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歌谣(散文)
2018-11-15张翔
■张翔
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居所的阳台上。
一个无雪的冬天。我翻拣着一袋从互助老家带来的土豆,足足有40公斤之多。可以说,这是一袋世界上品质和形象最好的土豆了。嫩白、浑圆且透出一股诱人的薯香气儿,这无言的土豆一下子让我的心里敞亮了许多。我是要找个地方精心储存它们的——往后的日子里,我要慢慢享用它——这也是家乡的物产留给我最为亲切的回忆。
究其实,我工作、生活的古城西宁就是一个与土豆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城市,不要说城市的周边绵延的就是一望无垠的土豆地,就连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市民们,不管他来自五湖四海、天南海北,都把土豆当成了家常或主要的食物,人人家家都有着一些关于土豆的温馨话题。
在冬去春来的时候,在这苦寒的西北高原上,我要唱上一支土豆歌谣……
一
关于土豆,我不得不引经据典,花费一些文字,对众多直接从超市、农贸市场、餐馆里获取土豆以及土豆食品,却不知土豆秧蔓、花叶为何物的城市居民进行一些必要的描述。
资料上关于土豆通常的文字解释是:土豆,学名叫马铃薯(Solanum tuberosum,英文:Potato),多年生草本,但作一年生或一年两季栽培。地下块茎呈圆、卵、椭圆等形,有芽眼,皮红、黄、白或紫色。地上茎呈棱形,有毛。奇数羽状复叶。聚伞花序顶生,花白、红或紫色。浆果球形,绿或紫褐色。种子肾形,黄色。多用块茎繁殖。可入药。
马铃薯属茄科茄属一年生草本植物。其块茎可供食用,是重要的粮食、蔬菜兼用作物。
根据马铃薯的来源、性味和形态,人们给马铃薯取了许多有趣名字。
在中国,山东鲁南地区(兖州、曲阜、邹城、滕州等地)叫地蛋;云南、贵州一带称芋或洋山芋;广西叫番鬼慈薯(其实广西大部还是叫马铃薯,有些地方把白皮的叫马铃薯、红皮的叫冬芋);山西叫山药蛋;安徽部分地区叫地瓜;东北各省多称土豆;河北地区叫山药蛋、山药;青海、甘肃等地区称洋芋。虽然个别地区有叫土豆为“山药蛋”的,其实有真正叫“山药”的东西。因此需要分清楚,不要混为一谈。
在国外,欧洲的意大利人叫它地豆,法国人叫地苹果,德国人叫地梨;美国人则叫爱尔兰豆薯;俄国人则叫荷兰薯。鉴于名字的混乱,植物学家才给它取了个世界通用的学名——马铃薯。
中国马铃薯的主产区是西南山区、西北高寒地区以及内蒙古和东北地区。山东滕州、甘肃定西则是国家农业部命名的“中国马铃薯之乡”。而青海互助县位于海拔2300米至2600米的河湟谷地,气候温和干燥,昼夜温差大,环境无污染,生态条件优越而特别适宜高产、优质、无毒的马铃薯的种植,在建有西北地区最大的马铃薯种薯培育基地。
可以想见,对于人类,对于人类所度过的漫长岁月,对于人类近乎本能般的正在进行的艰难的跋涉,对于地球越来越趋于恶化的生态环境,土豆本身就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农作物经典。
二
唱起土豆歌谣,我的心里很明白,土豆其实是我们的娘亲。
记得我从省城大学毕业来到土族之乡南郊的一所民族中学任教语文课时,面对五六十个从贫困山乡前来就读的高一学生,结合著名作家秦牧的散文《土地赋》,就给学生们出了一个备课时精心安排的作文题——《土豆情思》。
当我慷慨激昂地陈述完作文的要求,提笔写下“土豆情思”四个大字之时,却引来了学生们的窃窃私语,啊?洋芋呀,这有啥写头嘛……
学生们当然是在无可奈何的要求下,开始默默地酝酿、构思起来,而我的意识里突然就有了这样的直觉:许许多多我们司空见惯的事物,因为没有很好地引导、观察、感受,有血有肉的方面被我们忽略、被简单化了。面对土豆而作文,就是一个例证。
其实,那时候师生们的生活与土豆的联系是可以作这样的概括:阳光,空气,土豆,一个都不能少!
