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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另一种花色

2018-11-20尹德朝

绿洲 2018年1期
关键词:猪仔袜子儿子

尹德朝

周末,韩雍一般是要睡懒觉的。今天他起得很早,朝霞把一只比他起得更早的麻雀带到窗前,眉目清秀地边啄着一个干杏核边歪着小脑袋向里张望,小眼睛纯净透亮,几乎颠覆了这个染了些许雾霾的早晨。当鸟儿发现一个人近在咫尺时,它身边已落下三只之多,惊飞的瞬间拉下几粒米屎。他一笑,这小家伙,比猪仔还淘。猪仔是他儿子,此时在床上睡得正香。

好心情来自下午的约会,他要见一位女子,一个也许会成为他妻子的女人,幼儿老师年轻漂亮。他们相识,只是不熟,偶尔也说话,说的都是孩子的事,他对她从未有过一丝非分之想,直到有人透露她亦为单身并有撮合之意,他内心深处那根松软已久的弦砰然一紧,咣的一声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么漂亮一女子若能娶其为妻组成一个家庭,那将是一番多么的美轮美奂之情景啊,今天的约会自然寓意深远非同小可噢。

本来今天还有文友约他出去喝一点,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出来坐了。他忍痛拒绝:“算了,儿子没人看。”

“我们知道你准会这么说。借口都是借口。可以带上嘛。”朋友戳穿他。

“这怎么可能。”他断然道。孩子站在一旁,听大人口无遮拦醉声醉语,对其成长的不良影响可想而知:“谢了,改天我请你们。”不等人家强求他就挂了。

韩雍是市文艺刊物编辑,以文会友,时有交杯换盏之事。聚会在上午,时间挤一挤也是可以去的,但是不行,下午带一身酒气赴终身大事之约很是不妥,第一印象很重要,再说,眼前一大堆脏衣服塞满机柜,摞成塔状的脏碗正在厨房里散发异味,苍蝇嗡嗡,韩雍一贯对它们熟视无睹,但约会促进了他的勤劳,万一聊出了兴奋女子提出去他家继续聊,这猪窝八成要坏他的事。赶紧清扫,刻不容缓。洗衣机嗡嗡转动的时候,儿子醒了。锅碗瓢勺被他弄得叮呤咣噹,猪仔用被子捂耳朵,大喊:“爸爸,吵死啦。”

猪仔五岁零六个月,头大瘦弱,痴迷碳酸饮料蓬松食品厌恶正餐,他的朋友说,韩雍,你的儿子叫猴崽更合适一些。儿子生下来时又白又小,豆眼,鼻子圆圆地翘着,活像只小猪,肤白像他妈,鼻子和眼睛随韩雍。

打扫完毕后,他坐下来借窗亮举线穿了一根大针,开始缝补猪仔的袜子。针脚粗大纹路混乱,这不重要,只要猪仔的小脚趾能待在袜子里,不给他爸爸在老师面前丢人就好。幼儿教师训家长不比训孩子客气到哪里。他被老师训怕了。一个三十八岁的大男人,被人家训还得俯首帖耳地听着,否则谁晓得她们会对孩子怎么搞。韩雍要工作,要管孩子吃喝拉撒睡洗碗洗衣服,孩子不好好吃饭喜食冷饮,夜里呕吐发烧要抱他上医院,望着点滴瓶熬到天亮……难,难啊……同事们无不对韩雍报以敬佩和同情。“……韩雍,别委屈自己,再找一个吧。”大家都这么说。他摇头说怕对孩子的成长不好。其实他何尝不想?要找也得找合适的。

每只袜子上面只有一个小洞洞,缝几针就可以穿的。韩雍并非节俭,只是猪崽脚上的袜子破得太快,新袜子只穿两天,小脚指头便露出来,雨后春笋一般。一双小袜子不过四五块钱,扔几双也行,但是扔多了就扔不起了,一个工薪阶层。

