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朱家井
2018-11-21侯雁北
文/侯雁北
人一生中,不可能老是呆在自己的家乡。为了生活,为了学习,为了工作,有的人几乎走遍了半个中国。这些地方,或因其山川秀丽、文化悠久,或因其山穷水恶、风雨无常,都会使他终生不能忘记。比如我常想起一个叫朱家井的村子,就是由于后边的原因。
朱家井是兰州远郊一个小小的山村。1949年冬,我在那里参加“减租减息”运动,历时两个多月,对它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印象。
朱家井连一口井也没有。没有井而以井为名,说明井是人们的幻想和渴望,就像我国大西北有许多地方,干旱缺水,地名就叫“喊叫水”。朱家井村外有条无名小河,整年不紧不慢地流,但水中盐碱太多,水流经过之处,全都泛着白霜,像落了一场永不融化的冬雪。
朱家井人就吃用这小河里的水。他们没有招待客人喝茶的讲究,因为那水太苦涩,既不能泡茶,又越喝越渴。他们很少洗衣洗澡,因为那水质太硬,早上抹一把脸,全天脸都发涩发僵。他们饭里不放盐,只把一种称作“洋姜”的根块用水泡黑了,切成片儿当菜吃……
那时干部下乡,一律实行“四同”。我们在朱家井的两个月中,个个嘴唇干裂了,衣服脏得流垢,头发成了毡片子,尤其是被窝里明显地长了虱子,怎么捉也捉不净!
我问朱家井人为什么不打一眼井。他们说穷山沟里,土薄石厚,打出水来尤其苦。我问村里惟一的一家财主是不是也吃用这种水。他们说财主家里,只有老爷有时用点黄河水。黄河距朱家井约有百十里路,每年冬天他便派一个长工,赶几头毛驴,去黄河驮冰。冰块像斗大的石头,水晶晶的,驮回来了,宝贝似的放在缸里,埋于地下,等到化了,只给老爷炖银耳。
我们要离开朱家井时,村贫协请我们为村里今后的工作提点建议。我说:“下决心打一眼井吧,也许穿过石层,下边正有一眼甘泉!”贫协主席半信半疑地向我点点头。于是,我们带着一身污垢,风尘仆仆地回了兰州城。
40多年来,常常想起朱家井。想起它,便相信那里早就有了一眼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