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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籍:十六个关键词

2018-11-15

雨花 2018年3期
关键词:制壶紫砂壶紫砂

徐 风

晨课

清晨是从一柱袅袅上升的烟气里开始的。

这是他每天必做的第一件事。给师父的紫砂坐像点燃一柱香。并不飘忽的青烟里,他的目光与师父似有会心的交融。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师父的目光有时冷峻,有时温煦,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心念,但又何尝不是师父在冥冥之中传递给他的信息,或者,是自己把相关的信息传递给了师父。

一天的工作,就这样开始了。

时间久了,就变成了一种内心的需要。他知道,这一节晨课于自己非常重要,因为它直通18年的师徒生涯。然后,师父离去20年。他为师父点了20年香。

师父顾景舟。这个名字带走了一个紫砂时代。而且他留下的壶,还在继续书写新的故事。那些故事与江湖有关,与收藏有关,与紫砂的身价有关,与身后的徒弟们更是休戚相关。

徒弟葛陶中。说在师父身边的18年改变了他的人生,那不是一句空话。“跟我的人,有文化者得我艺,无文化者得我技”。这是顾景舟的原话。于是徒弟们被放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了,最后有没有炼成丹,师父心里自有一本账,徒弟们心里也都有一本账。

艺与技,其实是不能剥离的。顾景舟说,紫砂壶的形气神,形是第一位的,没有精准的形,遑论其他。

用什么来支撑“形”?那就是绝妙的技。

技,是从晨课开始的。早先师父非常重视晨课。那并不是一个工艺科目,也不是机械划一的程序,而是酝酿一种饱满的精神状态。比如,你怎么进门,怎么坐下,坐在椅子上的姿态,是蓄力待发,还是松松垮垮。在师父看来,你是什么样子,壶就是什么样子,每一把壶都有自己的精神状态。那种状态,都是制壶的艺人给的。比如,你的工作台(业内俗称“泥凳”)是干净的,还是邋遢的;工具的摆放是凌散的,还是井然有序的;装水的陶罐里,水是隔夜的,还是新鲜的;水笔帚是干净的,还是拖泥带水的,都有讲究。

这些,都是晨课的内容。

做好了这些,然后,你就听到一声咳嗽,不高,也不威严,但很有穿透力。就是这么一声咳嗽,让大家顿时安静下来。静到什么程度?一根针掉到地上,你都能听到一声巨大的轰响。那是顾辅导的气场。那个年代,没有什么大师的说法,辅导,是紫砂业最高的称谓。顾辅导,一直被徒弟们叫到他临终的那一日,然后,一直叫到今天。

2017年的夏天,葛陶中把捂在心里很久的一个想法说出来了。他要按照师父当年传授的古法制壶秘籍,从做工具、捶泥开始,用几年时间,把师父教他的制壶方法,一个一个做出来。

捶泥

泥,就是用来被捶的。

记得,跟顾景舟学做壶,光是捶泥,就学了小半年。一起进厂的学徒,别的师父都教徒弟做壶了,这里还在捶泥。这要捶到猴年还是马月,不知道。师父说,泥是死的,要把它捶活,要听到它的呼吸,听到它的叫唤,才可以做壶。

泥,壶坯,都是生命。同样,顾景舟认为,不得法的捶泥,是可以把泥捶死的。

泥怎么捶,大家要看仔细了。顾景舟教得认真,但他只教一遍。

但见平时斯斯文文的他,一旦举起那重重的木槌,先是举重若轻,由慢转快,纷如雨点,影劈落江。慢慢地,举重若轻、灯草千钧,疾徐有致、水落石出。

经过这一番捶打,再把紫砂泥抓在手里,干湿、硬烂恰到好处,真有一种放手便会游走的感觉。

光是一团泥,顾景舟就让葛陶中捶了3个月。

姿势不对,落点不对,声音也不对。顾景舟不用眼睛看,一听就知道了。

“你是在锄田,还是在掘地?”

这句话份量够重的。

葛陶中吃不下饭。他原先的师傅叫李碧芳。功力颇深的紫砂女艺人。葛陶中“逃”到李碧芳身边,说,真受不了,我不想回去了,还是继续在您这里学徒吧。

李碧芳说,小子,这样你才能学到东西啊,别人想被顾辅导骂,还轮不上呢。对你要求严,也是看重你,要是有一天你做错了,他也不骂你,那你就完了!

