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文化影响西欧文艺复兴的现实契机
2018-11-28肖丰
肖 丰
通过百年翻译运动,阿拉伯文化将自身传统与古希腊、波斯、埃及等多元文化相融契,成为中世纪先进文化的表征。中世纪中后期,阿拉伯文化又以多种途径和方式回溯拉丁西欧,而12世纪文艺复兴及14-17世纪文艺复兴时期西欧社会的变迁,也恰使阿拉伯文化等异质多元文化的涌入和融汇成为可能,带来阿拉伯文化与西欧文化在思维方式与价值观念等层面的激烈碰撞与冲突,以及由此发生的文化激荡,从而促成西欧文艺复兴新文化运动的发生和文艺复兴文学的新变。
一.西欧城市发展和大学出现为阿拉伯文化的传布及达成文化之间交融提供空间与场所
西欧中世纪中后期,城市扩容并迅速发展,封建领主对市民的压榨却愈演愈烈,教会也利用一切手段盘剥人民。市民阶层与教会、尤其是领主的矛盾日趋激化,“封建主及其仆从公开地干出劫掠,甚至杀害行为。……以副主教为首的僧侣和世俗贵族满脑子想的,就是上面这一切,以及用各种方法去勒索市民的钱财”。[1]基督教会与封建领主的双重压迫使人民不堪重负,在这种情形下,对立终于演化为不可扼止的起义浪潮,12世纪发生于法国东北部瑯城的起义,就是市民要求从领主手中夺取城市控制权,试图实现城市自治的努力。尽管这次起义最后被平复,但市民阶层在与领主角逐城市自治权的斗争中强化了人民要求独立自主、自由发展的思想精髓。而在意大利许多发达的商业城市,如威尼斯、佛罗伦萨等,早期的商业社会已然初现端倪。经济发达、工商业急遽发展带来市民阶层的财富观念的相应变化,基督教会极力宣扬安贫守穷的财富观念逐渐为人们所抛却,新的财富观孕育而生,对金钱的欲望成为符合人性的合理性需求,“财富是市民生活和城市文明的基础,人的贪婪或‘占有欲’不但是人的天性,而且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动力”。[2]城市市民要求个体发展的自主精神和进取以获取财富的世俗精神充斥着市民社会的各个角落,必然要在审美趣味和文化生活方面推陈出新。
中世纪西欧基督教教会实行教育垄断,所推行的教育是为教会和封建统治服务的。教会不遗余力地宣扬神和神的权威从实质上看是封建统治阶级的本质要求及其意识形态映射,既然在精神世界人要依附于神,与之相对,在中世纪社会生活中,就是人依附于封建统治。12世纪前,接受教育的几乎都是与教会相关的人士,如教士、抄写员、政府人员等,他们所受的宗教教育与工商业发展实际需求几无关联,随社会城市经济的发展,世俗化教育呼声日隆,世俗的学院和大学冲破教会垄断教育领域的特权应运而生。到15世纪末,全欧共创办约80所大学,研究的科目也不仅限于神学,文艺、法学、医学等也逐渐被设置为大学课程。知识教育的发达不仅使大学成为世俗文化的保护所,还促成知识分子阶层的出现。正是在这个特殊群体中,罗马法和医学,文学和艺术,以及由阿拉伯典籍译介的亚里士多德哲学,开始流行起来。12、13世纪时,西班牙的阿拉伯文化尤其繁盛,许多来自法、英等国的学子在科尔多瓦、塞维尔等大学求学,阿拉伯文化所带来的冲击正是从西欧诸大学蔓延开去,与基督教神学思想相悖的世俗精神和对个人价值思考的个体精神慢慢在学校、城市乃至整个西欧社会汇聚。
二.社会转型时期,基督教陷入一系列发展困境,也有重新阐释自身思想体系的必要,阿拉伯文化刺激并加速了这一进程
中世纪中后期基督教发展也陷入困境:它必须面对教会内部腐化的威胁,教权与王权及市民阶层自治的冲突,基督教内部要求对教义进行重新阐释的需求等亟待解决的问题。教会内部腐化堕落,公然买卖圣职且生活糜烂,教士和修女在说教时告诫民众要洁身自好,他们自己却行为不端,而类似行径在主教甚至教皇那里更为夸张,“红衣主教控告约翰任命主教时收受贿赂,立一位10岁的男孩为主教,与其父的姬妾私通,并与其父遗孀及其侄女乱伦”。[3]种种不堪现状使基督教会内部分化出多个教派,这些教派基于维护基督教的目的,如卡塔尔派宣扬“保持基督纯洁”,而多米尼克修会和法兰西斯修会则要求“守贫”。与此同时,教会还必须面对市民阶层迫切要求自治的强烈愿望。社会转型引发思想观念的变革,阿拉伯人和希腊人的知识传播对基督教正统观念构成严重挑战,给处于思想文化领域统治地位的基督教造成巨大冲击,这些来自多方面的挑战迫使教会自觉或不自觉地予以回应,从而使基督教重新阐释自身时,在价值观念、伦理道德、仪式形式等方面都不能不发生相当大的变化。在日常社会生活中,是遵循禁欲的宗教戒律还是及时享乐人生,构成人们在世俗生活中难以调和的矛盾。