师生们的一日三餐里,可以说,土豆在扮演着主要的角色。早晨是焜洋芋,就是将囫囵的土豆洗干净后,在大锅里加少许开水蒸熟,等开饭时,每人按土豆的大小搭配分食两三个,这就是早饭了;午饭是重要的,那就是将土豆用机器切成薄片,和上白菜、萝卜之类加少许青油爆炒,等那边馍馍灶上的馒头熟了,一勺炒土豆加两个馒头,这就是一位师生丰盛的午餐了;而晚饭煮面条嘛,也是离不开土豆的,师生们的面条碗里,面条和土豆片的多寡,几乎是一比一下锅的。
一个“焜”字,一个“炒”字,再加一个“煮”字,形象地描绘出了当时青海东部地区学生以及农民们的生活状态;在广袤而贫瘠的西北地区,用土豆主打的伙食也大同小异。
那时候,土豆,就是我们成长的最为直接、最为坚强的支撑!
如今屈指数来,靠土豆养大的莘莘学子个个聪明、勤奋,陆续考取了理想中的大学。再后来,他们又愉快地完成学业,在北京、广州、兰州、西宁等城市里混得人模人样;还有的在农村牧区担任公务员、教师、医生等,又在土豆的家乡从事着神圣的工作……
回味关于土豆的温馨记忆,我的脑海里又会出现土豆种植、管护、收获的生动场景——这对于已经习惯于从超市里获取食品的现代人来讲,也许不屑一顾,也许不感兴趣,但是,这里有必要用简单的文字记述一下,那毕竟是岁月和生活最值得珍藏的部分。
在家乡,清明节气,是一个令人振奋、欲望疯长的时候。当白杨树的枝头开始吐出嫩嫩的绿芽,当布谷鸟的叫声足以唤醒春小麦开始泛绿、分蘖之时,种土豆的日子就到来了。
土豆的种子是提前优选储藏好的优良品种,种薯个头不大不小,芽眼儿较多。农妇们从黄土窖里取出土豆晾晒一夜之后,就开始切种子了。其实,切种子这活计并不复杂,就是同时选中几个芽眼儿,然后均匀地切开就行了。
切好的种块当然不能长时间在阳光里暴晒,而是用适量的草木灰拌匀,盛在麻袋里以备播种。
现在想来,种植土豆的整个过程,富有诗意。
当时,土豆下种还是用古老的“二牛抬杠”式的播种方式。
一大清早,吃完了煮土豆的早饭,家家户户赶着一对耕牛,扛着犁头,就往自家的责任田里赶。
当笨重的犁铧深深地插进黄腻腻的土里,如冲锋舟在大海上劈波斩浪时,身后浪花翻涌的美景就产生了。只不过田地里随着犁铧翻涌的却是香喷喷的泥土。
犁沟开好了,首先是溜上一层农家肥,随后就将土豆种块按五六寸一个的距离均匀地播种,然后施农家肥,最后再撒上一层尿素、二铵之类的化肥。这个过程靠的是三人熟练而密切的配合,一人扬粪、一人点种、一人施肥三者缺一不可,而且还要动作协调。等到犁铧从地头回过头来将前一个犁沟翻盖后,一垄的播种就算完成了。
在暖暖的太阳底下,耕牛在喘气、犁铧在翻涌,扶犁的大伯抽空儿抽上一口旱烟,土豆的种植就这样年复一年。
农谚说,种庄稼三分种植七分管护;还说,土豆是壅大的不是吹大的。这些话一点儿也不假。农历五月下旬六月前后,叶秧已经长得即将盖住土壤时,就要给疯长的土豆苗培土,农人们把这一劳作的过程简单地概括为:壅。
壅土豆是个力气活儿,也是个技术活儿,容不得半点的马虎。
当土豆墨绿色的单叶蹿出土面,不长时间,就会随植株的生长,逐渐形成羽状复叶。这就需要给土豆培土了。在骄阳似火的时节,村里的少妇们就会打着大蓝伞,带上凉面、酿皮、馍馍和热水瓶,唱着亮亮的“花儿”,在蓝天白云下,舞动锄头、铁锨,开始了细致的壅土豆劳作。到了正午时分,农妇们活儿干累了的时候,就聚集在田边的大杨树底下,相互品尝自家的饭食,骂俏打闹,好生惬意。
也有人说,家乡的土豆是因为每日吸收着高亢嘹亮的西北“花儿”的营养,才获得高产稳产的大丰收的。这话我也信。
当然了,最难忘最令人激动的,还是土豆收获的时候。
当金色的白杨树辉映着太阳的光芒,秋天的景致就在河湟谷地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洁白的秋云下,黛青色的山峦依然风姿绰约。近一点的起伏的山塬上,梯田层层,塄坎上几株山柳或白杨的枝叶依然在微风里轻轻摇曳。不远处的村庄里,人声和拖拉机的突突声交汇着,打破了山乡的宁静。
是的,是收获土豆的时候了!
