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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淌水清悠悠 (外一篇)

2018-11-14普显宏彝族

金沙江文艺 2018年5期
关键词:文光小河云南

普显宏 (彝族)

大姚石羊古镇闻名于世的,除了千年古镇南塔和北塔,一尊600多年前铸造的、世界上历史最悠久、保存最完整、铸工最精美、体积最大的重达两吨多的孔子铜像,物质的盐及盐文化、佛教文化、儒家思想外,还有一位民间音乐泰斗和他留下的一首世界经典名曲——《小河淌水》,令人神往,值得我们一辈子怀念。到了石羊古镇,我只有一个念想,就是感悟民间音乐家高梁早年出生、成长、奋斗的环境和土壤,探究民间音乐艺术与乡土人文风情之间的必然联系。

在石羊古镇狭长的巷道里,我与一名退休干部模样的老人相遇,他说他喜欢唱调子,是老年歌舞队的弦子手。我问他给有听说过上世纪民国年间出生于石羊的一名音乐家,他叫高梁?老人漠然地用本地话答: “认不得!”我再问他,你会唱云南民歌 《小河淌水》吗?他倒是蛮爽快地回答: “这个会呢嘛!我们歌舞队十个人有九个都会唱。”我说这就对了嘛,这首云南民歌的曲调,就是你们石羊人高梁1943年创作的,后来被其他音乐家把歌词改来改去,越改越妙,唱到全世界去了!我这么一说,他就有些吃惊地望着我,哦哦哦地赞叹不已。

大姚石羊古镇是著名音乐家高梁的故乡,香水河哺育了音乐家的成长,高梁是楚雄彝州人民的好儿郎。1919年高梁出生于云南省楚雄州大姚县石羊镇一个富裕的盐商家庭,原名高越,又名“吕梁”、 “高峰”。5岁就读于石羊小学,深受儒家文化熏陶。他聪明好学,文思敏捷,才华横溢,能歌善词,爱看京剧《吕布与貂蝉》 《木兰从军》 《飞虎山》《玉门关》 《石秀探庄》 《别窑投军》《白水滩》等剧目,尤其喜欢到晒盐棚附近的马帮驻地,看那些马锅头弹月琴跳左脚唱调子,从小就表现出不俗的音乐天赋。

自古英雄出少年。9岁那年,高梁不俗的表演让人刮目相看。他登上石羊文庙旁的古戏台,面对台下的四百多观众,上演了一出惨烈悲壮的京剧 《罗成叫关》。高梁饰演主角罗成,9岁时的高梁,已有一米二三的个头,浓眉方脸,相貌威武,俨然是一小武生。他头戴金冠,身披铠甲,一招一式演得像模像样;唱念坐打,有板有眼,字正腔圆。叫喊歌罢,不乏风趣犀利感人,受到来看戏的各方商贾一片喝彩。

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象岭山下,因为音乐家高梁之故,忽然对石羊的一草一木充满了崇敬之情。盐马古道的忙碌和商贾的繁华已经远去,深深的马蹄印,透着冷峻的寒光,铭刻着历史的沧桑,静待着我去用脚步度量时光的跨度,我想象着高梁幼年在石羊红石板街道上无忧无虑玩耍的快乐时光。

圣泉桥是石羊古镇最后的风雨桥,坐在桥上,我静默着夜幕的降临,等待一轮明月在风雨桥上升起,感受那小河淌水优美的意境和旋律。

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哥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哥啊!哥啊!哥啊!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

月亮出来照半坡,照半坡,望见月亮想起我的阿哥;一阵清风吹上坡,吹上坡,哥啊!哥啊!哥啊!你可听见阿妹叫阿哥?

这首被誉为东方小夜曲,上世纪五十年代就唱响莫斯科,后来又唱进维也纳金色音乐大厅、唱进北京奥运会的《小河淌水》,起伏跌宕的旋律,一下子高到天上,一下又落入谷底。这首婉转嘹亮,缠绵悱恻的情歌,打破了国家、民族间的界限,打破了不同的意识形态壁垒,被世界各族人民所喜爱,给宣传云南形象带来了无法估量的效果!

香水河弯弯曲曲,由南向北从孔庙前缓缓流过,日夜奔流不息。高梁的童年一定在这条小河里戏过水或摸过鱼虾。这是高梁生命中热爱的第一条小河,香水河上曾经的21座风雨桥,留下了高梁孩提时代多少阳光灿烂的日子!