袜子破损与质量无关,问题出在猪仔不让他剪脚趾甲,韩雍一直没有睡前洗脚的习惯,他不洗,也懒得给孩子洗,汗臭加剧了袜子的腐蚀进程,锋利的指甲触到僵硬糟败的袜头,便是镰扫枯叶的效果。儿子一直嫌他剪得太深,为使剪指甲顺利进行,他要对儿子举手发血誓,保证浅触辄止,到底是孩子,对其不信任的防线很脆弱,猪仔小脚怯怯伸出去,小脚一旦握到韩雍的手里,猪仔会再一次陷入被欺骗的水深火热之中,剪刀深入下去,猪崽如同杀猪一般以死相拼。

大针把韩雍扎一下,怒从中来便想找茬,大喊:“韩小祝你这个狠心的东西,你是不是用牙咬袜子来着?”猪仔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韩雍这样问他。猪崽反驳道:“我又不是小狗,咬它干什么?”韩雍甩掉指尖上的血珠子,一时无语。

孤单的生活可以混乱可以没有头绪,但不可以没有尽头。韩雍尚年轻,不可能守孩儿一辈子,趁年轻,再婚亦无可厚非。

儿子班的阿姨姓马,40岁左右,她的同事喊她马姐,马姐肤白窈窕只是门牙有些外突,倘若闭口少言理当瑕不掩瑜。也许乃职业必须抑或性格使然,她偏偏要将此突出部位打造出一副伶牙俐齿用以“噬咬”她的可口之物,浑身上下充满一副“野蛮女友”的味道。家长下午接孩子,应该是她一天中最富有主宰性和话语权的时刻,马老师站在高处用眼一扫,韩雍这个年轻的单身父亲在诸多女性和老年家长中必定首当其冲。

“……韩小祝的家长,你能不能让他的脚指头待在袜子里?一只脚趾臭烘烘把我们中四班全都带到了旧社会,分都扣光了,奖金你给我发呀。”马阿姨尖声厉嗓似有飞物撞在韩雍的脸上,这女人训斥人的最大特点是花样翻新,从不重复旧话题,韩雍真有点怕那张填满龅牙的嘴。起初会被她训得脸红耳热,听多了两耳就通了,爱说你就说吧,这是你的职能范围,咱听不听另说。这天照旧,只不过比往日更为尖刻一些。

他扭头皱眉无语,只顾蹲在地上匆忙给猪仔穿衣服和鞋子,意在赶紧离开此地,以沉默和逃遁避其锋芒为最佳反击之计。可是这孩子东张西望跟同学拉拉扯扯一点也不老实。

天下女人都很相似,越不想理她越来劲:“哎,说你呢,听到没?自己收拾得挺利索。”马阿姨直追不舍。他依旧沉默。马阿姨凑上来,耸一下小鼻子:“你还喷香水呀,我还以为这屋里怎么突然来了小姐,原来是你身上的,好品牌,第五大道对吧,一个大男人,真够肉麻的呵呵。”

韩雍脸上发起烧来,香水是儿子昨晚从衣柜里翻出来的,他拿它当水枪玩,把正在伏案改稿的他喷了一身。两年前,前妻走得匆忙落下不少小东西,一直也没来拿。今天单位人也说韩雍恋爱了吧,这他妈哪跟哪儿?本想解释,想想算了越描越黑。他拽上猪仔就走。不巧迎面与一个手端杯茶的女人撞个满怀,茶水泼在韩雍的衬衫上,火一样灼热。他和女人同时说对不起,他迅速逃离。马阿姨笑如铜铃,开心得够呛。

肇事者叫钮丽娟,她要加班写教案,下楼从走廊的热水器上接了满满一杯开水,正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过来,结果与匆忙出门的父子俩撞了个正着。钮丽娟愣在事发现场,一直望着那对父子离去的背影,嘴里不停地自责道:“天哪,马姐我可能把他烫着了……”她内疚得要死。

马姐弯腰拾起地上塑料水杯,指桑骂槐:“吆,摔破了,心疼得很吧。”

“没事,几十块钱的东西。”

“我是说人。”马姐说。

“什么意思?”钮老师看马姐。

“装糊涂了吧,他单身。如今这世上好男人不多,抓准机会噢。”

