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 瞳

徐向林

小雅一出门，那种不祥的预感就越来越强烈。

她好像被人盯梢了。

这样的感觉其实早就有了。这从她出门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防备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她从衣橱里翻出久已不穿的驼色修身长风衣，长风衣的下摆差不多到了她深灰色职业套裙的后摆假开叉处，最突出的是两只细长的袖子，一直漫过她纤柔的手腕。此前的一天，她还让先生王水给她买了一副镀晶的蛤蟆镜。这还不够，她又翻出了一条水蓝色的百搭丝巾围在脖子上。她这副装扮着实让王水吓了一跳，王水意味深长地问她要不要再戴上三年前去普吉岛旅游时买的那只带着边檐的小圆太阳帽，小雅一边把高跟鞋往脚上套一边说，帽子就不必了。喜欢戴帽子的人才真的是缺少安全感呢。

想想，王水可能是话中有话。小雅就朝着王水歉意地一笑：王水，等我这次竞聘上副总，我就陪你去马尔代夫度一次假。这是王水与小雅早就有了的约定，他们那次从普吉岛回来后，就已经计划着每年都要到处走一走，可是小雅每次都爽约，自从她晋升上索瑞卡（中国）公司的投审部总监后，她的工作就不分日夜地忙碌起来，每年都到处走一走的事情就一搁再搁，一年，两年，三年，都不见任何动静。王水第一回是生气，第二回开始失望，第三回他已经绝望了。用他的话说就是“饿过了饭点，已经失去了吃饭的胃口”。

小雅还是挺懂事的，记得在第二次爽约时，她刚从公司拿回一笔丰厚的奖金，她抽出厚厚的几叠钱往王水面前一放——要不，你就一个人去吧。王水冷冷地看着那叠钱，说了一句也许他蓄谋了已久的话，如果你不去，那我就带个人去吧。

你敢！小雅拍起了桌子，就像她在办公室经常跟手下拍桌子发火一样，也像她做精算师眼里容不得一个错误的数字一样，她绝不容许王水有背叛她出轨的迹象，不，连出轨的动机也不能有，一点也不能有。王水还是蛮识趣的，这套一百一十平方米的房子的首付，都是小雅掏的钱，每个月七八千的房贷也是由小雅供着。凭着王水在中学做教师的那点儿工资，在寸土寸金的大上海，想都不敢想，就连王水身上这套名牌西装，也是小雅自己拿钱给他买的。摊上这个在外企上班又漂亮又会赚钱的老婆，王水的同事和朋友都说他走了狗屎运，他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小雅那天出门时还带着一面小圆镜子，就攥在她的右手手心里，这样她就可以借着风衣长袖的优势，灵活自如地转动着手中的小镜子，这跟汽车后视镜的原理一样，可以反望后面的情况，她一定要把那个盯梢的人看清，她已做好了计划，在确定了盯梢者的面孔后，她就悄悄用手机拍摄下来，然后果断报警。小雅给这个反盯梢行动命了一个名——将计就计。

按小雅的判断，盯梢应该在半个月前就发生了。也就是发生在公司的美国总经理布利斯宣布从中层高管中提拔一个副总的消息发布后。那个消息一发布，很多人第一时间就给小雅庆祝，包括在公司做保洁员的阿姨都看得出来，那个选拔的条件就等于为小雅量身定制的。小雅是公司首席精算师，对创投风险和财务影响的量化，公司里无人可及。她还兼着公司投审部总监，这是索瑞卡这样的国际风投公司的核心部门，掌管着投资计划的生杀大权。这就有点儿类似于公司内的裁判庭，可以宣告这个投资计划可行，也可以一票否决。闯过了她这一关后，最后到了总经理布利斯那儿也就是签个字走过场而已。