法国哲学家丹纳说: “要了解一件艺术品,一个艺术家,一群艺术家,必须正确地设想他们所属的时代的精神和风俗概况。这是艺术品最后的解释,也是决定一切的根本原因。”让我们一路追随民族音乐家高梁一生战斗的足迹。

1934年,15岁的高梁考入省立楚雄中学。1936年10月,高梁考入省立镇南(今南华)师范就读。卢沟桥事变后,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中共云南省临委在镇南师范成立了地下党支部。高梁先是参加镇师地下党组织的 “读书会”,传播马列主义。由于思想进步,工作积极,后来镇南师范地下党组织把他发展为 “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员”。 “读书会”和“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都是镇南师范地下党的外围组织。1939年高梁在镇南师范加入了中共云南地下党组织,成为一名共产党员。当时镇南师范党支部分别在楚雄、大姚两县成立了党小组,高梁经常来往于镇南与故乡大姚之间,从事地下党工作,又发展了大姚籍共产党员王子近等人。由于高梁对音乐痴迷和对文艺的爱好,在此期间,他自学音乐,收集整理民间山歌小调,研究地方花灯歌舞,并开始音乐创作。

当时在镇南师范,有一位从上海撤退到云南的音乐老师,他就是后来成为我国民族音乐家、音乐教育家和二胡、笛子演奏家的林之音老师。共同的音乐爱好和理想追求使高梁与林之音走到了一起,在全国如火如荼的一片抗战大潮中,他们以歌声为武器,以文艺演出歌咏比赛的形式积极参加抗日救亡运动。

如何用文化救国,用歌声鼓舞民众士气?那时二十出头的高梁想得最多的是如何找到一种能引起普通民众共鸣又能达到有效的宣传方式。他想到了流传于民间的山歌,还有各种花灯小调。这些民间文艺,唱词通俗易懂、旋律优美明快,朗朗上口,民众喜闻乐见,舞台编排简单,便于在各种场合演出。如果根据民间山歌小调加上抗日救国的唱词进行再创作,就会成为与民众心灵沟通、与民众情感相呼唤的歌曲,让歌声成为凝聚民心的重要手段,让歌曲成为反映民众心声的重要武器。于是,高梁开始从事云南抗战音乐的创作与普及。

《赶马调》是广泛流传于我们云南,大家都耳熟能详的一首民间山歌,原来的歌词是 “砍柴莫砍老黄藤,养囡莫嫁赶马人,三十晚上才回转,大年初一又出门”。是一首悲凉凄楚的苦情调,反映的是底层劳苦大众悲惨的生活命运。后来经高梁改词编曲 “好男儿,要当兵,有志的男儿把国保,把国保……”成了一首以宣传抗日、动员抗战、鼓舞群众抗日热情为目的的革命歌曲。

为了扩大抗日救国宣传,教育学生和广大民众,高梁、林之音等一批文艺工作者还在镇南定期组织师生深入附近农村,以文艺演出、演讲等形式发动群众,鼓舞士气,为抗日救国出力。他们会同鄂湘联中的文学青年,在街头组织学生演出著名剧作家曹禺的 《雷雨》、果戈理的 《钦差大臣》、老舍的 《国家至上》、田汉的 《放下你的鞭子》,还有《野玫瑰》 《凤凰城》 《三江好》 《夜光杯》 《血债》等一批著名的抗战剧目,为抗战军民提供精神上的慰藉。

1942年2月,因修建滇缅铁路,镇南国民党特务活动频繁,为了保存党的力量,根据党 “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的方针,经省工委指示,1942年秋,镇南师范地下党员全部撤离,分赴全省各地,隐蔽活动,继续为党的事业而奋斗。高梁与中共盐丰 (大姚石羊)地下党小组的其他同志转赴滇南,随朱家璧打入国民党滇军18师 (云南省主席龙云的靖卫二团),这时高梁公开的职业是滇军18师的音乐教员。在朱家璧的领导下,高梁组建了滇军18师艺术工作队,以音乐教师的名义从事抗日救亡活动,创作了一批反映生产劳动,内容健康,通俗好听,朗朗上口的歌曲,积极开展部队及驻地附近的群众工作,准备武装斗争。