于是,葛陶中又回来了。他不敢表现出委屈的样子。但是顾景舟全都知道。琴弦绷得太紧,也会断的。偶尔,他也会跟徒弟们放松一下,唱一段京戏,讲个紫砂江湖上的段子。

原先……顾景舟总爱这样说。

“原先”是一个什么概念?它可以是一万年,可以是一千年,也可以是一天。

原先,泥并不是泥,而是含铁量非常高的矿石。这么说吧,在你没有遇到它并将其从地底下挖出来之前,它是沉睡的,或者是死的。在地底的时候,因为地壳压力是无机的,周遭便是它的万古长夜。然后它被你触摸到了,被你搞定了,就开始沾染人的温度。

天日。这也是一个关键词。阳光和空气让它有了呼吸,一阵风一片云一场雨,它就开启了生命的旅程。相信那里面有无数生长的菌丝,把砂颗粒联结起来,产生了塑性,使得泥沙有了很好的延展性,这和做面食的面粉发酵的道理是一样的。

然后是风化。冰霜雨雪都来了。让时光来摆平一切吧。矿土里的火气土气就被降服继而消融了。相信那是古人的智慧。有的艺人性子急,今天挖出来的矿土,明天就碾碎做壶了,结果放进窑里一烧,开裂了。于是懂得,应该让矿土放在露天里风化,任凭雨水冲刷。长久的雨水冲刷,会去除自然界中的矿物含有的可溶性的盐,这种可溶性盐经过高温会变成釉,但紫砂是无釉的,独一无二的透气性,让它一直牛到今天。

泥经过养,搓成泥球晾制,再经过锤炼才可以当作用来制作紫砂壶的材料。捶打的过程和揉面一样,是一种能量转换,通过外力来增加泥的延展性。

捶泥是一种特殊的工艺,很像宁波人做年糕,先用沉重的木锤竖着砸,再横着捶,层层叠叠,非常讲究。过去就有专职的捶泥工,那也是很牛的。木锤砸下去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那种起落是有弹性和张力的。捶打的过程,就是把泥里的大气泡排出去的过程。一层一层捶打,方向要一致,一记挨着一记,体现着一种耐心与绵密,像绣花针脚,密密挤挤,反复叠加,慢慢地形成很多密集的小气泡,形成独特的结构,这也是紫砂透气性的由来。这种结构竖着的力量会非常大。

然后,醒泥。泥被捶累了,跟人一样需要歇一歇。醒泥的过程非常重要,就像文章里的闲笔。你写得太满,文章就不透气了。

师父说,手工制作传统紫砂的生命就是手工拍打,泥需要震荡,才能活,呼吸才能匀称。早先,是用牛和驴拉石磨粉碎矿石,尘土飞扬;真空炼泥机是工业文明的产物,机器炼出来的泥,把人力解放出来了,但是决不会有石磨碾粉的感觉,不会有手工捶打的那种气场。

捶打之后的泥,师父还会放到缸里去养数月到数年,用的时候拿出来再捶,这个过程和醒面何其相似。师父说,中国人的手工艺,常常和生活、饮食的经验融会贯通,那可是古人的智慧啊。

收膏。这是中药房熬制膏方时的专用术语。经过反复捶打的泥料,已经被“捶和”了。这个时候,跟熬了几天几夜的膏方一样,可以收膏了。

用木搭子,把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泥料敲平整,做成四方的泥砖。这是真正的紫砂膏方。一块泥,大约可以做几把壶?天知道。

师父老爱说天人合一。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顺应自然,而不是征服,是延伸、发挥、利用泥性的长处。把泥看成有生命的东西,体现了中国人对自然、对材料、物质的尊重。和烹饪一样,好的厨师最擅长了解原料的特点,并且能把它放大。这其实也是对材质的尊重。制壶本身,也是一个顺应自然的过程,把紫砂泥的本质和优点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这就成了。

明针

明针并不是一根针。明针是一件做壶的工具。

好壶是好工具做出来的,不会做工具,就不会做壶。这话早先是师父说的,说着说着,现在变成大家的口头禅了。

做紫砂壶,明针的作用非常关键。

紫砂泥经过手工拍打和震动,“泥门”就被打开了。泥门不是一扇门,而是它的气孔被打开了,说泥门开了,是艺人们催自己干活的一种说法,就像你煮一锅饭,煮到锅巴都香了,那火候就到了。

实际上,泥也是有状态的,这个时候,泥已经被捶得欲罢不能,如果它能够呼唤,它一定会大叫:师父啊,我等不及了!