“神经病。”钮丽娟嘴上这样说,心里深深记住这个人。

韩雍很是粗鲁地把儿子拉出幼儿园。他身上出了汗,左胸至脖颈火辣辣地疼。走到一处树荫旁停下来,他把猪仔摁到石凳上扒下小球鞋,一股乳酸味扑鼻而来,小脚丫冲破黑袜子,好似黑土地里拱出个没毛的小乳鼠,终见天日般欢欣雀跃。儿子还在嘻嘻哈哈,他哪里晓得老爸正忍受着羞辱和皮肉的双重煎熬,煎熬促进了他嗅觉的灵敏,将所有异味放大发酵,使得脚臭和香水化蛹成蝶争芳斗艳。他压不住腾起的恼怒,甩手给了猪仔一巴掌:“妈的,都是你这臭猪爪子给老子惹祸。”

儿子大哭,竟有路人止步观望,猪仔嚎声不止,鼻孔里吹出一个大大的鼻涕泡,他掏出一块皱巴巴餐巾纸捏住小鼻子狠狠拧,同时喊:“闭嘴!”猪仔恐惧地看着大人,只长嘴不敢出声了,他扯下两只破袜子,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垃圾桶,又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晚上,孩子睡了,韩雍长久地看着的那张依旧落着红印子的小脸,心疼得要死。脚臭袜子破分明你当爹的不称职哪里是孩子的错,唉,一个没妈的孩子就够可怜的了,他鼻子一酸起身擤一把清涕。其实平时他喜欢闻猪仔脚上的小酸味儿,高兴时还会放进嘴里咬。前些日子孩子便秘,他用手把屎捞出来捏碎凑近了观察里面的成分,爱儿子远远胜过爱自己,俗语说,一窝老鼠不嫌臊,多么形象的骨肉之爱。

韩雍发现左胸燎起一两个小水泡。

第二天早上,韩雍去医院上药,同事把猪仔送进幼儿园。

“爸爸出差了?”马阿姨问猪仔。

“爸爸烫伤了。”

马老师就掏了电话:“钮丽娟,你还真惹祸了,那男的被你烫伤了。”

对方愧疚的声音穿过来:“马姐,你说我怎么办啊?”

“我哪知道,至少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呗。”马姐说,“哎对了,你不是对这个人有好感吗?这机会不是来了吗……”马姐笑说

对方嗔怪:“瞎说什么呀。我只是挺同情的,一个大男人带个孩子太不容易。”

……

下午,韩雍接孩子,发现马老师又瞄上了他,那架式八成又要故伎重演。他抱儿欲走,还是被叫住了:“韩小祝的家长……”操,难道她一天不训斥人就活不下去?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样子站住。“有东西给你。”马老师说。他转过身见马老师和颜悦色,手里拿着一个信封:“钮老师让我交给你,就是昨天烫了你的那位美女。”

他一脸迷惘地接了信。没合封,里面装着两百元钱。他茫然:“这……这什么意思。”

“人家给你的经济补偿。”

他会意一笑:“这……这多不好意思,我又没烫坏,一个小泡泡而已,不能不能。”他忙把信封塞过去。

马老师表情迅速一变:“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人家亭亭玉立一大姑娘赏脸给你,还贴上冷屁股了是怎的?这钱不要可以,但你要给人家有个解释。她的号码你记一下。”她掏手机寻找号码。

韩雍眨巴着傻眼看她,这也太有点强迫性了吧:“你……你直接给他就完了嘛,为什么还要打电话。”

马老师咬牙切齿:“你真是废话连篇傻到家了,我看你还不如你们家韩小祝呢。”他一把拽他到一边,小声道:“都送到嘴边的热饽饽,你还不知道怎么吃吗?”