1943年,高梁的战友毛子良在部队训练间隙写了一首歌词:大田栽秧秧连秧,钥匙连锁锁连簧,钥匙连着三簧锁,我的哥哟哥哥啊,小妹爱郎把兵当……高梁一高兴,就根据毛子良的歌词,创作了一首 《大田栽秧秧连秧》的歌曲。

在作曲的时候,高梁过去习惯洋为中用,就是借用欧洲作曲的技法去处理民间音乐,用云南民歌的风格素材和曲体结构去创作完成一首歌曲。毛子良的歌词虽然带有山间小调的民歌味,但高梁在创作这首歌的曲子时,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借鉴云南民歌素材或采用民歌风格,而是吸收李凌、赵沨编辑出版的《新音乐》月刊中发表的伊克昭民歌 《蒙古小夜曲》的风格,采用倒影式低回摸进的技巧,创作出上下两句回环起伏的音乐句式,把 《大田栽秧秧连秧》谱写成了一首浪漫的小夜曲。

《大田栽秧秧连秧》在滇军18师演唱后,优美的旋律,如天籁之音,即刻受到了大家的欢迎,歌曲很快就在官兵中传唱开来,又迅速向工厂和农村传播,并成为18师艺术工作队的主要表演节目。几年间, 《大田栽秧秧连秧》像插上了翅膀,歌声传遍滇中及滇南,凡是有我地下党活动的地方,都有高梁和毛子良创作的这首 《大田栽秧秧连秧》在传唱。

有一次,高梁和他带领的几个宣传队员,受命诱敌出城。当他们完成任务返城时,城里的老百姓生怕敌人再回城骚扰,已将城门紧紧锁闭,任凭他们几个宣传队员高声喊话,怎么解释,城里人就是不回应不开门,不让他们几个宣传队员入城。一个钟头过去了,双方就这么僵持着。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队员们饿得饥肠辘辘;没有水喝,大家喊干了嗓子,这时要是敌人醒悟反扑回来,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这时,高梁想到了他写的那些流传四方的抗战歌曲,就提议大家唱歌。他们不再喊叫,而是齐声合唱 《大田栽秧秧连秧》等几首流行于游击区的歌曲。这是蒋匪唱不出来的歌,老百姓听到这清纯动听优美的歌声,就知道他们是好人,就把城门打开让他们进去了。

限于战争年代四处漂泊的艰苦环境,高梁创作的那些歌曲不可能有正式发表的机会,都是使用手抄乐谱和口头传唱。高梁是一名职业军人,又是一名音乐家,他提着脑袋冒着生命危险,在文化战线和武装斗争两个战场上与敌人作战,一心只想打垮人民大众的敌人,从没有想到过要成名成家,更没有意识到版权著作权这样的事情。

由高梁作曲、毛子良作词的 《大田栽秧秧连秧》在云南各地广为传唱后,这首清新纯朴的歌曲引起了各地音乐工作者的关注和兴趣,他们以发现新大陆般的热情,用笔和纸记录下了曲谱,记录下了歌词,并把它当成流传于乡村的民间小调,在此基础上进行歌词再创作。1947年,在云南各地传唱了四五年的《大田栽秧秧连秧》被文艺工作者改名为《小河淌水》在昆明演唱,但高梁 《大田栽秧秧连秧》优美的旋律至今一直没有什么改变,歌词则改得更为细腻含蓄,意境优美。

1951年,同曲异名的 《大田栽秧秧连秧》和 《小河淌水》在云南省文联音协编辑出版的 《云南民歌》第一集上第一次公开发表。不知是编辑有意为之,还是出于这两首歌 “曲调相同而唱词不同”之考虑,出版时,这两首歌的页码是连排在一起的。读者第一次注意到,《小河淌水》就是 《大田栽秧秧连秧》的填词,前者署名是 “小河淌水,弥渡,赵华记”,后者署名是 “秧歌,镇南 (即今南华县),林之音记”。这给广大音乐爱好者留下了一个谜,也是当年众多记录者造成的一个结果。

到了1956年,报刊上刊登的 《小河淌水》的作者署名方式,变成了 “弥渡山歌,赵华记谱,黄虹、林之音整理”。赵华是尹宜公的笔名,尹宜公是云南民族出版社代总编辑,黄虹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最早把 《小河淌水》唱到北京去的云南歌唱家。

与高梁当年一起参加边纵二支队的战友王子近、周明、王白、余家惠等老革命对当年的战斗生活仍记忆犹新,他们提供了书面证词,证明1944年他们曾经唱过高梁创作的歌曲 《大田栽秧秧连秧》,而且他们也向群众教唱过这首歌。