砂泥的颗粒经历了一次重新排序,很细的砂颗粒会慢慢沁出来,当用竹片压形的时候,水分带着细砂浆也会渗出来,到最后的工序用牛角片去压光它的时候,使渗出来的细泥浆定着,在表面形成一层薄薄的膜,这就是好壶的皮肤,内部结构疏松,表面细腻。这是一把好壶的有机构造,这对真正泡茶的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这个时候,打理紫砂壶表面的光洁度和处理整个壶体和谐的工具,就数明针了。

乍一看,所谓明针,就是一张薄薄的牛角片。艺人的心思和手感,要靠它来传递。没有它,壶体表面的光洁、气韵就无从谈起。葛陶中记得,当时师父顾景舟教他做明针,先是把从常州乡下某地(似有专售)买回的牛角片,剪成像古代战国刀币的形状,放在凉水里浸泡两三天;然后用一块玻璃,将带刃的一面,轻轻地修刮其形状的边沿,使其薄而润;接下来的一个关键字是:刮。所有的要求,都是用玻璃的刃,一记一记刮出来的;要让这张刀币形的明针片,从尾部到头部,一点点地均匀地薄下去,这太不容易了。如果你不懂做壶,那你就不知道什么是适度的厚薄。被刮下的纤维卷曲着掉到地上,一层一层,一张小小的牛角片,竟然可以被刮出一堆纤维。明针,其实就是手的延伸部分,人的手不可能那么薄,那么有韧劲,那么有弹性,那么张弛有度,那么随心所欲地弯曲到任何一个所需的弧度。所以,做明针,就是做自己的一只可以延伸的手,那是灵性,是手感的托付,是只有自己知道的习惯在一个器物上的演示,这只手应该怎么用力,特定的手势又是怎样的,只有明针知道。

于是就有了一个词:明针功夫。

壶上的光与润,都要依仗明针。就像写文章的人,纵然你有万般才情,也要通过文字来表达。懂行的编辑几行字一看,就知道作者的文字功夫了。这里的明针功夫,不仅关乎壶体的光洁明亮以及转弯抹角的周全,还与茶壶日后的包浆有关,厉害的制壶艺人会恰到好处,多一刮则腴,少一刮则瘦。明针使用不当,或会跑气,壶韵就给弄没了,而且还把壶体的泥门给淤塞了。这听上去有些玄乎,事实是,泥门的淤塞,会导致一把壶越养越脏,像人的脸,皮肤毛囊堵塞了,就会起痘痘。壶其实是一样的,这种壶,你喂它十吨茶叶,也休想养得出,包浆之类,早就跟着别的壶私奔了。

用明针修刮壶体的时候,分不清是明针在刮,还是自己的手指在刮,然后,刮着刮着,你会不由自主地把壶坯移到胸口,移到离心脏最近的地方,这时你突然明白,是用自己的心在刮了,那是真正的心手合一了。

葛陶中的一把明针做了足足两天。一张生硬的牛角片,最后变成一个精灵。它是柔软的,它是韧性的,它是跳跃的,它是静止的。它到了葛陶中手上,就变成了他的手,它时而婉转,时而舒展,时而大开大合,时而细雨风生;游走时峰回路转,回旋时桨声灯影。它把心性落到实处,它把韵味铺满全壶。

打泥片

当年,葛陶中的泥凳位置,在顾景舟的背后。他打泥片的时候,知道前面有一双耳朵而不是眼睛在盯着他。只要听到捶打的声音,顾景舟就知道,哪里多打了几下,哪里少打了几下。

果不其然,那个不高却威严的声音响起来了:陶中啊,你又多打了几下了!

徒弟打的泥片、泥条灵不灵光,顾景舟瞄一眼,或者伸手一摸、一捏,就知道了。

手感,在顾景舟这里,是第一要素。

葛陶中这样回忆:

一分钟打4块泥片,一块泥片打12下,多一下不行,少一下也不行。

这些量化,都是顾景舟在长期的实践中,得出的结论。每一下用多少力气,也是有要求的。多年之后,葛陶中在自己的工作室演绎这些技艺的要素,觉得有一种穿越的意味。

力量的均匀与手法的灵动,要结合得不着痕迹。起手落点,都有讲究。泥片不能打僵,也不能打散,要含住泥性里的一份活力。葛陶中称之为“活泥”。一个制壶艺人,对泥料的感觉来得准。硬烂、干湿、粗细,不到最恰当的时候,绝不下手!

做生活拿得起,并不稀奇,要拿得住,才是本事。当年师父如是说。

有一次,一位新来的厂领导,想考一考顾景舟的壶艺,到底有多神。遂让他同时做5把洋桶壶,放进窑里烧成后,拿了一杆磅秤来称,其中4把份量完全一样,只有1把,份量重了1克。顾景舟知道是哪把壶重了一点点,略带遗憾地说,哦,那张泥片,我少打了一记。

徒弟们服了。厂领导假咳了一声,笑笑,走了。

好多年后葛陶中不愿意带徒弟。为什么?因为当年在顾景舟身边,师父对徒弟要求太严,时光长了,他不知不觉就有了师父当年的心境。但凡有年轻的艺徒到他这里来问艺,他会让对方打一张泥片来看。然后,对方刚打了几下,他就叫停,说你回去练半年再来吧。

不愿意带徒弟,是不愿意内心太纠结。江湖上的说法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要对徒弟负责,不能耽误他。而他如果自己耽误了自己,你也会心痛。他不愿意让那些自我感觉往往很好的年轻艺徒受太多的委屈。