乡亲们首先将开始枯萎的土豆秧蔓一垄垄拔起,随着犁铧欢快的流动,犁沟两边的泥土里,白花花的土豆翻滚着涌了出来。随着大伙儿的笑声和吆喝声,土香和薯香刹那间就在山弯里弥漫开来。
一阵金风轻轻地吹过,一个个浑圆的土豆就沐浴在暖暖的秋阳里。起先是一垄一垄地露脸,而后是一大片一大片白花花地铺展开来,土豆大丰收的场面就这样一览无余地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土豆甜甜地微笑着,用那无声的言语,表达着成熟的喜悦。这是土豆最初也是最后一次近距离接受太阳的爱抚了,到了下午时分,它们就会被收拢进一个个麻袋里,或被运到大城市的农贸市场,或被运到家家户户的地窖里存储起来。
按捺不住兴奋的我们,已经在地头上挖好了烧土豆的地灶,用烧柴将地灶烧得通红,然后挑选几十个个头一般大的土豆,一一放进地灶里,再快速地将地灶门用土坷垃密封,往后的事情就是待焦土豆的喷香飘散开来时,尽情地享用这地道美味的烧土豆了……
我相信,生活在西北高原、成长在那个特殊年代的人们,都会有这样的记忆,都会有这样的梦呓。
土豆,我们的娘亲。直到21世纪的今天,您那香喷喷的叮咛,依然在我的味蕾里回荡,迄今已经成了我品尝一切与土豆有关的美味佳肴的品质标准。
三
唱起土豆歌谣,我的心里也明白,土豆,也是深藏在大地深处的悠悠童话。
和我一样,许许多多写点文章的农村后生都会写一些有关土豆的文字,或咏物寄情,或写诗作赋,表达的是同一个主题,那就是:感念土豆。
如今,我的手里剥着煮熟的土豆皮,嘴里念叨的却是甘肃定西一位乡土作家的《土豆赋》:
土豆者,洋芋也,山药蛋也,马铃薯也。南美异域之植物,辗转几个世纪,东方生根发芽;寰宇人类之食物,仅有百年历史,西部开花结果。橘生淮北则为枳,芋至陇原竟为宝。土洋融合,遂生精品;粮蔬兼用,得以繁荣。故曰:福如东海罐罐茶,寿比南山洋芋蛋。
小土豆兮,大产业。形如蛋,或圆或长或椭;色如彩,或白或黄或紫。个体小,两三个称斤;群体大,一半亩成吨。炎炎夏日,陇之原放眼四望漫山遍野盛开薯之花;朗朗秋季,道之旁田间市场车水马龙交易薯之果。
小土豆兮,济生民。陇之地,十年九旱自然灾害频繁,苦瘠甲于天下;陇之民,十有九载缺粮少蔬贫穷,乞讨流浪为生。童山绵绵,重重叠叠茫茫无际;梯田层层,弯弯曲曲阶阶有序。座座山川,无不流淌辛勤汗水;顷顷山地,难以温饱父老兄弟。被视为人类生存之禁区,却成为土豆繁育之佳地。
小土豆兮,著文明。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土豆富裕黎民,洋芋开拓文化。梵高一幅《吃土豆的农夫》流芳精神财富,定西遍野“种土豆的农民”带来物质文明。品“黑美人”,西洋味淡淡悠长;食“新大坪”,乡土情浓浓厚重。绿色土豆果饥腹,强壮西北汉子;高原洋芋暖生活,铸就黄土情怀。叫一声土豆豆,胸中顿涌豪情万丈;吃一餐芋蛋蛋,浑身即有昂扬气神。
如此的豪情之怀,如此的娓娓道来,我被文中精彩之描绘所感染。而掩卷长思之后,感触随之而来。也深深地知道,写土豆切不可浓墨重彩,洋洋洒洒;亦不敢轻描淡写,无病呻吟。土豆的身世、土豆的经历、土豆的品相、土豆的性格都会无声地告诉我们,土豆就是代代相传的优美童话,土豆就是家喻户晓的生动寓言。
感念土豆,一位当代著名企业家的名字跃然而出,他叫潘石屹,也是一个十足的西北“洋芋蛋”。
如今,在中国房地产界,潘石屹这个“洋芋蛋”无疑是个另类。中央电视台曾经这样评价他:潘石屹不是最有钱的,他的公司也不是规模最大的,但他和他的SOHO中国绝对是最吸引眼球的。潘石屹在行业中无疑最具备创新能力,在中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城市化进程中,潘石屹的每一个建筑作品都可称为城市的标志性符号,引领这个城市的建筑潮流和生活风尚。