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原州委副书记、云南民族学院教授、尹宜公的挚友刘岩证实了 《小河淌水》和 《大田栽秧秧连秧》的 “血缘”关系: “当年我在场,华明邦唱的其实就是 《大田栽秧秧连秧》,曲调和今天的 《小河淌水》几乎完全一样。”

1953年夏天,中央民族音乐学院教授盛礼洪等人,为了寻找 《小河淌水》的民歌原型,不远千里从北京专程来到云南弥渡县,跑遍了弥渡的山山水水,访问了许多民间歌手,听了不少极富地方色彩的弥渡山歌和花灯小调,经过了比较深入的调查,但始终没有在民间收集到类似于 《小河淌水》的民歌。

当年与华明邦、尹宜公同为云大南风合唱团团友的刘岩教授,从1940年起曾在弥渡从事革命工作,在弥渡战斗了四年,他跑遍了弥渡的乡村,也从来没有听到过类似于 《小河淌水》风味的民歌。

长期从事云南民族音乐集成工作的民族音乐学家、云南艺术研究所研究员吴学源也在文章中说,多年来他曾通过多种途径,多方调查弥渡一带的民歌,希望找到 《小河淌水》的民间源头,但始终未能找到近似的原型民歌。

想想也是, 《小河淌水》的旋律是高梁原创,是一首小夜曲,在民间哪里会找得到这样美妙的原型呢?但我认为《小河淌水》的歌词,仍不失为民歌风味,歌中 “亮汪汪”、 “清悠悠”这些叠词,完全来自我们滇中乡村地地道道的民间俚语,这是那些蜗居书斋文绉绉的书生写不出来的。著名音乐家林之音曾在镇南师范教音乐,镇南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给她留下了印象。我以为经林之音改词的 《小河淌水》意境就出自我们南华。解放前的南华,最有名的是解板匠,他们的足迹遍及滇西滇南,甚至解板解到缅甸。那些年轻力壮的年轻小伙,立秋后即进入深山伐木解板,一进山就是四五个月不回家,让相思的姑娘望眼欲穿熬破黑夜。而那大胆、直白的爱情袒露,就是我们楚雄彝族姑娘的性格。

高梁是对云南民族民间音乐艺术有较深造诣的音乐家,一首 《大田栽秧秧连秧》不是高梁音乐创作成就的全部。高梁一生与音乐为伴,音乐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的音乐创作伴随着他的革命生涯和成长。

1944年1月,在滇南山区,高梁创作了 《红河波浪》 《送郎》等多首宣传抗战的歌曲。1944年7月,高梁到陪都重庆国立歌剧专科学校学习西方歌剧创作及芭蕾舞编导,1945年抗战胜利回到昆明后,参加了昆明广大群众和爱国师生掀起 “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反蒋斗争。在震惊中外的 “一二·一”四烈士殉难当天,高梁创作了 《一二·一死难烈士悼歌》,在四烈士送葬时,沿途散发歌唱。

昆明爱国人士的民主运动深深刺痛了反动统治当局,国民党变本加厉地推行独裁的法西斯统治,高梁被列入抓捕的黑名单之中。1947年9月,高梁被迫化名为吕梁,随 “走夷方”的马帮经滇西转移去了缅甸。在缅甸期间,高梁在仰光华侨中学任教,担任伊洛瓦底江(伊江)合唱团指挥,团结爱国侨胞支援祖国解放战争。1948年2月,高梁参加了中共云南省工委领导的路南 (今石林)圭山武装起义和弥勒西山武装起义。

高梁即便被迫流亡,远走他乡,还是在国民党统治的白色恐怖下,总是意气风发,锐气不减,仍然挺擎起音乐这面战斗旗帜!在痛苦忧患生死存亡中创作了 《我们战斗在云南》 《打倒四大家族》 《翻身小调》 《反三征》 《高高山上一枝花》 《老蒋,你混世的魔王》《纪律歌》 《保安队活受罪》 《欢迎新同志》 《同志们,向前进》等等歌曲。组织演出了反映少数民族生活的歌舞 《农家苦》 《烟盒舞》 《乐穿花》 《老人家》《兄妹开荒》 《朱大嫂送鸡蛋》 《农作舞》等文艺节目。

