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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药神》的悲剧意识及其表现形式

2018-11-15

电影文学 2018年19期
关键词:程勇我不是药神药神

倪 莉

(上海师范大学 谢晋影视艺术学院,上海 200234)

年轻导演文牧野以处女作《我不是药神》(2018)给予了观众以及批评界极大的震撼。而在人们给予《我不是药神》反映现实苦难、追问个体生命出路的社会性意义高度评价的同时,电影的可看性与完整性亦可圈可点。而电影的悲剧意识及其表现形式,正是统摄电影社会性与艺术价值的关键点。

一、作为悲剧的《我不是药神》

毫无疑问,《我不是药神》是一部悲剧。在一部不足两小时的电影中,文牧野为观众至少展现了三种主要悲剧类型,即以古希腊俄狄浦斯王故事为代表的命运悲剧,以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为代表的性格悲剧,以及19世纪以来批判现实主义主张的社会悲剧。

命运悲剧来自古希腊人对人与自然、人与人以及人与社会关系进行认识时的命运观。在《我不是药神》中,吕受益、刘牧师和“黄毛”等人罹患慢粒白血病,一旦停用药物“格列宁”就有可能病情恶化,最终在痛苦中撒手人寰。各位病患家庭状况、经济条件、生活习惯乃至性别、年龄、宗教信仰等各不相同,但是都无可避免地遭遇了白血病这一劫难,其精神力量和生命力都被病魔所渐次腐蚀,这是一种令人难以释怀的宿命际遇。

性格悲剧则指由于人物难以克服的性格缺陷导致的悲剧。在《我不是药神》中,人物性格鲜明,而其中的弱点也在剧情中被暴露出来。如“黄毛”脾气暴烈,是一个典型的“愣头青”形象,他多次以身涉险,最终遭遇车祸身亡。

社会悲剧则展现渺小、单薄的个体与强大的社会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而个体并不因其本身弱小而具有天然正义的地位,社会悲剧也包括了个体拥有社会难以满足的欲望与社会理性之间的矛盾。在《我不是药神》中,电影并没有一个绝对意义上的“好人”,也没有一个完全的,令观众得以尽情释放情绪的“坏人”。复杂的社会环境造就了每个人的不同立场与遭际。如程勇、曹斌等,都属于个人价值在社会重压之下遭受挫折的例子。

二、悲剧意识:悖论与异化

有着“第一个悲剧哲学家”之称的尼采通过对古希腊神话中的酒神和日神崇拜总结出了悖论这一根植于人类集体无意识中的悲剧意识。人生充满了深刻的矛盾,如解答了斯芬克斯之谜的俄狄浦斯却犯下杀父娶母这一违背自然秩序的错误,莎士比亚笔下的李尔王以神志错乱的方式实现清醒等。《我不是药神》中亦是如此,无论是兼具怯懦与勇敢、阴暗和光明的人性,抑或是情、理、法交缠的社会法则,都无法简单厘清,充满悖论。如电影中最根本的矛盾,正是病人的生存欲望与无法承担正版“格列宁”高昂药价之间的矛盾。以吕受益为代表的病人的经济状况无法负担购买正版药的巨资,而求生又是人的本能,印度廉价的仿制药才有了市场。穷困的病人们购买延续自己生命的印度仿制药,情有可原,而瑞士药厂起诉侵犯其利益的仿制药,亦是合理和合法的,而中国警方打击这些走私进来的违规药品,更是义不容辞之举。于是病人与药厂和执法者之间出现了无法调和的矛盾,夹在中间的程勇因为吕受益的死而选择成为不牟利只为救人的“药神”,最终不得不接受法律的制裁。

其次,主人公越是试图在困境之中进行自我求证,寻找出路,人在社会之中走向自我的反面,被外物异化的问题也就暴露得越为明显。叔本华曾经指出:“一切意愿都产生自需要……只要我们的意识里充满了我们自己的意志……我们就绝对不可能有持久的幸福和安宁。”对于竭力求生的病患及其家属而言,他们在病魔之前的斗争是值得尊重的,然而其人生之路已被扭曲。如原本一心想看着儿子长大,幻想着自己当爷爷的吕受益最终为了不再继续连累妻儿而上吊自杀。而假药贩子张长林则是荒诞的逐利世界中的异化代表,相对于他人被动地违背自己的本心,张长林则是主动地走向恶。他先是贩卖用淀粉加扑热息痛制成的假药,后是提高印度仿制药的价钱,张长林漠视他人的健康与生命,妨碍他人的幸福,成为其他理想主义者的对照者。而也正是这一在资本游戏中打滚的人,说出“世界上只有一种病,穷病”的话。这一人物的刻画,体现着电影主创对现代社会的深刻洞察。

三、表现形式:反差与细节

将悲天悯人,在某种程度上有违观众娱乐需求的情怀转化为观众乐于接受的形式,最终实现对观众在思想、情感上的穿透,是《我不是药神》主创面临的一个挑战。首先,电影避免了落入纯粹渲染悲情的窠臼,而是在叙述中加入了大量喜剧元素,最终唱出一曲生命的悲歌,让观众的情绪被最大限度地调动起来,电影开头的喜剧性情节与人物的悲情末路形成巨大的反差。如程勇为了说服信基督教的刘牧师加入自己的卖药团队而不断地说“上帝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吕受益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提醒他说:“这是佛祖说的。”又如卖药团队组建之后,生意一时风生水起时,程勇和吕受益等人戴着墨镜意气风发的一段蒙太奇等,都极具黑色幽默色彩。

其次,导演高度注重细节的营造,使得电影不仅提供悲剧痛感,而且成为一个不断催使观众进行讨论、思考的文本。而这些克制却又富于匠心的细节,在不动声色间丰满着悲剧形象,增进观众对悲情的理解。例如吕受益随身携带橘子,曾经多次用“吃个橘子吧”来表达对程勇的善意,然而出于不同的原因,程勇都拒绝了吃吕受益的橘子。而在吕受益的追悼会上,“黄毛”在外面无声地吃一个已经干巴了的橘子,用这样的方式怀念吕受益。又如程勇去吕受益家做客时,吕受益的妻子做菜招待程勇,吃饭时特意调换了菜的位置,将荤菜移到程勇的面前,在家境已经极为窘迫的情况下,这已经是夫妇二人能力范围内最大的示好的方式。又如程勇在不知道白血病病人们免疫力低下时,曾要求他们摘下口罩表示对他的尊重,而在他被送进监狱的路上,前来送行的病人们纷纷摘下口罩,无声地表示对这位“药神”的感激和敬意等,这些都是蕴含悲剧力量,令观众回味无穷的细节。

通过整合慢粒白血病患者与“格列卫”(电影中更名为“格列宁”)之间的现实纠葛,文牧野在《我不是药神》中生动地展现了自己对悲剧的理解。电影既对人们面临悖论与异化的悲惨遭遇进行了客观的反映,又对此做了入木三分的主观思考与应对,唤醒着观众投入到对人物的认同,对社会困境的介入之中。电影的魅力,很大程度上正是来自其浓厚深沉的悲剧意蕴,以及对观众情绪与思维的精准把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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