贬谪对词人创作的影响研究

殷月华

摘要：自古以来，文化场域对文学创作的影响深远，有的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文学创作的方向与创作结果。本文以北宋贬谪词人群体为主要研究对象，对其贬谪经历做简要统计，并概括出贬谪经历以及贬谪地环境、风俗对其创作的影响。研究贬谪对贬谪词人的创作，有利于加深了解南方文化以及贬谪经历对词人的影响和贬谪词人创作的演变。

关键词：贬谪；贬谪词人；创作研究

诗人孙万寿曾说，“江南瘴疠地，从来多逐臣”，而历史上多次大的动乱，都会导致一大批文人士子避禍南方，西晋著名的“永嘉之乱”，使得大量人口从北方迁向南方，史称“衣冠南渡”；再者如安史之乱，李白曾将这次动乱导致大量人口南移的情况比之于“永嘉之乱”，“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还有如“靖康之变”，皆造成文学由北到南的分化。动乱造成分离，“国家不幸诗家幸”，一批批文人士子在纷乱中抒发家国情怀，相比于大的战争和破坏来说，贬谪同样是诗词作家人生的一块试金石，既能给他们带来身心上的考验，又会让他们在考验中影响其文学创作。

从诸多词人的贬谪经历可看出，其贬谪地相对于北宋的疆域版图来看，主要是近于南方的地域范围，近则苏杭，远则直达海南。统治阶级贬黜官员，基本是沿着“由北到南”的路线，这主要是因为南方尤其是西南之地，多为蛮荒未开化之地。北宋时期，南方尤其是西南地区，自然环境相对于北方中原地带来说，依旧是恶劣的，尤其是赴任路上，很多文人因为路途艰难，不幸客死他乡。秦观因为复命宣德郎，放还横州，至藤州（今广西藤县）时，死于途中，黄庭坚客死在宜州（广西宜山县）贬所，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即便如此，词人的贬谪经历对其创作的影响还是深远的，下文将从以下几个方面论析贬谪地——南方及其贬谪经历，对词人创作的影响。

一、词作创作题材与境界的扩大

无论是诗词还是散文的创作，都注重题材以及境界。境界与题材是有一定关系的，眼界开阔者，入词作的内容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影响。贬谪词人贬谪到了南方，得到了“江山之助”，其特殊的体验会潜移默化于词的创作中，使得词作创作由狭小的空间转向各个领域，由闺阁描写转向山河的勾勒。南方奇崛秀丽的山水，宁静的田园、富有历史的古迹等，都会引发出有文学素养的词人的情怀。当然，真正将山水等自然美景引入诗歌创作的是喜好“山泽之游”的谢灵运，然北宋贬谪词人的“南游经历”同样使词创作的题材与境界都得到了扩大与提高。

（一）以南方乡村田园生活等自然景色入词

南方自然山水在一定程度上给了失意谪居的词人们一些心灵安慰，有的词人甚至渐渐产生对南方文化的认同感，词作之间也显露出对贬谪地百姓生活的向往、关心与喜爱。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在担任黄州团练副使期间游蕲水清泉寺时作词，可见其将南方山水纳入词作创作之中，如其《浣溪沙》：

游蕲水清泉寺，寺临兰溪，溪水西流。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潇潇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在这首词中，苏轼描述山水、溪流、沙路，还有暮雨中的子规啼啼，这种南方的小景物寄寓了词人沉浸于人生短暂闲适中的快乐。贬谪经历让他连遭挫折，但苏轼生性乐观的品格却让他将视野放在外在的美好事物之中，从前因为写诗带给自己的变故让他转而写词，“文字与诗，皆不复作”，由写诗来抒发胸臆转而改为写词，只有在词的书写中才能寄托满腔的心绪。

（二）羁旅行役与自然环境的恶劣可见词中

贬谪之路漫长遥远，尤其是被贬地，有的还处于未开发之地，自然环境相对较差，有的词人在词作中就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对所贬地即南方地域状况的描写，如黄庭坚的《定风波·次高左藏使君韵》中：万里黔中一漏天，屋居终日似乘船。这首词作于绍圣四年，黄庭坚因为“神宗实录”事件被贬黔州，他在此词上阕便指出黔州自然环境的恶劣，“一漏天”强调了阴雨连绵，居住的房子像在潮湿的船上一样。然而即便如此，黄庭坚有他独特的人格魅力，他有着与苏轼一样的乐观，但又多了一份勇往直前的倔强之气。黄庭坚又在下阕说道，“莫笑老翁犹气岸。君看，几人黄菊上华颠”，一股傲然之气直上云霄。

（三）咏古怀古寄托词人情怀

“诗人不幸湖湘幸”，指出了文人士子与地域的独特关系，唐代王昌龄被贬龙标，故而黔阳芙蓉楼名扬天下；范仲淹因为滕子京谪守巴陵，一篇《岳阳楼记》让世人记住了岳阳楼，也让范仲淹与岳阳楼有了一种不解之缘。北宋词人大部分被贬南方，南方的诸多景色便永远地在被贬词人们的作品中流传了下来。最为著名的当属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是苏轼谪居黄州时所写，当时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已两年余，苏轼在黄州城外的赤壁矶写下了“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感慨，清代词论家徐轨赞誉苏轼此词“自有横槊气概，固是英雄本色”。

