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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汕日夜场

2018-11-26

海峡旅游 2018年6期
关键词:潮汕人汕头潮汕

潮汕是移民之地,从文化到饮食,无不受到各方影响。闽南元素之于它,是生长的沃土,海洋元素之于它,是成长的养分,各种元素在这片“省尾国角”里冲突、交融、发力,塑造出了今日潮汕。而在潮汕这个典型的人情社会里,人们守着无形的规矩,守着自己的世界。当面临新的发展契机时,他们步调缓慢,但是一些新鲜的力量正在这片土地攒动着,尝试发声。

潮汕文化?潮州文化?还是潮人文化?

提到“潮汕”,眼前浮现的是热腾的牛肉火锅,是各式精致的粿,还有数十种杂咸簇拥着的那一碗简单的白糜。这里,无论是藏在深巷中不起眼的小摊点,还是立于大街上豪华的大饭店,均保证了食物烹饪的基本水准,踩雷的事大抵被杜绝。美食完美地成为亲近潮汕的一个理由,诱惑你我“前仆后继”。

美食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文化传播工具,它打破了潮汕与外界之间的隔膜。千百年来,潮汕这个“省尾国角”的文化从未进入中国主流文化之列,源于它的地理位置、语言、文化、经济力量,当地人甚至调侃“潮汕与外界互为密码”。而现在,这样的情况正在被改变。外界的人开始走进潮汕,消费它的美食,消费它的工艺,也开始消费它背后的文化。

它的文化該如何称呼,学术界内有不同的看法,“潮汕文化”“潮州文化”“潮人文化”“潮学”等,均有人坚持。这种争执的背后是潮汕地区的历史变迁。从隋代废义安郡改置潮州起,“潮州”一词开始出现,随后1400多年来基本沿用这个名称。海内外的潮人认同辖八邑的“潮州”,范围相当现在潮汕地区,即今广东省的潮州市、汕头市、揭阳市以及丰顺县。但解放后,原潮州府城所在地被直接冠以“潮州”,如果再称为“潮州文化”,容易被理解为狭义的潮州。另一方面,汕头在1860年开埠,逐渐取代潮州府城成为韩江流域的经济中心,1980年成为经济特区,1983年成为省直辖市,辖潮州、揭阳等地,汕头这个“百年商埠”自然不愿意抛弃在区域文化统称上的一席之地。上个世纪初建成的“潮汕铁路”,给了人们一个新思路——“潮汕”。而至于“潮汕”里没有揭阳信息,有人给出了解释——这个潮州、汕头的“小兄弟”并未在最初时挤上名头。但实际上,“揭阳”一词的出现远早于“潮州”,秦末南越设揭阳县,才开始了潮汕区域的行政建制。今日揭阳有机场,工业发展比较好,也更有发声底气。而无论如何称呼,所指内容相当——“由讲潮汕话的族群所创造的一个文化共同体”(黄挺《潮汕文化索源》)。鉴于“潮汕文化”“潮汕方言”等词汇为众人所熟知,加上采访以潮州、汕头为主,我们选择以“潮汕文化”来称呼。

在历史中,潮汕这个“省尾国角”如何在不断加强的中央政权底下,保有一定的文化独立性、商业灵活性,被贴上了“精细”“工夫茶心态”“东方犹太人”等标签,我们期许能从现存文化中窥视一二。

潮汕里的闽南元素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闽南文化是潮汕文化生发的土壤。

无论在潮州还是汕头,听到我们是从厦门过去的,潮汕人总会一副本该如此的表情:“那我们说的话,你们能听懂咯。”如果一提是漳州人,他们更是用潮汕话笑道:“都是‘胶己人(自己人)。”这群“胶己人”确实生活在一个我们倍感亲切的世界里,无论在语言、生活习惯,还是在信仰、宗族观念上。有的学者就认为位处粤东的潮汕在文化地缘面貌上,存在“亲闽疏粤”的倾向。而这种情况与潮汕的地理位置有很大关系。

