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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话“不夜城”

2018-11-21侯雁北

丝绸之路 2018年10期
关键词:白昼黑夜月亮

文/侯雁北

我于“大唐不夜城”举办开城典礼之日,夜游该城。晩十时许归来。时,星光灿烂,夜凉似水。我在不夜城见到的一切,仍在眼前忽隐忽现,层出不穷,故不能寐。

白昼和黑夜是由地球绕着太阳公转和自转形成的。这个现象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是人人皆知的常识,但在几十亿年以前,人类的祖先对此却茫然不知。早晨,他们看见日出东隅,傍晚,他们看见日落西山,便很惊奇和惊恐。再加上日食月食、山崩地裂、洪水汹涌、刮风下雨……我们的祖先每时每刻,都在提心吊胆,惊恐万状。比如当“谁撤天门虎豹扃,群妖食日上青冥”的时候,地球上凡有人聚集的地方,人们都会自发地组织起“驱逐天狗(后来的一种妖)”的活动:燃放爆竹,高声呼叫,敲盆打锣。朝廷更要举行隆重的救护仪式:焚香、祈祷、献祭,有的皇帝还会以为是自己犯了过错,不仅“减膳”“撤乐”,还要下个“罪己诏”。后来,人类便慢慢地习惯了这一切神秘的自然变化,这才认识到太阳的无上权威和地球的无比伟大,并按照白天、黑夜的交替,安排一天的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艰苦卓绝地活到了现代。

人类发现,日月经天,江河行地,是永恒不变的规律,也发现时间的流逝很快,而且绝不重复,所谓“光阴似箭”“日月跳丸”“日不假给”“时不再来”。于是人们便希望“夜以继日”“日长一线”。这当然都只能是一种空想!还有人希望日月重光,太阳和月亮同时照耀在天空,让白昼永远不消失地继续下去,或者用一条长长的绳子,把太阳拴住,让它不要落下山去。如晋傅玄就说:“岁暮景迈群光绝,安得长绳系白日!”(《九曲歌》) 傅玄真也天真得可以,他好像为找不到一条“系白日”的绳子发愁,其实他就是找到了这样的长绳,也是拴不住太阳的!

把黑夜变成白天,把“夜城”变成“不夜城”,是一种反常。人为的反常,是没办法的办法。不是人太低能,太没本事,这连地球本身也由不得自己,连太阳也无能为力。

在地球上,只有南北两极,每年各有一段“长昼”和“长夜”期。南极的“长昼”期,恰是北极的“长夜”期,南极的“长夜”期,恰是北极的“长昼”期。我估计无论“长昼”或“长夜”,都没有什么好处。180多天,全是白日,岂不太单调了?所以《圣经》中说:“日光下没有新鲜事物。”180多天,全是黑夜,一切都处在暗夜之中,那自然有很多不方便。好在南极和北极,并没有什么著名的都城。如果有都城,城里如果生活着很多人,人们肯定都会厌恶那样的情景,从而为改变那样的景况,使“夜”不要太长或太短,使“昼”不要太长或太短。这自然是很好的。但直到现在,这个想法,好像还没有实现。

所以“不夜城”只能是人为的反常,只能是人们在昼夜交替的都城里,企图将白昼延长的一种办法。这办法在富兰克林发现并利用了电之后,是比较容易实现的。在此之前,几个喜欢读书的人,他们或凿壁,或囊萤,或映雪,其实也是为了延长白昼而想出的一种笨办法。这办法只能改变一下自己便于夜读的小环境,而不能改变一个大都城。而大都城即使有所改变了,成为名副其实的不夜城,到底有多少好处?我以为还是很难说的。我不知现在全世界有多少个著名的不夜城,但却知道许多不光彩的勾当,许多淫乱猥亵的事情,多发生在不夜城阴暗的角落!

“缠度运行,阴阳以正。”日月的出没是有规则的,人本来不应该对太阳(白昼) 和月亮(黑夜)有所偏爱,但由于太阳总代表着光明、热烈、奔放,具有阳刚之气,月亮总代表着朗润、温馨、凄清,具有阴柔之美,所以大多数人还是喜欢太阳(白昼) 而不喜欢月亮(黑夜)。不夜城的建立,恐怕就基于这种心理。加之不夜是夜的反常,人的逆反心理,好奇心理,也促使他们很想见识不夜的夜,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光景。如果事情真是这样,我以为那就没有多少实际的价值和意义!

