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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庄的童年

2018-11-28李梦一

文学教育 2018年34期
关键词:鸡头月儿灯笼

李梦一

童年的经历宛如一汪清水,在一旁默默沉寂,而当我不小心捅破了记忆的沙袋,里面明亮的小世界就会轰然袭来,细数每粒砂石的感动,还会幸运地收获一个个惊喜。

四五岁以前,我跟着爷爷奶奶住在老大庄——那是我们祖祖辈辈生存繁衍的地方,小小的村庄住着几十户李姓人家,过着一样的农居生活。近些年,不少人家都搬进城里来了,老大庄与外界的联络也越来越多,却依旧鸟语花香。

对那段日子的记忆已经模糊,偶尔也会想起某个片段,清晰得恍若昨日,像是躺在云朵里,轻飘飘的,美美地窝着。虽不至因留恋而停滞不前,但确有一种温暖。最近甚是频繁。

五香鸡头

六月份收完小麦后,老大庄就进入了玉米的苗期,农事一下子清闲不少。

晚饭前一会儿时光,我就搬着小马扎,跟爷爷坐在院儿里的柿子树下,有模有样地扇着小竹扇。六月的太阳久久不落,阳光被柿子叶割成千丝万缕,射在院儿墙上红黄光影一片。这会儿蝉鸣声最凶,一层层的音节起起伏伏,荡着荡着便连在一起,宛如齐鸣,震耳发聩。

我和爷爷都屏息坐着。

“五香鸡头嘞——”,一声带着酱汁儿味儿的吆喝传来。

“香不腻的鸡头嘞——”,我们孙爷俩儿一溜烟儿跑出去,迎上鸡头小贩的笑脸。

爷爷忙活着挑鸡头,我就盯着小贩额上亮晶晶的汗珠,待他移来目光,我不慌不忙地甜甜一笑,“妮妮儿这么可爱呢!来送你一个大鸡头,下回还来买啊!”小贩抓起脖子里的毛巾擦了擦脸,接过钱,捞起一个鸡头放进爷爷的袋子里,爷爷冲我眨眨眼睛。

堂屋里的木桌被搬到柿子树下,我和爷爷头对头嘬着鸡头。我习惯先吃鸡冠,幸而只有老母鸡的鸡冠有毒,不得已而弃之,公鸡的大鸡冠肉多,很张扬,而且脆软,五香酱汁在上面浸着,一入口,便充斥了一整个口腔。之后从鸡脖根儿嘬起,用牙轻轻一磕,打开脑壳,鸡脑沾上一点酱汁儿,挑出来放进嘴里,那种香气儿逗留在唇齿间,忍不住再吮一只。

还未尽兴时,奶奶便会端来一大一小两碗米粥,都是堆尖儿高,缓冲一下鸡头的油气儿,继而食欲再增。之后再端来自家蒸的鸽子馍,鸡蛋乳,酱豆,配上黄瓜或西瓜皮炒肉,借着鸡头的兴儿,来上几碗。

如今品来,依旧那么回味无穷。现在集市上能够有五香鸡头那般情趣的,大概也只有大排档里的爆炒田螺了。像挑鸡脑般把螺肉挑出来,不足塞牙缝的肉香便会激起再来一只的欲望,但总还缺了一份夏日的清闲。

仙女下“环”

爸妈在城里工作,每到周末都会拎着大包小包的新鲜玩意儿回老家看看我。这样有别于庄里其他孩子的家庭与待遇,让他们对我有一种钦羡,再加上我是老大庄玩伴群里最小的孩子,他们对我就又多了一份宠爱,虽不至事事迁就,但都很乐意跟我玩。

接过奶奶削好的苹果,便响起了敲门声。我胡乱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出去跟她们会和。我们家东面有一条小土道,小土道很窄,下雨天成了沟沟壑壑的泥泞小路,很难过车的。但我很喜欢这条小路,南面是小树林,沿路种了一排棉花,北面是二爷家的院墙,墙根儿布满了杂草,从院儿里伸出来的柿子树架起一个“路蓬”,夏天繁茂的枝叶形成一条林荫小道。但也不免有时候——

“妮妮儿,快把你的苹果甩起来!”

一股恶臭袭来,同伴们都使劲儿掩起口鼻,我们当中最大的孩子李舒姐姐忙着招呼我,“快,使劲儿甩!”我乖乖摇晃起捏着苹果的手臂,另一手学着她们的样子掩住口鼻。我们全都屏息凝神,踮脚沿在小土道上,生怕惊醒某头恶兽般的,“安全”渡过小土道。

东地旁是一大片树林,具体种的什么树我也不记得了,里面杂草丛生。秋季苍耳很是猖狂,从树林里过一遍,就看不到衣服原本的样子了,凡有织线的地方都挂着苍耳子。小时候海拔不够,一不小心,帽子上也可能受到苍耳子的光顾。听说小树林如今都盖上了房子。

舒老大带着我们找到几块儿盖房子剩下的三孔水泥板,三四个一摞,借着旁边的石块儿可以爬上去。

“这个上面是天界。”舒老大认真地指挥着,“地上是’环’间。”

当时正热播《欢天喜地七仙女》,我虽还不到追剧的年龄,但也会跟着婉儿姐看,能看懂个大概,这会儿,舒老大正带着我们玩仙女下’环’。

舒老大是王母娘娘,我最小,是小仙女,同伴里的几位主力是其他六位仙女,剩下的就是端茶送水的丫鬟们了。姑娘们都穿着正在流行的披肩连衣裙,滑溜溜的水袖裙在里面,外面配一件浅色的小披肩,在水泥板上上下下,裙带跟着飘起,还真有点像剧里仙女们的纱裙。

