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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长恨歌》美学意蕴中的悲剧表达

2018-11-14

电影文学 2018年15期
关键词:薄情程先生王琦瑶

耿 霞

(郑州师范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0)

《长恨歌》具有丰厚的文化蕴含和较高的艺术造诣,小说获第五届茅盾文学奖,电影获威尼斯电影节欧洲艺术交流奖。如果你看过老上海弄堂的航拍图,你便能理解王安忆笔下对上海弄堂的描绘。“站一个制高点看上海,上海的弄堂是壮观的景象。它是这城市背景一样的东西。”这是小说《长恨歌》开篇的第一句话,也是整部小说的背景和基调,展现上海这座城市的起伏变迁。弄堂,是近代上海城市文化的本源,也是上海人灵魂深处的情结。

而作为电影《长恨歌》导演的关锦鹏,以及主演郑秀文、梁家辉,则是地地道道的香港人,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减了电影蕴含的上海味道。不过,擅长以女性视角关注电影表达的关锦鹏导演,拍出了另一种悲剧意味的《长恨歌》,本文将从内因悲剧、外因悲剧两个层面,探讨电影《长恨歌》的悲剧表达。

一、美学意蕴中的内因悲剧——半世心,三更梦

“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半阕《聪明累》,原本是曹雪芹概括王熙凤一生的曲词,此刻用来形容《长恨歌》的女主角王琦瑶最恰当不过。

她在上海这座城市挣扎浮沉,耗尽一生。从她走出小弄堂,成为上海小姐那一刻,这座城市向她展现出妖娆多姿的绚烂,诱她走入繁华深处。然而,浮华过眼,她这一生,做过情妇,当过单亲妈妈,用金钱买过婚姻,爱过几个男人,又被几个男人抛弃伤害。每当她收获短暂的幸福,却终究不能握住。世事浮沉难料,欢喜悲辛难定,只落得个“意悬悬半世心,荡悠悠三更梦”而已。王琦瑶悲剧的一生,究其原因,除了外界的因素,与她自身的内因有着极大的关系。

(一)精

作者笔下上海的闺阁女儿是精明的、务实的。她们,或者说王琦瑶们,会穿着精致的中式旗袍,配以西式高跟鞋,将东方古典美与西方现代美结合在一起。她们注重言谈举止,爱护形象,心里老有那么一颗算盘子,始终拨动个不停。

作为上海弄堂里普通人家的女儿,王琦瑶无疑是美丽的,而她深知自己的美丽。于不动声色之间,她将自己的美丽作为撩动人心的筹码,游走在自己所需的情感、利益之间,这一点,在她与程仕路(以下称为程先生)的相处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影片开场不久,王琦瑶在好友蒋丽莉的引荐下,认识了作为摄影师的程先生。程先生对王琦瑶一见钟情,把名片交给她,嘱咐她联系自己。这时的王琦瑶,明知好友蒋丽莉对程先生的爱慕,却欣然收下了程先生的名片。

蒋丽莉口中“只给大明星拍照片”的程先生,主动要求给王琦瑶拍照片,这让无论家世、相貌、装扮都不如蒋丽莉,只敢怯生生躲在她身后的王琦瑶,得到了虚荣心上的极大满足。

她背着蒋丽莉去找程先生拍了照片,当蒋丽莉因此找上门,哭着指责她的背叛时,她可以毫不心虚地吼回去:“我没有!”蒋丽莉立刻说出了证据——她在程先生的照相馆里看到了放大后摆在橱窗里的王琦瑶的照片,王琦瑶狠狠地将照片摔在蒋丽莉旁边的桌子上,吼道:“是妈陪我去的,是妈要去拍照,我是陪她去的!”她不曾因为自己对友情的背叛而心虚或后悔,而是以看似合理却漏洞百出的理由理直气壮地回应着蒋丽莉的质问。因此,当蒋丽莉问她为什么没有妈妈的照片时,她只能说:“她没拍。”蒋丽莉进一步追问为什么没拍时,王琦瑶的理由更荒谬了:“我没问,也不敢问。”这时,她的眼睛是望向正前方的,眼神虚浮,没有看向身侧的蒋丽莉。她或许有些心虚,但是仍然觉得蒋丽莉没有质问自己的权利,天晓得程先生为什么要给自己拍照片,要知道,她只是陪妈妈去的呀!