他一下开窍了,腾云驾雾一般都不知道怎么出的门。儿子嘴里唱着一首新学的儿歌,意在给他汇报演出,他说:“儿子你先别唱了,让爸静一下,静一下。”

他的脑海不断闪现着一个女子的身影,去年底的幼儿园春晚是她主持的,无袖长裙,玉颈丰胸,嗓音清亮;开春的趣味运动会也是她的主持,红T恤白短裤,胸前挂着牌嘴里含着哨,马尾辫儿一甩一甩……这样一个美女就要走进他的生活,与他同床共枕……天哪,什么叫桃花运,什么叫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哈……

晚上,他哆哩哆嗦拨通了钮老师的电话。女子先说了对不起,心里一直过不去之类的话。他说没事没事钱不能收,他有医疗卡不花钱的。她自我介绍叫钮丽娟,在幼儿园给孩子上音乐和舞蹈课,说韩小祝的音乐感觉特好,六一节准备给他安排一个独唱节目。他忙说谢谢谢谢。

“听马姐说您还是个作家?”钮老师问他。

他惭愧笑道:“什么作家,一个编辑而已。倒是出过一本小说集。”

“太了不起了。我也很喜欢文学,可惜没这个能力呵。”

“没事,你写吧,我可以帮你修改,发表。”这个牛他敢吹。

“真的呀太好了,我特爱读小说,像《小说选刊》啊这类文学杂志我特爱看,看得如痴如醉的,我年年都订嘻嘻……”

“这是本好杂志,看来你有一定的欣赏能力,会读好作品的人就离作家不远了。”

“真的呀,没这么容易吧呵呵,我听马老师说你人很老实,她训你时你不吭声,还脸红。现在能脸红的男人比熊猫还稀奇。脸红,表明他内心纯净朴实嘻嘻……”

韩雍的脸又在发烧,心想,一个脸红就能让这女人看到这么多好东西。她很有观察力,绝对是个作家坯子。

聊了一阵后,他大胆问她是否单身,女人说有过一次短暂婚史,没有孩子,行话讲离未育。这正是最为理想的条件,他又大胆问能不能约她吃个饭。

“当然可以。”钮老师说:“我也正想约你来着,只是怕你晚上带孩子没有时间。”

“明天周六,你看咱们下午怎样?”

“好呀。那咱就这么定了?能给我带本书好吗,最好是你写的那本。”

“必需的嘿嘿。”韩雍乐不可支。

……

两双袜子缝好后,他开始擦洗涂在墙上的蜡笔颜料。墙上的狗猫鬼人儿都是猪仔的杰作,这些张牙舞爪的涂鸦他一直都没舍得擦。可想不到抹布一上去,本来还算洁白的墙上更是一片污浊,算了就让他这样吧。钮老师会理解一个单身男人的处境的。

猪仔醒了,刷牙洗脸叠被子已经不用他来管了,这要归功于幼儿园的老师们。晾衣服时,他听到电视响,伸头见猪仔在看动漫。儿子几乎天天看动漫,电视看多了,视力就会下降,他喝止猪仔关机。猪仔看得尽兴不接受他的指令,他走过去关了视屏,猪仔怒道:“我不看动漫还能干啥?”

“好儿子,除了不看电视你干啥都行,比如画画。”猪仔对着只灰色屏幕愣了一会,拿了纸笔进里屋。他尽管画得信马由缰,也算是一种启蒙,等他再大一点,送他去少年宫系统地学一下,同时也学唱歌。

他刚把一件衣服晾到绳上,忽听里屋一声炸响,扔下活就往里屋跑,见猪仔冲他呵呵笑,手里拿着打火机和几枚拆散的鞭炮,韩雍抬手就是一巴掌:谁让你放炮!”

猪仔撇着嘴没哭出来很委屈说:“你不是说除了电视啥都能干吗?”