打身筒

葛陶中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说,先讲一讲打身筒之前的规矩。

因为打身筒是做一把壶的关键的关键。所以,老一辈艺人有个规矩,心情不好不做,泥料的干湿没有调匀不做,尺寸没有配准不做,工具没有备好不做。因为,心情不好,会把彼时的状态带进壶里,打身筒后面紧接着擀身筒和篦身筒,需要连贯的精气神,一口气是不能断的。

身筒,就是壶的主体。打身筒,就是把打好的泥条围起来,用泥拍子一记一记拍打。如何把一个直筒子通过手工拍打,变成一个有优美而自然过渡的弧线,有和谐圆满的壶型的身筒,不借助任何模子,太难了。这就是紫砂壶的绝妙之处。

然后,葛陶中开始动手了。

突然变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很难用文字描摹的场景。你看到的是两只手协调地,一里一外地、在不知不觉的旋转中拍打,这种拍打的声音非常清脆悦耳,张弛的力度在起落之间弹跳,既不能太轻,又不能太重,这轻与重的标准只有尚在“襁褓”里的身筒知道,还有就是自己的内心知道。而内心的知道,是从木知木觉的混沌里突围出来的,那不仅需要千百遍的练习,还要更多遍的领悟。就像一只闹钟,它会在你指定的时间突然醒来并且昭告天下。打身筒的起承转合里,深藏着中国人对宇宙秩序的浪漫构想,然后用一种最简单、最丰富、最自然、最漫不经心而又最契而不舍的方式呈现出来。

你看到了什么?简练。淳朴。厚拙。凝重。雄浑。圆润。沉穆。劲挺。柔婉。空灵。

最后,它们全部消弭在壶体了。见不到的技,才是最恰当的技。慢慢地,身筒变成了一个气场。它像一个“心”,此时此刻,你的心性与它完全接通了,在无数记拍打后它有脉搏了,有呼吸了,丑也好,俊也罢,它是一个生命了。

线条

看一把壶,讲究没有一处直是直,没有一处曲是曲。它要的是天然。要的是砂泥本身的张力所形成的曲线,这和普通的曲线板不一样,不是凑合出来的,是制壶人顺势而为,利用紫砂泥本身那种自然的力度做出来的。当手感的力量和自然的力量之间达到一种完美平衡的时候,所产生的形,才是紫砂的形。

没有线条的优美,何来形体的优美?葛陶中说,紫砂壶上,那些优美的曲线,不是老天爷白白恩赐给你的。每一根线条看似天然,其实都有来路出处。内中蕴含着手艺人的慧根。一种被制壶艺人称为“文武线”的线条是这样的:一根线细,那是文线,一根线粗,那是武线了。她们像是孪生姐妹,是妥帖的,相依为命的;制壶艺人通常把她们用来置于壶的口盖组合和口沿处,一般为上粗下细,文姐姐说,我就在上边了;武妹妹说,好吧姐姐,我就乖乖在下边挨着你。两根线条,一文一武,齐头并进,通畅开去,壶颈线条的流动感和上下呼应感,就是这样来的。

云肩线,多么美妙的名字。云一样的纹,然后还有肩,那是少女的肩,婀娜,圆润。她一般被安置在壶的颈部以下,壶口下沿等部位,这种线条具有韵律和节奏感。壶体在那里淡定不动,但壶的肩,壶的身,是在律动中的,只要你看懂了,你的心也在这律动中旋转了。

还有凹肩线,是一种双曲线,她是被用来配合云肩线的,为的是加强那种丰富的节奏变化。而灯草线,是因线条细如灯草而获名,或将其用于口沿部,或用于足部,那是具有贯通气韵的效果。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把小小的壶上,层层推展、收放自如的线条,演示的其实是无止境的生命律动,是岁月赋予的灵性与力道。

线梗

线条是线梗做出来的。

线梗又是什么做出来的呢?

葛陶中选一根窄窄的牛角条,用锉刀锉出一条线槽,这根线槽需要多宽,全在他手里掌握。行内的人,称其为“起底线”,葛陶中说,你若不懂壶,就做不好线槽。

关键是,线槽上的锉刀印痕,用什么来摆平?粗针大线的艺人,会选择颗粒比较粗的砂皮来打磨,而顾氏一脉的艺人则选择用一种老瓦片,按照顾景舟的要求,30年以上的老瓦,在屋顶上经受了太多的日晒雨淋,火气全没了,质地变得非常细腻。然后把它磨成一个椭圆型或长圆型的片子,如果把它浸在水里,再捞出来,会有一种玉感。世上的事,都是一物降一物,用它来轻轻地打磨线槽上的锉刀印痕,会有一种不动声色就摆平的效果。最后,你再看那条线槽,就像天生的一样。

葛陶中悄悄告诉我,它的名字,如今知道的人很少了,叫线石。

竹篦只

顾名思义,竹篦只,是竹子做的。

曾经,师父让葛陶中削一双竹筷,要求是,让竹子的质地,削出象牙筷子的感觉。

这不是要人的命吗?怎么可能?竹子能等于象牙吗?亏老头子想得出啊!