1949年1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滇桂黔边区纵队成立,高梁担任边纵二支队十四团政委、纵队民运科长兼文工团团长等职。8月,部队在路南圭山雨胜村休整时,高梁谱写了 《圭山谣》和 《盘江曲》。9月,高梁率团随纵队前往广西百色迎接野战大军入滇,又创作出了 《会师歌》,以歌声迎接云南人民的解放。

云南和平解放后,高梁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四兵团政治部先后担任宣传部副科长、文艺副科长。1951年,高梁以出众的音乐创作才华,被调到北京 “八一”电影制片厂担任电影作曲,1953年赴朝鲜抗美前线体验生活,先后为抗美援朝纪录片 《救死扶伤的英雄们》,反特故事片 《脚印》,解放战争题材经典电影 《黑山阻击战》,彩色电影纪录片 《移山填海》等十多部影片创作音乐和插曲。其中 《脚印》获 “八一”电影制片厂一等奖, 《救死扶伤的英雄们》和 《移山填海》获文化部二等奖。1957年,高梁荣获中华人民共和国三级解放勋章和解放西南纪念章。

1960年3月至1980年4月,高梁出任云南音乐舞蹈家协会主席,中国音乐家协会理事。二十年间,执掌云南音乐舞蹈发展,为培养云南的音乐舞蹈人才,为繁荣云南音乐舞蹈创作,鞠躬尽瘁,做出了重要贡献。

2004年6月,高梁在昆明病逝,葬于波光粼粼的滇池之滨观音山公墓最高处,享年86岁。云南省文联在悼词中评价: “高梁同志是云南较早从事音乐创作的作曲家、音乐舞蹈活动家。在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以及解放后创作了大量鼓舞革命斗志的作品。早期创作的大量革命歌曲和组织爱国学生运动开展的群众歌咏活动,对云南的抗日武装斗争、民主运动、爱国学生运动、解放战争等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其代表作有 《小河淌水》 《圭山谣》 《纪律歌》。”他在 “为培养云南省的音乐舞蹈人才、繁荣云南省音乐创作、开展音乐舞蹈活动等方面,做出了积极的贡献。”

高梁一生坦荡无私,淡泊名利;他只事耕耘,不计收获。1988年春天,北京的一家音像出版社汇集云南民歌、小调代表作,准备出版 《风歌情谣》音乐集锦。高梁对编辑崔廉说: “稿酬的事,我个人就不要啦!你能组织出版反映云南风情歌曲的音像制品,还选了我的调调,我非常高兴!但有一点你要注意,编配中不要用电声,它给人感觉乱得很,它不能将民族情感很好的表达出来。”

高梁一生耿介豁达,疾恶如仇,一身正气。哪怕是在他生命最后的日子,只要听谁说起贪官和腐败、弱势群体的不幸遭遇,他都会在病房拍案而起,发出愤怒的吼声,直到呛咳不已才摸着呛疼的胸口: “老了,不行了,老天也不会让我再年轻了!”

高梁生前说: “我的作品有人唱,我幸福;数十年后还有人喜欢,我非常幸福。”一曲 《小河淌水》,朴素真诚、细腻含蓄、婉转深情,脍炙人口而家喻户晓,半个多世纪来日唱日新。那优美的旋律,令无数人陶醉。作曲家孟贵彬、时乐蒙把 《小河淌水》改编为混声合唱曲;昆明市歌舞团把 《小河淌水》排演成大型花灯歌舞剧;苏联作曲家阿拉波夫把 《小河淌水》改编成钢琴曲,传扬到全世界。高梁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就艺术与人生而言,许多时候,一位诗人,一辈子很难留下一首诗;一位作家,一辈子很难留下几句话。但被誉为世界音乐经典的东方小夜曲 《小河淌水》,在地球上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角落唱响,彝州音乐家高梁的艺术生命,就永远活在人民的心中。

《小河淌水》是云南的也是世界的,我们为有高梁这样的音乐家感到自豪和骄傲。 《小河淌水》,曲子是高梁原创,尹宜公改编。歌词是尹宜公改编第一段,黄虹、林之音改编了第二段。

