰上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并且这个变化被壮族人民逐渐接受,并生成具有壮族特色的民族服饰,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思考的问题。龙胜壮族相对于其他少数民族而言,从地理环境上离城镇中心较近,而红瑶生活的区域更为偏远。因此,壮族与汉族交流往来密切,更易接受外来文化的影响。同时,对布料的使用进行计算,一条百褶裙使用的幅宽40厘米左右的布料为6.5米,而一条大腰宽筒直裤仅仅使用了2米。在对龙胜壮族地区的纺织文化进行田野调查时候发现,自民国后,壮族地区家庭所使用的布料多是来自市场的购买,很少自织自染布料。壮族家庭经济生活生计方式的改变也是促成当代龙胜壮族女服形制生成的一个重要原因。另外,从当代壮族女衣结构上看,壮族女衣仍然保留了清代龙胜壮族女衣中对襟直袖形制,其廓形上仍然保持了壮族服饰的审美性,并没有改变成民国时期汉族流行的大襟衣,因此当代壮族女服自民国后,逐渐发展成为当下龙胜地区壮族的典型性服饰。

清代龙胜壮族女服代表了过去,是壮族原生文化的一种历史痕迹;当代壮族女服代表了现在,是壮汉文化交融后的生成。无论是清代龙胜壮族女服还是当代龙胜壮族女服,都蕴含着丰富的壮族文化,是壮族艺术审美的代表之一。壮汉文化在清末民初的碰撞,是时代更迭、社会变革的产物,不仅体现着汉文化对壮文化的深入影响,也反映出壮族融合其他文化进行自我创新的能力。

[1](清)周诚之纂修:《龙胜厅志》,道光二十六年(1846)好古堂刻本。

[2]根据笔者2015年2月在广西天峨县下老乡百塘村百塘屯的纺织田野调查材料整理。

[3]刘瑞璞、陈洁静:《中华民族服饰图考》(汉族编),中国纺织出版社,2013年。

[4]陈果、刘瑞璞:《氆氇藏袍结构的形制与节俭计算》,《纺织学报》2016年第5期。

[5]龙胜县志编纂委员会:《龙胜县志》,汉语大辞典出版社,199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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