别人的祝贺，小雅嘴上虽然谦虚着，但心里的兴奋还是掩不住的。布利斯在宣布选拔副总的消息后，还专门把小雅叫进了他的办公室，了解了她的工作近况，然后询问了她对公司今后发展的建议。小雅都用流利的英语一一作答，布利斯一边听一边记录，还一边说着“YES”“VERYGOOD”，那是表示对小雅建议的认同。

不过，过了两天后，形势陡然发生了变化。投审部的文员吴蔓暗暗提醒小雅，胡狸往布利斯的办公室跑得比较勤。胡狸这个名字听上去有点怪，你说得没错，她的名字就跟“狐狸”是同音字。胡狸进公司之初在小雅手下见习时，她的名字还叫胡琳。直到有一次开会，布利斯用生硬的中国话讲，公司做风投，要有狐狸一样的精明。于是，胡琳就顺着布利斯的意思把名字改成了“胡狸”，据说还得到了布利斯在私下场合的表扬。

自从改了名字后，胡狸就开始青云直上，先是做了风投一部的主管，没到一年，就挤掉了一部的总监齐先生。齐先生是个谦谦君子，在公司人缘很好，同事们私底下说胡狸与齐先生谈了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人最终没谈成。齐先生黯然辞职离开公司，胡狸就顺顺当当地顶了他总监的位置。

是不是改了名字就能换了好风水，公司有一帮人从胡狸的升迁史中得到了启发，蠢蠢欲动掀起了一股改名风。就连吴蔓都就改名的事征求小雅的意见。小雅没好气地说，你改了名字也升不了职的。吴蔓有点茫然，小雅就咬牙切齿地说：你没有狐狸的那股骚劲。吴蔓就笑了，这一点，她不得不承认小雅说得对。

这段时间，小雅走路有点儿漫不经心的，这跟她平时风风火火把高跟鞋叩得地板颤颤作响的风格有点不一样。小区里的银杏树挂满了青黄相间的果实，黄中透着红的扇形的银杏树叶在秋风的轻拂下开始往树下飘落，透过小雅手心里的小圆镜，小雅看到身后不远处有一个保洁员阿姨在扫着银杏树叶，有两个保安正列着队在小区里巡视，他们走路的姿势有点像军人，小雅仔细看了，他们的两只手都是空空的，没有偷拍的器具。她的身后，除了扫帚发出的轻微声响外，小区显得很安静。看上去没任何异样，小雅还是没有放松警惕，一直走进地下车库，拉开车门上了车，小雅才把小圆镜往副驾驶座上一放，长舒一口气，启动了车子驶上沪太路，往陆家嘴的公司去。

小雅被人盯梢的担忧并不是多余的。就在一周前，从一个博客上流出了一组蹿红的帖子。帖子的标题是“外企MM的午餐”，尽管是侧面，但所有认识小雅的人还是一眼看出，那个在上岛咖啡用商务简餐的漂亮女人就是小雅。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小雅的对面就坐着先前从公司辞职的齐先生，齐先生辞职后，进了另一家风投公司工作，成了索瑞卡公司的竞争对手。事实上，那天恰恰就是小雅约了齐先生在上岛咖啡见面，齐先生在索瑞卡公司曾跟进一个物流网的风投计划，按照辞职条款的约定，齐先生是不能再追踪这个项目的，小雅在过审这个项目时，看到这个计划很好，就约了齐先生见个面，了解一下情况，准备建议公司把这个商业风投计划进行下去。可是，这次见面，犯了职场的大忌，索瑞卡公司是有明文条款禁止公司员工与竞争对手见面的，即使不得不见面，也得按程序报请总经理也就是布利斯的批准。小雅并没有忘记公司的这个规定，但是布利斯出差北京了，小雅就想等他回来再汇报这件事，这就麻烦了。有人把这个博文转发到布利斯的手机上，布利斯勃然大怒，狠批了小雅一通。

吴蔓分析，在提拔副总的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出现这样的网文和照片，一定是胡狸在背后搞鬼。小雅心里认同吴蔓的分析，表面上却若无其事地说，同事之间没有证据最好不要背后瞎议论。