葛陶中没有见过象牙筷子。师父告诉他,光润细腻还不算,手感上要玉觉觉的。这个“玉觉觉”是方言,实际是温润、浑圆的玉感的加强版的意思。

那不仅是手上的功力,更需要内心的定力。

竹篦只,也要有这样的玉觉觉。它的作用,是用来规整壶体身筒的。取10年以上的老毛竹片,要腊竹,深冬时砍下来的,腊竹的好处是,经过一冬的风霜雨雪,竹子的肌理会变得细腻、没有火气,且没有蛀虫。将其放在屋檐下,让它闲着,两三年不要动它。然后,某一日,截取其最好的一段,根据壶体外形的不同,制成不同的弧度。因为,制一把壶,需要各种不同弧度的竹篦只。

老一辈的艺人,喜欢用破旧的老竹床的床柱子,截取一段,做竹篦只。睡了几十年的老竹床,火气全没了,颜色会发红,有一种暗亮的包浆。那就是温存的旧气了,只有人的气息才会让竹子变得不再是竹子。

这里有一个同样的问题,竹篦只上的毛糙,如何来磨光。玉觉觉,有点清高,藏在竹子的心里,如何把它请出来。

有一天,顾景舟带葛陶中去了湖父山里,在一条干涸的涧滩里,顾景舟看似漫不经心地捡了几块鹅卵石。葛陶中问师父,要这些石头干嘛?师父答,做工具。第二天,师父从捡来的石头里选出一块适中的,放在磨刀石上反复打磨。他一点也不着急,慢而有力。磨了半天,自言自语:成了。然后,对葛陶中说:“竹篦只上的毛糙,要用砂性大的涧滩石来打磨。为什么呢?竹子长在山里,它依靠山土和涧滩里的水活命。涧滩里的鹅卵石跟它是邻居,说不定还是亲戚。它的砂性跟竹子的质感是相通的,它的砂性,就能对付竹子的糙性。它们是相克相生的,不伤感情。这样的竹篦只,用来制壶是最自然不过了。”

不但把泥当人看,把竹子、把涧滩里的石头也当人看,然后,把制成的工具更当人看。至于制成的壶,那还用说吗?

竹篦只做好了,并不立即使用。葛陶中学师父的做法,把它放进抽屉里。这一放,又是两年。师父当年对他说过,苏州的折纸扇骨,也是竹子做的,一把扇骨,要放20年。为什么呢?你自己去想。

木转盘

从型体看,它是一个半圆的椎体。木质。圆底朝下,很符合人体工学。像一个人,摆开马步、两肩平衡,双手垂直,有一种蓄势待发的力度。

顾景舟曾经告诉葛陶中:木转盘是全手工制作紫砂壶的根本。远在明代的时候,老祖宗就使用木转盘了。它的作用是平正,上准片,使形体不扭曲变形。

做紫砂壶,是慢轮制作,这是远古的制作方式。和做瓷器的快轮驱动不同,做紫砂壶,需要这样一个圆形的木转盘。它本身并没有动力,靠木拍子拍打时的力量,驱动那个轮盘转动,形成紫砂壶独特的圆,它不是物理的圆,而是中国人理想中的圆。不论怎么看它,都有人手的温度,是有人情味的饱满的圆,自然中不存在这样的完美,但我们在追求完美的过程成就了一种不完美。

在葛陶中看来,能不能娴熟地使用木转盘,是衡量一个制壶艺人基本功的起码要求。上世纪50年代,从中央工艺美院来了一个教授,此人很牛,名叫高庄。国徽就是他设计制作的。他喜欢紫砂,搞出很多名堂,他认为在木转盘上制壶,技术难度太高,一般人不易掌握。当时强调技术革新,他就设计出一种可以旋转的碌辘,说白了就是铁转盘,一般艺徒都极易掌握。慢式制壶,果然变快了。木转盘就被大家弃之一旁,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但是,顾景舟等老艺人私下里认为,用木转盘制壶,符合泥性,那种慢,是从容,是淡定,壶里会生出一种天生的古朴味道,更符合天人合一的理念。手工制作紫砂壶,天生就是慢的。片面追求快,壶上就会有火气、暴气、戾气。

