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状元

■ 宋宇轩

时 间

某朝某代

地 点

某庙

人 物

某秀才、净渡和尚、某太监

【全场灯暗。

（幕后伴唱）一句弥陀万事休，婆娑苦海莫相留。唯冀早见弥陀面，悟入无生再出头。

【舞台右边灯亮。

【某太监上。

【一束光打到太监身上。

某太监（仰着下巴，捏着嗓子，拖长音调）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对观众，语调上扬）每次都这么开头，对吧？ （继续念，摇头晃脑的）久闻邻国以促织之戏——（语速快的）就是蟋蟀，斗蟋蟀——（语速恢复，拖长音调的）闻名于世，朕之天朝上国不应落此下乘。 （对观众，嫌弃的）这就是给自个儿找理由呢。 （继续念）遂令（清嗓子）各郡县每月筹集促织——（改口）蟋蟀，如有进献上品蟋蟀者，赐秀才功名，进献佳品蟋蟀者，赐进士功名，进献极品者，（大声）赐状元及第。钦——此。

【太监隐去。

【舞台灯全亮。

【舞台中间摆放一桌二椅。

【响起风吹树叶的声音和蝉鸣声。

【某秀才在桌边打瞌睡。某秀才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戴同色帽子，脚蹬黑色布鞋。腰间挂一圆形竹编空蟋蟀笼。

某秀才（梦中，大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惊醒，环顾四周）哎呀，原来是一个梦呀！（站起身）（唱）金銮殿群臣共进，朝堂上万岁亲临，亲封我官高一品，奏狂歌宰相同行。（摇头叹气）难料此时，凉风拂面美梦尽，风流不复人伶仃，只忆梦中绝好景，高阁通天瓦鳞鳞。（连连摇头叹气）

【净渡和尚穿粗布灰色僧袍、灰鞋，拎一壶茶、拿两个碗上。

净 渡施主，夏日闷燥，请用些茶吧。

某秀才原来是净渡师傅。（让净渡进入房间）有劳师傅了。（净渡将茶壶和茶碗放在桌子上）师傅可知，这附近还有什么湿润阴凉的好去处？（坐在左边的椅子上）

净 渡（给秀才和自己各到了一碗茶）这个……贫僧倒是不知道了。（坐在右边的椅子上）

某秀才唉……（端起碗，喝茶）

净 渡（端起茶碗又放下）施主还是听贫僧一句劝，放弃那寿星头蟋蟀，早些静心苦读吧。

某秀才（放下茶碗，皱眉）要是读书有用，我还犯得着进山寻虫吗？

净 渡不取于相，如如不动。施主虽然历次科举未中，但上天自有安排，施主还是不要放弃的好。

某秀才好一个如如不动！世态凉薄无人问，偏是要渡蓬蒿人！那么多草菅人命的狗官你不管，来管我这一介草民作甚？

净 渡施主，夏时梦醒空自闷，虚无痴妄了无痕呀。

某秀才哼！骄阳怎知秋夜冷，寒冬难言春草生。

净 渡寒夜将败朝阳胜，冬雪融后生春藤。

某秀才和尚，我敬你三分，可你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我看你——自以为是守佛灯，不过破庙无名僧！

净 渡（沉默数秒，叹气、起身）施主既然心意已定，贫僧也就不多说了。酿酒苦甜只能等，因果相连自古恒。还望施主好自为之。贫僧告辞了。（转身，下）

某秀才（确定净渡离开之后，气愤的）这个和尚，我为了抓虫上山几天，他就来劝了我几天。哼，等我金榜题名，我定会救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中！我还要跟村里有钱的商贾福贵儿一样，天天吃烧饼、喝香油！福贵儿家里倒是不愁吃穿……（平静几秒，自嘲、悲哀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秀才垂头丧气之时，突然听见了隐隐约约的虫鸣声。秀才抬起头仔细辨认。

某秀才这……这是蟋蟀啊！（小心地站起身，仔细辨认蟋蟀在哪个方向）山上这么多天，终于碰上了一只！（侧耳倾听，虫鸣声渐大）听这声音……（笃定的）定是一只骁勇善战的蟋蟀！（急赶几步要抓蟋蟀，向前一扑，扑了个空）这壮硕的后腿……（思索）该不会就是那只寿星头！（大声地）对！定是那只寿星头！

【秀才在房间内找虫，追逐、跳跃，丑态百出。

（幕后，念）上山寻虫身心苦，寻石探穴衣沾污，和尚劝诫只催促，望我重新读死书。朝读骈文晚八股，何苦忍饥学鸿儒？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仕途财路再无阻，抓住蟋蟀就有福。

