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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民族博物馆藏双乘骑羽人纹铜鼓

2018-11-30

文物天地 2018年11期
关键词:鼓面塑像铜鼓

图一 双乘骑羽人纹铜鼓

双乘骑羽人纹铜鼓(馆藏102号)(图一),广西民族博物馆藏,属冷水冲型铜鼓。该鼓于20世纪50年代于广西藤县古竹乡出土,面径88.5、高66.5、足径90.5厘米,年代为三国时期,国家一级文物。该鼓保存完整、纹饰精美、塑像生动,完美地展现了冷水冲型铜鼓体型优美、装饰华丽的特征,体现了浓郁的时代特色和地方风情,是冷水冲型铜鼓中的精品。

一、铜鼓的分类和冷水冲型铜鼓

何为冷水冲型铜鼓?我们需要先了解铜鼓的定型分类法。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不同于西方学者的黑格尔四型法,我国学者将中国境内的铜鼓按分布地域划分为两大系统八个类型,分别称为滇桂系统万家坝型、石寨山型、冷水冲型、遵义型和麻江型,粤桂系统北流型、灵山型、西盟型,以上类型皆以标准器出土地命名。顾名思义,冷水冲型铜鼓的标准器出土于冷水冲。冷水冲是个小地名,位于广西梧州市藤县濛江乡横村,该鼓为乘骑饰变形羽人纹铜鼓,1975年出土,因出土时鼓内有一件东汉陶罐,为该型铜鼓的断代提供了考古学依据,此后便以其为代表,按类型学的方法将鼓型、纹饰与之相近的铜鼓划分为铜鼓中的一大类型冷水冲型。广西西靠云南,东联广东,两个系统八个类型的铜鼓兼而有之。两大系统内的子型鼓在流行的前后时间、鼓型和纹饰演变上存在承袭关系,某几型鼓如冷水冲型、北流型、灵山型的流行时间、分布地域存在着部分重叠关系,生动地演绎着延续了2000多年的铜鼓文化自发端、发展到成熟的历史之路,显示出铜鼓不同铸造者和使用者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

铜鼓自2700年前由釜演变为鼓后,历经萌芽期简朴笨拙的万家坝型到成熟期写实华丽的石寨山型,发展到冷水冲型不仅具备了礼乐器所需的繁复和神秘,更展现了其作为权力和财富重器的庄重华贵。该类型铜鼓通常体型高大轻薄,鼓面宽大,鼓胸略大于或等于面径,鼓耳宽扁,饰辫纹。纹饰瑰丽而繁缛。鼓面太阳纹基本固定为12芒,鼓面边沿有立体青蛙,有的在青蛙之间再饰马、骑士、牛耧、水禽、龟、鱼等动物塑像。鼓面主晕为高度图案化的变形翔鹭纹。鼓胸多有图案化的变形船纹,鼓腰有变形舞人图案和细方格纹,鼓足多有圆心垂叶纹。此类铜鼓以广西桂平、平南、藤县一带最集中,分布于邕江—郁江—浔江—西江两岸,遍布大半个广西,云南、广东偶有发现。流行于东汉晚期至隋唐,以两晋南朝时期最为繁盛。

二、双乘骑羽人纹鼓的装饰及其意义

铜鼓的装饰大体上而言可分为平面装饰和立体装饰,除少数万家坝型铜鼓外,几乎所有类型铜鼓在鼓面和鼓身上均装饰着代表一定意义的平面纹样和图案,但只有冷水冲型、北流型、灵山型和西盟型鼓上有立体装饰。无论是平面纹饰的精细繁复,还是立体装饰的丰富多样,冷水冲型鼓均兼而有之,甚至可说是众铜鼓类型中的翘楚。铜鼓上的纹饰不仅表现了铸鼓民族的审美意识和艺术倾向,更与当时的社会生活息息相关,隐含着他们的信仰和诉求,为铜鼓研究提供了富有参考价值的艺术和历史信息。