韩雍大喊:“你不会出去放吗?哪来的炮?”看到是一个黑塑料袋里一挂红色鞭炮,想起清明给猪仔奶奶上坟时剩下的:“房子点着了,咱们就全完你知道了吗?”猪仔深深点头。他心里想,没女人的生活尽快结束吧。

中午,父子俩吃罢饭,孩子自动上床睡觉,这是幼儿园养成的好习惯。离约会还有半小时,这才想起猪仔无人照看,不过,最多也就个把钟头。猪仔也不小了。一个人在屋里锻炼一下也好。

下午14点,韩雍准时赴约。临走时他把自己写的一本小说集装进包里,又把没收的光碟放在电视桌子,儿子醒来要看就让他看吧,今天特例。他关了防盗门,想了想又打开,猪仔要是醒了,想出门出不去他一定很着急,自己小时候就很害怕大人把他锁在家里。都下到一层了,看见楼道里街道办提示:“防盗防拐关好门窗。”他又跑上去,锁了防盗门,猪仔醒来会看动漫,应该没事的。

约会地点在城东一个很是温馨的咖啡屋。韩雍下了公交,看到天空飘来一片乌云,瞬间就下起雨来。他比约定的时间早到半小时。走进酒吧,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来,一看是前妻的,他摁掉,又关了手机,近日她一直闹着在争取孩子抚养权,可这女人是时常沉迷于牌桌和酒桌之间,哪里有时间照顾孩子。她脾气也很坏,孩子死不愿意跟她在一起。窗外形形色色的人在雨中走得匆忙,如一幅颇有诗意的画面。看到雨中母亲牵着小孩,他想起猪仔,孩子没有母爱够可怜的,这阵子他应该醒来了吧,孩子见不到他会不会哭呢?他毕竟只有五岁。不知怎么,他心里隐隐地有点发慌。恰在这时,他隐约听到屋外有几声疑似救火车的声音,这让他一下想起上午的那只打火机,但他想不起自己是放进了抽屉还是随手搁在了写字台上,这很要命,他一下站起身,打算出门去看看那救火车所去的方向。刚走到门口,迎面走进两个年轻女子。

想不到马姐也会来。他强装热情地招呼两人入座,脑子里却满是那个打火机和救火的场景。猛然感到这是一个太不合时宜的约会。马老师说:“……我们俩逛罢超市,一出门,嘿,下雨了,我俩只带了一把伞,我要一走钮老师就得淋雨,非要拉我一起来。怎么样,当你们一回电灯泡你不介意吧呵呵。”

“没事没事,多一个人热闹嘿嘿。”他笑说。

钮老师矜持地笑着说:“上回真是过意不去,把你烫着了。”

“一点也没事,早好了。”韩雍咧着嘴笑,笑得似有些生硬。

马姐表情夸张道:“不会这么快吧,让我看看?”说着把眼睛移到他胸上。

“真的早好了,就起了一个小水泡,水放出去就好了。”他说着便善解人意地解开衬衣一个领扣,露出胸大肌上一块鸡蛋大小的粉红印迹。胸肌丰满结实。马姐居然伸出胖手,在他的胸上按了一把。韩雍下意识地往后缩。

“你躲啥呀,好像我在调戏你似的。瞧你,又脸红了哈哈哈。”马姐笑得满堂震荡。

“欢迎骚扰,没有关系。”韩雍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哈哈说笑,把钮丽娟衬托的有些孤单。她便主动说话:“听我的一个烧伤科的朋友说,烫伤要比烧伤容易恢复,只有印迹不落疤。”

“噢是吗?”他笑一下,也不知怎么,他被‘烧伤’两字轻轻戳了一下,儿子但愿没事。

如果不是担心家里的孩子,这气氛这开场是多么的融洽呀,可是?唉……

韩雍这一细微的表情变化被她看在了眼里,心想是不是她话不中听。

女服务生走过来,他们点了咖啡、小吃和一张披萨饼。马姐介绍:“钮老师是我们园的园花,人缘好品行端好多才多艺,在省台拿过青年歌手大奖赛一等奖。”

“不是的,是优秀奖。”钮丽娟立刻纠正。服务生在一边不失时机地说:“楼上的KTV也是我们的,你们若去K歌,我们可以全场八折。”韩雍低头看菜单,权当没听见,他满脑子依旧是那只打火机,到底是把它放在电视桌上了还是放抽屉里了呢?他脸上开始冒汗。两个女人见他没反应,迅速对看了一眼。马姐又跟进了上句:“能有机会听到钮丽娟的歌声不多噢,那是要看福分噢。”钮老师暗里拧了同事一把。

