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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小说的历史阐释与当代价值

2018-11-14刘长悦

山东文学 2018年2期
关键词:古典小说小说创作

刘长悦

中国古典小说历史悠久,名家名作层出不穷,给后世留下了极为丰富的精神财富。中国古典小说从神话传说发展而来,不断吸收历代的艺术经验,逐渐从筚路蓝缕发展到蔚为大观。

汉以前无“小说”之名,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考证小说起源时,曾援引《汉书·艺文志》中所言“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这里的“稗官”就是专门收集“街谈巷议、道听途说”的乡里小官。由此可以推测,汉代小说的概念似乎已经有了娱乐性的内涵,这与我们现代对小说的理解似乎有共通之处。中国小说萌芽于汉魏六朝,《世说新语》是“志人”小说或“轶事类”小说的代表作;《搜神记》是“志怪”小说的代表作。元代的小说继承了六朝“志人”和“志怪”小说,唐代传奇之文言小说,宋代话本之通俗小说的传统,为明代长篇小说的繁荣准备了条件。到了明代,古典长篇小说发展到成熟阶段,以成书于元末明初的《三国演义》《水浒传》,成书于嘉庆年间的《西游记》以及万历时期的《金瓶梅词话》为代表。在文学史上,小说取得了与唐诗、宋词、元曲相提并论的地位。清代可以说是古代长篇小说的黄金时代,无论数量和质量、内容和形式、风格和流派,都是前代无法比拟的。重要的作品有《聊斋志异》《儒林外史》《红楼梦》等。到了晚清,随着民族危机的加重,民众的忧患意识的勃发,出现了《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老残游记》《孽海花》等优秀的谴责小说。

通过对古典小说发展流变的整体性考察,不难发现,古典小说的发展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从汉代以前一种学说派别的名称,到魏晋六朝逐渐具有文体意义,直到宋代,才大致相当于今天的小说文体。宋代以后,白话小说终于取代文言小说,成为中国古典小说的主流。宋代的说话就是现在所谓的说书,也就是讲故事的意思,它在勾栏瓦肆中非常受欢迎,得到了迅速的发展,而说话的繁荣为高质量的可供阅读的话本的出现提供了必要的条件。到了明代开始有了专供案头阅读的通俗小说的创作。随着创作素材的积聚,创作经验的积累,以及文化修养较高的文人参与创作,中国古典小说总体上以良好而成熟的面貌不断发展,从而为现当代小说的发展提供了充足的养料。通过对中国古典小说的审视,吸取其中的精华部分,挖掘其中丰富的内涵,并融入当代文学创作中,可将其发扬光大。

当代小说的发展离不开古典小说的经验,中国古典小说对于现当代文学和文化的影响是全方位且深入的。当代作家的创作中出现许多积极的探索和成功的范式,这些优秀的作品或化用古典小说中的人物和素材,或继承古典小说的叙事传统和经验,或是借鉴古典小说的语言风格。

莫言曾不止一次说过,他从古典小说尤其是《聊斋志异》中获得很深的教益。他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所发表的文学演讲《讲故事的人》中所提到的“八个泥瓦匠”的故事就源自《聊斋志异》的《孙必振》。莫言的《生死疲劳》更是对古典小说的一次致敬,文学评论家李敬泽认为它“接通了我们民族伟大叙事传统之间的活生生的血肉联系”“以古典小说伟大的叙事结构捍卫长篇小说的尊严”。该书一大特点就是采用了章回体这种在现代小说中几乎已经绝迹的形式,并同中国古代许多优秀的长篇小说一样,具有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人物众多、人物关系错综复杂的特征。作者化用了古典小说中的人物来给自己小说中的人物命名,从而调动了读者的阅读经验和想象空间,使得书中的人物变得形象生动和富于个性,比如西门闹、迎春、秋香、沙武净、朱九戒等。众所周知,《生死疲劳》的故事框架化用了《聊斋志异·席方平》,通过写冥世来讽喻现实社会。其实变驴、变马等也并非《席方平》所独有,中国古典小说普遍都有这种结构模式。小说在情节上也化用了许多古典小说的故事。比如第一章《受酷刑喊冤阎罗殿 遭欺瞒转世白蹄驴》,主人公西门闹在阎王殿受审的情节,与《聊斋志异·席方平》中席方平在阎王殿受审的情节相似。