对阿拉伯文化的接受和传布既在于教会内部的开明修士,也在于那些所谓的“异端”。将传入的阿拉伯文化因素引入基督教思想体系,并对教义进行重新阐发,要历经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一进程中起重要作用的首推教会中那些开明人士。中世纪中后期,巴黎、托莱多、沙特尔等城市的总教堂学校,吸引当时许多知名教师前去授课,后来成为教皇的热尔贝就是其中之一,“他利用同西班牙北部教会接触的机会获取了少量阿拉伯著作的拉丁文译本,由此他学会了使用算盘和星盘,并且写了一部关于算盘的著作。”[4]当阿拉伯化了的亚里士多德著作译介到西欧时,整个中世纪的精神生活得以丰富并发生质的改变,与亚里士多德著作捆绑在一起的,是阿拉伯人冗长的评注和新柏拉图主义思想的交织,这些思想深刻影响基督教经院哲学的体系建构,“纯哲学教师们,渐渐开始继承了亚里士多德的全部著作以及阿拉伯思想,并能建立起一个并不参照信仰的真理而能覆盖整个人类经验的思想体系,而且,当时神学家当中的一种把自然与恩典、理性与天启分开的倾向大大助长了这种发展”。[5]在新思想的强烈冲击之下,像阿贝拉尔、托马斯·阿奎那等人,开始以理性的态度和辩证的方法来重新阐释基督教教义,论证基督教神学信仰的权威,力求重构一个合乎理性的神学体系。推崇这些新思想、观念、文化的还有那些所谓“异端”。在教会的范围内,他们虽时时处于困境,但他们仍在逼迫中坚守自己,有的人甚至不惜牺牲生命去捍卫理性与信念,促成理性从宗教信仰的长期压制中苏醒。
三.商贸交往和十字军东征客观上深化和拓展了阿拉伯文化对西欧的影响,使经济、军事和文化交流呈现出一种混合面貌
商贸交往最能突破宗教信仰的壁垒,从而成为文化传播和交流的一种隐在却不可忽视的重要方式。阿拉伯人把自己的商贸活动拓展到帝国疆域之外,在向西欧各国输送他们喜欢的珠宝、香料、绸缎时,也同时将阿拉伯人的思想观念和文化样态传递出去。西欧诸国同阿拉伯人商业贸易往来频繁,仅就威尼斯一地,便可窥见这种商业接触的规模和密集度,“十世纪时,威尼斯港的活动已经达到异乎寻常的规模。……威尼斯人从不瞻前顾后。他们的信仰是商人的信仰。只要同穆斯林做生意有利可图,尽管穆斯林是基督的敌人,这对他们来说是无关紧要的。”[6]而威尼斯也颇受阿拉伯文化影响,最显著地体现在这座城市的建筑艺术上。威尼斯人在圣马可教堂的建造中引入阿拉伯建筑艺术的形式和格调,教堂正正门上方的装饰拱顶“具有明显的伊斯兰风格”。[7]
文化的交流、融合与发展有时也间杂着血腥与暴力,战争既能摧毁文明与文化,也能为文化交往破开局面。历时两个多世纪的十字军东征,客观上打通东西方闭塞的路径,使东西方人员的流动性日益增强。就商业角度而言,十字军东征期间,商品交换尤为频繁,“十字军东征运动接近尾声之时,从东方运往西欧的商品增加了约十倍”。[8]战争使西欧人获得一定财富的同时,也使西欧人在与自身非同的文化意识形态接触中,发现了多种多样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无论是西欧的经济、军事还是文化,十字军东征对拓展和加深阿拉伯文化影响的作用都不可忽视,返回的十字军带回希腊古典哲学和阿拉伯文化意识形态新要素,“打破了长期以来基督教难以突破的禁忌,基督教的学者开始吸收异教的文化和知识。犹太教和伊斯兰教都为基督教提供了知识养分,活跃了经院哲学,激发了理性思维,并在此基础上催生了近代科学构成”。[9]
伴随着十字军东征和商贸往来,新城市发展和学校的出现,以及社会转型时期基督教自身发展的需求,阿拉伯文化涌入西欧,并为当时的西欧选择性地借鉴与吸纳,通过与东方阿拉伯文化的接触与交流,不仅激发起西欧人的好奇心和欲望,更重要的是使西欧人开拓了世界性的眼光,促成文艺复兴运动的兴起和文学的新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