图二 鼓面局部

馆藏双乘骑羽人纹鼓的平面纹饰和立体装饰均具有一定代表性,鼓面中心饰12芒太阳纹,太阳芒间杂以孔雀羽翎状的翎眼纹(图二),以太阳纹为中心晕圈往外如水波般一晕晕扩散排布的纹饰依序为:栉纹和同心圆纹组成的纹饰组合,由綯纹演变而来的复线交叉纹,冷水冲型鼓最具有代表性的纹饰变形羽人纹、翔鹭纹,最外两晕为眼纹。鼓面边缘饰四只逆时针四足青蛙塑像,青蛙体型圆润丰满、背饰谷穗纹;蛙间饰两组双乘骑塑像、一组单乘骑塑像、一大一小两只水鸟,鸟背亦饰有稻穗纹。鼓身亦遍布精美纹饰,将鼓身纹饰按鼓胸、鼓腰和鼓足三部分来考察,可发现冷水冲型鼓纹饰的规律性。从上往下,鼓胸通常先由栉纹(或羽纹)和同心圆纹组合作辅垫,接下来是冷水冲型鼓的另一代表性纹饰船纹。船纹在石寨山型时期采用的是写实手法,发展至冷水冲型时期已由写实演变为抽象,仅保持了船的大致轮廓,船上物件也以抽象图案代替,但偶尔仍可见清晰的鱼纹。有趣的是冷水冲型鼓的船纹是成对出现的,一组正、一组倒,模拟了船在水中的倒影。鼓腰上的主体纹饰也是变形羽人纹,从石寨山型鼓腰部分的羽人舞蹈纹演变而来,辅助纹饰为网纹、水波纹,以及羽纹与同心圆纹组合。鼓足的主体纹饰是圆心三角垂叶纹,以水波纹、眼纹、羽纹为辅。扁耳两对、附耳一对均位于胸腰交界,并饰以辫纹。

(一)主要平面纹饰

1.变形羽人纹

铜鼓上头戴羽冠的人物形象称为羽人纹,通常是石寨山型和冷水冲型铜鼓鼓面上的主晕纹饰。羽人形象与我国古代西南地区滇、濮等部落文明有关,也有人认为羽人纹反映的就是《淮南子》中记载的我国南方的“羽民”。羽人头戴羽冠,身披长袍,模仿鸟类,实则是鸟崇拜的一种表现形式。羽人纹在石寨山型铜鼓上基本都采用了二维写实的刻画手法,具体而生动,更多地是展现动作,而非人物描写;羽人三三两两或翩翩起舞,或击鼓聚会,或划船祭祀,恢宏神秘的场面中,似可听闻那深沉响亮的铜鼓声。壮族先民骆越也崇尚鸟,“骆”通“雒”,按《说文》:“雒,鵋鶀也,怪鸱”,是一种鸟的名字。传说中壮族始祖布洛佗的形象之一就是鸟首人身的神,“雒”的发音与壮语“鸟”相近,鸟崇拜隐隐寓意了远古先民的狩猎生活,并由代表着骆越文化的铜鼓将此图腾寓意世代相传。发展到冷水冲型铜鼓,羽人的形象变得简约抽象,羽人头顶的羽冠仅用廖廖数条线条表现,人身更几不可辨,虽飘逸潇洒,实则诡异神秘。从写实到抽象,本也可说是人类艺术表现力的一个发展趋势,但另一个更深层的原因,则是由于铜鼓上刻画的这些写实场景发生了时间和空间的改变。到了冷水冲型铜鼓流行的时期,在冷水冲型鼓集中出土的广西,鸟崇拜虽然依然存在,但是随着时间流逝,祭祀的规则、场景必定已经发生了改变,羽人的文化内涵也随之改变。抽象简略的羽人形像,更多时候只是对远古记忆的一种描摹和纪念。

图三 鼓胸倒船纹

图四 鼓面蛙立饰

2.船纹(图三)