潮汕位于粤东,南岭山脉和武夷山脉在闽粤赣交界相遇,其中一余脉——莲花山脉拐向西南,伸入南海。莲花山脉绵延于潮汕西北部,分割了潮汕与珠江流域。凤凰诸山横于潮州城北面,阻断与北方的联系。背抵高山,东南面则临广阔海域,漫长而曲折的海岸线蕴藏着潜力巨大的商贸可能。而在这相对封闭的地理小区域里,勾海连山的,是奔腾的江水,包括韩江、榕江、练江等,在陆路不达、交通不便的年代,水路是最为便捷的。水系的联动,一来带来经济联系,再来是人口流动、文化交流,之后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某种利益共同体。比如韩江,大部分潮汕人喝的是韩江水,它的流域范围涉及广东、福建、江西3省边缘20多个市县,这些地区抱团,经济交流密切,人口流动频繁。

在潮汕,很多人告诉我们,他们的祖先是从福建莆田来的。这并非空穴来风,从宋代起,即有大批福建移民落脚潮汕,他们多来自漳州、泉州、莆田等地。这些人被称为“福老”,“福老初非潮州土著,大率来自福建,而间接徙自晋豫,与客家同为中原遗族,惟客家播迁于山岳地带,而福老则循海岸线由闽迁粤”,饶宗颐这样描述这群人。宋代的福建发展较快,无论经济、文化、科举上的发展,还是人口的增长上,都比潮汕地区更快。人口发展的压力造成人口扩散,临近的拥有大量未开荒土地的潮汕地区成为福建移民落脚的选择。而这种移民并未止于宋代,15世纪后流寓潮汕的福建移民,开始插居人口更少的潮汕西南部惠来、普宁等地,潮汕的东西部人口分布趋于平衡。

这些入潮的闽南人带来了诸多新的观念与技术,并对这片区域产生深远影响。

首先,闽南人带来了闽南的风俗,包括语言、民间宗教信仰、日常生活习惯,正是“虽境内有闽广之异,而风俗无潮漳之分(《方舆胜览·潮州》)。”这也是为什么这群异乡人得知我们来自闽南时,“肆无忌惮”地和我们飙起了潮汕方言。但实际上经过千百年来的演变,潮汕方言早已与闽南话不尽相同,而且潮汕内部的方言也略有差别。其次,这些移潮闽人里,多宦仕与世家,很多都成了望族。他们注重家族的历史和文化传统,为潮汕人重视宗族血缘关系,奠定了基础。这其中诸多的仕潮闽籍官员,他们在此修建校舍、筹措经费,注重礼乐的教习;好读书的风气也传入潮汕,并成为宋时潮汕民风的一大特色。再来,闽南人在带来更先进的农业生产技术和经验之外,还有从事工商业的传统。在强调“士农工商”的中国传统文化里,福老与潮汕人喜经商这种“冥顽不化”的行为,真是一脉相承。

世界的潮汕

今日,“善于经商”早已成了潮汕人重要的标签。

城市的大小角落里,我们总能在不经意间撞见商业的脉搏。三年级的小朋友把玩着新奇的玩具,绘声绘色地跟我们描绘他的“经商之道”,而手中的玩具,正是他的畅销品。李嘉诚则是潮汕人眼中经商的极致,人们说:“即使达不到他那样的程度,我们也是可以努力的。”在这里,经商成了一种再正常不过的人生道路和职业选择,近乎一种情结,情结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被认为理所当然。

经商的传统确实在潮汕地区很好地传承着。在明清,潮汕就曾以韩江为交通动脉,与赣、汀、漳四府发展成了一個相对独立的经济区域。这个区域甚至与长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两大经济区域相互联结,成为了一个覆盖中国东南沿海的庞大的商品经济网络。潮州货通南北,潮瓷、潮盐、潮糖、潮烟等成为本地的主要输出商品。商品甚至销往天津、上海等地,再运回棉布、大豆等生产资料及北方土特产进行销售。

国内贸易并不能满足他们,潮汕依山傍海的地理形势,漫长的海岸线,樟林、南澳等诸多良港,给海外贸易创造了有利条件。而海外才是潮汕人的大舞台,甚至在梁启超的眼中,潮汕在中国史上不重要,在东南亚史上很重要。洋米、蔗糖等商品经过潮汕,在中国、东南亚,甚至日本之间,形成巨大的海上贸易网络。

