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戒烟一身轻

文 / 刘传福

多年前，我给父亲买了两包名烟，但是他却不吸了。那两包发霉的香烟，成了父亲今生今世珍贵的“藏品”。

父亲老家在川南农村，乡下吸烟的人不计其数。年轻时候的父亲，自然也是其中一员。香烟，好比是父亲的“口粮”，一直都未间断过，连续吸了几十年。

追溯到爷爷那辈人，他们都吸自己制作的叶子烟。每年三四月份，爷爷就会腾出一块空地来，下种叶子烟苗。经过三个多月的精心搭顾，到了七八月，爷爷就将大把大把的烟叶割回来，扎把晾晒在屋檐下的竹竿上，待发黄焦了金灿灿的，就可以享用了。

爷爷常常把大片的叶子烟卷起来，用小刀平均切成小节，装进一个圆形的黑色烟盒保存起来。吸烟前，爷爷常常将成节的烟叶牵开抚平，摊放在煤炭火的边沿趁着火势烤焦，再用一小张废旧的纸片紧紧裹起来，一头装进烟斗，随后磕燃火机，趁着明火一大口一大口地吸起来。烟雾瞬间一圈圈、一团团在屋子里蔓延开来，呛得我和弟弟妹妹们简直受不了，赶快往屋子外边跑。爷爷笑笑，一副专注的样子继续吸。透过窗口，只见爷爷又大大吸了几口，烟叶快要熄灭了，便把烟袋对着地面磕碰几下将烟灰抖掉，又点火继续吸了起来。爷爷就这样，吸了叶子烟几十年。

父亲和爷爷则明显不同，他不会吸叶子烟。记得一次，父亲用爷爷的旱烟袋模仿着吸了几口，顿时呛得泪水直流。父亲吸的香烟，市场上到处都可以买到。

父亲一向节俭持家，吸的都是市场上最便宜的香烟。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小时候给父亲买烟也成了“家常便饭”。父亲吸过8分钱一包的云峰烟，也吸过2元钱一包的五牛烟，期间，父亲还吸过向阳花、蓝雁、草海、长阳桥……一口黑牙，形象生动地记录了父亲的吸烟历史。

吸烟，似乎是山里男子的一种习俗，他们身上随时都能摸出一包香烟来。串门的时候，散上几支给大伙，吹牛拉家常更有激情；路口巷尾遇到熟人，敬上一支，交流中增进感情；田间地角干活累了，吸上一支，消除疲劳……高兴的时候吸，忧愁的时候也吸。

渐渐地，我长大了，去了外地读书，常常通过书信提醒父亲少吸点，尤其是越便宜的香烟，尼古丁含量越高，对身体危害越大。父亲回信了：“吸了几十年了，上瘾了戒不掉。”其实，我也知道，对于一个有烟瘾的父亲，通过劝说要想改变他确实很难。记得一次放假回家，我开玩笑地给他说：“以后我找了好工作，买好烟给您吸，身体就可以少点危害！”父亲一阵哈哈大笑，望着家对面的青山，又摸出一支香烟慢条斯理地吸了起来，眼里充满了无尽的期待。

中专毕业了，我分在离家很远的一个乡镇小学，如愿当上了一名教师。每每想起父亲抽烟时一番陶醉的情景，便不禁隐隐作痛，看来要想让父亲戒烟，算是难于上青天了。

细细想来，父亲的嗜好，在那个年代，或许是过度劳作后的一种解脱。我想，无论如何，父亲操劳了大半辈子，也该迎合着他的嗜好，该给他尽点力所能及的孝心了。

参加工作后，偶尔回家，我都会为父亲带上几盒香烟。每次在朦胧的灯光下，看着他陶醉的笑容，我心里也无形间涌起一番高兴。如今，以前的一幕幕还深深铭记在心里。

就在父亲六十岁那年，我不惜用了新闻获奖的奖金为父亲买了两包名贵香烟，趁他生日那天晚上，塞在了他手里。父亲打开装烟的袋子，忍不住闻了又闻，直问我多少钱。

第二天一大早，我依依不舍在村口告别父亲。他拉着我的手，叫我好好工作，以后别再为他买这样昂贵的香烟了。我笑着说：“儿子工作了，也该您享享福了，何况这是我获奖的钱，没有用工资的。”父亲半信半疑，显得有点自责。

后来的日子里，偶尔回家，我也会给父亲带点香烟，一来是给他吸，二来给周围的烟友们散散。可是，父亲每次总是当着别人高兴一番，私下又暗自批评我的不是，不应该买这样贵重的香烟。甚至有一次还以责怪的语气对我说：“我是农民，吸便宜的烟习惯了，下次再买来我就立即送人。”其实，我深深知道，父亲哪里是不习惯，他是勤俭节约习惯了，心痛我们来之不易的一份工资。

再后来，出乎我们一家人的意外，父亲竟然戒烟了。

“爸，您为啥不吸那两包好烟呢？”“舍不得，慢慢就生霉了，我也下定决心不吸了，免得你们花钱。”一次回家，我才发现，父亲60岁时我给他买的那两包名烟，他仅仅吸了几支。他如释重负地说，我们工作在外赚钱不容易，还有一大家人需要开支，同时，用自己曾经的最爱留作一份念想，看到香烟就像看到自己的儿子。

如今，父亲快七十岁了，身体一向健康，更多的爱好转移到了看新闻和听音乐上。伴了大半辈子的香烟，最终父亲远离了它，我们都为他高兴，母亲更是在一旁鼓起掌来。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才真真切切地感知到：普天下的父母亲们，谁不在为自己的儿女们着想？哪怕是自己根深蒂固的嗜好。然而为了一家人的幸福，他们都愿意自觉摒弃，作为儿女的，为了一个家又该多为他们做点什么呢？

想着想着，我不禁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那么真切，如家门口那阵阵熟悉的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