铜鼓上的船纹,以石寨山型鼓上的船纹最为写实,不仅船上或戴羽冠或椎髻饰羽的水手们神态生动,就连船首、船梢、船桨等船只构件也清晰可见。船只大多狭长轻便,首尾装饰鸟羽,有学者认为是“鸟舟”。石寨山型铜鼓上的船纹有捕渔船、竞渡船、游乡船,最多的还是祭祀船。石寨山型发展至冷水冲型,鼓胸上的写实船纹已衍变为变形船纹,先是抛弃了对水手们、船上设施、水下鱼类的写实描绘,强调船首船尾羽饰、水手羽冠和手中道具等富有表征性的图案,或是一些意味不明的图案。再后来船的形象进一步抽象化,出现了一正一倒的“覆船纹”,原本描绘于船底水中的鱼类等也偶尔出现在船舱中,显示出铸鼓者对船纹的理解已经偏离了石寨山时期对于船的功能(特别是祭祀功能)的描绘,仅保留了对水的记忆和依恋。馆藏双乘骑羽人纹鼓鼓胸上的船纹也是一正一反的“覆船纹”,船舱内可见简化的几组羽冠和“人”形图案,不见鱼纹,是典型的冷水冲型船纹。

(二)立体装饰

1.蛙立饰(图四)

馆藏双乘骑羽人纹鼓鼓面边缘有四只立蛙,蛙四足圆目,昂首翘臀,做蛰伏跳跃状,背饰穗带,圆润华丽。蛙立饰是铸鼓民族图腾崇拜的直观表现。铜鼓发展到冷水冲型时,鼓面出现了蛙立饰。这些青蛙采用圆雕手法,通常是使用失蜡法单独铸成,成形后再将其嵌入鼓模中,整鼓浇铸时便与鼓面完整地融合在一起。除了冷水冲型铜鼓,北流型、灵山型、西盟型上也装饰蛙塑像,但数量和风格各不相同。一般而言,冷水冲型铜鼓上的蛙塑是四只四足单蛙,蛙体型硕大,健美有力,两臀高耸,装饰最为华丽精美,周身饰以绶带状的谷穗纹带,蕴含着稻作民族对五谷丰登的渴望。将青蛙以如此华贵的形态在鼓面上表现出来,并且成为整面鼓中最突出和吸引人的部分,其实应该基于两种图腾崇拜的心理,一种是物的生产,另一种是人的生产。青蛙在古人心中与农业丰收息息相关,蛙鸣时即下雨时,风调雨顺则作物丰收。在壮族传说中,青蛙是雷神的儿子,在人间掌管农业生产和丰收。因此,蛙背上常常装饰以稻穗纹,寓意着稻谷丰收。同时,青蛙本身是高产的。除了农作物的高产,人口的高产也是古代农业社会追求的终极愿景之一。蛙的繁殖能力很强,产在水田中一簇簇的蛙卵很快便能化为小蝌蚪游曳于稻梗间。几场春雨后,蛙鸣阵阵,不知不觉中,田间已随处可见成熟的蛙。生殖繁衍的寓意发展至灵山型表现得更为直白,出现了累蹲蛙,大蛙背上负着小蛙,隐喻着人口的繁衍生息、子孙兴旺。

2.乘骑(图五、图六)

图五 鼓面双乘骑立饰

冷水冲型鼓的蛙饰间常常还装饰着乘骑塑像。这些塑像看似笨拙,却写实生动,充满稚趣。乘骑有一人乘骑、二人乘骑,也有一乘骑伴一马、一乘骑伴二马(马驹)、二人同乘一马。二人乘骑重在表现竞相驰骋的场面,二人一马则是母抱婴休闲前行的温馨场景。从马的形体来看,冷水冲型鼓面所铸马塑像可分为北方高马和本地矮马。矮马体型小巧,可以在果树下穿行,又称“果下马”,在“茶马古道”上常能见到它的身影,现在广西德保等地饲养矮马已成为特色产业。除了乘骑,与马有关的塑像形式还有妇人为马梳理鬃毛、女童给马喂草等,反映出当时岭南地区养马业的蓬勃兴起。汉时由于对匈奴连年征战,“天下马少”,朝廷鼓励各地积极养马,岭南地区也掀起了养马热。饲养的马匹除了部分上贡朝廷,还用于出行及运送货物,某种程度上也象征着财富和丰稔。从馆藏双乘骑羽人纹鼓鼓面上的乘骑立饰来看,两组双乘骑骑手所骑之马匹均为高头大马,并非“果下马”,马鬃修理得十分齐整,马匹昂首阔步,精神抖擞;马上未设马鞍,骑手应为男性,人物刻画较随意。另有一单乘骑立饰,马上设马鞍,骑手头梳双髻,似为女性。将乘骑形象表现于神秘尊贵的铜鼓上,足见当时人们对马匹的喜爱和尊崇。

