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学视野下的《魁拔》系列动画电影

闫丽丽

(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0)

由王川等编导的动画电影《魁拔》系列，即《魁拔之十万火急》(2011)、《魁拔之大战元泱界》(2013)和《魁拔之战神崛起》(2014)，堪称近年来国产动画电影中令人耳目一新的优良之作。电影的“热血动漫”出身，其在故事和角色构建上对传统民间传说、历史事件的超越，乃至电影丰富的数字化技术手段，都给予了观众惊喜，显示出了主创强烈的表现欲望与独特的艺术追求。电影甚至被认为标举了国产动画电影的新出路。

但另一方面，《魁拔》系列在被普遍赞誉为国产动画电影“翻身之作”，收获罕见高口碑的同时，又暴露出票房成绩上的惨淡，《魁拔之梅零落》一度被《魁拔》系列的制作方青青树动漫科技有限公司宣布其制作将无限期延后，便是高口碑未能转化为高票房的结果之一。业界也将《魁拔》系列在票房与口碑上的矛盾现象概况为与意味着票房口碑双丰收的日本“千与千寻现象”相对的“魁拔现象”。应该说，《魁拔》系列整体上看来是得大于失的，其在传播上的经验与教训值得我们总结。

一、传播与受众

“使用与满足”(use and gratification)理论由被誉为“传播学之父”的美国传播学家威尔伯·施拉姆提出。施拉姆认为：“信息不是强行加给受众，就像不能把饭菜强行塞进人的嘴里，而是由受众自行选择、自行处理。”这一理论有着鲜明的人本主义的色彩，受众作为信息的接收者，获得了一种在传播中的中心地位。即受众可以根据自己的欲望和需求来主动选择与解释信息，这才是受众“使用”媒介的意义。

而《魁拔》系列正是满足着观众的一系列心理，才对观众产生了较为深刻的影响。首先是观众的好奇心理在电影中得到了满足。根据心理反射原理，人类对于新奇的事物有着与生俱来的好奇心。而绝大多数的动画电影正是在这方面“投其所好”的。相对于真人电影，动画电影能够更为自如地提供观众以新鲜、奇特之物，刺激观众的感官，让观众从琐碎、平淡、无趣的现实生活中解脱出来，获取愉快和兴奋。《魁拔》系列也不例外，作为一个玄幻动画系列，电影中的大量奇特的意象与概念，都促使观众集中注意力，对剧情有着兴奋而自觉地参与。电影设计了一个庞大、复杂的世界，即“元泱境界”，这个世界迥异于观众所熟悉的任何文学原典和民间传说。在时间上，元泱境界使用的是“魁拔纪年”，每隔333年，魁拔就会降临人世，给人们带来灾祸。因此一代又一代的神界和地界的人与魁拔进行斗争，直到在第六代魁拔降生之前将其消灭(事实上第六代魁拔流落人间成为少年蛮吉，并被蛮小满收养)。不仅神界光怪陆离，有诸多如“魁拔司”这样的部门，地界也由形形色色的国家组成，如神圣树国、辉妖神圣兽国、兽国神圣商国、粼妖神圣风国、基斯卡人神圣沙国等，不同国家的公民也有着各具特点的外貌和长处。如蛮吉父子所在的兽国，人们有着“牛头马面”式的长相，而粼妖们则生活在海里，有着下垂的长耳朵，精通航海等。

其次，电影还满足着观众的情感宣泄心理。电影中人物的情感是多样化而真挚可信的。爱情方面，蛮小满和阿离公主虽然相爱却无法在一起，永远大大咧咧，不承认自己与公主有过一段情缘的蛮小满在赴死前将蛮吉托孤给阿离公主；远浪舰长与海盗相爱也同样无法相守，海盗送给舰长一段看似肉麻，实则隐藏了关键航海信息的情诗，而舰长则为海盗永远坚守着战舰“曲境一号”。亲情方面，蛮小满和蛮吉父子情深，镜心女神在心中对牺牲了的母亲朴心女神念念不忘。友情方面，更是有蛮小满和雪伦、卡拉肖克·潘化敌为友，表面讥讽挖苦实则惺惺相惜的男子汉情谊，蛮吉对提出先做一天朋友再决定要不要做敌人的香香姐姐海问香于公为敌、于私为友的纠结情怀。还有些幽微，难以概况的情感，如海问香对魁拔的感激之情等。在《魁拔》系列中，尽管矛盾尖锐，但角色拥有的都是贴合“仁义礼智信”的情感，种种正面情感，抚慰着观众的心，满足了其移情和宣泄的心理。

