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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凡常世界的诗意勘探
——谭冬林散文创作论

2018-11-20□冯

剑南文学 2018年1期
关键词:散文艺术

□冯 源

倘若以进入散文创作范域的时间而论,谭冬林先生似乎是新世纪以来四川散文界里较为“年轻”的散文作家之一,尽管他的岁数已过天命之年。他跻身于散文创作的艺术时空,不过是近几年来的事,他的散文作品也多散见于一些地方性的报刊,并没有在生气昂扬的当代散文界引起应有的关注。但正是这位“年轻”的不事张扬的散文作者,不仅用很短的时间创作出了《神奇的长滩河》、《清泉滴落》两部散文集,而且给新世纪以来的四川散文创作带来一股自然清新、淳朴恬淡的文风。

从文学与生活的关系原理来加以审查,任何一个文学写作者不仅同他所置身的具体生活环境有着深刻而内在的关联,并且这种环境还能够十分深沉地孕育人的兴趣爱好、心理特性、情感个性以及人生意向、审美方式等。对于谭冬林先生来说,这个具体生活环境就是由他执教的乡镇中学和四周的自然环境协同构造而成的充满着自然特质和淳朴内蕴的环境。正因为如此,他常常利用有限的闲暇时光主动去亲近那些朴实的人们,去拥抱他钟爱的大自然,并以自己的情感内力、精神透视、美学观照对它们进行主体介入、深性领会和多重向度的感悟,从而寻找到一种表达质朴本实生活的内涵、揭示大自然淳厚意蕴的艺术方式,即通过对画境的有意识创造来彰显它们的内涵和意蕴。进入谭冬林的散文艺术世界,就有如进入到他所构建的艺术画境中,并成为画中人和欣赏者。这种画境的第一层内容便是仪态万千、含蕴丰赡、灵动美妙的大自然。他以自由的个性、妙动的心思、流变的情感、审美的魂灵相互融汇出的内在力量作为精神的基础,以敏锐的目光、朗阔的胸襟、随然的步态、智性的笔力所整合出的艺术笔触作为创作的基点,把挺直笔立的树干、四面向上的枝梗、纵横交叉的田埂、绵延起伏的山脊、从天降落的雨水、蜿蜒弥漫的河水、飞鸟划过的痕迹当作制图的线条,将春天的花卉烂漫、夏日的林木葳蕤、秋季的金色谷浪、冬令的漫天飞雪视为涂色的颜料,以分置错落的建筑、凝结悠然的丘山、整形俨然的田畴、平坦交构的街巷、沉静素朴的人流乃至蓝天白云的移动、生活场景的层级作为构型的方式,并用语言文字的奇异魔力将它们连缀贯通为一种溢满着精神象仪、美学意蕴的幽深流转的画境,从而给他的散文内涵定下了一个艺术基调,这便是对大自然的钟爱和深情眷顾。

倘若把对美感的创建视为是一种心灵的体操,那么这种心灵的体操首先应当富有独创性。杨格先生在他的《论独创性的写作》一文中指出:“有独创性的作者的笔好象阿尔米达的魔杖,从不毛的荒野里召唤出一个花香鸟语的春天。模仿者从这开花的春天里移植桂树,这些桂树有的移植后就死了,至少在异乡的土地上全部憔悴了。”在谭冬林先生构造的这幅画境里同样存在着不同程度的模仿痕迹,因为他并不是采取参差错落、跌宕起伏、变异显著的画笔来对大自然进行富有匠心的绘制,而是运用有如水平线的艺术感觉来展现,作家在散文创作中的生命激情、哲理光芒、诗意审美便没有得到本质意义的凸显,由文本所提供的情感含量、文化含量、知识含量也显得较为稀薄。所以,在这样的画境里,我们难以寻觅到那种由独创性所焕发出的,由思想深湛、情感张扬、灵魂骨力、审美弹性所整合出的艺术震撼力和美感冲击力,散文文本之间也就存在着内在意义与外在形式的雷同。