【最终向前一扑，把蟋蟀抓住。秀才坐在地上，小心地把笼在一起的双手打开一条缝，看了一眼又急忙合上。

某秀才（惊喜的）这就是，就是那只极品寿星头啊！（扯下腰间的蟋蟀笼，小心地将蟋蟀放进去）

【秀才站起来，举着蟋蟀笼翻看。

【舞台后半部分灯亮。

【后半部分舞台布置成佛堂的样子。中间一尊极高大的弥勒佛，弥勒佛两边陈列众罗汉像。

某秀才（举起笼子，看着蟋蟀贴着笼壁爬行）穷乡僻壤、鸟不生蛋，蟋蟀呀，你在这一隅之间爬行，正如小生被困于这穷苦之地，空有一腔报国志，却无伯乐赏青眼啊！不过如今想来，你我的富贵就要来啰。（把玩蟋蟀笼）你我有缘，不如结为兄弟！你放心，小生可不是背信弃义之人，从今往后，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定有你一口饭吃，你看如何？（大笑，跌跌撞撞走至舞台后方）蟀兄，小生有礼啦！（大笑，将蟋蟀笼挂于腰间）（唱）宝炬金莲山中寺，偶得一虫欢喜时，自小空有为官志，如今蟾宫折桂枝。（看见一尊揽月罗汉）这不是住在村口的福贵儿嘛，你不是一直高高在上说我痴心妄想吗？哎呀呀，你看看你现在，伸这么长的手臂去够月亮，觊觎那嫦娥仙子不也是痴心妄想？（摘下腰间的蟋蟀笼，拿在手里，走近几步细看塑像）你这胳膊伸得再长也够不到那广寒宫，就是够到了，你没有蟋蟀，拿什么养活你的心上人？（一扭头，看见一尊长眉罗汉）哟，李老头！小生有失远迎啦！（装模作样的行礼，话中有话的）李老头，你比我早中了十几二十年的秀才，怎么还是干些替人写信的杂活？眉毛倒是越长越长，可你没有蟋蟀，长寿眉拖到地上去也没有用。（掂量着手中的蟋蟀笼，话锋一转）不过李老头，你这寿星眉再养养，来年的千叟宴我一定让你参加一次，你看如何？（洋洋得意地后退几步，后背撞在如意罗汉怀中的如意上，被吓了一跳）哎呀！（转身）王大人呀！（眼睛一转）大人可是要去面见皇上？正好正好，下官也要去觐见皇上。不如，咱俩搭个伴儿？（做出“请”的姿势）王大人，请！

【某秀才恭敬地上前几步，走到距弥勒佛前。

某秀才（极为恭敬地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双手献上蟋蟀笼）这是小生进献的极品蟋蟀——寿星头！（走到佛像前，拿着蟋蟀笼，扮演皇帝，威严的）这是你抓到的？（转身，恭敬的）回皇上，这是小生抓到的。（转身，威严的）朕观此蟋蟀品级极高，就赐你……状元功名并一品大臣！（将蟋蟀笼挂回腰间，转身，压抑狂喜）臣——谢主隆恩！

【某秀才几步走到舞台中央。（唱）苦尽甘来心舒畅，金榜题名把官当，金銮殿上受封赏，圣上亲封状元郎。绫罗软轿走街巷，百姓夹道路两旁，新任尚书百官访，门庭若市待客忙。

【进府、跨门槛。

某秀才（对着身边众罗汉，迎来送往）哎呀，王大人！这边请、这边请！正厅备了大人您最喜欢的碧螺春……哦哦哦哦，李员外！同喜同喜，哎呀，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物？——各位大人里面请！寒舍略备薄酒，还望诸位大人不要嫌弃……哎哟喂，高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左跨一步，扮演太监，捏着嗓子）咱家不请自来，还望尚书大人海涵呐。（右跨一步）哈哈哈哈，本官怎么会怪罪公公呢？可是皇上有什么话让公公传达？（右跨一步，捏着嗓子）咱家是来传圣上口谕的，（右手甩一下并不存在的拂尘）传圣上口谕——尚书大人才貌双全、尚未婚配，招为驸马——赐婚金枝公主，即日成婚！钦——此。（右跨一步）臣，谢主隆恩！ （唱）天高云淡乾坤朗，公主朱颜贴花黄。斟清酒，入洞房，红绸喜服绣凤凰。啷个哩个啷来咚咚锵，啷个哩个啷来咚咚镗。描金红烛芙蓉帐，鸾枕成双帐中藏。