然而,想不到,潘石屹这个“洋芋蛋”的博文里也有一篇怀想土豆的文章——
我的家乡在天水。那年在葛家岔乡,乡亲们煮了一大盆土豆款待我们,我吃了一个后,重新又找到童年吃的那种土豆的滋味。甘肃这片土地太贫瘠,生长不出足够的粮食,但干旱的黄土高坡上非常适宜种土豆,产量很高,多少年来,每当粮食不够吃时,人们就用土豆充饥,土豆成了甘肃人主要的食物之一。所以,土豆对甘肃人来说又成了一个形象的代名词,和甘肃省临近的几个富裕省都把甘肃人叫做“土豆蛋”“洋芋蛋”。可想而知,这时候的土豆已经不是指食物了,而是成了其他省份的人对甘肃人的一种戏谑的称呼。每当外省人称甘肃人是“土豆蛋”“洋芋蛋”时,甘肃人是非常气愤的,到今天还是如此。其实细想起来,甘肃人大可不必因为这样的称呼而气愤,因为这样的称呼时时会让甘肃人的后代们不要忘记先辈们苦难的生活。想当年摩西带着犹太人要走出埃及时,一路吃的是苦菜和无酵饼。至今,犹太人每年一次的逾越节,这一天也只能吃苦菜和无酵饼,目的就是让犹太人的后代们不要忘记过去的苦难。
离开甘肃后我也常吃土豆,但再也没有吃到过甘肃洋芋那种好吃的味道了,我以为是自己变了,但在葛家岔乡,我吃了一大盆土豆后,又重新找到童年吃的那种土豆的滋味。不是我变了,而是甘肃的洋芋就是比别的地方好吃。
誉满全国的企业家尚且如此,我等无名之辈更觉土豆童话的妙处了。我们暂且把其称作“洋芋蛋”现象的个例吧。
如今,怀念土豆的我们,经常对世易时移的环境变化发出一些感喟,而三年前的秋天,我送子女到东部一大城市的学府就学,又有了全新的发现。莘莘学子下课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往食堂涌动。那些非常关心大学伙食的家长们,第一次步入宽敞明亮如机场大厅的食堂时,连呼壮观。
在大学校园里,我也发现,热爱土豆、感念土豆、讴歌土豆的学子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整整一个群体。大学生们描绘土豆的诗篇比比皆是。有一首《大学土豆颂》是这样写的:
它们永远是大学食堂的主角
它们几乎无处不在
哪里需要它们
哪里就有它们的身影
它们是宫保鸡丁里的鸡丁
它们是麻辣肉片里的肉片
在木须肉这道菜里
肉不在时它们就是肉
鸡蛋不在时它们就是鸡蛋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它们默默承受毫无怨言
没有土豆就没有大学食堂
没有大学食堂就没有大学生
土豆——就是大学生的写照
土豆改造我们
我们改造地球
地球再创造土豆
或许
地球本身就是一个大土豆
在中国众多大学的食堂里,如今土豆丝的价格普遍是一元钱左右,众多来自西部地区、贫困人家的学子,都是依靠一盘土豆丝和两个馒头完成学业成为国家有用之材的。而如今,在文学刊物上,土豆能够如此高雅地出现在现代诗里,成为许多人心中的女神,心里就释然了……
经常念叨土豆,人生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经常品尝土豆,心儿也就平淡如水了……
四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种植物受过这么热烈的赞扬,就像诗人歌颂一位凯旋的大英雄。19世纪的英国农民兼时事评论家威廉·柯贝特写下这样的语句:“现在流行颂扬马铃薯,或者吃马铃薯。人人都一起来颂扬马铃薯,全世界都喜欢马铃薯。”