小雅开始防范着胡狸，但还是防不胜防。小雅有一个大学同学到上海来出差，这个大学同学是个帅气阳光的男生。不可否认，小雅与他在大学里曾谈过那么一阵子恋爱，小雅心里清楚，他们的恋爱是很纯很干净的，有过亲吻但绝对没有上床那样的事。小雅不仅对工作精算，对自己的人生也是相当精算，如果不是一辈子可以厮守的那个人，小雅是不会轻易把自己交出去的。这是小雅的底线，她一直恪守着这样的底线。

那个男同学打电话给小雅，他有一个乡村民宿开发计划，想到小雅在国际风投公司工作，就让小雅带点儿资料给他看看，看能否申报他们的风投资金。这本是正常的工作往来，小雅那天很职业化地去了，去的是那个男同学下榻的锦江宾馆。可是问题来了，那个一直盯梢着小雅的博客又发了一组图文“外企MM五星酒店私会大学男同学”，光从标题上看，这个帖子的信息量大了去了，从小雅下车，走进宾馆，甚至走进电梯，与男同学见面标着房间号的房门，再到小雅出电梯、出酒店大门、上车离开，一共发了16帧高清照片，照片下面还一一标注了说明文字。

小雅恼怒了，在房间里待了一个多小时，那意味着什么？小雅比谁心里都清楚。小雅走进公司时，工作大厅里的那些人都围在一台电脑前有说有笑，看到小雅刷卡进门，那个开着电脑的员工赶切换了电脑页面，围着的随后就表情各异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台位。小雅往自己独立的那个小办公室走的时候，透过手中的小圆镜，他看到有几个男女同事刚坐下，随后又从椅子上弹出来，几个脑袋趴在工作间的隔断上，聚在一起小声地议论着，有人还朝着小雅的背影呶着嘴。小雅冷笑着，她装着不知道他们在议论她，但她开了门开启了电脑后，手指竟然在鼠标上轻微地颤抖着。

吴蔓轻敲办公室门走了进来，她正准备回身把办公室的玻璃门关上，小雅淡淡地说，不要关了，你来的意思我明白，照片我都看到了。吴蔓涨红着脸，看似气愤难平，还朝对面的办公室指一指。顺着吴蔓的手指处，正是胡狸的办公室，办公室的玻璃隔断合上了百叶窗帘，只隐隐地透出些许光亮。

小雅那天看过审材料时，注意力很不集中，那些数字就像张牙舞爪的怪兽，直往她身上撕扑、缠咬。布利斯对这件事的态度倒是持着美国人特有的开明的态度，不过他还是善意地提醒小雅，只要不是上班时间，他就不管。他甚至还开起了小雅的玩笑，说没想到具有东方传统观念的小雅在私生活上也如此开放，如果不介意的话，他也想请小雅去酒吧泡泡。说着，他的脸上还露出了很放肆的笑容。让小雅看了很不爽。小雅逃也似的离开了布利斯的办公室。

回家的路上，小雅满脑子纠结，要不要把这件事说给王水听，王水听了会有什么反应？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把这件事跟王水坦承，她是瞒不住事的人，王水总能从她的表情中检索出她的心事，这是王水的高明之处，也正是王水能俘获她芳心的重要因素。再说，这件事已经在公司闹得沸沸扬扬，王水迟早总会知道的，等他知道了再解释这件事，那样就有点麻烦。

出乎小雅意料的是，王水对这件事的反应非常淡定。他正在书房里批改学生的作业，他从作业堆中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任何不快的表情，他哦了一声，接着说了句，大学同学啊，该见一见的，是该见一见的。然后，就又继续埋头批改作业。

王水的态度反而把小雅搞糊涂了，为了引起王水的关注，她还加重了语气重复，王水，他是我的大学恋人，我们就两个人在房间里待了一个多小时。这就有暧昧的暗示了，换作任何一个男人，可能会暴跳起来，自己漂亮的老婆与过去的恋人在一个五星级大酒店房间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像话吗？潜台词是什么，是个男人都能猜得出来！可是王水还是不急不恼，他头也不抬地说，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了你啊，出轨的事你刘小雅干不出来。

