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罗素摹状词理论的提出及其哲学意蕴
2018-11-19张远林
张远林
一、罗素摹状词理论的提出
1905年,罗素在《心灵》杂志上发表了《论指称》一文,首次严格表述了他的摹状词理论。罗素论文集《逻辑与知识》的编者罗伯特·查理斯·马什指出,此文“在当代哲学的发展中是一个里程碑,它再次显示了罗素思想上的革新和惊人的原创性”①丁子江.罗素与分析哲学——现代西方主导思潮的再审思[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128.。而罗素在此文中的主要工作,“是其逻辑原子主义构想的一次实践,他关于世界的逻辑原子主义则是其关于数学基础的逻辑主义的推广”②杨睿之.作为哲学的数理逻辑[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6:8.。结合后续的完善,摹状词理论变得越来越完善,成为了罗素本人颇为自得、极为满意的哲学创造。摹状词理论完善、深化了弗雷格的涵义与指称理论,它采取了弗雷格创立的命题函项的方式来改写作为不完全的符号的限定摹状词,从而有力清除了语义悖论。这是弗雷格、怀特海、罗素等人的数理逻辑在建立逻辑上完善的人工语言的历程之中的成功例子。罗素说,逻辑是哲学的本质。这里的逻辑指的正是数理逻辑,罗素对这句判断的信念源自于以下事实:“罗素的数学训练的一个结果是他愿意构造人工的演绎系统而颇不关心他所使用的术语是否与日常语言绝对符合。”①M.怀特.分析的时代——二十世纪的哲学家[M].杜任之,主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194.而将人工语言、数理逻辑的方法用于分析日常语言表层句法之下的更具有语言本质意义的逻辑结构,确实取得了巨大成功。这不仅是逻辑学意义上的成功,也是语言学上的成功。据此确实可以深化哲学探讨,解决传统哲学的存在观混乱、同一律失效等重大哲学问题——虽说在今日看来罗素的系列工作并未真正完全解决传统存在问题等重大哲学问题,但确实对探究这类问题提供了颇有价值的借鉴,罗素在摹状词方面的工作对后来学者有重大引导意义,使得学者们对逻辑分析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识。正是由于罗素对逻辑分析方法的无与伦比的哲学价值的首次大力强调,逐渐有力推进了分析哲学运动在英美的蓬勃发展。
可以看到,罗素的另一巨大哲学创造——类型理论——对祛除语义层面的“理发师悖论”“说谎者悖论”无太大实际意义。这类悖论与语义问题中的说话主体的“自我指涉”(自指)因素有关,而说话者是否进行了自指行为与语词的所指这样的语义学问题相关。对此,罗素的策略是,通过摹状词的相关构想贯彻“将日常自然语言的表述形式转化为严格的形式化的命题函项式”的方案,从而比逻辑类型论更有效地消除语义悖论,即取消以主词的形式宣称不具有现实实存意义的事物的存在这一状况。
具体来说,摹状词理论的提出,有着如下所示的非常明确的理论针对性。罗素本人打算处理哲学史上的一些理论难题或理论困境:
首先,关于存在问题。由于日常语言的不精确性与主谓逻辑的不完善性,哲学史上的诸多哲学家在使用“存在”一词时发生了不少混乱或含混,由此引发了长期的无谓争论。例如黑格尔的绝对唯心论,由于根据传统形式逻辑中的主谓逻辑观念来处理“存在”概念即把“存在”安排为命题语句中的谓词或谓语成分,也就视“存在”为命题语句中的主词之一种性质了,由此产生的诸多哲学纷争无休无止难得定论。罗素认为黑格尔关于存在—虚无—变化的辩证法理论与辩证法思维方式是这种思想困境的典型代表,他认为此种关于“存在”问题的困境是应该予以严肃面对和解决的。