为了让我认罪服输,他们使出了地狱酷刑中最歹毒的一招,将我扔到沸腾的油锅里,翻来覆去,像炸鸡一样炸了半个时辰,痛苦之状,难以言表。鬼卒还用叉子把我叉起来,高高举着,一步步走上通往大殿的台阶。两边的鬼卒嘬口吹哨,如同成群的吸血蝙蝠鸣叫。我的身体滴油淅沥,落在台阶上,冒出一簇簇黄烟……

而《席方平》相应的情节为:

“冥王益怒,命置火床。两鬼捽席下,见东墀有铁床,炽火其下,床面通赤。鬼脱席衣,掬置其上,反复揉捺之。痛极,骨肉焦黑,苦不得死。”

又比如在第六章《柔情缱绻成佳偶 智勇双全斗恶狼》中,对于那两头狼的描写:

“它们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时而前后呼应,时而左右配合,试试探探地、半真半假地发动着一次次的进攻”,

这同《聊斋志异·狼》中对于二狼的描写极为相似。

“途遇两狼,缀行甚远。屠惧,投以骨,一狼得骨止,一狼仍从;复投之,后狼止而前狼又至;骨已尽,而两狼之并驱如故。”

类似的例子在小说中较为普遍,《生死疲劳》体现了古典小说特别是明清小说叙事传统的继承和发展,也深深烙上了明显的民族传统印记。

再如,湖北作家熊召政的长篇历史小说《张居正》自出版以来,荣获了包括“茅盾文学奖”“五个一工程奖”在内的多项大奖,也引发了社会对于改革家张居正的关注和思考。《张居正》的成功,可以说是史实精神、传统历史小说笔法、当代意识这三者巧妙融合的成功。作者在谈及这部影响巨大的作品的创作时特别提到了“历史的真实”,他认为主要有三个方面的体现:“一是典章制度的真实;二是风俗民情的真实;三是文化的真实”。史料的翔实掌握和客观处理是创作成功的基础,下一步重要的就是善于把史料转化为文学形象,把历史的真实转化为艺术的真实。其成功的做法是:

“在涉及当时的典章制度、风俗民情以及文化真实的细节时,要力求准确精细,于史有据,以便营造出真实的历史氛围;但是,在编织小说的情节时,却既要注意做到于史有据,又要按照小说创作的艺术规律进行大胆的虚构和艺术想像,做到既忠于历史,更要像小说,因为说到底小说是文学作品而非史料,‘史’仅仅是历史小说在题材方面的某些限定和特征。”(何镇邦:《〈张居正〉与历史小说创作》)

在这部作品中,作者继承和发展了中国旧章回小说的优秀传统,用正统写法进行宏大的历史叙事,清晰梳理了万历年间这场改革运动的主线,有条不紊的展开故事情节,既曲折变化,又前后连贯,显示出结构的宏伟壮阔与严密精巧;并且善于透过历史进程中各种纷繁复杂的现象,来概括出反映历史本质的典型人物与典型事件。从中不难看出《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古代优秀长篇小说叙事传统的影响。当然,历史小说除了一般的文学功能之外,往往还肩负着书写民族历史、传播历史精神、发掘民族智慧的责任,作者复活这段历史并不是为了简单的肯定和赞颂,而是为了表现一种忧患意识和政治家的政治智慧,以便鉴古知今,小说中贯穿着作者对当代社会处境的执著关注。有评论家曾说:“熊召政的小说《张居正》以具有典型文化意蕴的权力关系为叙事框架,演绎了一场转型期变法的艰难历程及其不可避免的悲剧命运,展现了中国文化烂熟期的复杂人性。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现代中国人的焦虑。”

同样,当代著名作家贾平凹在《关于小说》一书中申明了自己的追求:

“中国传统里有许多美好的东西,也有许多僵化的东西,外国现代派的东西也很绝妙,但也存在着许多和我们民族在文化结构和心理结构上的不同,如何从中走一条夹缝,这是我多年来一直心向往之和艰难摸索的。”