尽管如此,《独自去漫步》仍然可以视为是我们开启谭冬林先生散文世界里所包孕的思想性和艺术性的钥匙,也是作家为我们的美学阅读视野所敞开的一扇充满灵妙动感的声色光影的大自然世界和富于作家个性的对大自然之美进行赞誉的心灵絮语的大门,或者说《独自去漫步》为他的整个散文创作定下了思想内容和艺术风格的基调。作家仿佛是一个超越了现实时空的精神行游者,或者说是一个冲破了诸多现实生存藩篱的自由人。他即或是行走在四季时序之外,也能够从容领略到时光序列中大自然的运行规则和内在律动,并以闲适雅致、温情冲淡的笔调再现大自然的声色光影、情态姿仪和自如变动的内在力量。在作家舒缓的笔势和情绪的视界中,大自然几乎都化合缔结为同一的内质——声色光影、情态姿仪的美丽和富于个性色彩的形象化理解与阐释,大自然的美感层级和瑰丽台阶也向我们渐次地敞开,使人得以悟会它在素朴、静态的外表所蕴涵的内在律动和本质力量。当然,对于大自然美的再现不过是某种形式而已,真正发自内心的是作家的情绪、思想和对生活的感悟、对生命的理解。所以他在本文末尾处便这样写到:“一年四季,你漫步,你独享,你坦荡潇洒,你的生活就充满着幸福。”这是作者对于幸福的感觉和理解、领悟和认同,尽管这种感觉、理解、领悟、认同很朴实,甚至还有点自以为是的浅显,但它却使宁静的自然、乡村成了他挥洒心性的天地和放牧情思的所在,使和煦春风成为生长自己生命情怀和内在精神的秘密,使蛙声成为他魂灵发出的和声与共鸣。对于久居于城市的人来说,这样的幸福仿佛流星划过深邃的夜空,短促而匆忙,留恋又美幻;对于作者而言,这就是他的幸福的全部,是他对幸福真实内涵的一种独特的情感体验和理智认同。

在当代社会物质生产水平日益提升并逐步走向经济繁荣的时代背景下,城市化进程以它不容商量的速度、力度急速地逼近我们的现实生存领地,当城市以它钢筋水泥的无情与冷漠肆无忌惮地掠走我们的乡土文明和乡土情怀时,我们都普遍感到了生活的挤兑与压力、存在的幻象与迷茫,不是竭尽全力地退回到内心世界进行私性的祈祷,就是想方设法找寻诗意栖居的所在。当我们以写作者的审美维度和愉悦者的心理视觉来探寻时,大自然仿佛驯服于我们主观精神的掌控,尽显出它安静纯美和柔顺温婉的一面;当我们以理性的认知方式和哲学的思想力度来拷问时,它又常常脱离了我们主观精神的笼盖,显露出强悍暴烈的力量和乖戾张扬的脾性。大自然的个性风格、气质品节和内在含量怎么可能仅仅是某一个向度某一种色质的存在?作为文学就不应当只是对它色彩的纯一、性格的单索和美感的表象的简单呈现,而是要力图窥见和发现它美的丰富性、复杂性及其本质的所在,由此创造属于人类的“第二种自然”,这才是更为符合审美创造规律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作者置身于大自然中所拥有的幸福,可能多是一种非常短促而表层形态的幸福。当然,我们不能否认作者具有这种幸福的存在,只是它很有些浅显。

任何一位置身当下的成熟作者都十分清楚,要让自己的文学路走得更远、更加深入和广阔,单单靠对一种题材的发现和书写是很难成就的,只有不断地拓展自己的关注视野、扩大创作的题材领域、深化艺术感觉和实践经验,或许才能最终实现自己对文学梦的憧憬。谭冬林先生虽然是一位“年轻”的作者,但年龄的成熟、生活的锤炼、智性的能力、诗意的抵达,已然使他非常谙熟文学之路的不易,也明白应当怎样走自己的文学之路才是最有意义和价值的。所以他很快从单纯书写大自然的阈限里走出来,以更为宽广的写作视野关注当下这个复杂的生存世界,以更加深沉的精神观照进入寻常生活的广阔天地,从而更为多元繁丰地显现出作者在散文创作中的艺术才能。