谁能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起初被欧洲船员发现时,在两百多年的时间里都被当做有毒食物。
土豆的逆袭始于青萍之末。15世纪末,哥伦布带着《马可·波罗游记》登上了美洲大陆,以为自己抵达了传说中遍地黄金、盛产香料的东方。他在游记上重重地把“汗八里”(也就是北京)这个地名圈了起来,留下眉批:商机无限。但是,眼前这片大陆上,哪来的香料呢?
没有香料,船员们带回了一堆稀奇古怪的物种:辣椒、玉米、番薯、烟草,还有土豆。
“一些球根,栽种后会长出一支有分叉的茎,开出嫩紫色的花。”1537年,一位好奇的欧洲人记录下这种闻所未闻的植物。尤其是这些植物的根:“它们在地下连着,如鸡蛋般大小……煮熟后质地如面粉,风味颇佳,是印第安人的佳肴。”
令人沮丧的是,土豆刚回欧洲便遭到冷遇。人们能够辨认出玉米是小麦的亲戚,辣椒和花椒很相似,唯独没见过这种“鸡蛋大小的球根”。《圣经》上也没有关于这种植物的记载!这让虔诚的神职人员犯了难:我们该吃这种植物吗?吃它是否违反了上帝的旨意?
不过,天生土豆必有用。比起传统的小麦等作物,相同面积上种植的土豆能产生2到4倍的热量,只需3到4个月的时间就能成熟。而且在小麦歉收的年份,马铃薯往往收成不错。更何况,我们的小英雄能伸能屈,在任何形态的土壤中几乎都能茁壮成长。
最后一锤定音的,还是当时的草药学家。如我们之前说过的那样,古代欧洲人也使用草药治病,并且有着“以形补形”的思想。不幸的是,面相丑陋的土豆成了一个绝佳反例:它表面粗糙,形状古怪,在当时的医生看来,活像是麻风病人的手。
结果就变成了这样:在1633年发行的《植物大全》一书中,关于土豆的记载是,“勃艮第人被禁止食用这些块茎,因为当局向他们保证,吃这种东西会得麻风病。”
多了百年历史,就会发现人类就是这么神奇:海洛因起初被当做包治百病的良药,同时被发明的阿司匹林反倒因为“不安全”被雪藏了几年;剧毒的水银自古以来都被中外医生当药用,土豆这顶“麻风病”的帽子一戴就是一百多年……
直到饥荒与战争在欧洲兴起。
这回挽救土豆声誉的,又是一位药剂师。法国科学家安东尼·帕门提尔原本是军队里的药剂师,在战争期间被普鲁士人俘虏。此前,因为饥荒,普鲁士很多穷人都开始食用土豆。很自然地,土豆成了帕门提尔在大牢里仅有的主食。3年的土豆牢饭吃下来,他成了马铃薯的忠实拥护者。
恰巧,1770年法国遭遇农作物歉收,法国科学院办了一场论文竞赛,主题是“能够减少荒年灾难的食物”。帕门提尔毫不犹豫地给寄了一篇土豆颂歌过去,一举得奖。
但这离让普罗大众接受土豆还有很长的路途。
帕门提尔想出不少宣传手法。首先,他说服了法王路易十六与王后,在国王的生日宴会上,药剂师向两位献上了马铃薯花,路易十六当场把花别在了衣襟上,王后则用花环装饰了发髻。接着宾主入座就餐,享受了一顿马铃薯盛宴。这下,土豆走入了“高大上”宫廷贵族的生活。
这还不是最大招——在城外国王赐给帕门提尔的田地,才是真正让巴黎人瞩目的。事实上,田地主人不过是在那儿种了点马铃薯,但他大张旗鼓地专门派了卫士去看守那块田。周围人好奇心满满地注视着这里,直到某一天,帕门提尔撤了警卫,当地人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把地里的土豆偷回家。时间算得刚刚好,这些土豆已经成熟了。
据说,路易十六对帕门提尔说:“总有一天,法国会感谢你为穷人找到了面包。”
土豆英雄终于找到了大显身手的机会。欧洲各地都开始推广这种便宜好吃热量高的食材,在同样的土地面积上,人们能收获比原来多得多的粮食。由此,欧洲北部的人口开始了大幅度的增加。其中最显著的例子是在爱尔兰,这个国家的小麦总产量大约能供养500万人口,但在1840年,当地人口达到了900万。毫无疑问,土豆是这一结果最大的功臣。
