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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平生不悔心

2018-11-19杜奕成

北方文学 2018年32期
关键词:旧作现代诗诗话

杜奕成

我不记得是何时踏上这条渺杳无陲的路。是在荒寒令月第一株梅下初读白石的“旧时月色”吗?还是在夜雨高阁的寒檠下久吟义山的“珠箔飘灯”时?但我却记得当时孤勇而青稚的初衷:踏上这条注定孤寂无依的路,在更奇崛峭拔的高度上长瞰更深雄的带砺山河。

于是,一本王力的《诗词格律概要》被我在一个月内翻得烂熟;每个韵部的常用字和常见词牌的韵谱侵占了我深夜的梦呓和昼日的絮语;古籍店里覆尘已久的竖版繁体诗词集渐渐移到我的案头; 后山、义山、牧之、荆公、白石、碧山、梦窗、稼轩、方回、小山、迦陵、竹垞、渔洋、定庵……一个个耀眼的名字,取代了我心中原属于名人明星之俦的位置。随着诗词储备量达到数千,随着对《沧浪诗话》、《瓯北诗话》、《谈艺录》等理论著作的研读,一个新的世界在我眼前开启了,我像一个初见桃源的渔人,又像一只梦见飘雪的夏虫,被巨大的电流般的幸福感击中。这个世界没有那些所谓的经典意象,没有那些需要化用的古人陈句,在一定功底的支持下,你可以把任意两个字组合起来,让它们比分开时更美丽,你可以把几个似无关联的字词组成一句诗或词,成句后有临花照水的惊艳。

彼时的我尚认为,远方虽渺远,但只要勤奋地直走下去,这条路就会是坦途。然而不出半年我就遇到了瓶颈:我的风格逐渐千篇一律,我的词汇逐渐意乏失新,连我素来得意的旧作也被圈内前辈评为:“峭怪眩目如七宝楼台,然拆碎开来,不成片段,气脉断续,章法残乱,不得其法。”一股浓重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将我包围,我自诩为诗词迥异唐人风致,为词不落宋人窠臼,但终究还是一场镜花水月么?

在曝鳃之境的绝望中,我遇见了一位前辈,他在看过我的作品知道我的年龄之后,颇为惊艳,他抽出闲暇时间为我讲词,把我的旧作一首首拿出来逐字逐句推敲妙处与弊病,从下字、炼句、化境、气脉布局、章法等寻常词人或忽视或不谙的细枝末节,系统化地将他数十年习词的心得倾囊相授。他告诉我,一味地求新求异只能一时亮人眼目,作诗词要“深雄稳健、清空骚雅”,“气脉须绵延不绝,绝有余味,章法须清正不紊,不动如山……”,前辈的指点让我眼前豁然一片清明。

诗盛于唐,词隆于宋,至于明清亦煌煌燿燿,巨擘频出。然于今可乎?一众人取散文分行誊之,美其名曰“现代诗”,诗竟变得如此下里巴人了么?况即使所谓“现代诗”,其受众亦日益缩小。今人逢人言诗,必目其为腐儒遗老之异类也。诗词于今人而言,已是空茫而渺远的绝响了。谁还记得烧玉试香辞盏惜花的晏然鸦笔?谁还记得问书鸳鸯一顾倾吴的扫眉才气?这条路上被荆蕀拦阻的,并不只是诗者个人的功力修为,更是一个民族的文化与道统。

宕宕诗途未可望,寄身大夜如鸱盲。这条黑暗中幽門如死的路,渐渐出现了一些清越的足音,一些星辰般明亮的眼眸。近日《中国诗词大会》、《经典咏流传》等活动将诗词带回大众的视线。然而这仅是无边暗夜中的一盏孤灯,泥泞的路还很长。

我不知何时会走完这段渺远无陲的路,或许寂寞独行,但我会一直走下去,无怨无悔,直至日光杲杲,东方既白。

“中天一片无情月,是我平生不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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