《黑石湾传奇》《九岭岗记》《飞凤传说》《迷人的文景路》《尖峰水库闲钓》等可谓是上述内容范畴的散文,或者说是具有地方志或地理志性质的散文。与传统意义上的地方志或地理志所不同的在于,作家并不顺服于记述对象的客观存在,而是以一定的主体性认知和艺术发现来解构和重建,这就将他的散文从客观的“记”擢升为主观的“作”,成为内宇宙与外宇宙互为融汇的艺术合体,从而使这些散文富于了更强的时代气息和人文主义色彩。可以说《黑石湾传奇》不仅写出了一个中国乡村在五千年历史演绎中的沧桑巨变,而且揭示了这种沧桑巨变的本质所在。作家一起笔就将黑石湾得名的由来写得特别具有神秘感和传奇色彩,说是在中国的原始社会时期从天而降的两块陨石,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这座位于中国西南內腹的乡村里。对于突兀降临的天外来客,人们感到稀奇、不解、恐惧,并进而演变为用自编的山歌来朝拜,寄望它从此给村人带来福祉。但几千年的时光如白驹而过,山歌已然堆满了山野田畴且进入到乡土世界的心灵深处,但人们并没有因为这两块黑石的降临而得到一丝一毫的福祉,是新中国的成立和改革开放的春风,使广大村民得以真正拥有了渴望已久的福祉,山歌也从苦难的凄楚一下换变为幸福的喜悦。作者以对巨大历史空间的穿越来表达一个中国乡村的历史演变和人们生活的历史变迁,使我们得以从中感到在历史的演绎里人是最为关键的因素,一切天外来的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东西,人的幸福只有靠人自己。这就是人幸福的不可更易的定律。相比较而言,《迷人的文景路》这篇散文更富于浓郁的现实意味和当代色彩。作家首先落笔于文景路的干净整洁和明丽亮堂,认为文景路之所以能够实现从旧貌到新颜的巨大转变,既同时下街民们倡导的卫生习惯有关,更与当代中国的社会繁荣紧密相连;然后再细致地描绘文景路上的文化休闲广场,将它的位置、格局、特点及其人文内涵逐一进行展现,再现了一幅具有当代中国特色的乡镇市井生态和乡风民俗图景。《尖峰水库闲钓》则通过作家的一次闲钓,将尖峰水库的历史由来和现代科技农业的魅力融为一体,在对历史的漫长与现实的进击的描绘中把一幅当代中国新农村的盛景图展示在读者面前,抒发了作者对新农村新生活的赞美之情。

寻常生活是我们每一个人正在或必须经历的一种生活,因为这样的生活具有很强的普适性和常态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条寻常生活之道上的赶路者,来来去去,匆匆忙忙,终老一生。尽管如此,人类社会中仍然有极其少量的精英者穿越了寻常生活的迷蒙、遮蔽,主动减缓自己前行的脚步,努力寻找能够安放自己灵魂、拥有诗意栖居的所在,借以整理、发现、重构自己的思想行囊、精神装载。谭冬林先生的《迷人的休闲小坪》《我爱楼顶的那片绿》《钓趣》等散文,便传递出些许这样的意蕴。《迷人的休闲小坪》主要叙写了作家在城市里的一处休闲小坪中所拥有的生命体验、人生感悟。在城市化的突飞猛进中,人们在得到更多的物质实惠和生活便捷的同时,也充分领受了它的喧嚣和扰攘。为了排除这些喧嚣和扰攘,作者在城市里游走、寻觅,那处休闲小坪便同他不期而遇。这样的一处休闲小坪,一下子将作者迷住,一有余暇便羁留其中,也由此生发出诸多生命的感怀和联想。在作者舒缓淡然的笔下,这处休闲小坪已非那种物态属性的自然环境存在,幻化成一种凝结着情感眷顾、生命向往、灵魂憧憬的心灵家园,富有了对人生意义追寻的隐喻和指涉。相对而言,论者更看重作家在散文 《我爱楼顶的那片绿》中所传达出的人生意向和精神价值。这篇散文叙述作家在迁居新家后,为了寻找一块凉快的地方以躲避盛夏酷暑的威逼,便自己动手在其居住的楼顶搭台种藤、支架养花,建起了一座属于自己的绿色世界。在这样的绿色世界里,人既可以“伴着嫩嫩的绿,顶着依稀的月光”,“拥抱徐徐而来的香风”,又得以使人的“五脏六腑一阵清凉,全身上下通泰”,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还能够品尝到没有污染的绿色食品和劳动带来的舒心惬意的生活。在作家的笔下,楼顶上这个绿色世界,有如一个小小的精神楼阁,涵蕴着寻常生活的宝藏和人的精神向往的真谛。《钓趣》一文则记述了作家在垂钓个中的触景生情,以及对于生活、人生的独到理解和感悟,认为作为一个真正意义的垂钓者,并不在于他有如何高超的垂钓技艺,也不取决于他垂钓成果的多寡,而在于是否能垂钓出生活的旨趣、人生的哲学、生命的境界。这正如作者在文尾处所写到的那样:“看着垂钓者的成功和失败,我似乎明白,他们用十元人民币换来的是一种钓趣,是一种追求和希望,是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常识和体验。……他们是在有趣的活动中感悟人生。”这与其说是作者对于垂钓的感悟,不若说是他对于生活、人生的理解。