韩雍擦了一把汗,又不知趣地看了一下表:“改天吧。这屋里真热。有机会我请你们去新视听。那里比这里正规,规模也大。”钮老师心里哼了一下,你又没进去,怎么就知道这里不正规呢?她那一直咧开嘴的笑脸渐渐地淡了,最后收了起来。

“可不是嘛,新视听可好了,都是美国设备。”马姐赶紧打圆场。

不是韩雍小气,来之前,他给自己的时间是两小时以内,吃完饭再去唱歌,没有几个小时下不来,即便家里不出事,他也不敢把孩子锁在家里这么长时间。

小小的不合拍让三人停顿了几秒钟,马姐看看窗外,打破僵局,很是知趣道:“雨终于停了,行了,我得走了,再坐下去就不像话了呵呵,再说我婆婆病了还在等我给她做饭。”

“再坐会吧,你看这披萨饼还没吃完呢。”韩雍嘴上说,心里一下宽亮了许多。

“我一点胃口都没有。你把我们钮老师照顾好是当务之急。”

“那我送送你。”

“不用不用。”

钮老师也起身道:“要不我们一起走吧。”

马姐正经道:“这像什么话,你老老实实待着。”

他起身送马姐,走到门口,马姐问他咋样。

他频频点头:“很好很好,美丽动人又大方嘿嘿……”

他回到座儿刚坐下,偏偏这时几声火警笛声再次从外面传进来,这又加重了他的紧张情绪,他匆忙站立起来,眼望窗外,再一次想看一看救火车所去的方向。

“你怎么了?一个救护车怎会让你这样紧张,家里有病人?”妞老师满心狐疑地看着他。

“不是救火车吗?真的不是?啊,这就好……”他的眼睛依旧停在窗口。钮老师意味深长一笑:“马姐一走你就坐立不安了。”

他没听出对方的话音。魂寄异处地拿一颗小吃搁进嘴里,嚼蜡一般吃着,忍不住又看了一下表,拾起桌上的餐巾纸擦额头上的汗:“不是救火车,对吧?”

钮老师终于忍不住:“韩先生,你是不是有事,要是有事你就忙吧。”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坡,他赶紧下驴吧,可是他嘴上却偏说没事没事我没事。

钮老师把茶杯狠狠一放:“我一直纳闷,马爱华说你这好那也好,可她自己怎么不留下来享用呢?她也是单身!”

“什么?你说什么?”韩雍无神地看着她,灵魂一时归不了壳,他已明显感到了对方的不快乐。他尴尬笑道:“这话说到哪里去了呵,马姐这种类型我们不是很合适的,再说我们年龄呵呵……”他又拿起一颗开心果往嘴里送。

“不对吧,刚才你们有说有笑,那么兴奋。”

钮丽娟看着韩雍把坚果一颗接一棵地往嘴里送。她心想,我真傻,当了一回你们开心果……这时,韩雍像是猛然想起什么来,忙从兜里掏出自己写的书,站起来双手送给对方:“字已经给您签好了。”

女子笑着接过来翻看问道:“你真的很有才,不过,我不太喜欢文学。”钮丽娟把书放在桌上,大声喊“服务员买单!”

“不会吧,你不是……你昨晚还说你特喜欢读小说……你不再坐一会了?”韩雍忙起身。

“你那么坐立不安的,我再留你岂不是太无理了?”她冲吧台大喊:“小姐!没听到吗?买单!”她有了明显的火气,嗓音尖细得就像玻璃刀划过一道火焰。

服务员一溜小跑地过来。钮丽娟表情冰冷地从包里拿出钱夹。

“我来我来。”韩雍慌忙接女孩手中的账单,却被钮老师抢先拦下来。

“总共210元。”女服务员说。

“怎么这么贵?”钮老师看账单,眼睛瞪得大大的。女孩说物价都涨了。

林老师很坚决:“别跟我说涨价,这些小吃都是几年前的存货,全都哈喇味。叫你们管事的过来。”女孩不动:“我们可以打折的,打完折195元小姐。”