王水这样的回答，除了让小雅涌上莫名的感动还能说什么呢。小雅走过去，用纤巧的手指胡乱地在王水的头发上乱揉，王水的心旌开始荡漾了，无法再集中精力批改作业了。他呼地站起了身子，喘着粗气搂着小雅开始亲热起来。小雅说，窗帘还没关呢。王水说，没关系，咱们家在32层，谁看到啊。

一阵激情过后，小雅裸着身子把衣服缠成一堆，然后在衣橱里翻内衣翻居家服，她把内衣穿好，先是穿了一套大红的居家服，觉得有点儿艳，然后又换了一套白色的棉质居家服。她把挤成一堆的职业套装包括内衣全扔进了滚筒洗衣机，就开始为晚餐忙碌起来。这是小雅少有的几次下厨房，平时都是王水做好了给她吃。是自己心虚吗？小雅觉得没心虚的事情，可突然地对王水这么好，看上去还是有些心虚的样子，小雅就笑骂自己：怎么突然这么贱。

王水又回到了桌前批改作业，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小雅，被选拔上副总是不是就要到美国培训半年。

是啊。小雅憧憬地说。在大学时，她曾一门心思想到美国留学，但后来还是留在了国内，没去成。她把切得细细的姜末往油锅里一倒，油锅就吱吱地沸腾了起来。我到了美国你在家里要乖，要不然，我就把你放油锅里烹炸。王水没回音。小雅回过头去看王水正集中精力批改作业，直到喊他吃晚饭前，也再没有打扰他。

问题接着还是来了，还是那个神秘的博客又发出了一组图文，“外企MM换私房衣”，我相信，只要你是一个有好奇心或者带着某种居心的人，看到这样的标题，估计不会没有点开看一看具体内容的冲动。那个博文，点击量居然超过了几十万。这在自媒体时代，这个数字看上去还不是一个很大的数据，有人在网络直播吃饭的视频，还有几百万的点击量呢。可是，博客毕竟已是一个被迭代了的快过时的网络日志，在这种情况下，收获这么多的点击量，已经很不错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小雅跟王水商量着要不要报警。王水把博客上的几组图文翻看了一遍后说，虽然标题取得很吓人，但是并没有暴露出很大的尺度，就拿换私房衣这组照片来说，发出来的照片只是一些已经穿上了私房衣的背影和侧影，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接着，王水又说，假如是朋友或同事的搞怪玩笑，报了警不就麻烦了嘛。

小雅皱着眉头想了想，王水说得有点儿道理，决定暂时不报警。她知道王水对计算机比她精通，就让王水看能不能查出博客到底是谁发的，王水在网上翻了一阵后，博客是“老克”注册的，并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资料。那能不能删除呢？王水试了几次，没猜中博客的密码，删不掉。小雅又让王水给这个博客的平台后端发声明，要求删除这些博文。王水为难地说，怎么证明这些图片是你呢？即使能证明，又怎么举证伤害呢？这些倒是个难题，小雅没招了，最后只得说，你给“老克”留个言吧，请他把照片删除。王水依照小雅的吩咐留了言，他边留言边说，即使原博客删掉，但已经通过网络、微博和微信朋友圈流传了。王水为了说明小雅做这件事的徒劳，还打了一个简单的比方，这就像母鸡生下了蛋，你再把母鸡杀了鸡蛋也塞不回母鸡的子宫。这个比喻有点儿不恰当，小雅正想着自己的心思，对王水不恰当的比方没有应答。