缘识望天坡跳菜

冬日暖阳,望天坡的牛很幸福地烤着太阳,慢悠悠把稻草和阳光一起嚼进嘴里。哀牢山的彝族,在冬闲的日子里,就都像这老牛一样,过着乡间田园牧歌式的悠闲生活。

在这悠闲的日子里,悬在云雾之中的望天坡会时不时有几天热闹。娶媳妇了,嫁姑娘了,起房盖屋了,乔迁新房了,这些喜事都扎堆儿挤在冬天。一办喜事,高山顶上的望天坡就会热闹非凡,唢呐吹起来,葫芦丝吹起来,三弦弹起来,锣鼓喧天。这个村叫人称奇、有一千三百多年历史的 “抬菜舞”绝技又会喜气洋洋地上场表演。

望天坡的彝民祖先最早不姓 “阿”,他们姓 “蒙”,是南诏国彝家英雄细奴逻的后裔。唐昭宗天复二年 (公元902年),南诏王族遭受灭顶之灾,八百余人惨遭杀戮,侥幸逃脱的,纷纷躲入哀牢山中隐居,从此改名换姓,经年累月在封闭的大山里生活,却也很好地保留下了自己民族文化的根脉。望天坡的 “抬菜舞”,就是南诏国时期彝族人敬奉帝王在宫中表演的一种舞蹈艺术,它将杂技、舞蹈、音乐、彝族饮食文化融为一体,互为添辉,珠联璧合,保存着古老原始风格和民俗内涵。南诏第三代国王异牟寻曾派260多人的大型歌舞乐团跋山涉水,历尽艰辛,赴长安向唐朝王室敬献“南诏奉圣乐”和 “天南滇越俗歌”,这“抬菜舞”就在敬献的 “俗歌”、 “俗舞”之列。又跳又唱,喜庆祥和,诙谐幽默,变幻无穷的舞姿,让皇帝和宫廷大臣们笑逐颜开。

阿文光出生在望天坡 “抬菜舞”世家,他的爷爷阿本昌解放前就有一手好厨艺,四乡八邻的人结婚办丧事都请他掌勺,出菜时尤其喜欢跳 “抬菜舞”。就是因为喜欢跳 “抬菜舞”,才跳来了自己人生中的另一半,有了一个幸福的婚姻。据阿文光95岁的奶奶说,有一次出菜时缺人手没有人与爷爷搭档,他就塞了块手帕给在旁边的一个姑娘,抬起菜拉起姑娘的手就跳着出场。盘在手中飞舞,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姑娘也跟随着节拍边跳边唱,舞着手帕配合默契。像是扭秧歌,又像闹花灯,似在舞龙舞狮,又像杂技表演,硬是把爷爷顶在头上的一碗碗菜肴取了放到桌上。就是因为有了这么一段经历,后来爷爷就娶了这位姑娘做媳妇,这位姑娘就成了阿文光的奶奶。从此,两个人一辈子就走南闯北,靠跳 “抬菜舞”过日子。走得最远的时候,下景东,跑楚雄、南涧、弥渡、祥云等县做 “大相帮”,尽兴地跳 “抬菜舞”。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是在各种喜事上跳 “抬菜舞”。那六十多天不跳,是因为日子不好,没人办宴席,或两人正走在去跳 “抬菜舞”的路上。

那年月缺吃少穿的,但阿文光的爷爷奶奶因为在喜事上跳 “抬菜舞”,天天穿新衣,天天吃宴席,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那是何等的风光啊!

我见到兔街 “抬菜舞”非遗传承人阿文光的时候,他正在半坡一农家的喜事上当 “大相帮”, “大相帮”就是婚宴上跳 “抬菜舞”的主角。我们来得正是时候,刚进村子宴席就开始了。毕摩举行祭神仪式,煮熟的整鸡,各种美味佳肴敬献于祖宗灵牌位前,点三炷香,九叩首,敬天敬地敬灶神敬祖先。随后“上菜”就开始了,只听数声铜锣响,叭喇匠鸣大号,主持办事的 “总管”一声“看饭喽”的吆喝声,小唢呐欢快的调子吹起来,和着音乐节拍,两位 “抬菜”的大师从厨房里相继跳着出来,他们头顶托盘,左手和右手里也分别撑着托盘,三个托盘呈品字形,托盘里摆着 “八大碗”,三个 “八大碗”二十四碗菜差不多就是24公斤的重量。他们两人一边跳着舞步,脸上做着稀奇古怪的表情,幽默诙谐,欢乐吉祥。你来个 “苍蝇搓脚”,我来个 “鹭鸶伸腿”;你抬头 “金鹿望月”,我低头 “野鸡吃水”,你亮出一个“金鸡独立”,我摆出一个 “喜鹊蹲窝”。时而翻转跺脚,时而大步舞盘,在跳跳唱唱中,把盘中的一碗碗菜移到了桌子上。真是令人眼界大开,食欲大增。