韩雍再一次站起来:“我来我来吧。”

服务员却不接他手里的钱,很是耐心地看着钮老师,温柔的眼神里透着刀刃,一副“你厉害,我就偏收你的钱”的样子。

林老师从钱夹里掏出100元扔在桌上,就这些,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这样不行的小姐。”

钮老师自顾一个人往前走。

韩雍忙给服务员又塞了一百元,追出去。心里想这个钮老师脾气很大,不过她生气的样子很好看。走出门后,阳光从乌云里钻出来。见钮老师闪进一辆出租车,车没走,显然钮老师在等他,这说明她还是给他留有空间的。但他还是希望她独自走掉,她走了,他才会飞身回家救孩子,孩子一直都处在他水深火热的想象之中。她不走他就得送,其实他是很想送她的,这个女子很美,高高的乳房细细的腰。可是他不能,他只想插翅飞回家。

他走到车前道:“钮老师您走好,我就不送了。”钮老师似乎看了他一秒钟,狠狠地对司机说:“走!”

钮老师一走他就后悔了,因为他怎么也搭不上车。要是跟钮老师一起走该多好,他会跟钮老师说孩子还在家,他不太放心,让车先开到他的住处看一眼家里是否平安,钮一定会理解他化干戈为玉帛,他会请钮老师进屋坐坐,她就是进不去,至少也缓解了眼下的尴尬局面,倘若房子真烧起来了,钮老师一定会和他一起并肩战斗,报警呀呼救呀悲伤呀自责呀……

“我真蠢。我真的很蠢!”

他搭上了一辆黑车,价高得离谱。往日他绝不坐黑车,价格低也不坐。车开进小区,天空没有黑烟,地上没有车水马龙的救火景象,他扔下一百元钱下车奔跑,看五楼他家的窗口,窗户是关上的,没有一丝烟雾冒出来,看地下,也没有什么血迹,他三步并两步地上楼。一边上楼一边喊猪仔猪仔,猪仔呀,爸爸以后再也不把你扔家了。门依然锁着,一点动静都没有。怎么不应声呢?完了,这小子一定闷死了,他心跳如鼓哆哆嗦嗦地把门打开,想象着将要出现的惨象,推开门,不见孩子,屋里房间清晰,空气中无异味。他喊着找着,两间房加厕所厨房阳台都不见,衣柜床底也不见,他打开后窗看地下,也不见血迹。孩子不在家,哪去了?不会是他妈来了?他想起前妻给他打过电话。忙掏手机,手机关着。打开后,一条短信跳出来,前妻发来的:

“……畜牲,把孩子扔家里,跑出去找女人。我来时孩子手里拿着鞭炮和打火机,你真行,我明天就上法院请求变更抚养权,你就等着接传票吧。”

一场虚惊,心里绷的那根弦松下来,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倒进一杯隔夜茶咕咚咕咚喝下去。想一想他还是很感激前妻的,他该骂。不过,前妻一贯把小事扩大化,为的就是让他不好受交出抚养权。他太不该关机了,要是早知道前妻要去他那儿接走孩子,他还急个什么劲儿?踏踏实实地谈他的恋爱多好,唉——他哪里想到会是那样糟糕的结局。可惜了钮老师,这美丽如花的女人就这样从手里溜掉了,再也找不回来了。接下来他要干啥?整整一个下午他都没事做了。床上还扔着几只未缝的袜子,他不想再缝了,洗衣机里的衣服还没晾出来,他也不想动。床头的墙上那些涂鸦本已擦得很干净,猪仔又在上面涂上了,他画了一朵巨大的叫不上什么名的花。儿子平时只画枪呀狗呀从来不画花,今天他怎么会选择画了一朵大花?孩子的思维千变万化……

手机突然响起,一个文友的电话:“韩雍,整一天你都关机。我们都在兴头上。你现在没事了吧?省里作协的人也来了,在谈你的小说呢,他们让我把你叫过来,你要是再推辞可就没人味了?”

“好,我就来。”他说。

今晚倒是可以毫无顾忌地喝口酒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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