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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度嫌疑人》中新历史主义文本叙事

2018-11-15干瑞青

电影文学 2018年19期
关键词:历史主义杀人律师

干瑞青

(山东政法学院 传媒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是枝裕和导演的电影作品《第三度嫌疑人》,虽有悬疑成分,却缺少推理的环节;虽有法律体制、人性的拷问,却缺少深层的社会反思。影片在一次次探寻三隅杀人动机的过程中,把律师重盛拖入了真相叙述的旋涡中。影片也许是导演提交给观众的一次新历史主义的文本叙事,因为其中蕴含着新历史主义式的批评,目的不在于“实现历史现实的回归,它只能提供对于历史的又一种阐释”。

一、三隅杀人事件是一个孤立、片段化的历史事件

历史是关于过去的某种东西,其目的是还原一种真相,它们类似考古学中某个石碑、某个遗迹或不可名状的实物等,期待当代的人类去复现、去分析和解读,它或是一种细节描述,或是一种具体记录,但作为记忆在证实某种过去的存在。三隅杀人事件是一个历史事件,因为三隅高司作为杀人犯已经被关进监狱,而且影片展现了一定的片段性的本源性事实基础和众多的孤立的过去事实的痕迹在确认这个历史事件的存在。

(一)三隅杀人事件的片段性的本源性事实基础

律师重盛朋章和助手川岛辉来到河岸边的杀人现场,尸体被焚烧后遗留的十字形印记表明这里曾经有一个人被杀死和焚烧过程。带有汽油的钱包、锤子等物质证据表明这些与受害人死亡有一定的关联。出租车记录的“三隅高司坐入车中”影像和“去调布车站”录音,以及受三隅所托,重盛带给美津江和咲江的致歉信,这些构成了杀人事件的本源性事实基础。尸体遗留的痕迹、锤子、钱包、录音录像及致歉信作为一种物质实在,成为一个杀人事件的重要构成部分,因为它们是“‘延迟’和‘保留’的跨越式结构,其中有着它自己的过去和未来的幽灵”。虽然其中没有线性组接关系或因果逻辑的顺序,但却以痕迹的形式证明了一个杀人事件确实存在过。

(二)三隅杀人事件中其他孤立性的事实痕迹

三隅杀人事件中其他的事实痕迹涵盖了其过去及家庭、曾经租住房屋、山中食品厂等。律师重盛的助手川岛辉对樱井的问询证明了三隅与被害人山中存在的雇佣关系。房东太太带着重盛进入三隅曾经租住房屋,简陋的家具、花生酱、鸟笼及鸟的墓冢都在诉说着三隅在此生活的时光。冰雪覆盖的北海道小镇,老警长渡边手中报道三隅30年前杀人的事件的报纸,夜店中店主关于三隅女儿香里听惠的讲述,这些都证实三隅高司出身北海道、曾经杀过人、有一个讨厌他的女儿,这是三隅高司的个人历史,无论是否为满足观众的好奇心去进行杀人动机的探寻,它确实存在过。这些事实痕迹在律师重盛及其助手引领下具有再次语境化的渴望,它们试图进入三隅杀人事件的历史中,导演期望它们构成杀人过程的链条,为不断摇摆的杀人事实奠定物质基础。

电影中交代的三隅杀人事件的本源性事实及其他事实痕迹都带有瞬间的状态,这样确实符合新历史主义的视点,这些带有瞬间特点的事实在呈现自主自在或纯粹性时带有一种神秘性,它们需要一种解释,无论是向前的指涉或是等待被改变。

二、三隅杀人事件呈现的是一个新历史主义的文本

当福柯运用“断层”“差异”来攻击传统历史批评方法时,人们发现了人类以自身的想象性逻辑来代替事物之间的联系,用语言的阐释来抹除事物之间的“差异”和“断层”,其实我们用以考察和把握历史观念及原则的只是一种话语,或是一种再次进行阐释的文本罢了,这就是新历史主义的历史的文本化。许多大家对新历史主义都做出过解释,无论是去权力化、去政治化,抑或小历史化,都不要忘记“‘历史文本’并不是一个关于‘虚无’的文本,……而是一个对于曾经实实在在地发生过的‘事件’的记录、叙述和阐释”。杀人事件在三隅的自我阐述、律师重盛及检察官等的解析、女孩咲江的揭露中呈现出真相的多样性,也证实了导演要进行的历史文本化的叙事实践。这绝非罗生门化,作为一个历史文本,杀人事件在不同角色的阐述中都依托了一定事实依据,并把它们串联起来,好像自然而然地发生在过去。