或是因为当代社会生活内涵的日益丰富和多元,或者是由于情感、心灵、思想等方面的境界具有了整体性的质的提升,也抑或是在散文创作领域业已有了较深的经验积累和一定的理性认知水平,因而自进入新世纪以来,谭冬林先生的散文创作,无论是在思想内容方面的开掘,还是对于散文创作艺术的锤炼,皆显现出了些许新变化。从散文的思想内容表达方面看,新世纪以来的当代中国,经济社会建设的步伐逐步深入,民众的生活幸福指数节节攀升,国家的富强程度越来越高,这些都无疑给散文创作提供了更为丰富的生活营养和更加多样的题材内容。但这样一些具有宏大主题意义的东西似乎并没能触动作者的敏感神经,反倒是那些早已沉睡于灵魂内里的故土、亲情、往事深深吸引了作者,所以他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自己曾经的生存历史和过往岁月,将目光聚焦于故土、亲情、往事,通过对它们的真诚书写和审美表述,一方面传达出自己对于故土的深沉眷顾、对于亲情的真挚爱恋、对于往事的无限缅怀;另一方面则力图勘探其中的情感内涵、人文意义和美学价值,这就使得作者散文作品在题材内容方面富有了新颖的变化,传递出另一些新的思想意蕴。从散文创作的艺术角度看,中国当代散文在历经了新时期文学岁月里那一波又一波主义林立、口号呐喊、理论纷争、场景喧哗的热潮后,很快落入到一个非常寂然的境地。先前的散文之热闹与此时的散文之冷清所形成的巨大反差,给热衷于散文的写作者们以沉重的一击,也由是催生了散文作者的理性回归,静下心来思考散文的现实出路和未来。在这样的大背景下,置身其中的作者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散文创作,一方面是从单纯的大自然里走出来,另一方面则是将自身的审美关注视野伸展到生存世界,并以富有些许新意的散文作品及其审美艺术呈奉给接受场域。

《岁月的呐喊》《久别的烘笼子》《我的母亲》《远方的思念》等散文便是这种富有些许新意的代表作。《岁月的呐喊》写出了作者心中的呐喊,抑或说是一个教育工作者对自己的学子所发出的真诚提醒和忠告。散文创作不过是作者的业余之好,他的真正主业是教书育人,这样的职业要求和责任感都驱使作者去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灵魂工程师,所以当他面对那些不好好学习文化知识甚至视之为无用的学子,身为教师的作者无不充满深深的焦虑和忧伤。为了给这些学子以提醒和忠告,作者便通过对自己成长经历和生命体验中那些往事的真实叙写,借以表达对这些学子的真诚提醒和衷心告诫。在作者满含情感的笔下,许多往事纷纷从封存已久的记忆里汨汨流出:幼儿园里的蹒跚学步,小学时红领巾的鲜艳,特困年代的生命煎熬,为文之时的艰苦求索,军旅生涯的意志锤炼,教书育人的甘甜苦辣。作者对这些往事的叙写,并非是在有意夸饰他的生命意志的坚毅,也不是强调生命征程的艰辛,旨在发出自己内心的呐喊:如果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事就不可避免的会发生。这是对那些厌倦学习、不明知识文化对于人的未来意义的学子的忠告,以唤醒他们的沉睡与无知,也是对作者自己的砥砺和催发奋进。《久别的烘笼子》表达出作家对故土、乡情的无限眷恋和深情缅怀。烘笼子是贫困年代许多潮湿、阴冷地区必备的过冬取暖家什,它的做工方便、构造简单,所需的材质也很低廉。每每隆冬时节,一大家子人围住烘笼子坐成一圈取暖,或是说闲话、拉家常、讲故事,营造出非常融洽、温暖的氛围。不知是因为什么东西的触动,作者的双脚不由自主地在一个寒冷的冬日走向故土、回到家乡,母亲再次端出那一个烘笼子,红红火火的温暖霎时围住他的身体、涌进他的心房,令他潸然泪下、感怀不已:什么是故土、亲情?隆冬里的母亲端给自己的这盆温暖的烘笼子便涵纳一切。作者曾说:“我早就有写我母亲的想法,这不单是有人说我是孝子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我确实从内心深处特别喜爱我的母亲。……因为我的母亲和成千上万的母亲一样,平凡而又太平凡了,以至我无法用极优美的语言去赞美她、歌颂她。母亲在我们子女的心目中没有敬畏的感觉,时时刻刻给予我们的便是实实在在的,一种永远无法掩饰的慈母之爱。”作者在散文《我的母亲》中所表现出的,也正是对这种母爱旨意的传达。在这篇散文里,作家一起笔就首先将自己的母亲凝定于“实在”、“慈祥”、“贤良”的审美范畴,再逐一讲述母亲关心、爱护自己的那些感人的故事和细节。在作家至深至情的笔触下,一位平凡、朴实又慈祥、贤良的母亲形象跃然纸上,作者的眼睛里便“滚动着一个男人不可轻易弹出的泪水”,这泪水又洗涤了作者的已含浓重世故气息的双眼,也更厘清了母爱之所以为母爱的真谛。从上述散文里,我们不难发现作者对往事的缅想、对故土的怀念、对母亲的牵挂、对亲情的眷顾都是源于生活的真实、事实的真实、内心的真实和灵魂的真实,叙述简略、语言朴实,极显真实内涵和审美力道。