另一方面,海上贸易的频繁带来的是潮汕人的出外与落脚。明代严厉执行海禁时,海商转变为海盗,海上私市贸易活跃。因故滞留海外的潮商,反而成为潮汕人东南亚移民的先声,他们在东南亚的开拓,为清代潮汕移民奠定了基础。清初中国人口喷发式增长,潮汕地区也面临着严重的人口压力,这些人通过因大米的国际交易而打造出来的人脉关系,大量迁往暹罗(泰国)。另外西方在南洋群岛势力分割完成,需要足够的劳动力,潮汕人更是向东南亚大量移民。1860年汕头开埠,交通条件改善,加上契约华工出现,潮汕向东南亚的移民迅速增加,直至1949年,形成了第二次移民潮。这些移民中,商人不是多数,但他们雇佣的其它移民也在从事工商业活动,而且有资本的商人掌握整个移民群体权利和话语权,所以也可以说商人是潮汕海外移民的中坚力量。

在外,故土文化、人际关系、组织模式等被复刻、创新,形成海外侨人社会;在内,与潮汕本土互动频繁,则形成潮汕侨乡。华侨大量的汇款流入本地,反哺故土。资金的运用从早期的建房子、修祠堂、造路筑桥,慢慢转变为新生活的建设,如创办新学,开辟公园。他们也加大对城市建设和交通建设的投入,如张煜南兄弟投资的潮汕铁路,高绳芝投资的汕头自来水公司、开明电灯公司,而改革开放后,华侨们在故土投资了诸多医院和学校,汕头大学即是李嘉诚投资的。

在很多人的文化观念里,本地的生活和海外生活就是一体。潮汕话的“出外”和“过番”词义相近,漂洋过海就是出门赚食(赚钱),无论到哪,都是为了赚钱,“出外”最终还是要回家。在他们看来,潮汕和南太平洋沿岸与岛屿的许多埠头是相联的,潮汕人就生活在这样一个不能分割的、以海洋为中心的地域网络之中。

今日潮汕

潮汕人曾有“三个潮汕”的说法,即广义的潮汕人,本地一千万、海外一千万、国内一千万,说的是原籍,包含移民及其后裔。而这一次的潮汕之行,我们看到了两个潮汕,一个是本土的潮汕,一个是外面的潮汕。

外面的潮汕是借由资料及当地人的讲述所建构的,那是一个拼搏、进取、创新、多元的世界。人们善于经商,善于学习,在各领域独领风骚与传奇。本土的潮汕来源于我们在潮州古城的探访与汕头白夜的穿行,它渗透着一种“慢”、传统和小富即安。

实际上,这种对潮汕“传统”“保守”印象的一大来源,是因为它是一个典型的人情社会。这个人情社会里,规矩成了人们行为的指导。规矩的来源多元,包括宗亲邻里的“势力”对私人空间的渗透,对神明的敬畏,传统儒家社会对秩序、规矩遵循的遗存等。人们对于这些规矩是无意识的,但它却落在了生活的方方面面。“老爷”崇拜丰富而繁琐,宗族祭祀活动礼多而虔诚,手工艺遵循传承下来的传统技艺,就连对食材的利用,都几近极致。在地少人多、物资匮乏的年代,人们只能物尽其用,而这种物尽其用实际上也是对规矩的一种遵循,它甚至演变为今日已成为潮汕标签的、独特的、对于吃的种种讲究与规矩。

人们在这个天地里,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世界,谨言慎行,打破原有生活节奏并不进入许多人的思考中。于是任何的创新与改变,在潮汕都不容易实现。我们看到,10年前开始旅游业发展的潮州,其作为旅游中心的牌坊街,今日依旧早早入睡;作为经济特区的汕头,也似乎错过了最好的发展机会,林立的高楼缺了点光泽与生气。当它于1991年一分为三,潮州市、揭阳市分别成立,三市各自为政,力量已难以汇集,汕头也不再具有作为中心城市的区域凝聚力与影响力;而曾经在历史上发展良好的韩江流域,未能保持发展劲头,像珠江流域、长江流域那样形成某种经济和文化的共同体。而即便如此,我们还是看到,现在的潮汕,开始有新鲜的力量在攒动着,虽然还未形成足够的发声力量,但它至少在尝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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