王琦瑶为自己诡辩着,找着种种借口。一直到生命的尽头,在程先生耗尽半生的陪伴当中,她始终占据着程先生对她毫无保留的恋慕。无论如何,无论她经历过什么,始终都有个程先生在那里默默地等待着、陪伴着,让她得以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

当繁华落幕,旧日风光不再,“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颠颠倒倒,轮转不休,仿佛是一场宿命般的轮回,是程先生将她推入一片繁华的上海盛景之中,又亲自见证了她在风雨中的凄凉落幕。到最后,只能叹一声“聪明反被聪明误”。

(二)妄

一个“妄”字,既是贪心虚妄,又是混乱迷惘。作为市井中的寻常少女,王琦瑶是贪心的,更是糊涂的。她希冀着自己不曾拥有的富贵,却又贪图缱绻迷醉的爱情,既想凭借美貌改变命运,又想握住逝去的青春与岁月。她贪心,想要得太多,却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所以她对每一段感情都全力以赴,对所有想要的东西都尽力追逐。要得太多,握得太紧,最后只能落得个两手空空。

当王琦瑶竞选成为上海小姐,锦绣繁华的世界在她面前拉开帷幕,面对同样是普通人的程先生和身居高位的李主任,她选择了能给她金钱与奢靡生活的李主任,成为豢养在爱丽丝公寓的一只金丝雀,等待主人的垂青。

第一次面对爱情与金钱的抉择,少女王琦瑶选择了金钱。她开始跟随李主任出入舞会宴会,过上了弄堂春闺梦里的生活。然而,依附他人生存的藤蔓,一旦依附的事物不复存在,藤蔓也将随之委顿在地,零落成泥。

随着李主任的生死不知,王琦瑶被现实打回了原形,她痛苦,她愤怒,她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号哭,然而,她抱着的那一丝痴心妄想,到底破灭成灰,没有能拯救她,因为当她选择成为攀附大树的藤蔓时,就已经失去了笔直成长,参天蔽日的能力。

王琦瑶,像一枝上海弄堂闺阁里颤巍巍探出头来的野迎春,开得艳丽,长得恣意,却扎根在装饰精美的花盆中,远离了坚实的土地。因此,她的坚忍和执着显得毫无意义。

(三)痴

数年后,跟随着命运漂泊浮沉的王琦瑶,遇到了她生命中又一个劫难——康明逊。此时的王琦瑶穿着白色制服,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拿着针筒,扫过康明逊的眼神里带着一点儿欲拒还迎的媚。康明逊自然而然地被这一丝别样的风情打动,牵住了她的手,两个人并肩走在枯黄的落叶上。

该追逐爱情的年纪里,王琦瑶追寻了金钱和地位,而当她该为现实打算时,她却选择追逐爱情。这种错位的追逐和盲目的投入,让她一次又一次被打进深渊,却坚忍得义无反顾。她永远不去考虑未来,而只活在当下,她遵从自己内心的欲望和原则,却看不清现实的狰狞。终究悟不透、参不明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王琦瑶对康明逊爱得炽烈,爱得奋不顾身。尽管她的爱带着盲目和自恋的影子,恐怕很难将之归入“爱情”的范畴。因为很明显,对于康明逊来说,这是一场春梦,一段艳遇,一次寻芳,却绝不是彼此相爱。因此,当他得知王琦瑶怀孕时,只会重复着“给我一点儿时间,给我一点儿时间”,然后落荒而逃,逃出了王琦瑶的生命。再次被抛弃的王琦瑶呢?选择用金钱“买”一个男人的结婚证,好将孩子生下来。这种放错了位置、偏离了正轨的“痴”与“执念”,让她的境遇一次比一次更悲惨。

在王琦瑶与老克腊的交往中,更证明了她的“痴”。知天命的年纪,遇到一个年龄与女儿相仿的青年,她追求的是爱情吗?恐怕不是,而是青春燃烧殆尽后的恐慌与不甘,以及一抹回光返照般的绚烂激情。这份畸形的爱恋,到最后以吞噬她全部生命告终。