已故著名作家克非先生在评价谭冬林的散文时曾这样写到:“我感觉,谭冬林已经初步建立了自己的风格。这风格概括起来有六个字:清新,淡雅,闲适。清新不难,淡雅却不易,闲适则更需要功夫。……清新,不在清,而在新;淡雅,不在淡,而在雅;闲适,不在适,而在闲。但无清,虽新也不显;无淡,有雅亦不免俗;无闲,有适也难以适。清是一种格调,淡是一种人生,闲则是一种心态;清则不浊,淡则无华,闲则不急不躁,游刃有余。清、淡、闲,既是文章的一种风格,亦是做人的一种风格。”克非先生的这些论道,既表达了他对一种散文风格的理性认同,又莫不是对作者在散文作品所表现的思艺境界的一种赞扬和欣赏,同时也折射出他对作者的文品和人品的褒奖。论者以为,谭冬林先生在骨子里仍然是一个传统文人色彩浓厚的散文作者,因而他在思想传递与艺术表现方面,就更多地显现出对传统散文写作精神的沿袭或秉承。这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首先是作者在散文中表现出了一种非常传统的思想意识和审美倾向。在他的散文作品里,无论是对大自然的放笔书写,还是对存在世界的尽兴摹绘,或者是对世俗生活的细腻描述,抑或是对生存意义的恣意论道,都自始至终显出了端庄安泰、自得自适、冲淡闲雅的思想情感和审美倾向,尽力做到在叙述、描写、议论对象时葆有着对正统意义、传统价值的发掘和开拓,同现实的关系尽量保持平稳或妥协,绝少那种深刻的反思和尖锐的批判,这就使得作者的散文富有着传统文人的情感色彩和思想格调。其次是在散文结构的处理上明显地存在着传统性和模式化。作家常常把散文的开篇处置于自我的情绪或心灵的背景,通过不同形式的生命“出行”将这个背景转换到另一个背景——写作对象存在的背景,在进行艺术写绘、情感抒发、生命感悟之后,又复归于初始的背景,并在于其中或点题、或揭意,或发抒、或描象,或说旨、或论义,所以作家描写的对象虽然是现代的、当下的,这种结构形态却是非常传统的。这虽然有利于散文思想内容表达的思路清晰、层次分明、逻辑严谨,同时也使散文的结构显露出极度的传统模式而少于变化。其三是在散文语言的运用方面所表现出的传统性。中国散文发展到今天,我们在散文语言运用方面的经验已是相当的丰富和深厚,无论是其华丽、美艳的仪表,还是其典雅、庄重的风姿,或则平实、素朴的风格,抑或奇诡、深奥的内质,其实都已在前人的散文书写中显出各自的魅力。作为传统文人意义的作者便是从中取其精要、继其真髓,充分选择那些符合自己个性风格、思想意向、审美情趣、美学愿景的语言。所以作者并没有像某些先锋散文作家那样,刻意追求所谓现代语言的象征迷离、含混繁复、陌生难解,把散文语言弄得如一座文字游戏的迷宫,而是努力做到散文语言的贴近书写对象、切合个性风格、适宜情感表达、契同审美感受,因而作者的散文语言无不显示出了朴实无华和淡雅闲适的美感。