史无前例的人口激增也引发了学者的忧虑。英国经济学家马尔萨斯在1798年开始讨论口粮的问题:“人口呈等比级数成长,而粮食却只呈等差数增加。哪里可以找到食物,来满足日益增加的人口无止境的需求?”
当马尔萨斯忧心忡忡时,大英帝国正在跨越生物性限制的时代——新作物的引进与农耕技术的改良将劳动力从土地上解放了出来,英国各地纷纷从农业转向制造业,而爱尔兰地区的人民吃着土豆,为英格兰地区那些进入城市的工人们生产农产品。
世界再也回不去原来的模样了。托小小土豆的福,工业革命即将到来。
五
岁月荏苒,土豆花开依旧。
在这样的时候,我要讲述家乡一位靠吃土豆长大、靠种土豆脱贫、靠经营土豆转变观念与土豆结下不解之缘的农民。因为,由于他的出现,成就了一则令人沉思的土豆新寓言。
在离西宁市区不远的绵延近百里的黄土山峦之间,零散分布着互助县西山乡、蔡家堡乡等乡村的六千多户农民。在西宁市场颇为抢手的“北山土豆”就出产于这里的层层梯田。
王辛,就出生在这样一个盛产土豆的地方。
王辛从记事起,就是在土豆堆里长大的,地里种的是土豆,窖里放的是土豆,每天三餐吃的也是土豆,艰难的生活让他从小就与土豆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
17岁那年,由于家里实在供不起他读书,初中毕业后他就辍学务农了。无奈之下他和弟弟用手扶拖拉机将一车车土豆拉到西宁,走街串巷进行销售。
2003年年初的一天,对王辛来说是个好日子。那天,他和弟弟往西宁贩运洋芋时,在农贸市场认识了一位甘肃籍的土豆批发老板,老板问他有多少土豆,他说:我的家乡没有别的,只有土豆,你要多少有多少。老板相信了他的话,给了1000元定金,订购了5吨优质土豆,并承诺货到付款。王辛匆忙回到村里,走门串户欠账收购了5吨土豆交给那位商人。这是他的第一笔大生意!但仅花了三天就挣了800元。三天800元!一下子使他茅塞顿开,原来钱竟然是这样挣的。
就这样,干了三个月就赚了一万多元,这是他无意间掘得的第一桶金。尝到甜头的王辛信心更足了。2004年1月,他用5.5万元买了一辆货车专门从事土豆贩运生意,不到一年,他不仅将买车的钱赚回来了,还把家里以前欠的债全都还清了。
贩运土豆让王辛一家人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常年在外奔波又使他精明的头脑得到了更多的历练。
2006年国庆节期间,王辛无意中在电视中看到一则广告——“2006年全国秋季农副产品博览会将于10月在郑州举行,并设大奖,奖金在1000万元以上,100人将获得免费商铺,欢迎全国各地的农副产品经营单位踊跃参加。”短短几秒钟的广告,立即使这个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农家小子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闪出一个冒险的念头:如果把家乡的土豆带到那里展览一下,说不定能引起外地客商兴趣哩!想到这,他一蹦子跳下炕,把自己所看到的信息全都记了下来。