顾景舟几十年一直坚持用木转盘制壶。他曾经对葛陶中说,木转盘上做出来的壶,有高蹈的风度,有内敛的气质。无论别人怎么“革新”,我们不能把老祖宗的法宝扔掉。

现在说这些蛮轻巧,当年要秉持这样的理念,并不容易。

如今的人喜欢用坚守二字。葛陶中说,当年没有人用这个词。但是,无论刮什么风,风刮得有多大,顾氏一脉的徒弟,都没有把木转盘扔掉。

现在很多艺人的案头,都放着一个木转盘。但他们未必会得心应手地使用。很多人是作为摆设放在那里。葛陶中对此有些忧心,因为,木转盘的失传,就是紫砂传统手工艺的消遁。

尺寸

制壶的“尺寸”,实际就是一种秘不宣人的“秘籍”。一把壶的各个部位,是否呼应、协调、和谐,都是由一个个最合理的“尺寸”构成的。尺寸,往简单里说,只是一组数字,线条、符号,往高深里讲,好比魔法,人人眼里有,人人心中无。你看到一把非常好的成壶,觉得它的整体是那么和谐,且有着迷人的手感。但是,它在制作状态时,各个部位的具体尺寸,却是无法知晓的。

早先,老艺人们制壶,尺寸也讲究的;所有的尺寸都在他们肚子里。也有记性不好的艺人,尺寸就记在泥凳背后的墙头上。那不是暴露给别人了吗?不用急,别人看不懂的,比如一个黑点上用矩车划几道印,天书一样,鬼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啊。

顾景舟当然也有尺寸簿。对诸多壶品的制作,摸索出了一整套的“尺寸”。包括泥料的收缩率是多少,泥料干湿度的掌控,以及壶体各部位的搭配,线条的走向、成型的角度,在他给出的“尺寸”里,都有权威的诠释。其准确性,一丝不苟,不容置疑,因为,“尺寸”里的每一个数字、每一根线条、每一个角度,都经历了无数次实践,包括千度窑火的冶炼。

最后,浓缩在一张图纸上。

这个就厉害了。当时的紫砂艺人,不用说画图纸,就是看懂图纸,也很费劲。有些草根艺人的“尺寸”,带有极大的随心所欲的成分。你向他要尺寸,他掐根稻草,用手比划一下,用牙齿一咬,成了,拿去吧。至于工具,有的艺人,连指甲也用来代替工具使用。

顾景舟的尺寸,全是用几何三角原理制成的。简洁、精准,没有一定的实践经验、文化基础,看懂也难。

会得到顾氏“尺寸”的徒弟,能有多少呢?

葛陶中说,想要顾辅导给你尺寸啊,那是有前提的,你要学到他的手法,让他认可;否则,尺寸给了你,也没有用。因为,一步不到位,步步不到位。

这个说法,难免让人联想到武林江湖。想到那些空前绝后的招式背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苦功修炼。

后来的艺人都有一本尺寸簿了。每一种壶的围片、满片、底片、假底、盖片、线片,等等,都有具体的尺寸要求。

但是,支撑这个尺寸的,是功力,是修行。很多老艺人走了,他们留下一些壶,一些尺寸。那是供养子孙的庇荫,也是他们对这个世界的交待。

一捺底

“一捺底”,是做“茄段壶”的一道至关重要的工序。葛陶中回忆,起初他总是做不好。顾景舟耐心给他讲解要领,说,“一捺底”的关键,是要让壶底具有千斤顶力,若无力度,势必软塌。至于如何收口,如何使壶的肩部开张有力。顾景舟亲手示范了。

一双看上去文弱的手,顿时青筋暴露。一旦动起来,其力道,让人顿生敬畏,一招一式,干净利落,无半点多余。

这就是秘籍。文字无法传递它的力量。从字面上解释,捺,需要用拇指,一捺底,就是要一下子捺到底部,不能有半点犹豫,而且要一记到位。

这样的解释,肯定不能让艺人们满意。但是,完全把他们口述的关于“一捺底”的概念记录下来,读者却又看不懂。怎么办呢?

那就把它放一放,像伏土一样,交给未来的时光吧。

滋泥

紫砂壶之三大绝招,在于全手工泥片围接、打身筒成球体;用篾子、线梗等工具,使壶身规范;还有就是,复滋泥在制壶过程中的运用。

滋泥也是紫砂泥。它的作用可厉害了,能把紫砂壶各个部位的“零件”粘合起来的,就是它。然后还有一个术语,叫复滋泥,怎么讲呢,那就是,一把紫砂壶的里里外外,转弯抹角的部位太多,有的地方,手指是够不到的;复滋泥,就是二梯队了,把那些手工延伸不到的死角填补起来,抹平,抹到一点痕迹都看不出,那就叫复滋泥。