彝族至今仍留有母系社会痕迹,那就是舅舅为大。哀牢山彝族民间宴席上独特的 “抬菜舞”就是舅舅家享受到的最高礼仪。当然舅舅方也承担义务,在喜宴上压席,即客人没有吃好之前你不能撤席,给我热热闹闹地陪着大伙吃饭。阿文光跳舅舅家的 “抬菜舞”,只见他穿一件绣满茶花的彝族火草领褂,亮晃晃的光头,微微挺起的肚子敞露着,嘴叼一张八仙桌,桌上摆了 “八大碗”,右手三指托盘,左手搭块新毛巾,面带笑容,满怀热情,摔手踢脚,摇头晃脑,似醉非醉,动作十分惊悚,真让人担心他的老板牙会崩裂,一桌子大鱼大肉会从桌上掉下来一片狼藉。旁人告诉我,这是望天坡 “抬菜舞”中的绝活,最精彩的“口功送菜”。嘴是用来控制方向的,重量其实通过八仙桌的腿大部分承担在油肚上了,不会出现我担心的那种情况发生。

阿文光是阿家的第十七代 “抬菜舞”传人,受父亲的影响,从小就跟随跳“抬菜舞”的父辈见世面,耳濡目染,深受哀牢山彝族文化的熏陶。到了十七八岁,他就已经是当地开口能歌、抬脚能舞的 “抬菜舞”哥头了,谁家有喜事,都少不了阿文光去跳 “抬菜舞”热闹一番。

阿文光年轻的时候,头脑活络得很,吹拉弹唱跳功夫好,油炸烹煮煎样样行,跳 “抬菜舞”更是跳得远近闻名。哪里叭喇响,哪里就有阿文光的身影。一天骑着辆摩托车,驰骋在乡间的田野上,嘴里哼着 “哪呢好玩哪呢克,哪呢好在在哪呢”。路上见着个男的就喊 “阿老表!兔街好玩呢,你要来呢嘎”,见着女的就更热情地喊 “阿表妹!望天坡好玩呢,你要来呢嘎”,把一个望天坡的 “抬菜舞”跳得传扬四方。

阿文光今年52岁了,他也差不多跳了一辈子 “抬菜舞”。喝了几口酒后,他的话有些多了起来。他对我说, (抬菜舞)跳不动了,再过几年他就不想跳了,让那些年轻人跳去。我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挣钱去了,恐怕你给人家一天一百块钱他也不愿意回来跳。他一下子就急红了眼,恶吼吼地对着我: “哪个说不愿意跳?我在中心学校培训了几百名学生,总该会有几个喜欢跳呢嘛!再说还有我儿子接我的班呢嘛。”

原来阿文光的儿子阿雄跳 “抬菜舞”也跳得很出色,在昆明云南民族村表演时被北京的一位酒店老板看中,就请他到北京发展去了。如今阿雄在北京已是餐厅里的领班,专门在酒店里负责 “抬菜舞”的培训和表演,又把祖辈的 “抬菜舞”在城市里发扬光大。

阿文光对我说, “抬菜舞”不是望天坡的人非要跳,那是老祖宗一千多年前就兴下来的!一代一代传到今天谈何容易!我知道他的意思,彝族人有古训: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丢不得!

夕阳西下,阿文光的奶奶靠在矮墙下烤太阳,享受一天中最后的一抹余晖,突然头一歪就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

农历丁酉年冬,望天坡 “抬菜舞”世家阿文光95岁的奶奶去世了。在彝族毕摩的经书里,这不是死,是灵魂升天,即灵魂脱离了肉体。肉体虽然停止了呼吸,但彝人的灵魂不死,人的三个魂还在空气中活着,一魂到祖先发祥地,一魂守坟,一魂在家接受供奉。

这位出生于民国年间哀牢深山的彝家女人,跟随 “抬菜舞”歌头阿本昌一辈子,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仍不忘记家乡的 “抬菜舞”。在阿文光的奶奶之前,流行于哀牢山一带的 “抬菜舞”有很多规矩,其中一条就是只传男不传女。但从阿文光的奶奶这一代起,年轻女子开始加入到了跳 “抬菜舞”的行列,只要喜欢跳,男男女女都可以来跳 “抬菜舞”。如今的 “抬菜舞”表演,更是少不了那些花枝招展、漂漂亮亮的彝家阿妹了。