去还是不去?王辛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在反复权衡利弊思考了一天后果断地做出了抉择——去!明知是个机会,就一定要抓住,只要有机会宁可错之,也不可误之。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主意拿定了,下面就是如何办的问题。回家后,他和妻子从窖里精心挑选了一大袋洋芋,又从这一袋中挑选了100个,反复比较,又从这100个马铃薯中挑选出11个精品,组成了参赛的“代表团”。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在郑州,来自全国各地的形形色色的农副产品使他这个来自边远山乡的农民目不暇接,大饱眼福。
但在上千家参展单位制作的五颜六色的展板和琳琅满目的展品之间,王辛和他的11个马铃薯以及印在白纸上的产品简介的展位淹没其间,显得很不起眼。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自己展位前门可罗雀,很少有人光顾。
而来自多家媒体的记者竞相采访一些知名的农产品,不断将镜头对准大企业主和大品牌,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展会一角的“西山牌”土豆和它的主人。
王辛再也等不下去了,心想:这样等可不行,得毛遂自荐呀。于是就把展位上的土豆抱在怀里,频频往记者的镜头里钻,期望能引起记者们的注意。果然,他的举动引起央视农业频道《每日农经》栏目记者的注意。记者说:“小伙子,你老在我镜头前晃悠啥呢?这会影响我们的拍摄。”王辛不失时机指着怀里的土豆大声说:“我是从青海来的,这是青海的土特产,也是个好产品,你们能不能把它也宣传一下?”也许他这一句话引起了记者的好感,也许是他的执着打动了记者,他们的目光和镜头开始聚焦于来自青海的土豆。
这就是王辛的推销天赋。在记者的关注下,整整三天的展期内,王辛简陋的展位前由先前的无人问津变成后来的人头攒动。王辛是幸运的:专家和评委们一致认为,青海西山乡的土豆品相好、淀粉含量高、无污染、口感好,很有发展前景,根据农产品品牌发展的方向以及健康、绿色、便捷、安全的评奖标准,组委会授予青海西山乡土豆为年度“全国秋季农副产品博览会名品大赛”金奖。
那一刻,王辛喜极而泣。那一刻,默默无闻的西山土豆从高原“深闺”第一次名震中原大地。
只凭11个土豆就捧回个金奖。短短的一夜之间,家乡的土豆成名了!家乡的王辛也因土豆而成名了!
再后来,王辛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土豆经纪人,活跃在城乡各地,结交着各色人等,完全没有了土豆的憨厚之气。
在中国北方,像王辛这样的土豆经纪人还有很多很多。他们用农民的质朴和狡黠,成就了一个靠经营土豆而大发其财、摇身一变的神话。
我是在仔细翻拣端详土豆的过程中,回忆起关于王辛和他的土豆往事的。我熟悉他就如熟悉每一位不善言辞的父老乡亲。
唱着土豆歌谣,我们就会发现,土豆,其实就是深深扎根于陕北黄土地上的“信天游”,也是飘荡在内蒙古河套地区的“爬山调”,更是飞翔在青藏高原山川河谷间的“花儿”与“少年”,还是深藏于西南各少数民族山寨里的鼓点与舞蹈。歌声入土,就是鲜活的土豆在兴冲冲地发芽;歌声嘹亮,就是土豆在土壤里快乐地成长;歌声渐远,就是丰收了的土豆,在秋天里无声地展示自己丰腴的肌体;歌声消失,就是土豆在农家的土窖里开始静静地冬眠,积蓄来年繁衍之路上蓬勃的力量……农民似的土豆,哲人般的土豆,泥土深处的精灵,始终以沉默的方式,注视着岁月交替,迎接着暑去寒来。
我想,只要土豆在土壤里繁衍生息、只要种植者们心有感怀,土豆,就会是人类生活的真实背景,就会是我们时常念叨的温馨话题,就会是我们心田上开花的紫色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