其次,关于同一律是否失效或是否普遍适用的问题。例如,根据传统看法,“刘慈欣是科幻小说《三体》三部曲的作者”这一命题,从中可知这句命题表达了专有名词“刘慈欣”与短语“科幻小说《三体》三部曲的作者”二者之间是同一的;那么,由此同一性可知二者可同义替换,故可以用“刘慈欣”替换另一个短语,于是有“刘慈欣是刘慈欣”这种表达方式,而此表达方式明显是同语反复的无意义话语,然而在进行语词替换之前的原句子却是有意义的命题判断。造成此种前后不一致的境况的因由是什么呢?这是否表明了同一律不再发挥作用了呢?这也是待解的必要性问题。
再次,在现实中无实存意义的事物的存在问题。也就是说,传统意义上往往以主词的方式宣称在现实中无实存意义的事物之存在,这造成了一些令人困惑的语义悖论,使得人们不得不承认这些在现实中无实存意义的事物也是某种层面或形式的“存在”。而这种层面或形式的“存在”成为了严格的科学语言与人工语言无法清晰表达的微妙的东西,是令人感到模糊的东西,只能说它们存在于人的想象和观念里,缺乏严格讨论标准。“金山难题”是一个鲜明例子。说“金山不存在”,即不存在的是金山,亦即似乎将某种存在赋予了“金山”,毕竟“金山”是此断定语句的主语,从这个命题来看就似乎以主词的方法隐含或蕴藏了“金山”的存在。语句“当今的法国国王是秃头”,若以此为问句,则无论回答是还是否,将都不是理想答案。这不仅让人们感到形式逻辑的排中律似乎失效了,而且语句“当今的法国国王是秃头”无论如何都蕴含了法国国王在当今时刻之真实存在。不严格的自然语言体系,常常把非实在物作为主语,从而将存在的属性在不知不觉之中赋予非实在物。这种现象让人感到似是而非、模棱两可、莫衷一是,时而觉得恰当时而觉得不恰当,却又找不到理想的语言方案解决这个难题。罗素认为不能允许这种语言的含混现象,对此应该采取有效的解决方案。
二、亲知的知识与摹状的知识
罗素的摹状词理论不是一孤立的思想主张,它是与罗素的逻辑构造论及逻辑原子主义哲学紧密关联在一起的。罗素一生的哲学研究事业以思想多变、敢于批评自身思想主张著称,先后经历了绝对唯心论、新实在论、逻辑原子论、中立一元论等思想阶段,而罗素本人唯一认可的、可用来称呼他最具创造性与最具代表性的哲学思想的哲学标签是逻辑原子论或逻辑原子主义。而其中特别是罗素的逻辑原子主义的认识论,它的重要分析与摹状词里的关键分析之间存在着对应性的关系与勾连。了解了罗素的逻辑原子主义的认识论思想之后,可以更全面、更深入地理解摹状词理论。而这也就涉及到对亲知的知识、摹状的知识这两个概念异同的把握。此外本文认为,罗素摹状词理论的主体内容,如以命题函项式改写限定摹状词等思想方面是哲学史研究领域众所周知之事实,故此本文对该理论的基本信息不作赘述。而在领会罗素摹状词理论的哲学意蕴时,本文侧重于从“区分亲知的知识与摹状知识”方面切入。
我们知道,罗素的逻辑原子主义的认识论是结合着对语言的逻辑分析而展开的。罗素的分析是比较彻底的,他希望能够分析到认识的最初始单位,并力图澄清出与认识的最初始单位相关的最基本的语言表达式。为了实现这两个研究目标,罗素借用了“原子”这一物理学或自然哲学概念,用它来称最基本的语言表达式以及最原初的认识单位或认识成分。
由此之故,加之罗素本人极力倡导逻辑分析方法对于哲学研究的重要意义,罗素这一时期的认识论也被称为逻辑原子主义认识论。确实,罗素所说的“原子”是指“逻辑原子”,对此,正如罗素所强调:“我称自己学说为逻辑原子主义的理由是因为我想在分析中取得的作为分析中的最终剩余物的原子并非物质原子而是逻辑原子。某些这样的原子就是我称为‘殊相’的东西(诸如很小的颜色片、声音、瞬间的事物),而还有一些原子是谓词或者关系等。其要旨在于我想取得的那种原子不是物理分析的原子,而是逻辑分析的原子。”①罗素.逻辑与知识[M].苑莉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215-226.
