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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中国:卜力眼中的东方世界

2018-11-21亨利阿瑟卜力李菲

书摘 2018年4期

☉[英]亨利·阿瑟·卜力 著 李菲 译

这是民国初期一位外国人在广东写的中国人的印象,从文中我们多少能看到或者体会到当时的中国开放的程度和景象。

富人的房屋都建在广州城的东部,并且都有高墙隔离街道。从前门进入富人家,客人要经过多座院落和会客厅。这些建筑由经过精雕细琢的花岗岩石柱支撑,为了将自己的家建设得奢华而不失格调,中国的富翁可谓是不惜一切代价。通过庭院可进入花园,花园里总会有一个池塘,池塘里栽种着睡莲、荷花等花卉,还养着一群金鱼。花园里通常还有一座假山,假山上还有洞穴,配备着数条幽静的小道,池塘上还有一座小桥,桥有棱有角的,就像在那些古老的青瓷盘上看到的那样。桥曲曲折折通往塘中的小岛,岛上有一座精美的茶亭。在一栋无主大房子里,我见到一些做工精美的锻造铁制品样本,这些铁制品包括草、芦苇,花等形状,每件铁制品都放在两片玻璃夹着的橱窗里。这些铁制品样本的历史可追溯至约四百五十年前,那名制作工匠至今仍然受到人们的尊重和敬仰。有人曾想出巨资收购这些铁制品,不过主人将这些东西视作比黄金更珍贵的宝物,不愿出售。

广州最大的特色之一就是花艇,大量的花艇聚集到一起,形成一条路。这些船上都是餐馆,纨绔子弟经常来这里举行宴会,享用饕餮大餐,还可尽情享乐。花艇老板会给每位客人提供4~5个年轻女孩,她们坐在男士们身后,为他们助兴。由于宴会要举行很长时间,有很多个环节,客人们无须参与宴会的整个过程,一位客人有时只参加其中的一两个环节。过程中还有人奏乐唱歌,可能还有别的我没有仔细留意的其他娱乐项目,不过,还是要说,中国有受到制约的风俗习惯,这是人们公开承认的,比侵蚀西方文明内核的弊病危害要小得多。

官员们的妻子和女儿们都住在条件差一点的小城镇里,按照规矩,她们只能去拜访跟自己身份地位差不多的人,而这种人极少居住在小城之中。在大城市里,她们可以去拜访富商家的女眷,而且绝不缺乏可聊的话题。她们对公众事务很感兴趣,而且对热门话题施加了不小的影响力。中国的许多女士都很有教养,如果出现了与自己的福利息息相关的事,她们都会毫不犹豫地表达自己的看法。不久前,广州城里爆发了一次妇女集会,抗议一项不得人心的规定。在中国传教的欧洲人让中国各阶层的女士们都开始学习英语,现在许多女士都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中国的改革家康有为,从北京飞抵香港来避难时,他的女儿还只会说她熟悉的中文,全家定居海峡殖民地两年之后,她经香港去美国继续学习时,英语就说得很流利了。

影响整个中国的改革浪潮决不仅限男人参与。1900年,上海举行了一次女性联合会议,会议主席是英国的卜力夫人,主题是中国女性的家庭生活。会议举行了4天时间,其间中国和欧洲妇女都阅读了很多论文,这些论文是关于影响中国各阶层女士的各种问题和社会习俗的。会议涵盖的议题很多,包含了一系列内容:孩子的抚养、婆媳问题、娃娃亲、中国的女仆制、裹足、婚葬和社交习俗等,会议过程中出现了许多关于这个泱泱大国的女性的生活状况和习俗的珍贵的一手描述。会议结束时,主席卜力夫人作了如下总结:

本次会议选择“中国女性的家庭生活”作为讨论的主题,现在我们要来作个总结。我相信,我们对这些论文和报告都很感兴趣,这些资料里有许多关于这个辽阔国家各个地区的内容,我们大部分人都从未听说过。我发现,大部分中国女性,尤其是社会等级较低的女性,她们的状况比我所想象的还要差,例如,女仆们的艰难命运,必定会激起那些对别人的苦难有恻隐之心的男男女女的同情。不过,虽然我们了解了中国女性生活的阴暗面,但我们不能忘记,没有光就没有阴影,因此,许多中国女性生活中也有光明的一面,我们读到的一些论文显示,不少中国女性,虽然从未受过欧洲的影响,但却有高贵的品质,并且对那些急需帮助、境况不如自己的邻人乐善好施。也许我们中的一些人容易以评判下层的标准来评判中国的中上阶层,而欧洲人通常受到中国下层的粗鲁对待。我们住在古老教堂和庄园中的居民怎会忍受外国人用评判我们社会底层和流浪汉的标准来评判我们?在其他国家中,这些社会底层人士往往给自己的国家带来羞辱。由于习惯成自然,同样,我们习以为常的事就不那么可怕了,即使它本质上是不好的,我不禁希望,对我们来说炼狱般的事情对中国女性就不那么糟糕了。我只能希望那些即使在裹足这件事上仍因自尊心而说不感觉疼的人,她们遭受的痛苦能因习惯而有所缓解。毫无疑问,裹足会给女性的身心健康造成严重的损害,如今我们发现,中国很多地方的女性中都燃起了反抗裹足的火花,这一点令人感到欣慰。由于新思想已经渗入了中国,我一点也不怀疑,中国的女性会跟其他国家的女性一样,不再做不合时宜的时尚或礼俗的奴隶。我不禁想到,中国女性所面临的更多病痛和不适,一定得由中国人自己根除,我们这些外国人所能做的,便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供她们所需的途径。年复一年,中国接受教育和启蒙的女性会越来越多,她们都接受了西方科学和思维方式的训练,而且还都会保有自己原本的个性,因此她们每个人都像是一个光源,灿烂的光芒能够照耀到她们的同胞身上。曾经,有人送给我一朵花,这种花有一段非凡的历史,他告诉我,在希腊的某地,发现了一个据传是古希腊人开采过的矿藏处,地里布满了成堆的石头和垃圾。古希腊人的才华在某种程度上远胜现代人,虽然他们不懂如今的科技向我们揭示的道理,但检查这些扔在古老矿藏外的石块和垃圾时,人们发现多数石块和垃圾中富含矿石,这是前人都未曾发现过的,而且数量很多,值得变废为宝,提取这种潜在的财富,于是人们把石头搬走,去进行熔炼等加工,石头移开之后,地上便生出了许多植物,开出黄色的小花,这种花园丁以前都没有见过。据推测,这些花的种子被压在石头下已经有多个世纪了。中国不也是这样吗?她的怀抱里隐藏的进步的种子正在休眠,因为自上而下的旧思想压制而无法破土而出,而土壤里可能也有值得开发的矿石,为了保存这些矿石,必须把它们提炼出来;为了让真理、幸福和纯洁的花朵在这片土地上竞相开放,这些重重的石头必须被移开。压在这些花朵种子之上的最重的两堆“垃圾”名叫“愚昧”和“偏见”。我深信,我们在此次会议上所收集到的资料能够帮你们移走这两堆“垃圾”。