谭冬林先生的散文创作尽管表现出了上述这些可资称道的优点和所长,但从当代散文的整体发展态势这个角度来审察,它们又十分明显地存在着某些不足和缺失。综合归纳,主要表现在三个大的方面:一是在散文创作中流露出了较为浓重的轻松美学心态。的的确确,散文写作是一种愉悦作者自我心灵世界和充实个体生命精神生活内容的重要良方之一,但同时又是对人类艺术世界、审美领地和精神圣殿所进行的一种有意识的建造,这就需要我们每一位散文作者在遵循生活法则和审美规律这个基点上,首先树立一种含蕴了责任心、使命感的思想意识和人生情怀,然后再致力于对散文题材、散文思想、散文文本、散文观念、散文理论、散文美学等进行全方位、系统性的思考和建构,最终凭借丰富的创作实践成果完成这样的建造。在这个繁多、复杂又充满变数和不确定性的过程中,散文作者都不会感到丝毫的身心轻松,也不应当是一种轻松美学心态的表露,反而会感到责任的重大和使命的强烈,所以散文写作如果仅仅是一种轻松美学心态下的无意为之,我们便没有承载这样的责任和使命。谭冬林先生之所以会在他的散文创作中所流露出闲适、随然、惬意,或许正是这种轻松美学心态在暗中驱遣的结果。从历史构成和思想源流的维度看,这种轻松美学心态不仅仅是中国传统文人写作心态的一种当代延展,也是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在文学写作中的轻松美学思想的重演。这样的一种写作方式,使得中国当代散文史上的众多散文作品都不同程度地含蕴着审美把玩的特性,更意味着对世界存在的残缺、社会生活的不完美、现实精神的失落、文化的过于负重等现象的遮蔽,是对“五四”以来中国作家建立的现代性写作精神的背弃。二是缺失了对散文写作的现代观念和对散文艺术的当代探索。从传统散文中汲取有益的艺术营养,将当代散文写得平实、质朴而不失隽永的品位、深厚的内涵,这无疑是值得充分肯定和发扬光大的。但中国当代散文发展到今天,创新仍然是它永不枯竭的灵魂。如果不更新自己的散文观念,不从系统的角度探寻它的整体性的新型建构,不卓有成效地汲取其他民族的散文理论和散文美学养分,欲意实现它的更大的现代性发展并进入世界散文的一流水准,那几乎是痴人说梦。从这样的角度看,谭冬林先生的散文观念、散文思想较为滞后,散文理论、散文美学更为欠缺,既没有对当代散文艺术所彰显出的独特魅力进行深入的思考,也没有在散文文本美学上进行主动的求变和创新,而是一味地在传统散文观念的地界里我行我素。这些因素都很大程度地制约了他散文创作的更上一层楼。三是作者在散文创作中所表现出的艺术感觉需要进一步深入而扎实的锤炼。艺术感觉是散文作者的一种十分重要感觉能力,从文艺心理学的角度看,它虽然不过是人的感觉和知觉的综合,是人对事物的个别属性及其整体的反映,但它却能生发创作主体对自然现象、社会存在、现实生活、人生实践在审美意义上的独特发现,提升创作主体对写作素材、艺术原型的发掘能力,是创作主体同社会生活构成多重复杂又广泛深刻的审美联系的关键。具体而言,作者应该在捕捉客体对象的审美精微性、对客体感应的敏锐性、对客体把握的独特性等方面进行锤炼,因为敏锐的、精微的、独特的艺术感觉是从事文学写作的首要条件,更是衡量一个作者有没有艺术细胞的重要尺度。我们只有努力铸就这样一种艺术感觉,才能从本质上理解雕塑大师罗丹所说的关于艺术发现及其艺术创造生活之中的美的思想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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