罗素在他的逻辑原子主义认识论中,着重区分了两种知识,即亲知的知识与摹状的知识。顾名思义,“亲知”强调“亲自知道”,侧重于认知行为中与人的意识的直接关系。“在我们可以理解的每个命题中(即,不仅在那些我们能判断其真假的命题中,而且在我们能思考的所有命题中),所有的成分都确实是我们具有直接亲知的实体。”②罗素.逻辑与知识[M].苑莉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73.“摹状”指“描述”,与对事实的描摹、判断有关。亲知的知识是直接的知识,摹状的知识是间接的知识,由此可见出领会二者的关键在于:“直接”“间接”二词。没有亲知的知识也就没有摹状的知识,前者是后者的基础,后者是以前者为前提的进一步判断或推论。通过语言分析的视角可以进一步讨论。以“个体的人X具备Y的知识”这一命题形式为例,有两种情形:X凭借亲知的途径而具有Y的知识,X通过摹状的途径而具有Y的知识。而只有当X与Y处于直接的关系之中时X才能亲知Y,否则,若X与Y不处于某种直接关系中,那么X只能通过摹状的方式而不是亲知的方式才能拥有Y的知识。承载摹状的知识的短语,意味着推论,它与命题的知识相关,涉及真值即有真有假,它不是语言的最基础性成分,也不指向认知的最初始单位,这与X亲知Y有着根本性的不同。例如,一个学生知道阿尔卑斯山某个山峰的高度,可以是通过亲自的专业测量而知道的,也可以通过他人的讲述与书本中的一系列命题陈述而知道。而对于亲自测量这件事,可以说是基于一系列的亲知的知识,然后整合、推论出了一个关于该山峰的高度值。总之,两种途径最终都是间接的,不可能直接亲知到该山峰的高度值。而不同之处在于,亲自测量是以亲知的感性材料与直观知识为基础的,是与亲知的知识直接相关的,在此过程之中测量者与被测量者的局部一直处于直接的认识关系中,最终通过对亲知的感性材料的合理整合而推论出一些可靠的间接知识或摹状的知识;而通过他人的讲述与书本记录而知道山峰高度的方式,是不以当事者的亲知为基础的,听者或读者得到的是一系列摹状性的语句,是一系列命题的知识所传达出来的关于事实而不是仅仅关于事物的间接知识。当然作为读者或听者虽不能亲知山峰的相关状况,但对于书本文字或讲述者的话语来说,也具有亲知,如声音片段与纸页之上的文字等等,但是以此亲知对象为基础却不能进行有效合理的进一步推论,不能以声音文字这样的感性材料为基础得到有效的推理知识,即不像亲自测量者那样可以以亲知到的感性材料为基础而推论出山峰高度值,此时若通过听到的语句与看到的文字符号可得到进一步的知识,则所用到的途径往往是超出当下亲知材料的其他理性思考方式或其他时刻的记忆形式。概而言之,结合这个测量阿尔卑斯山某山峰的例子,可知,对于亲知的知识,我们也要精确界定。我们一般以测量者对该山峰的相关感性材料状况的当下直接把握为亲知的知识,因为它可视作进一步有效推理并得到新的有效知识之基础,而听者或阅读者从讲述者或书本文字那里直接感受到的当下感性材料,虽也具有亲知的性质,但是由于不能以之为基础进行进一步有效推理并得到新的有效知识,我们就不将这种情形视作真正的亲知的知识,而是以听到或读到的一系列关于事实的命题语句为标志,称其为摹状的知识。
而亲知的知识与摹状的知识直接的根本区别,不在于一个是具体知识而另一个是抽象知识。而在于一个是直接的知识而另一个是间接的知识,这是理解它们之间的差异的关键要义。具体的知识也有可能是摹状的知识,抽象的知识也可以被亲知或直观如亲知到某抽象关系。譬如一个知识是具体的,而如果人们不与之处于直接的认识关系,即是通过书本文字与他人讲述而知道的,那么此具体的知识也仍然是摹状的知识;一个抽象的知识,如经过抽象而得来的共相的知识,一个人在某些状况下可以对此共相的对象拥有直观能力。语言因为具有摹状这一基本功能而能传达知识,也就是说,通过语言人们可以在对某事物或感性材料不进行现场当下直观的情况下获得各种知识,如果脱离了此类具有摹状性质的语言,我们就无法知道超越了我们当下的直接认识的范围的复杂知识,也就无法进行有效的信息交流。词典中的名词、动词、形容词都通过摹状来定义,而后通过这些词而组成的命题才能描述、描摹或摹状事实,对事实作出判断。此外,罗素指出我们拥有的大多数知识都是具有摹状性质的、以直接知识为基础推论出的间接知识。