(一)三隅高司的自我阐述中对杀人事件的涂抹修改

三隅在阐述中出现了大量的“大概是”“记不清”等模糊词汇,并且在承认与否认之间多次徘徊,体现出他有意隐瞒事件真相,并对杀人过程进行多次的涂抹修改。首先,三隅对自己杀人动机的多次修改。三隅在第一次见到律师重盛时,首先承认人是他杀的,杀人动机是要钱赌博,而且是酒后一时冲动杀了人,否定了之前的蓄谋杀人的说法。在第二次见到律师重盛时,承认自己对杂志说,受山中社长夫人美津江所托,是为了保险金;与美津江的通话证据是“不要说出我的事、我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另外,三隅以隐语的方式涂抹自己的杀人动机。在第四次面对重盛的质问时,三隅“我觉得那种人被杀活该”“世界上有那种没有被生下来才好的人”“重盛先生(律师重盛的父亲)那边不就这样在解决问题么(指律师重盛的父亲反对免除死刑这件事)”来反问律师重盛。尤其是在第五次会面时,三隅说,他羡慕重盛法官可以自由地控制人的生命。这些言辞都充满了未能言说的杀人动机。其次,以隐喻的方式来模糊杀人过程。面对重盛质问金丝雀死亡的事,三隅说,就算现在放生,它们也活不下去,明示自己计划了金丝雀的死亡。预交房租也在暗示自己有了入狱准备。最后,三隅对杀人事件的完全否认。在第六次见面时,三隅以经常撒谎来否认与女孩咲江的熟识,并否认50万是封口费而非杀人报酬定金。三隅还吐露,因为警察、检察官、律师的诱骗才撒谎。甚至被宣判死刑后,他也把保护咲江的说辞当成不错的故事。

三隅对杀人事件的涂抹修改,其实是导演或三隅把杀人事件当成一个可任意裁剪、拼贴的文本。钱包、50万存款与抢劫、高利贷赌博、杀人报酬定金、封口费之间可以根据需要进行不同的情节编排,以合理性的面貌呈现不同的事件叙述形态,只是其中蕴含了一种谈判协商,“文本与社会存在的各种力量之间的互动、妥协”,三隅的真实杀人动机在警察、检察官、律师、法官各种力量的撕扯中不断地发生改变,在多次、主观地修改和涂抹中,三隅杀人事件变得不可辨认。

(二)律师重盛及检察官等在杀人案件解析过程中的排除与简约

新历史主义的文本叙事中揭示了历史文本中存在一种排除和简约的结构。由于受各种社会力量的制约,叙事作为一种符号系统具有排除差异的潜能,而且总是由于“存在总被缺席和直接间接的语境痕迹所污染”而提示排除的存在。影片中,律师重盛及检察官等在杀人案件解析过程中的存在排除与简约,或是为了减轻三隅的罪行,或是为了法庭辩论,或是为了法官审判程序。首先,律师重盛只进行三隅杀人动机臆断而对排除事实真相探寻。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律师重盛告诉助手川岛辉沿着仇杀的思路去找线索;并且,在取得部分证据后,律师重盛及摄津等为了委托人的利益而预设社长夫人美津江为杀人主谋,排除了对动机的探寻,并据此进行法庭论辩模拟训练。即使在第六次见面后,律师重盛等人也只是在三隅否认杀人和女孩咲江的真相叙述之间进行选择、揣度,以确认哪一个更有利于法庭辩论术,而罔顾对事实真相的探寻。其次,律师重盛等人对三隅杀人动机简约化。如拟定法庭论辩方案时,重盛把抢劫杀人变成杀人和抢劫,不管证据如何,仅仅因为似乎存在的工资纠纷就确定杀人动机是仇杀,并假设三隅因被开除而心生怨恨。重盛等人在质问美津江时,只关注保险金、情妇等问题,导致美津江的愤怒与拒绝。在庭审前第五次与三隅见面时,重盛建议三隅在面对质问时,要指认主犯是社长妻子。再次,律师重盛等人对证人的排除。律师重盛等人曾到北海道寻找三隅的女儿香里听惠,在遭到三隅的抱怨后,他们再没有继续寻找,对亲情证人的这种排除,其实是对三隅杀人动机的排除。即使面对女孩咲江出庭作证的要求,重盛等人以优先考虑怎样挽救三隅为目的加以拒绝,排除了法庭展现女孩咲江关于杀人事件另类真相的可能性。即使因三隅否认杀人而休庭时,重盛等人默许审判人员继续审判的行为,而没有坚持从头开始审判。另外,检察官一方对短信的拒绝,排除了抢劫杀人或杀人抢劫的区别,而且与律师重盛等人一起默许审判人员继续审判的行为,也是对案件真实方面的一种排除。