二、词作创作功能的创新

唐诗、宋词、元曲等之所以成为一种固定的艺术样式，除了文学内部自然的演变，还有的是外界力量的干预。晚唐时期以来形成的浮艳轻靡的诗歌样式，到了宋朝开始渐渐发生改变，但是在宋词成为宋朝的主体文学样式之前，宋词是“艳科”，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一些文人学子主要把词当作茶余饭后的遣兴手段，而非表达士大夫情怀的主要手段。然，苏轼“以诗为词”，“以议论入词”，欧阳修扩大了词的抒情功能等，使词不再只是局限于小桥流水和闺阁亭台，更多地，由于这些词人的贬谪经历，加入了更多的表意、表情，抒发个人情怀，表达内心不平的内容；词的创作形式也不再拘泥于一种，创作功能也不再局限于只是文人茶余饭后的消遣之物。词具有了与诗、赋、散文等其他文学样式一样的功能，即把家国情怀引入词作，把乡关之思、羁旅行役、人生苦短、历史感怀等反映社会功能的内容引进词的创作。

苏轼、欧阳修、黄庭坚等北宋词人辗转南方各地，宦海浮沉自然积累了更为深广的人生体验，作诗容易遭故，写词则成为他们抒发感情的渠道。北宋词人“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在《摸鱼儿·东皋寓居》中表达了自己厌弃官场、激流勇退的情怀，以议论入词，胸襟自见，表达了很多文人的一种共识。

贬谪词人将贬谪过程中的送别、行役、思亲、感怀等人生体验赋予词作，使得词作的功能骤然增多，欧阳修就把谪居颖州时那种与民同乐的场景描画了出来，其词如下：

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白发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尊前！

人生无常，但须自娱自乐，一位白发戴花的长者诉说着他的人生体验，人生万事，何似对酒当歌？这种贬谪地所带给他的短暂的快樂让他悟出了一个道理。词中描绘了颖州所在地的盛景，画船浮于春水之上，南国的景色实在让人心旷神怡，杨柳出秋千，在这样一个地方，能够暂时忘却仕宦的不愉快，从而发出感慨。杨慎云评价道，“不惟调句宛藻，而造理甚微，足唤醒人”，可见其词作内容和体验的感染力之深。

三、思想深度的加深

刘勰《文心雕龙·本性》记载：“才性异区，文辞繁诡”。指的是作家的品格对创作风格有直接影响。北宋贬谪词人经历了多次宦海浮沉之后，性格也难免有所改变，但是也有始终不为所动的存在。虽偶有抱怨和牢骚，但是对人生是满怀着达观的心情的，性格也趋于平易。南方瘴疠虽重，但相对于国都官场的尔虞我诈来说，作家放逐被贬，也可以看作是一场心灵诗意的旅行，他们的情感世界在南方文化的熏陶中也渐趋平易与随和。苏轼无论是被贬于黄州，还是被贬于海南儋州，其始终以一种淡然的心态面对。这主要来源于他看破官场，在新旧党之间难以相容，在政治倾轧中辗转难行，如他的《满庭芳·蜗角虚名》：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

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这首词大致作于被贬黄州之后，词发于议论，包含着人生的哲理，有着对尘世间汲汲于功与名的人的奚落，认为不如品清风皓月，把酒言欢，享受人生的疏狂。这是苏轼在见证官场黑暗之后，对营营苟苟世俗的讽刺，也是对官场内部倾轧的厌倦和批判。

贬谪于北宋词人来说，是人生的一场修行。其每贬一次，对人生的思考就会更深一层。思想深度达到浑然天成境界的当属苏轼，苏轼在连遭贬谪后还戏作诗言，“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常作岭南人”，透露着一种安然适应贬谪地生活的达观；另外，从苏轼贬谪后的词作也可窥出苏轼在经历一番贬谪之后，对生命本质与生活的更加深刻的认识，这在一定程度上使得他的词作流露出人生哲理，思想深度随之加深。苏轼作为豪放词的代言人，也与他天生的性格有关，当然，在经历连番的不如意之后，苏轼也会有埋怨，也会写出“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的孤傲，更多的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豪迈与壮阔，但是后期更多的是对生命的体悟。如“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放浪形骸，再有“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淡然和闲适，一种闲看花开花落的自在，词作中的对生命价值思考的深度水到渠成。

总之，贬谪对于北宋贬谪词人来说，是生命中一场诗意的旅行，更是一场探寻自我的过程。南方独特的地理文化与自然然环境，使得一批批贬谪文人从此愿安心栖息于此，更多的是内心的平静与安祥。虽然也有的词人终其一生也未能完全释怀，但他们因为贬谪而写下的词作却在文学史上熠熠生辉。

参考文献：

[1]齐豫生，夏于全主编.中国古典文学宝库第18辑宋词1[M].延吉延边人民出版社，1999.

[2]王克俭主编.欧阳修诗词选[M].海口：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1997.

[3]黄宝华等.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799-801

[4]陈中林，徐胜利著.苏门词人群体概论[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1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