我印象最深的一场戏,是王母娘娘发现小女儿与凡人相爱,惩罚小女儿。我站在地上,舒老大从水泥板上蹦下来,折起一根树枝,作势要抽打我。

“你哭,伤心地哭。”舒老大弯下身子盯着我的眼睛,“我也要哭,我不舍得打你,但也要打,边打边哭。”于是我装模作样地哭起来,“王母娘娘”背向我,一手“抽打”着我,一手捂着双眼,一副痛心的模样。周边的仙女们也哭,作势要来扶我。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舒老大的小树枝搔得我腿痒。

后来我才知道,“凡”指人间,我们玩的叫“仙女下凡”。

婉儿姐

在老大庄的日子自然离不开婉儿姐。她是姑姑家的孩子,比我大了十一岁,打小住在爷爷奶奶家,陪伴我一同长大。

说起老大庄的各种小玩意儿,婉儿姐样样精通,有点儿“少年闰土”的风范。

婉儿姐带我抓石子,把捡来的小石块磨的滑溜溜的,有时候婉儿姐也会动手缝沙包,每个都石子儿一般大,蹲在地上能抓一下午。

我们在房子前的小沙堆旁“跳房子”,专门儿捡红色的石头在地上画房子,用小麦穗儿计数。

婉儿姐还会带我和同伴们玩跳皮筋,“马莲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马莲开花真美丽。”婉儿姐跳的很卖力,但我一直想不通一点,她跳皮筋时总要举起右手,手掌伸的直直的,架在距右颊二十厘米的位置,紧抿着嘴唇,好像在躲避着谁。

最“惊险”的莫不过大晚上摸爬猴。太阳落山后,婉儿姐打着手电拽着我到东地旁的树林里摸爬猴。我是不敢摸的,也最怕大晚上到树林里面,一不留神就可能踩到滑溜溜的癞蛤蟆。我握紧手电,跟在婉儿姐后面,看一步走一步,等着婉儿姐他们赶紧抓完赶紧走。我踟蹰在一棵老树旁,手电一照,发现树上正粘着一只爬猴,土黄色的外壳上布满纹痕——闭眼,深呼吸,暗下决心,就这一次——我小心地把手伸进那只爬猴,见它没动静,我就更鼓起勇气,使劲儿一抓,“咔嚓”,碎了——是蝉壳。

月儿灯笼

元宵节最高兴的事莫不过碰灯笼。

晚饭罢,圆月带着新年的喜气冒了出来。孩子们都从院儿里探出头,三五个一起挨家挨户地招呼伙伴碰灯笼。孩子们拎着自己的月儿灯笼,裹着大红新衣,如一团火苗,晃悠在老大庄里,待小火苗卷成大火团时,队伍才终于烧到我家。听到嗡嗡的笑语声,婉儿姐立刻提溜起月儿灯笼,拽着我窜了出去。

老大庄家家户户都会糊月儿灯笼。橘红的有层层细纹,像西瓜一样;薄荷绿的有小炫片儿,以为发了霉,傻气中透着可爱。我最喜欢鹅黄的,有尖尖的棱痕,密密排列着,像是被捅开了一扇扇窗口,如菠萝一般。同伴们的月儿灯笼放在一块儿,就成了一碗七彩小汤圆儿。

我跟着大孩子涌到街角的空地,紧紧握着灯笼把儿,站在婉儿姐身后,一同喊着:

“老大庄呦——碰灯笼,月儿灯笼团圆圆。碰鼻子碰眼儿碰火花儿,红红火火过新年儿!”

伙伴们叽叽喳喳地混到一处,一会儿“噗——”一个灯笼灭了,大家笑一阵儿,再接着碰。不知是哪个调皮鬼,不懂得谦让我这个年幼滴小妹妹,“噗——”一声,我的月儿灯笼被碰灭了。

看着瞬间暗下去的灯笼,我惊了一下,傻傻的愣住了。恐慌的藤蔓绕住我的脚,死死地爬上心头,涌到鼻腔,一阵酸涩。我几乎要哭出来。

婉儿姐看见了我,也不哄我。她轻笑着把我拉到身边:“灭了就再点上,怕啥!”突然孩子群里窜过来一个小辫子,把一支火柴举到我的鼻尖,嚷着:“我有火!”婉儿姐笑眯眯地接过火柴,拧开月儿灯笼,蹲在我面前,划着火柴,伸进灯笼底部,将小火苗印到烛芯儿上。月儿灯笼“唰”地亮起——从中心的一点烛火到射满整个灯笼。荧黄的光芒溢了出来,像是水果味儿的汤圆,映着婉儿姐红红的脸庞。

我小心地的提起灯笼,抬了抬头。同伴们都围在我身边,高兴地瞅着我,一双双黑亮亮的眼睛闪着好看的光。一抹清新的味道飘上了心头,一个颤抖,噙在眼眶里的泪水“啪嗒”掉在地上,带着输掉的恐慌,消散在黑夜里。

老大庄的月亮不会忘记那一晚闪烁的灯笼,不会忘记那个在孩子群里横冲直撞的小小身影。她带着新年橘红的暖流,映满了整个老大庄,安静地望着孩子们的脸颊。在想什么?也许是为自己迷人的光亮自豪吧。

正月十五的月亮圆滚滚地嵌在夜空中,从如纱的云痕里透出薄荷般的凉意,为新年凭添了一份静谧之美。月亮的清辉似是从圆心儿里,漫延出来的,从一点泛白到映满整夜。

老大庄里的星星比天上的还要多——那是灯笼里的烛火,是孩子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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