通过这一系列的排除和简约行为,其实印证了摄津的话语:“大家都坐在同一艘叫作司法的船上。”律师重盛、检察官、法官等不过是杀人事件文本中“特别意识形态倾向的代理者”。

(三)咲江及美津江关于杀人事件的另类文本

影片中女孩咲江的行为激发律师重盛的疑虑:一个被害者的女儿怎会去探望杀人嫌疑犯的住所,并对杀人嫌疑犯喜爱的花生酱感兴趣,且即将就读的高校选在杀人嫌疑犯的故乡?为了给予这种种异常行为一个合理的解释,导演或女孩咲江展开关于杀人事件的另类文本叙述。在第一次庭审后,女孩咲江告诉律师重盛等人,她曾遭受父亲的性虐待,三隅为了救她而杀死了变态父亲——山中社长。咲江不想如母亲美津江那样对这些熟视无睹,但是面对母亲 “在法庭上不要说什么多余的话” 的警告,她也隐瞒了食品厂造假的事实。女孩咲江及美津江关于杀人事件的另类文本是对杀人事件的另类解构,是从源头上对事件进行重述,它是一种充满指涉意图的存在,或是为了挽救三隅,或是为了掩盖工厂造假……

三、三隅杀人事件文本的自我生产性

新历史主义不但揭示了历史的文本性,更点明了文本的话语结构特征。作为话语结构的历史文本具有自我生产性,这不仅是权力运作、增值的要求,还是文本再语境化和延异。杀人事件在三隅高司的自我阐述及女孩咲江关于杀人事件的另类真相等都体现了其自我生产性。在影片中,关于30年前三隅杀人案件的再语境化,穿插其间的他人议论的并置使得三隅杀人事件文本呈现出延展特征。

(一)30年前三隅杀人案件的再语境化

三隅30年前杀人事件因为重盛父亲的出现及渡边老警长的叙述导致源语境的分解和杀人事件新语境的诞生。重盛父亲以自责的状态显现,他在反省,因为“那时酌情判决的结果,又造成了别人的死亡”,而且以“杀人的人和不杀人的人有一条很深的鸿沟是否能跨越它,在出生时就决定了”的话语来定义三隅杀人的动机。渡边老警长的对30年前审判的情景叙述,如“审讯的时候一遍一遍地改证词,……三隅本人应该没有什么个人怨恨吧,……就像空的容器一样”。这种再语境化有利于律师重盛挖掘三隅杀人的真实动机,或是导演有意与当下的三隅杀人事件形成一种重复而发人深省。

(二)影片中有关杀人事件他人论述的并置引发的延展

杀人事件在各种层次的溯源中发生了一种延展,这种延展有关三隅本人,也有杀人过程的。例如在新闻报道杀人事件时,电视机前的摄津带有讥笑的口吻说,看三隅的脸色就知道是干着呢呀(三隅与川崎夫人有通奸关系),而旁边的女人马上附和道,她看那女的一眼就明白了。这是一种补充的形式,它无疑增加了三隅杀人事件的更多维度。三隅所租住的房东太太对邻居夫妻的八卦,虽然她称三隅是很好的人,是一个连扔垃圾都很规范的人,但可以想象她是如何传播三隅与年轻女孩子的故事的。田中食品厂工人似乎都有前科,樱井的被嘲笑也可以为观众想象三隅杀人事件所引发的轩然大波以及它会被如何渲染。这些明显或潜在的议论都使得杀人事件都到延展,并且会不断地再生产。

四、结 语

影片《第三度嫌疑人》以特有的新历史主义文本化的叙事实践来展现导演对人性和社会法律体制的深沉思考,应该是技巧大于意义的电影尝试。为了增强影片的吸引力或给予观众一种强烈的参与视角,电影把律师重盛朋章设定为了一个代理观众,试图通过在对杀人事件的追寻中与角色一起去了解杀人嫌疑犯三隅,对他产生同情,最后甚至产生一种认同,而且有意设定重盛朋章有一个问题女儿,而且与女孩咲江一样爱撒谎、有偷窃行为,这也许是对杀人嫌疑犯三隅的一种身份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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