滋泥,是靠一把鳑鮍刀调匀出来的。鳑鮍刀也是做壶的工具,它很锋利,也很苗条,身段并不像鳑鮍鱼那样阔,用它将制壶时多余的边角泥头切成薄片,撒上水,泥质就软了,鳑鮍刀这个时候灵活得真像一条欢蹦乱跳的鳑鮍鱼一样,反复地来回搅拌调匀,滋泥就变得有张力了。这一点并不容易,你得懂壶,否则你不知道滋泥的湿度,太硬了,不起作用;太烂了,它自己都趴下、崩溃了,还粘合别人呢!你不用它的时候,它就慢慢风干了,但那不是它消极怠工,它睡个懒觉,等你再来。然后你想起它,要用它了,就撒点水吧,搅合一下,再调匀一下,鼓励一下积极性,然后,滋泥就活起来,它很听话,你让它粘在哪里,它就粘在哪里,要么不粘,要粘就一口上去了,绝不松口。自然它没有自己的身段,但是,粘在哪个部位,那就是它的身段了,因为没它不成,所有的部位与身段都认了。

虚砣

虚砣是什么?就是写文章的草稿。

说草稿也不尽然。作家的第一稿和最后的定稿,有时相差会很大。但是虚砣,基本就是壶型的母坯。

全手工制作紫砂壶,是不用模子的。但是,壶手心里有一个既定的壶样。他必须先把它做出来,当然是实心的。就像飞机和舰船,也会有一个相似的母模。壶手的母模是自己做的。壶手们在制作不同的壶型时,就会先做出一个母模来。壶手们称其为虚砣。这里的虚与实,被倒过来了。本来是一个实心的东西,反而被称做虚的,而真正的壶里,是空的,人们却把它称为实壶。

虚砣的质地是紫砂的。

葛陶中说,一个实心的虚砣,对于壶手制作真正的茶壶是有引领的。他可以从虚砣上发现问题,也可以对虚砣进行修改,内心里,虚砣已经成为他们制壶时一个牢靠的伴侣。所以,虚砣并不虚,它是实实在在的。细心的壶手制壶,讲究步步为营,于是虚砣也被分解成很多个局部。一个成熟的壶手,手边会有各种类型的、大大小小的虚砣。是的,那些被做出来的壶,一个一个都走了,有的富贵,有的风光,有的落寞,也有的孤寂。只有虚砣,和其他工具一样,年年岁岁,待在主人身边。

套缸

文人爱说它是潘多拉的匣子。

壶手们不这么看。那么多的制壶工具,件件都重要的。但是,如果要让一个壶手来排列,十有八九,他们会把套缸放在首位。

凭什么呢?

除非是粗货,工艺繁复的紫砂壶,几天才能完成一把。像顾景舟这样的老艺人,几十天、甚至几个月才做完一把壶,也是常事。江南的天气,早春阴湿,秋天干燥。壶坯虽然是泥的,却也有独一份的娇惯。太湿了肯定不行,壶身会塌下来;过于干燥也不行,壶没法做下去了。不干不湿才是正好。

如何让没有完成的壶坯保持适度的干湿?紫砂的老祖宗们想出了一个法子,置一陶缸,底部是青砖,吸湿的;一半放水,上边铺以平整的泥片,挖若干小孔,使上下气息相通。没有完成的壶坯以及各种零部件,都可以放在里面。其作用,等于是紫砂壶坯的保温保湿间。陶缸的口部,放一层薄薄的衬盖布,上面的缸盖是两个半圆的木盖子,打开和关闭非常方便。

通常,套缸就置于壶手的身边。天气干燥的日子,壶坯有些发干。就将其放进套缸,让底部的水气慢慢上来,滋润壶体。一般情况下,经过水气一夜的滋润,原本发干的壶坯变得特别精神,就像一个人,这一夜好觉,比平时的酒足饭饱还管用。如果壶手要出门几天,那就更应该把壶坯放进套缸里。

套缸的另一个作用,是一般壶手不愿意说出来的。所谓艺不外传,其实还是怕自己的饭碗被别人夺走。比如,你正在干活,突然一个熟悉的壶手朋友来访,你怕做了一半的壶,让他看出破绽,或者,你壶上的独绝功夫,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时候,壶坯就藏进套缸了。壶艺界的人,一般不作兴掀开别人的套缸看的,所以,即便你突然造访,门总要敲的吧,正在干活的壶手一听敲门声,就赶紧把壶坯放进套缸了。别人永远搞不清你的套缸里放了哪些壶坯,这个是不可看的。所以文人见到了,会感叹,潘多拉的匣子啊,你到底藏了多少神秘?