按照东方习俗,无论是选择自己的妻子,还是通过家庭关系结交女士都应该谨慎,中国的女士们无疑都是温情脉脉的妻子和母亲。笔者知道,澳门的一位寡妇,她的渔民丈夫因出海捕鱼失事丧命之后,她每天都在海边徘徊,挥舞着丈夫生前穿的外套,在那里焚香祷告,不停地召唤,希望丈夫能够回到她身边,这场面真令人痛心;笔者也见过在一条流淌的小溪旁,那些心神不宁的女人把生病的孩子的衣服放到熊熊燃烧的火上来回挥舞,呼唤她们所敬拜的神为生病的孩子去病消灾、驱赶邪魔。确实,按照中国人的普遍观念,对一个家庭而言,失去丈夫的痛苦比不上失去唯一的儿子的痛苦,因为家族的荣誉一般都是由男性继承人去捍卫的,而缺少继承人,家族的世系也就没有合适的形式来传承。中国人显然对迷信观念表示恐惧,但还有拯救信仰的办法,中国人尤其希望逝者在来世过得舒适,会考虑逝者的需求。在香港时,笔者曾见过两个女人很郑重地搬着用薄纸和轻便的竹子制作的小屋、桌子、椅子和马的模型,去一个空旷的地方恭敬地焚烧掉,无疑是为了离世的丈夫而焚烧的。斯堪的纳维亚人也相信来世,人下葬的时候,生前用的船、战马和武器也会埋在他们身旁。

孩子降生时,家里的长辈们会用薄纸做一只小船,绑在一小捆稻草上,然后将船放进河水里,如果小船顺流漂走了,那就意味着孩子的一生顺利无忧,如果被水冲到了岸上,那么全家人都会非常担忧,因为这意味着命运之神不看好这孩子。如果家庭成员在海上丧生,家人们同样会放小船到海中,船里还放着小人,小人脚下堆着金纸银纸,以代替钱。在香港港口,我们总是能见到这样的船在海水中漂荡,每一只都象征着深切的悲痛,表现了全人类潜意识中对冥界的亲人的绝望的焦虑。

这就是中国人生活的悲伤一面,尤其是那些穷苦人家。而中国的女性,虽然享乐的方式跟西方不同,但社交方面需要讲究的礼仪一点也不比西方的女性少。她们不喜欢剧烈的体育运动——所有的东方人都将我们引人注目的男子气概视作未解之谜——不过她们间一直没有停止过相互拜访,拜访之前就要做以下准备工作:涂脂抹粉、做发型,精心挑选合适的华美服装,就像太阳王路易十四后宫中的美女化妆一样有趣。对欧洲男人而言,中国女性的衣着似乎是不变的——一件刺绣精美的宽松短上衣,一条百褶长裙和宽大的裤子,呈深红色、黄色或五彩缤纷——这些可能西方的女士更熟悉吧。无疑中国的丈夫和父亲们也知道,家里的女性是爱美的,所以他们对家中的女性都很慷慨大方。基本的衣服式样是不变的,因为在中国,女士展示自己的身材是不雅的,但中国的服装制造商总是不停地变换衣服上的刺绣式样,就像那些法国同行们改变礼服的式样一样。因此,大城市里总有漂亮的刺绣服装因跟不上无情的潮流而被丢弃,就像西方那些追逐时髦的女性所做的一样。

在中国,拜访别人之前需要做的准备工作也是很讲究的,就跟所有其他的社交礼仪一样;深红色的名帖,3~4英寸宽,而有时长度可达l英尺——名帖的尺寸大小跟拜访者的社会地位相关——到主人家后,先送上名帖,然后主人会派仆人送一封邀请函给客人,让客人进门,女主人穿上最好的服装,在大门、第二道门或第三道门前迎接客人,位置由来宾的社会地位决定,客人进入房间时有一套复杂的仪式。客人进门之后,女人们谈论的都是女人们的话题,这些似乎是全世界女人都感兴趣的话题。大家交谈的话题包括鸦片,可能还有书籍,孩子、家里的厨子、社会事件以及当地的政局等,形成了舆论的导向。中国的社会风俗不容许传播谣言,不过谁会保证不传播呢?连中国的爱神都既足智多谋,又爱恶作剧。中国人也会沉迷游戏,他们玩的牌就跟他们的象棋一样,规则复杂难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