3.鸟(图七)

鸟是骆越的图腾之一。在冷水冲型铜鼓出土最多的广西,骆越的后裔俚、僚沿袭着祖先的记忆继续将鸟作为图腾(或吉祥物?)铸造于鼓上。鸟塑像仅见于冷水冲型和灵山型鼓,冷水冲型鼓的鸟塑像通常位于鼓面蛙间,灵山型则塑于一侧鼓耳下近鼓足处,少数铸于鼓腔内壁。有学者认为铜鼓上的鸟大多为水鸟,这些鸟形象丰腴,身饰羽纹或谷穗纹,华美高贵,多为双鸟并立,也有单鸟独立(灵山型)。馆藏双乘骑羽人纹鼓上的鸟饰为双鸟并立,应为一雄一雌,雄鸟颈脖上饰以数层颈圈,体型较大。两鸟头部和背上均饰谷穗纹,比肩而立,恬静怡然,田园风情扑面而来。

三、铸造方法

冷水冲型鼓开创了在铜鼓上铸蛙饰的统一范式。铸造铜鼓,大多采用与钟鼎传统铸法一样的泥型法,外范由2块或4块组成,顶部预留浇注口和冒口,浇注后鼓身两侧合范缝需经打磨。铸鼓时“一范一器”,极少重复。浇注成形后,为追求完美的音质,要经过冷加工调音处理,因而在某些注重打击效果的鼓型如北流型和灵山型鼓面背后,遗留有扇形、圆形等不同形状的调音刮痕。这些刮痕吻合声波传播规律,使鼓声更为悠远深长。冷水冲型鼓内偶有模仿调音铲痕的零乱痕迹,但无实用意义。铜鼓所有的装饰包括平面装饰和立体装饰都在制模阶段中完成。平面装饰由工匠在泥模上阴刻;立体装饰则使用二次铸造法,采用失蜡法先铸好单个塑像,然后将其嵌入鼓范,整体浇铸而成。工匠对蛙、鸟等塑像进行精雕细刻,或绘画密集圆圈纹、云雷纹或以谷穗纹装饰,充分表现了铸鼓民族的艺术审美取向和图腾隐喻意识。

图六 鼓面单乘骑立饰

图七 鼓面立鸟立饰

四、族属

冷水冲型鼓的流行年代约为东汉晚期至南朝,东汉以后,“骆越”作为族称在史籍中已消失不见,魏晋以后称骆越故地的居民为“僚人”。在这一历史时期,广西虽已纳入中央王朝的统治版图,但历朝各代均沿袭着南越国时期“和辑百越”的民族治理政策,讲究“以夷制夷”,地方部族势力分治。据《太平御览》卷三五六引郭义恭《广志》,可知当时岭南之郁林、交趾、苍梧三郡有僚人居住,这三郡正是冷水冲型鼓密集分布地区,《陈书·欧阳頠传》和《隋书·地理志》中也记载有“僚人”铸造和使用大铜鼓。虽当时的俚人也聚居于苍梧郡,但东汉至南北朝时期苍梧郡的地域范围在贺江和西江交界、云开大山两侧,即广西东部和广东西部地区,这片区域也有冷水冲型鼓出土,但北流型的风头更甚,结合其他史料记载和冷水冲型鼓的出土分布范围来看,俚人所铸之鼓更有可能为北流型和灵山型。由此可见,在广西的中部偏西地区,僚人铸造和使用冷水冲型铜鼓;在广西的东南部地区,俚人铸造和使用了北流型、灵山型铜鼓。

铜鼓因其难得,成为财富、权力和地位的象征,据《明史·刘显传》载都掌蛮酋长阿大所言“得鼓二三,便可僭号称王”,且鼓贵“可易千牛”,可见铜鼓在部族社会生活中的超然地位和意义。时光荏苒,纵使铜鼓的社会功能已发生了重大变化,从“神坛”走入民间,不再只服务于特权阶级,然而岁月并未剥夺其“神圣性”,铜鼓在使用它的人们心中,仍然是连结俗世与神灵、凝聚族人的精神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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