王水是故意提到子宫这两个字的，他不止一次跟小雅明提或暗示过生孩子这样的话题。小雅坚决不同意，房贷还欠着呢，花钱的地方太多。腆着大肚子，不要说提拔无望，就是工作也可能难保。虽说《劳动法》对怀孕期和哺乳期的女人有着保护作用，可是在竞争对手如林的公司，很可能因为生孩子这件事而被边缘化，即使你生完孩子坐满了月子上班了，你的位置已经被别人取代了。公司可能象征性地再安排个无关紧要的位置给你，那个无关紧要的位置对应的也是无关紧要的薪水，这样上班还有意思吗？小雅觉得没意思。就拿吴蔓来说吧，这个貌似忠诚的部下，但小雅看得出来，她正觊觎着她的位置，恨不能小雅尽快让出一条生路，让她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呢。

小雅决定与胡狸正面开战了。她推开胡狸的办公室门，胡狸正反复地翘着手指，欣赏她那刚在美甲店精心修好的美甲。见小雅进来，依然没有停下她的自我欣赏。过去那个在小雅手下见习时不是忙着给小雅倒水就是送点零食的胡狸已经不复存在了。小雅想权力就是一个照妖镜，很多人经照妖镜一照，就会露出原形。胡狸在照妖镜里一定是一只一心想吞吃人心的狐狸，她就是一只狐狸精，就是一只狐狸精。小雅心里诅咒着。

别闹了，该收手了。小雅很正式地警告胡狸。胡狸没理会她。我说别闹了，该收手了。小雅声音提高了八度，估计外面大厅的人都能听到她的声音。胡狸这才把目光从手指上移开，眼神里带着虚假的笑意看着小雅，她慢条斯理地说话了，刘小雅，不，刘总监，我知道你怀疑是我发了那些照片，不过，你猜错了，照片不是我发的。小雅条件反射般地说：我都调查清楚了，就是你发的！

这是小雅的诈术，但胡狸没吃她这一套。胡狸把虚假的笑容也收敛了，很正色地说，你说是我发的，请你拿出证据。提到证据，正击中小雅的软肋。她哪里有证据呢。但她还是硬着头皮给自己开脱，我们同事一场，我才好心劝你别再做得过火把自己给烧了，要是你还嘴硬，那我就只好报警了。

好，我奉陪到底。胡狸一点没示弱。

职场上的厮杀，容不得半点示弱。小雅和胡狸都懂得这个规则。现在既然已公开撕破脸了，小雅别无退路了，她只有报警这一条路可走了。

小雅是带着冲动报警的，她没有与王水商量。警方很重视这件事，小雅的报警电话打出不久，辖区派出所就来了两位民警到公司做调查。他们先是对小雅做了报警笔录，然后就着小雅的电脑把博客打开来，再固化页面一一取证，一切都按着法定的流程走。

这样的行为算不算犯罪？小雅专业知识很精通，对法律了解不深。犯罪嘛，算不上。一个瘦高个的年轻警察回答道，这种行为侵犯了公民的隐私权，按《治安管理处罚法》规定，偷窥、窃听、偷拍、散布他人隐私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的罚款。像你这种情况，侵犯隐私权的情节应该属于比较严重的，可以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的拘留，并处五百元以下的罚款。

小雅注意到对门的胡狸也在办公室，两个办公室门对门，中间只隔着两米左右的通道，他们的话胡狸应该听进去了。小雅希望把幕后元凶抓到，最好是拘留。在这种时候，她不能心慈手软。

报案后，小雅心情轻松了许多。她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布利斯做了汇报，她认为有这个必要。布利斯在办公室内来回踱了会儿步，他还拉开落地窗帘，隔着玻璃幕墙，陆家嘴前面的黄浦江一览无余，西下的斜阳在黄浦江上铺上了一层碎金。布利斯看了会儿金光闪闪的江水，他似乎下定决心了说，刘，你认为有这个必要那就按你的思路去处理吧，无论牵涉到公司的谁，法律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