【原地整理衣服、头发，走到一披布罗汉前，掀开披布，露出罗汉凶狠的面孔。

公主当真是面若桃花啊！（将披布放到一边）公主，陪为夫喝几杯交杯酒如何？（转身，走到桌边，倒了一碗茶）公主请！（把茶碗凑到罗汉嘴边，手腕一动，茶水洒了罗汉一身，夸赞的）公主好酒量啊！（将茶碗放到一边，双手揽住罗汉，含情脉脉的）公主，月上柳梢头，夜已深了，不如早些休息吧？（侧耳倾听状）什么，这边怎么会有其他人？诶——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嘛。真的！（双手搂抱罗汉，突然扭头，大喝）何人在此偷窥？（松开搂抱罗汉的手，转身，向前几步，站到弥勒佛与一众罗汉前，对举钵罗汉）刁民，胆敢擅闯本官府邸！难道就不知道今日是本官与公主大喜的日子吗？还当着这么多高官朝臣大吵大闹，成何体统？哼，你还能有什么冤屈？你说中堂大人强抢民女、强买土地，有何证据？我看你就是无中生有，诋毁中堂大人！就算是有，那也是你家修来的福气！什么，你还有本事议论本官的出身？（指自己身旁的举钵罗汉）说什么本官也是一介草民出身？放肆！你看你举着个碗，一路乞讨来到京城，你有什么本事说本官与你一样都是百姓出身？（气急败坏的）你以为本官当着这么多大人的面就不敢杀你吗？就算今日是本官大喜的日子，本官也要斩了你这个刁民！（大手一挥）来人呀，把这刁民给本官拖下去斩了！（气得喘气，双手负于身后）本官兢兢业业，怎么这些刁民还是不满意，难道要把这尚书之位让给这些个目不识丁、低贱苟且之辈吗？还说什么本官与他出身一样？哼！（反应过来）噢，来来来，高公公、王大人——诸位大人，咱们继续喝啊！今天一定要尽兴，不醉不归！（右手一招）管家！去把本官最喜欢的黑芝麻香油和白面烧饼多送一些来！本官今天要与诸位大人共吃烧饼、共饮香油！ 哈哈哈哈，请，诸位大人，请！（踱步，洋洋自得的，唱）不辞辛劳为皇上，每日朝廷奔波忙，皇上召见常恩赏，

（走到披布罗汉旁，拿起空碗，又走到桌边）

家财万贯不经商。

（走到桌子前，倒了两碗茶，两手各端一碗，伸出左手）哎呀，高公公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呀，您给本官敬酒，本官怎么当得起？哈哈哈哈，那本官就承公公言！本官定会与公主白头偕老、琴瑟和鸣！（收回左手，豪迈地喝完一碗茶，又伸出右手）这是侍郎家的公子吧？你不用太过拘礼，本官与你父亲很是熟识啊！（收回右手，喝完茶，将双手的空碗放到桌子上，打一个嗝）嗯——本官能有今天，确实是该感谢蟀兄，本官该敬蟀兄一杯！（倒一碗茶，端在左手中，愣一下，右手摸到腰间的蟋蟀笼，扯下蟋蟀笼）哈哈哈，蟀兄也陪本官喝一杯！（把茶碗贴到蟋蟀笼上，不悦的）怎么？难不成蟀兄这么不给本官面子？（用力将茶碗和蟋蟀笼贴到一起）蟀兄就给本官个面子，与本官共饮一杯！（左手一抖，茶水尽数泼到右手和右手中的蟋蟀笼上，某秀才被烫了一下，手一松，蟋蟀笼和茶碗都掉到地上，茶碗摔碎）烫死本官了！（回过神来，趴到地上捧起蟋蟀笼，蟋蟀已死）这……蟀兄！蟀兄啊！（抱着蟋蟀笼，哭号）这可叫本官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响钟鸣一声。

【全场灯暗，只能看到弥勒佛的笑脸和坐在地上抱着笼子的某秀才。轩窗的花纹投影到某秀才身上，光影中可以看见竹枝摇曳。

【灯全暗，只能看见弥勒佛的笑脸。

（幕后伴唱）一句弥陀万事休，婆娑苦海莫相留。唯冀早见弥陀面，悟入无生再出头。

【舞台右边灯亮。

【某太监 上。

【一束光打到太监身上。

某太监（极为正式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久闻邻国以促织之戏闻名于世，朕之天朝上国不应落此下乘。遂令，各郡县每月筹集促织。如有进献上品促织者，赐秀才功名，进献佳品促织者，赐进士功名，进献极品者，赐状元及第。钦——此。

【太监隐去。

【舞台灯全亮。

【某秀才在桌边打瞌睡，腰间挂着空的蟋蟀笼。

【桌上空无一物，地上的茶碗碎片不见了。

某秀才（梦中，大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惊醒，环顾四周）哎呀，原来是一个梦呀！（站起身）

【净渡和尚拎一壶茶、拿两个碗上。

净 渡施主，夏日闷燥，请用些茶吧。

【响起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鸟鸣声和挂在飞檐上的铃铛响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