一步错,步步错,王琦瑶性格上的缺陷是她人生悲剧的内因,也是她一步步走上不归路的源头。这源头来自哪里,我们不得而知,因为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对她的家庭的描述都是寥寥,只能从现实的一鳞片爪间窥见一丝影子。王琦瑶的性格固然是不讨喜的,却也是真实可信的,她就是一个有着种种缺陷的普通女人,令人悲悯。连王安忆都说,“我同情她、理解她,但说不上喜欢。我唯一喜欢她的一点就是她总是在‘争’。她既要‘争’,又受到‘限制’,就会有戏剧性的命运”。

二、美学意蕴中的外因悲剧——叹人世,终难定

电影《长恨歌》的第一幕,便在黑色幕布上打出一段预言似的独白:“在自己的城市看不见城市,然而在错误的年代,却总碰到自以为对的人。”这段话是对整部电影基调的阐述,也是导演创作意图的陈述。他要通过这部电影,这段故事,这个女人,讲述发生在这个女人身上悲喜交加荡气回肠的爱情悲剧。

这里便显现出电影与小说创作意图不同,王安忆说:“王琦瑶是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儿……每间偏厢房或者亭子间里,几乎都坐着一个王琦瑶。”“上海早晨的有轨电车里,坐的都是王琦瑶的上班的父亲,下午街上的三轮车里,坐的则是王琦瑶的去剪旗袍料的母亲。”“在那里边我写了一个女人的命运,事实上这个女人只不过是城市的代言人,我要写的其实是一个城市的故事。”这是小说作者的目的,她笔下的主角并非王琦瑶,而是以王琦瑶为代表的上海市井中的女人们。很多时候,女人的命运其实与城市的命运息息相关,她们的生活境遇反映出了当时的时代与环境。这些如同水边菖蒲、香蒲、千屈菜一样的女人,她们傍水而生,柔弱又强韧,生生不息,绵延覆盖。

(一)薄情

在上海的弄堂里,在女儿家的闺阁中,有一种“愁”,“它消耗着做女儿的耐心,也消耗着做人的耐心,它免不了有种箭在弦上,钗在匣中,伺机待发的情势。它真是一日比一日难挨,回头一看却又时日苦短,叫人不知怎么好的”。

这种箭在弦上的急迫感,让王琦瑶面对选择时,不免急切短视,因此遇到一个个薄情的男人。她人生悲剧的外因与她所遭遇的男人的薄情有关,李主任的恣意攫取是薄情,康明逊的始乱终弃是薄情,老克腊的幼稚放肆是薄情,程先生的怯懦畏缩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薄情。

(二)世事

电影的最后,在黑幕上打出一段似是而非的文艺范儿十足的话:一座城市不会老,因为每天都有人奔向灿烂的青春。城市不会老吗?我们不得而知,然而城市的确会在某些时刻朝气蓬勃,又会在某些时刻暮气沉沉。

王琦瑶自繁花似锦却又暮气沉沉的旧上海走来,她想活成一株“白玉兰”,却被人轻易折取,自此颠沛流离。王琦瑶人生悲剧的另一个外因,便是不断变换的世事。在旧上海,她寻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自此泥足深陷,无论外界怎样变换,她依然带着旧上海女人的影子,像一株馥郁芬芳的洋玉兰,承受着风雨的侵袭。

三、结 语

电影《长恨歌》讲述了发生在上海女人王琦瑶身上几段求而不得的情感经历,曲曲折折的悲情故事随着电影镜头缓慢而平淡地讲述出来。包括几位主角的死,都以浅淡如水的字幕标注出来,淡化了死亡的冲击。镜头的焦点始终在王琦瑶身上,在她的爱情上,与上海这座城市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联系和旁观者般的距离感。

回顾王琦瑶的一生,她的故事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城市。可以是上海,也可以是重庆、西安、昆明、南京……这一点,不可谓不是一个遗憾。电影《长恨歌》只触及到了王琦瑶个人的悲剧,却没有深入到城市的层面,使整个故事的深层意蕴变得浅而透彻,削弱了历史的沧桑感和宏观视角的深入性。这曲“人生长恨水长东”的悲歌以王琦瑶的死告终,一切戛然而止,空留余韵。电影《长恨歌》的悲剧表达浅尝辄止,带来一抹旧上海的余晖,那缕弄堂石窟门前的旖旎芬芳,自此杳然,不留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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