有了警察的介入，有了布利斯的支持。小雅松了一口气，悬了多天的心也松弛下来。她把小圆镜收进了抽屉，看了一眼挂在衣架上的长风衣，也没必要穿了。偷拍吧，你就大胆地偷拍吧。小雅希望偷拍来得更猛烈一些，越是猛烈，处罚越是重。

小雅走出金融大厦，外面的阳光正好，阳光扑在金融大厦蓝色的玻璃幕墙上，很是耀眼。小雅拉开车门前，心血来潮，她要以金融大厦为背景，来张自拍。微信朋友圈已经有好多天不刷了，得弄张自拍刷一刷，要不然在朋友圈哪来的存在感呢。

小雅右手举着手机，尽量把右手臂伸得远远的，然后来了个灿烂的笑容，手机“咔嚓”一声，她秀美的照片就出现在手机中了。自拍好后，小雅把手机拿到眼前，她把照片放大，看看有没有要修修的地方，她是个完美主义者，脸上多个暗斑或多条笑纹，她都要精心地修正好才能发微信朋友圈。可是她把手机照片放大时，她突然看到金融大厦的幕墙上，映着一个熟悉的影子，再放大一看，看清了，王水正在大厦前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举着手机对着她的背影拍照！

小雅揉揉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她慌忙回头去搜寻，但是没看到王水。要不是玻璃幕墙碰巧反射，她绝对看不到身后有人在偷拍她。坐进车子，小雅的慌乱感没消失，反而愈加浓烈。她拨通了王水的手机号码，她问王水，你在哪儿呢？

我在家啊，马上做饭，要做你爱吃的排骨汤，王水答。

小雅还要说什么，但话都到了嘴边，她又硬生生地锁住没说。最后只说了句，知道了，我马上到家。

然后，小雅又拨打了瘦高个民警给她留的手机号。瘦高个民警姓孙，是入职不久的社区民警。他还给小雅留下了一张名片，涉及案情的，欢迎小雅随时与他通话。电话接通后，小雅说，孙警官，我找到偷拍我的人了。

谁？孙警官警觉起来。他让小雅等一等，要找支笔做记录。

不必做记录了。小雅说，偷拍的是我老公王水，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你打电话给王水问一问他，他为什么要偷拍我，你打电话时，就说是你查出来的，千万不要说我知道这件事。

这个拜托有点儿无厘头了。孙警官犹豫了一下，想了想后，还是答应了小雅。过了几分钟后，孙警官给小雅打来了电话，你老公承认了。

为什么偷拍我？小雅急切地问。

你老公说这是夫妻之间开的玩笑，他说没有孩子，生活过得很单调，想在网上找点刺激。

就这些？

孙警官想了想些说，你是不是要到美国去培训？

小雅说，没定呢，可能也去不成。

噢，你老公也提到了这件事。我想可能他这么做也是想阻止你去美国吧。

他是这么说的？

前面是他提的，后面是我推测的。不过他没承认。

那……能不能……不拘留？罚款我帮他交。小雅试探着问。

孙警官在电话那端笑了，这是你们夫妻间的事，你是被侵犯隐私权的当事人，只要你不追究，罚款都不要交。我们就可以结案了。

刘小姐，我们可以结案吗？孙警官又追问了一句。

谢谢你，孙警官。可以结案了。小雅说完这话，又补问了一句，我老公知道是我举报他的吗？

他不知道。我告诉他是我们侦查出来的。

好的，再次谢谢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小雅在一连串的感谢中挂了电话。

回家的路上，小雅开通了汽车上的蓝牙功能，她打了个电话给王水。亲爱的，我都闻到排骨的香气了。

王水的声音在汽车内嗡嗡作响——你这个馋猫鼻子真尖。

我们明天休年假吧，去马尔代夫。小雅端出了她的临时计划。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王水示意她再说一遍。

那回家再说吧。

小雅关掉了电话，她旋开了音乐台。电台里正在播送一首老歌，张学友的《她来听我的演唱会》，不知怎的，听了几句歌，小雅的眼泪就滑出来了，脸上浮出了两道明显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