我在大唐不夜城发现,有人因不认识“贞观之治”的篆写“之”字而发牢骚;有人因把褚遂良的“褚”读成了“猪”而遭人嘲笑;有人怨恨在当前将“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八个字刻在石头上,是专门为了给老百姓戴顶高帽子……对这些不愉快的事和不愉快的议论,我不知谁是谁非,暂不评论。这时,我还见一位壮年男子正用一柄轻若鸿毛的笤帚,在懒洋洋地扫落地面上的几片落叶,他好像怨恨自己有浑身的力气没处使,何必要干这种没意义的事?有个年轻妇女,正向一位老人诉说他们家的不幸。她说,她的丈夫不会理财,土地被征用而建成了这个不夜城,手头一下子有了好几万元,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愁吃穿了,谁知下了几次赌场,几下子竟输光了,反不如以前在这儿的几亩地上种菜种麦!

由此我感到,人对昼夜的感受、喜乐或厌恶,原是不应完全由心情决定的,经济条件不好,“日坐愁城”“夜不能寐”“夏日长抱饥,寒夜无被眠,造夕(到了晚上) 思鸡鸣(盼望鸡叫天明),及晨愿乌迁(乌即太阳,乌迁指太阳落山)”就是完全由感情决定的结果。人是感情动物,即使小康人家,日子过得平平常常,练武者“闻鸡起舞”,庄稼汉“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才能整日无忧无虑,白天黑夜都充满着诗意。人的思想不能像一只啄木鸟那样单纯“饥则啄树,暮则巢宿”(西晋·左芬《啄木诗》),他应该从实际出发,根据经济条件,安排自己的生活,决定自己的行动,而不能单纯地由感情出发,整日地在“不夜城”,游手好闲地无所事事。

长昼不好,长夜也不好。谁若不信,可以到南北极去试一试。其实这也用不着,因为即使在亚热带,单从温度说,白昼和夜晚差别就很大,一味地热,人受不了,一味地冷,人也受不了。“东暾淡未熹,北吹寒更寂”(杨万里诗句),就说明了昼夜的温差。至于长夜之害,我们可以拿司马迁在《史记·滑稽列传》中讲过的一个小故事来说明。《史记》中说,齐威王逸乐无度,身边养着不少唱歌跳舞的男女,很喜欢和他们整夜整夜地喝酒(“好为淫乐长夜之饮”)。齐威王尽管相有邹忌,将有田忌、孙膑,但他这“长夜之饮”的毛病,却影响了许多官员荒淫放纵,不理国事,使齐国危在旦夕。这样的故事,从古今中外搜集起来,恐怕能编一部大书,足以引起人们的警惕。

所以人们还是顺从自然的好!陶渊明说“日月掷人去”,他算是把世事看透了:地球的转动,太阳升起了,月亮陨落了;月亮陨落了,太阳升起了。日月出没,人便一天天老了。古人秉烛夜游,就是由于“昼短苦夜长”。但是游来游去,日月还是把人抛开了!所以还是顺从自然,白天认认真真地劳动,夜晚安安静静地休息,才是正常的,符合规律的。

《诗经·齐风·东方未明》这样唱道:

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公,公爷,泛指官府)召(召,呼唤、支使) 之。

东方未晞(晞,破晓),颠倒裳衣,倒之颠之,自公令(令,命令、喝令) 之。

折柳樊圃,狂夫(狂夫,指监工) 瞿瞿(瞪大眼睛)。不能辰(辰即晨,指白昼) 夜,不夙(夙即早晨) 则莫(莫同暮)。

天尚未亮,睡意正浓,忽然传来官府差役催促上工的命令(“自公召之”“自公令之”)。黑暗之中,劳工们把手伸进裤管,把脚套进袖子,真是昼夜不分,手忙脚乱,一切都乱了套!可见在《诗经》的时代,人们就对这种混乱无序,怨愤到了极点,盼望“官府”和“狂夫”不要过多地伤害老百姓,不要将老百姓吓得将手伸进裤管里,将脚伸进衣袖里,不要让老百姓昼夜颠倒或不分昼夜地去劳作。

如果这样,夜城才能“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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