贾平凹在摸索和探求自身文学创作发展之路时,坦承自己在语言方面对于中国古代文学的借鉴:

“这可能跟年龄和心态有关,几十年以来,我喜欢明清以至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文学语言,它清新、灵动、疏淡、幽默、有韵致。我模仿着,借鉴着,后来似乎也有些像模像样了。而过了60岁,我开始喜欢中国两汉时期那种史的文章风格,没有那么多的灵动和慰藉、委婉和华丽,但它沉而不糜,厚而简约,用意直白,下笔肯定,以真准震撼,以尖锐敲击。”

而这恰恰也是古典小说“文备众体”的一种借鉴,古典小说具有较大的文体兼容性,其中就不乏在语言运用上的对于其他文体的借鉴,囿于篇幅,在此不作展开。

我国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如同一条流光溢彩的中国故事长河绵延不绝。习近平同志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就曾对文艺工作者提出要求:“要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阐发中国精神、展现中国风貌。”如果从通俗意义上讲,作家其实就是编故事、讲故事的人。而想要“讲好中国故事”,不仅要总结现当代文学创作的实践和经验,更要发掘中国古代文学中蕴含的丰富的叙事智慧和经验。

一方面,要求我们的作家一定要立足文学本位,不忘为人民服务的初心,牢记弘扬中国优秀文化的使命。中国古代,随着小说创作的不断繁荣和小说作品的日益受到读者欢迎,对于小说的地位和社会作用的评价越来越受到承认和重视。及至明清,众多的小说创作者和评论者都认为小说有益于世道人心而加以宣扬。到了近代,梁启超更是大声疾呼:“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当然,对于古典小说的教育作用和借鉴价值需要我们做辩证考量,既要肯定它的积极意义,也要认清它的消极影响,要在鉴别和批判的基础上加以继承和发展。从当代文学的角度,我们认为,“文学即人学”,一切都是从人出发,一切都是为了人,必须以人的价值为轴心,挖掘人物所承担的时代性。回看中国古代以及现当代那些优秀的小说作品,无一不在文学叙事中贯穿了思想和精神的独到发现与深邃挖掘,甚至是站在了时代和历史高峰之上,表达了对整个民族和社会的人文关怀。

另一方面,需要我们的作家充分借鉴古典小说的创作经验。十九大报告中明确要求:“深入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蕴含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规范,结合时代要求继承创新,让中华文化展现出永久魅力和时代风采。”其中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规范”在古典小说的思想内容中有着集中的体现。古典小说创作注重叙事内容的宏观把握,基本上每部作品都有一个中心思想或者主题。比如以《三国演义》《水浒传》为代表的对于历史和现实社会重大题材的书写,其中对于人民愿望的表达和历史经验的总结,如果以科学的态度审视,摒弃其中封建因素,是具有很大的积极意义的。古典小说在叙事中又包含了作者的人生看法、处世哲学等。如古典小说在处理个人与群体关系上所奉行的“克己”“中庸”等原则,体现了古代人际关系的协调观,一定程度上对于我们当下人际关系处理也具有一定的启发意义。古典小说从文言到白话,从短篇到长篇,从结构到语言,都有着堪称经典的作品。此外古典小说还善于从其他文体中吸纳养分,并灵活运用到人物塑造、情节演进、场景描摹、主题表现等创作各环节。对于古典小说优秀传统的继承和发展,将有利于当代文学在中国故事的写作上,写出中国语言风格之美,彰显中国文学的绚烂之境。

习近平总书记在一次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的重要讲话中特别讲了四个“讲清楚”:“一是讲清楚每个国家和民族的历史传统、文化积淀、基本国情不同。二是讲清楚中华文化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三是讲清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突出优势。四是讲清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植根于中华文化沃土、反映中国人民意愿、适应中国和时代发展进步要求。”当代小说从创作、发表、出版、发行再到传播和接受,较之古代已有了巨大的变化。新时代社会主义特色优秀文化关联着民族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当代作家要想“讲清楚中华文化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必须努力梳理挖掘古典小说的智慧和经验,激活优秀小说所蕴含的丰富资源,促进传统小说中优秀成果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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