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萤花

361000 福建厦大附中 柳梦瑜

一

第三列向右拐，数到二十七，旁边有棵大榕树。

宋早寒边走边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帆布鞋整个陷在墓地被雨水泡得湿软的土地里，每一次从泥淖中拔出脚来，都异常艰难。

她在那棵榕树隆起的树根上收住了脚。树长得这样疯，公墓定是很久没人来清理了，那个总是喝酒喝得满面通红脸颊浮肿的男人，在被树根搅得稀松漏水的地下想必也不太好过。她思忖着。清明的雨依旧没完没了地下着，在宋早寒的伞上敲出细密的鼓点。早寒弯下腰轻轻将一束红玫瑰放在碑前，雨伞歪斜着卡在她的颈窝里。

那个男人最爱红玫瑰。他凭着一张能把一切讲得天花乱坠的嘴再加上几枝热情浪漫的红玫瑰，成功博得了妈妈的欢心，却在婚后夜夜不归。妈妈在生下自己和姐姐翠安一对双胞胎之后愤然回了娘家，只剩姐妹二人面对这世间的风雨。她们学会了用一支竹笛安慰自己。醉鬼父亲常常喝得烂醉如泥，然后开始砸家里的瓶瓶罐罐——那些都是妈妈没有带走的陪嫁。姐妹俩躲进衣柜，依偎在一起轻轻抽噎。

至于姐姐翠安……往事浮上心头，早寒抿紧了嘴唇。姐妹俩十二岁那年的某一天，睡在桌底下的早寒在晨光熹微中睁开了蒙眬的睡眼，昨晚和自己手拉手入眠的姐姐却失踪了，到处都寻不见。关于姐姐的去向，有的人说她遭到了绑架，有的人说她因受不了自己的父亲而远走，最后客死他乡。这些街坊的议论声，早寒全部置若罔闻。姐姐若是要走，一定会捎上自己的。早寒一直坚定地相信姐姐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回家。姐姐人间蒸发后，父亲也在某次聚会中酒精中毒暴毙。亲人的相继离去让原本怀揣着公主梦的早寒迅速地成长。母亲将她接回宋家，给了她曾经梦想着要得到的一切，却填不满她心中那缺失的一块。

早寒从背包里掏出套着红绒套子的竹笛，剥开套子将嘴凑上笛口，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那是她和姐姐相依为命时，她们时常把玩的唯一物件，她一直保存着。时间在空灵的音韵里流淌，世界大得只剩下绵密的雨丝和吹笛的少女。

二

世萤花，是这片荒原中独有的花，花语是世间的萤火，照亮回家的路。常见开五瓣，罕见有重瓣的。花蕊可以放射出不同亮度的橘黄色光芒，用于照明。

竹苓把玩着手中大号的玻璃许愿瓶，瓶口的木塞上绑着迎风飞舞的粉红色丝带。她细细端详着那一瓶的星辰，一簇簇散发着橘黄色光亮的小花在瓶中上下飘移，原本淡粉色的花瓣从一开始的椭圆渐变为三角形。

每年清明的时候，竹苓总是格外忙碌——荒原中幽居着的魂灵，在这时总要被竹苓这样的摆渡人带去他们的坟头，待上一天一夜，给予他们倾听亲友缅怀的机会。每一年，也只有这时候，这些魂灵才能穿越生与死的界限，窥视没有了自己的人间世界。

今年和竹苓共事的朝颜不知何故非要和她互换护送的魂灵，竹苓觉得没什么大碍，便和朝颜互换了许愿瓶——魂灵必须被装在塞满了世萤花的许愿瓶里才能穿过满是怨气的荒原腹地。

没想到瓶里装的竟是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的魂灵，满身酒气不说，还一路骂骂咧咧地抱怨竹苓：

“到底到了没？怎么走得这样慢？”

荒原上满是席卷天地的狂风，竹苓裹着一袭白裙被吹得裙袂翻飞。幽寂的黑暗中，满瓶的世萤花成了唯一的光源。她将瓶塞往里推了点，男人的抱怨很快就隐没在狂风中。她宁愿这风肆虐得再久一些，因为一过腹地，她就不得不把男人放出来给自己指路了——只有魂灵本人清楚地记得自己墓穴的位置，无论什么笔都无法记录下这些位置信息。

穿过腹地后，竹苓的刘海不再飘飞在空气中，她垂下眼帘用劲一拔瓶塞，一缕轻烟和着浓郁的酒臭味儿钻了出来，在空气中飘忽着，重新聚拢成只有上半身的人形，下半身则拖着一团烟雾。“往这儿，这里！”魂灵粗暴地抓着竹苓的手在荒原上飞速前进。

终于到地方了。竹苓双手抱膝蜷缩在远处，摆渡人是不能偷听魂灵的亲人如何缅怀的。她迷迷糊糊地打着盹儿，祈祷着二十四小时赶快流逝，好让自己速速带这个男人再度穿过腹地完成这一年一度的苦差事。

隐约中，有悠扬的笛声在耳边缭绕，钻入她的耳孔，宛若阳光穿透水底，拨开浓重的雾霭。

“翠安……翠安……”惊惧的电流涌遍竹苓的全身，她嘴唇颤抖着说出一个名字，丢失的记忆从天而降，越过了十年的漫长时光，已是如此陌生！

那个曾经走丢在时间洪流里的宋翠安回来了！

这是妹妹的笛声，那个浑身溢着酒气的魂灵便是自己的父亲。

十年前她被“命运”带走，成为行走在阴阳两界、只有灵魂的“摆渡人”。如今失去的记忆被逐一捡起，没有谁能阻挡自己和亲人的重聚！

你永远有无限的时间等待奇迹。一个清明节，宋早寒和宋翠安体悟了太多。而竹苓，也随着那宛若流萤飞雪的世萤花，消逝无踪，连同那和荒原有关的谜一般的十年。

简 评

作品虚构了一个“摆渡人”的角色，给生者与亡者以沟通的机会。一年一度，笛声悠悠，“世萤花”是照亮这条沟通之路的光亮。奇幻的想象色彩，表达的是忏悔主题、宽恕主题；对亲情与人伦的再思考，使作品有了厚度和质感。对于初二的学生来讲，能写出这样的文章难能可贵。

（郭培旺老师 荐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