罗素一生都在追求可靠的知识,代表性论著《哲学问题》《我们关于外间世界的知识》《心的分析》《物的分析》《意义与真理的探究》《人类的知识》等都以对确定的知识及确定的知识存在的前提条件之追求为主要目标。罗素认为,逻辑原子主义哲学表明:除了直接亲知到的可靠知识之外,普遍意义上的切实可靠的知识是以直接的知识为基础并经过有效的逻辑化推理而得到的间接知识。总之,不难发现,罗素的认识论工作是始终结合着对语言的逻辑分析而进行的。这一研究进路着重从分析演绎、综合构成两个方面展开了相关哲学探讨。首先,从分析方面着手,罗素将复杂的复合命题拆分成了简单命题,又从简单命题拆分出各种词项,而“这”“那”等逻辑专名被认为是直接与亲知的东西相对应的最基本词项。与罗素逻辑原子主义的认识论上的亲知概念唯一对应的语言学概念是逻辑专名概念。除了逻辑专名外的包括普通专名在内的一切名词、动词、形容词等都与间接的知识相关,这些知识是以亲知为基础推论而成的,这些抽象语词都是对殊相的性质与关系的摹状。其次,在综合或建构方面,罗素关注命题的从简单细微到复杂合成的过程(区别于分析的过程当中的命题的从复杂合成到简单细微的相反过程),力求考察清楚:在基本的词项、简单的句子的基础上是如何逐步构建出人类的整个复杂的知识大厦的。诚然,罗素的逻辑原子主义认识论正是借助语言分析来研究认识的最基本单位的,用语言的最基本单位来说明认识的最基本单位,用语言的逻辑分析的“原子”来对应这两个基本单位,立足于这一系列分析,罗素构建出了清晰、严格的认识论体系。
三、罗素摹状词理论的哲学意义
罗素的摹状词理论是罗素最具哲学创造力阶段的最重要哲学成果之一,与其最满意的哲学理论——逻辑原子主义哲学——密切相关。作为哲学分析样板的罗素摹状词理论,使得学界深刻意识到:“摹状词理论提供的逻辑分析方法所由出发的一个基本观念就是命题或语句的真正的逻辑形式和表面的语法形式的区别。”①陈启伟.西方哲学研究——陈启伟三十年哲学文存[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451.“这个理论在逻辑和认识论中都极重要。”②罗素.数理哲学导论[M].晏成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169.而罗素的摹状词理论集中于探讨限定摹状词,“它用某一个体的性质来指称该个体。它所指称的个体具有唯一性”③江天骥.西方逻辑史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305.;罗素关于限定摹状词的分析,是“他从语境的定义这个意义上使用‘分析’一词的显著事例”④涂纪亮.分析哲学及其在美国的发展[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69.;而关于限定摹状词方面的语境定义,库尔特·哥德尔在《罗素的数理逻辑》中也强调:“一个摹状短语无所指称,而只是在语境中才有意义。”⑤保罗·贝纳塞拉夫,希拉里·普特南.数学哲学[M].朱水林,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523.
我们可以从中看出罗素的哲学特质,可以看出他是西方哲学史上承上启下的重要哲学家。他不是轻率否定哲学传统的人,也不去做任意的、突兀的哲学创造。例如他的类型论与摹状词理论,是与其数理逻辑研究相关的,背后有数学基础方面的思考作为支持,而且罗素的类型论、摹状词理论等思想主张是以《数学原理》中的严格的命题演算与谓词演绎系统为依托的,并非空穴来风。所以说罗素的摹状词理论不仅仅具有语言学上的价值,也具有逻辑学方面的价值,甚而有认识论方面的价值。语言学、逻辑学、认识论几个方面互为表里,从而使得罗素的摹状词的理论构想更丰满、更立体、更严格、更严谨。这是其他的仅仅具有单向度的价值的理论所不易达到的境地。
罗素的哲学仍然像大多数的前辈学者的思想一样保持了对本体论与认识论的兴趣,在他寻求确定的知识的过程中始终颇为重视思考传统本体论与认识论问题,他熟知传统的本体论与认识论传统并遵循这一传统进行不懈的探究。而且罗素勇于在理论上开拓创新,比很多学者都较少偏见,勇于吸收、敢于批判新知识,他把逻辑分析的新方法运用于本体论与认识论的旧问题之中。新旧结合的结果是,罗素运用严格的逻辑分析方法这一奥卡姆剃刀,清除了传统认识论与本体论中违背逻辑分析原则的无所指的无意义的含混命题判断。