在老寿星去世的那天晚上,几乎村中的大人都在第一时间,拿起手机打通了自己在外打工儿子的电话,告诉他们村中跳 “抬菜舞”的老太过世了,赶快回来 “开肩”。 “开肩”就是年轻小伙子第一次抬棺。哀牢山彝族有民俗,老人去世后,村里的年轻人都必须去抬棺材,没有抬过棺的人,就是还没有 “开肩”,是会被长者骂为不孝的。只有 “开肩”的人,到了自己年老去世后,才会有很多人来料理你的后事。给95岁的老寿星“开肩”,几十年才遇得着的一个火烧天,个个都想沾点老寿星的仙气,一下子就回来了十几个人。有的回来晚了,还生怕抢不到抬呢。

阿雄从北京坐飞机回来 “开肩”,他是从南华兔街望天坡出去,走得最远的跳 “抬菜舞”的年轻人。

哀牢山兔街半坡的彝族,缝喜事必跳 “抬菜舞”,那叫助兴;遇老人过世,只要上了七十岁,丧事也要当喜事办,也要跳 “抬菜舞”,这叫化悲。95岁高寿的奶奶一辈子喜欢 “抬菜舞”,如今她过世了,阿文光就想着要大摆宴席,弹跳三天三夜,给奶奶跳三天 “抬菜舞”化悲,把奶奶送归大自然。

老寿星出殡这天,来了很多的亲戚朋友和邻村的乡亲们,四五百人黑压压挤满了一个小小的望天坡,他们都要为老太太送山。百十只葫芦丝吹起来,百十把三弦弹起来,几百人围着吹葫芦丝和弹三弦的人跳起了 “闪歌”和 “翻歌”。歌声乐声震天响,一个村子载歌载舞的场景,十分壮观,望天坡笼罩在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之中。不像办丧事,倒像是在欢度一个隆重的节日。

一切按照传统的老规矩:摆八仙桌,摆成 “回宫八阵”;桌子有一边不坐人,留做席口成八字;放三条凳子,也成八字;坐八个人,撒八双筷,摆八个碗,摆八大碗菜……

稍微年轻的男人,都剃了光头,亲自下厨择菜煮肉。然后头上顶着托盘,手里还撑着托盘,托盘里是装满的一碗碗肉,跳着舞蹈上菜。两人一对,一对跟着一对跳起来,他们旋转自如,舞姿各异,不断把装满菜肴的托盘在他们手中翻出新花样。

兔街乡村的流水席,从跳 “抬菜舞”开始,这个过程,要跳十几分钟左右。看完 “抬菜舞”表演,客人才持箸吃饭。吃了一行,撤席后,再摆席, “抬菜舞”再度上场,第二行宴席才开始。每行需要一个多小时,三四行席吃下来,就是四五个小时的盛宴。 “抬菜舞”从早上跳到午后,又从下午跳到深更半夜。

就这样,阿文光大摆宴席三天,在唢呐声中跳了三天的 “抬菜舞”,风风光光把老奶奶送上了山。

办完老太太的丧事后,阿雄要回北京的酒店跳 “抬菜舞”去了。临别,他煮了新的斋饭,炖了七村河里的花石鳅,配上烟酒糖茶和水果,头顶托盘到老太太坟头上去作最后的告别。在那高高低低,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上,阿雄唱着“阿苏遮”,跳着 “抬菜舞”上山。没有唢呐的节拍,也没有客人的观赏喝彩,阿雄的 “抬菜舞”依然在自己的歌声里跳得十分真诚,他知道九泉之下的老太太喜欢后人以这样的方式祭奠她。

“头七”那天早上,阿文光杀了只鸡,煮了斋饭,头顶托盘跳着 “抬菜舞”上山祭奠了奶奶。左边跳三圈,右边跳三圈,献上整鸡和祭品,跪地叩首,叩首,再叩首。

每年的清明节、七月半、十月招,是哀牢山彝家人祭奠祖先神灵的日子。每当到了这个时节,阿文光都要杀牲,烹煮丰盛的菜肴,带领儿女们到祖坟上去祭祀祖先,在坟前给祖先跳一阵 “抬菜舞”。阿文光说,等他百年以后,他也希望儿孙们能像今天一样,到他的坟前给他跳一跳 “抬菜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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