挖嘴刀

看一把壶的精气神,壶嘴是关键。就像一个人的拇指跟手掌的关系那样,得天然。

壶嘴并不是光用来看的。沏茶的时候,壶嘴的出水能不能成一条线,有没有力度,水柱冲进水里能不能不泛花,对于一把壶的名声很要紧。壶嘴的出水爽不爽利,几乎是致命的了。

于是挖嘴刀出现了。它的脖子很细很长,像鸬鹚栖息在岸边。刀头子很尖,两面都很锋利。当用手工搓出来的壶嘴里,还有什么不干净时,挖嘴刀上场了。它可以从容地深入到壶嘴的任何地域,清除那些赘生的碎泥。壶嘴里的通道,不能太窄,也不能太宽,如何保持壶嘴的出水爽利,就靠挖嘴刀了。如何优裕自如地使用挖嘴刀呢,你得懂得出水爽利的秘诀,水道不能太窄,也不能太宽,野野豁豁的,水柱散了,壶的精气神就没了。

发力

一个会说话的人,从来不说话,或者不在外人面前说话,那不是哑巴,也不是硬憋出来的缄默,而是一种内功。

那些年,在师父身边,很多客人来访,葛陶中在一旁是不说话的,他默默地给客人沏茶,然后退下,默默地做自己的活儿。师父也不向客人介绍他。师父不说,别人也不好问,于是访客中没有人或者很少有人知道他是谁。关键是,师父和来客的谈话,不管他听懂没听懂,只当没听到。师父制壶有很多讲究,在壶底打章的时候,他就悄悄走开了,师父打什么章,打几颗章,他不知道。师父的印章有几十颗,随便地散放在半开的抽屉里。他从来没有去碰过那个看似随意半开的抽屉。

很长的时间里,许多人以为他是个哑巴,私下里也有人纳闷,顾辅导怎么身边弄了个哑巴啊。

有时,葛陶中的朋友会替他抱怨,这样下去,你什么时候能够出头呢。葛陶中说,能跟师父好好学艺,我知足了。

1993年,顾景舟师生代表团访问台湾。开始领导定的名单里,并没有葛陶中。师父知道了,说,加上葛陶中,我要他照顾我的生活。领导起先有些为难,当时的台湾,还是李登辉执政,其间困难还是蛮多的。名单已经报到省里。但顾景舟的话一言九鼎,多番周折后,葛陶中的名字添上去了。

临行前,师父说了一句话:配好泥料,带上工具。往下的话,他不说了。葛陶中“嗯”了一声,也不多嘴,闷着头去准备了。

到了台湾,盛大的欢迎场面,给足了顾景舟面子。洗尘的宴会结束,宾主兴致很高。师父突然说,陶中,把泥料和工具拿出来。

代表团的行程安排里,并无现场紫砂手工制壶表演一项。

葛陶中以为师父要亲自表演制壶,赶紧取出备好的泥料和工具。谁知师父对着麦克风说,诸位朋友,下面由我的徒弟葛陶中为大家表演制壶技艺,博大家一笑。

然后,师父朝他笑笑,说,陶中,你做个壶模给他们看看。

葛陶中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但他在师父身边多年,耳濡目染,慌乱是没有的。他取过一张白纸,众目睽睽之下,用几十秒钟画了一个最简洁的圆珠壶型,然后坐下,摆开架势。他看到师父正向他投来温煦的目光。那道目光很亮,很暖。把他们十几年的师徒生涯照亮了。

葛陶中干净利落地打泥片,围身筒,打身筒。他每一个动作都是轻巧、迅捷、利索、稳当的,手感从来不是凭空的恩赐,而是十几年水滴石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结果。一个外人眼里的“哑巴”,今天发力了。谁能知道他内心的潮汐汹涌、阴晴圆缺。

恍惚之间,又回到了厂里的工作室,师父身后的那张泥凳上。师父的低沉的吆喝,像鞭子,像戒尺。跟空气一样同在。那么多年,没有一日懈怠。

一阵阵的掌声像雨点一样漫过他的头顶。几十架摄像机、照相机,犹如长枪短炮,对着他不断闪光咔嚓,他一点也没有感觉。

然后他站起来,一手端着壶坯,一手拿着壶图,向大家深深鞠躬。那圆珠壶图,已然矗立在他手掌之上,简洁空灵、亭亭玉立。

然后他看到师父笑了。

然后他的名字风快地传遍了台湾岛。

他并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一天。但他想起师父说过的一句话,制壶,就是要修成正果。

就像一位作家写的那样:中国手艺人自古就有对器物的崇拜,但对器物的崇拜里,包含着对自己的崇拜。

离开台湾的前夜,师父应邀做了一场《论紫砂壶的形气神》的学术讲座。一个多小时的讲座意犹未尽,听众都不愿离开。师父又对他说,陶中,再做一把壶给大家看看。

这一次,他更从容了。什么是中国紫砂,什么是知行合一、天人合一,请来看制作一把紫砂壶吧。什么是端庄、古典,什么是庙堂之上的尊贵和文人的雅致之美,请来看制作一把紫砂壶吧。

紫砂壶,这是最典型的中国式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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