最后，观众的娱乐需求，也在电影中得到满足。《魁拔》系列中有着大量逗趣幽默的包袱，在打造泪点、萌点的同时也主动笑点的高频出现。例如在“曲境一号”登陆涡流岛时，神圣联军士兵们无法抵御脉兽的攻击，一部分士兵在军官的带领下跪地向天神祈祷。此时一个“天神”从天而降，鼓舞士气，士兵们果然精神陡涨，暂时挡住了攻势，然而这个“天神”却是蛮小满假扮的，当别人问天神有什么退敌法力时，蛮小满说：“我跟你们一起——想办法。”又如总是一副冷艳、漫不经心模样的远浪舰长委派蛮吉去给自己倒饮料时，蛮吉却因为记不住舰长交代的一长串地名而打了一杯海水给舰长。除此之外，蛮吉父子还有太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举动，这些都让观众忍俊不禁。在生死对决之外，电影中轻松搞笑的场景比比皆是，让观众在精神上得到放松。

二、共通意义空间

让观众在《魁拔》系列中得到娱情怡性的享受，只是电影传播优势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则在于，电影建立了与观众的共通意义空间。要满足观众的好奇、娱乐心理，就意味着电影势必要打造奇观，电影中的世界要有别于观众熟知的现实生活，但是传播永远是一项具有互动性的社会活动，如果这种差异导致了观众在接受电影时的误解，那么传播隔阂就会产生，电影的传播将阻碍重重。

而共通意义空间的含义主要有两个层面，一是在语言文字等具体的意义符号上，传播者和接受者达成较为一致的理解；二则是在社会文化背景或生活经验这些较为抽象的内容上，作品与受众生活的现实有一定的共通性。而《魁拔》系列在两个层面上都取得了满足。

首先在意义符号上，《魁拔》系列尽管讲述的是一个架空的故事，但充满了令观众感到似曾相识的中国民族文化元素。如主人公蛮吉作为一个顽强、勇敢、绝不认输的热血少年，其造型设计，如面部轮廓、橙色系的服饰等，显然参考了孙悟空的形象，暗示着观众蛮吉与“美猴王”共有的积极、勇武优点以及反抗者身份。又如电影中反复提到的，作为一种打斗程式的“脉术”，人物运功时叫“打开脉门”，蛮小满教蛮吉的口诀为“感受形脉、身脉合一、贯通脉门、振脉出击”，这些显然都来自讲究经脉，将脉与气血、生命力联系在一起的中医文化。除此之外，《魁拔》系列中还有诸多以八卦五行、阴阳学说等为基础的内容，这些都是电影对观众的个人经验进行充分调动，努力构造共通意义空间的例证。