也可以说,罗素是休谟式经验论在现代的严肃继承者,而且罗素的经验论是经过逻辑分析方法改造了的经验论。罗素早年服膺黑格尔的绝对唯心论思想及麦克塔格特的新黑格尔主义理论,后来跟随摩尔摆脱了对绝对唯心论的信赖。罗素从他研究黑格尔等哲学大师的思想的经历中总结道,很多表面上深刻而实际上过分违背常识并且荒谬绝伦的理论,都有缺乏实在感的特征,这些论述被命题语句的表层的语法结构误导了,因此不论思想理论中的命题语句多精彩绝伦、花里胡哨,都将是失之毫厘谬之千里的。罗素的一个重大理论抱负便是通过对命题语句进行严格的逻辑分析而消除这类对日常用语的语法的误解,从而使得人们找到隐藏着日常语言的命题语句的表层语法结构之下的逻辑结构,使得人们避免构建似是而非的哲学理论。
罗素在哲学上审慎、理智、不极端、不偏激,不迷信权威,努力避免偏颇与一概而论。他的一句名言“不要迷信权威,因为所有的权威都有相反的权威”很好地表明了他这种诚笃的求知与研究态度。罗素只是理智地借用语言分析的方法研究哲学,而并没有如后来的逻辑实证主义者卡尔纳普等人那样将哲学还原、局限于语言分析,认为哲学只是澄清语言的活动,除此无它物。卡尔纳普等人认为传统形而上学皆为无意义的言说,他们坚持彻底的拒斥形而上学的立场,认为可凭借逻辑分析、语言批判的途径清除一切形而上学命题。对此罗素更为沉稳、谨慎,没有划入这个偏激、极端的立场之中。罗素一生始终追求确定的知识,探求确定的知识特别是科学知识的根据,追问知识若是可靠的则需哪些条件来保证这种可靠性。罗素在哲学上倾向于取得逐步稳健的推进、进步,不追求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认为卡尔纳普等人的关于传统哲学问题的一劳永逸的决绝性的解决方案并非真正有效的哲学探究方式。罗素保留一些传统哲学问题的价值,认为某些认识论与本体论问题即使在现代也仍然具有永恒价值与久远意义。这种立场类似于维特根斯坦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态度。维特根斯坦认为形而上学不可说,即不可通过科学语言与逻辑命题去正面言说,但同时认为这不可说的领域是弥足珍贵的存在,他摒弃一切由于误用语言而造成的虚假形而上学命题,而对于真正的形而上学非常珍视。这与维也纳学派的不作区分地一概拒绝所有形而上学的逻辑实证主义做法显然不同。维也纳学派成员起初对于维特根斯坦的哲学观及形而上学思想有很深的误解,他们执着于意义证实的理论原则,以为维特根斯坦与他们一样是拒斥一切形而上学的。直到后来卡尔纳普等人认识到了他们与维特根斯坦形而上学立场的差别,意识到了他们对维特根斯坦的哲学观的误解,发现了他们对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中非理性主义、神秘主义与叔本华唯意志论等思想成分大大忽视了。维特根斯坦为在其早期著作《逻辑哲学论》中为形而上学与人本主义精神保留了地盘。可见分析哲学的早期开创者如罗素、维特根斯坦,都对传统形而上学保留了足够的关注兴趣,在各自的著作中肯定了传统形而上学问题的真正价值。与他们关于形而上学问题的审慎态度相比,稍后期的分析哲学家与逻辑实证主义者如卡尔纳普、石里克、魏斯曼等明显激进得多,他们的逻辑经验论立场与科学主义倾向贸然宣判了一切形而上学言说的无意义性,目前严格说来不乏偏颇。
简言之,罗素从事哲学研究时几乎无任何门户之见,不断吸收认为有益处的新思想、新知识。他敢于批评一切经不起理智推敲的理论,包括自己的与他人的一切理论都在此列。一旦经过进一步的深思熟虑得到了新的洞见,他就调整或扬弃旧有理论。由于这种高度的批判精神,罗素本人一生思想多变,从不囿于固定的思想主张,不断推进、更新自身哲学理论的内容。罗素善于发现别人的理论创见,擅长在此基础上予以发挥。他从弗雷格、皮亚诺、维特根斯坦等人那里获取启示,而且充分肯定这些学者在相关思想方面发现的优先权。事实上,一些理论经过罗素的澄清、发挥、宣传之后,罗素与原作者的哲学贡献都会被承认,愈加昭然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