其次在社会文化背景上，《魁拔》系列中不乏与中国观众，尤其是成年观众生活实况近似的内容。青青树也在其官网上表明，《魁拔》系列面向的观众是十四岁以上者。例如在《魁拔之十万火急》中，蛮小满和蛮吉父子俩每天修炼脉术，并与村长决斗，被窝窝乡的村民视为异类，甚至村里诸多原本与父子俩无关的坏事都被归结到了二人头上，村民集体向老实的村长施压，要求村长赶走父子俩。而恰在此时，消灭魁拔的征兵令传来，一心要建功立业的父子俩就这样在村民“参军光荣”的吹捧下被送走，善良的村长明知二人此去有可能牺牲，但也委婉地表示不能让这个小山村耽误了二人。众人的私心被包裹在一个崇高的口号中。又如，对抗魁拔原本应该是一项团结所有能团结力量的行为，然而电影展示给观众的却是“正义”一方的互相倾轧。神界对地界充满鄙夷，凡人在天神的眼中是“那些地界妖怪们”，除了朴心女神外，凡人的生命、力量和尊严并不被其他天神放在眼里。如在镜心女神的眼中，人们勇敢与魁拔作战是为了满足虚荣心。而凡人们也并不团结，世间一切以“纹耀”说话，带着自制纹耀的蛮小满父子俩备受歧视，在树国客栈被拒之门外，想参军也没有门路。而卡拉肖克·潘则因为纹耀是偷来的而在想去搭乘“曲境一号”时遭受毒打。一个个身怀绝技，一心卫民杀敌的妖侠们就因为纹耀而被嘲笑、否定。这其实是对社会中诸多针对个体出身等歧视的一种反映，在一个高度假定性的情境中，博取观众的会心一笑，也正是这种种乱象，衬托出了蛮小满与蛮吉父子不计私利的一片赤子之心。

三、不足与反思

在充分承认《魁拔》系列重视受众，在技术和内容上都能做到有的放矢的同时，我们又必须正视《魁拔》系列，尤其是《魁拔之十万火急》暴露出来的“叫好不叫座”问题。这同样需要置于传播学的视野之中进行观照。

首先，如前所述，《魁拔》是一个并不依傍于观众已有一定审美期待的民间故事或历史事件原型，自出机杼的系列电影，而这在成为电影优势的同时也对其传播提出了挑战。《魁拔》系列中充满了大量观众陌生的概念，甚至部分角色或场景的设定与观众的审美习惯发生抵牾。对于电影中不断登场又退场的角色，如奇衡三、大仓等，又如电影中的种种设定，如纹耀的等级(平民纹耀、妖侠纹耀、将纹耀、王族纹耀)等，没有阅读过原著，或缺乏对玄幻作品兴趣的观众只能是浮光掠影，一知半解，这有碍于观众进一步向他者扩散电影的魅力。

其次，也正是由于作为一个全新的故事，《魁拔》系列拥有着空前庞大的世界观，列国分封，种族林立，整个“对抗魁拔”，魁拔成长的故事也较为漫长。三部电影前后相续，可以被视为较长的三集连续剧。换言之，一旦观众错失了前作，那么电影将难以索解。并且，不仅三部电影每一部都不能视作一个较为独立的，讲述了一个完整故事的影片，整个三部曲也并不完整，电影结束于蛮吉的真实身份被远浪舰长所发觉，缺乏一个圆满结局，单部电影在叙事核心和高潮的安排上并不合理使得大量潜在观众者望而却步。也正是意识到电影的体量不足以将魁拔故事的全貌展现给观众，王川等主创才又创作了二十三集动画连续剧《魁拔妖侠传》以交代主要人物的“前世今生”。

如果不克服《魁拔》系列所暴露出来的这些问题，国产动画电影在未来的发展就有可能无从谈起。而可喜的是，在后继的如《大圣归来》(2015)、《大护法》(2017)等优秀国产动画电影中，上述问题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解决，《魁拔》成人化、独立化，以及充分注重娱乐性等的优势得到发挥，而世界观过于庞大，叙事线过于冗长的缺点得到了改正。如果没有《魁拔》做出的试探，国产动画也难以在近年来焕发出有目共睹的活力。

必须承认的是，当前国产动画电影的发展状况难以称得上乐观，美日等国家与地区的外来动画长期以来在国内的动画市场上有着“唱主角”的地位，这使得国产动画电影有必要在传播上进行突破。而《魁拔》系列的诞生则无疑意味着国产动画电影被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尽管其在传播上存在不足，一度面临票房冷遇，但是其在满足观众需求，丰富国产动画电影格局方面，是有着值得肯定与借鉴之处的。可以说，国产动画电影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而《魁拔》系列作为先行者，为国产动画电影的大众传播实践做出了不应被低估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