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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你去远方

2018-11-12相裕亭

连云港文学 2018年5期
关键词:小媳妇胖女人河口

相裕亭

我到兴隆的那天下午,已近黄昏。由北京跑丹东的那趟慢车,在兴隆站停靠时间短,上车、下车的旅客,如同晚风中急于寻找巢穴的鸟儿,匆忙而又孤独寂寥。

出站口的“的士”司机,不知怎么都混进站内,一个个迎上来,围住我,问:

“打车吧?”

“同志,你打车吧?”

我视若无睹,径直走出出站口,走到站前广场,见一位光头的“的士”司机站在车边,他拿眼神冲我微笑,我便拉开车门,上了他的“的士”。

那师傅很得意地问我:“去哪?”

我说:“花果山庄。”

他脚下的油门一踩,只听“呜”的一声,那车子一家伙冲出老远。

途中,他为抢时间,在小县城那并不宽敞的马路上左躲右闪,有几次接近“十”字路口的红灯区域时,他还不断地开车压直线,我提醒他:“你这样压线,在我们内地,是要被交警扣三分、罚50块钱的。”

那师傅不以为然地说:“嗨,在我们这儿,没事。”他还告诉我,在他们兴隆,所有的路口都没有电子眼,只要不被警察现场逮着,只管放开车速开。

果然,我们各地来此采风的作家,在兴隆南山的花果山庄住了几天,偶尔下山,到街上转转,看到驴车、汽车与行人混行一道。马路两边,卖青菜、摆摊点的各占一方,尤为夸张的是,一辆辆卖山果、卖绿皮核桃的车直接停在马路中间,敞开车厢,扬起小喇叭高声叫卖,竟无人干涉。

好在,县城里人口少,车辆少,马路上尽管各种车辆混杂,各类商贩、摊点占道,街面上仍然没有发生交通堵塞或道路拥挤的现象。几天下来,我们甚至认为:住在那样的大山深处,过着悠然自得的慢生活,还不错呢。

有一天,我要赶早去下板城见个朋友。

下板城,是承德下面另一个山区小县城,也就是盛产“板城烧锅酒”的地方,离兴隆县城约有八十几公里。一大早,太阳还没有从东南边的山梁上冒出来,我就赶到了街口那个看似普通饭馆、旅店一样的兴隆县长途汽车站,快进售票大厅时,一个留长发、穿黑衣服的小媳妇跟过来,她问我:“去哪的?”

我看那小媳妇脸很白、嘴唇涂得很红,顺口回她一句:“下板城。”

那小媳妇,嘴巴甜甜地跟我说:“大哥,跟我们车子走吧,马上就开车了,20块钱,送你到下板城。”

此地人讲话,略带“京腔”,她把“钱”说成“乾”。我年轻时在北京读书,几十年后再听“京腔”,颇感几分亲切。但我不想跟她走。我知道她是拉客女,没准是“跑黑车”的,我一个外地人,初来乍到的,还是正正规规地进站购票上车吧。

于是,我没有搭理她,直奔前面售票厅去了。

说是售票厅,其实就是在候车室内,靠南边的一面透光的窗口,用玻璃围出一小块地方,并在玻璃墙上抠出三个鸽子窝似的售票小洞洞。

我奔着那三个并排的“小洞洞”走过去,只见里面一个四十几岁的胖女人,正坐在南边窗口前的一把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瓜子,与院子里一个正抱着黑皮管子洗车的男人讲话,我绕过进站口那道无人看管的检票护栏,走到停车场的院子,问那个胖女人:“去下板城的车几点?”

那个胖女人,看都没看我一眼,冲我挥下肉嘟嘟的手,没好气地说:“买票到那边去。”

她说的那边,就是我刚才所面对的那三个鸽子窝似的“小洞洞”。

回头,等我再返回来,就见刚才那个嗑瓜子的胖女人,已经坐在“鸽子窝”后面的高背椅上等着我了。我埋头掏钱包,正要说我的去向。不料,刚才那个脸很白、手也很白的小媳妇出现在我的身后,她冲着“鸽子窝”里面的那个胖女人,说:“张姐,这个人要去下板城。”

一语未了,刚刚还叫我到对面买票的那个胖女人,忽而把胸前售票的小抽屉“哗嗒”一声推上了,面无表情地对我说:“去下板城的车没有啦,你跟她的车走吧。”

我生疑,刚刚她还叫我到这边来买票呢,这怎么一转脸就没有去下板城的车了。我看售票厅里面的石英钟,问她:“这还不到七点钟,怎么就没有去下板城的车呢?”

胖女人回我一个字——“对”。随后,便不搭理我了,又跑到玻璃屋那面,与院子里那个还在洗车的男人讲话去了。

此时,我身后那小媳妇可得意了,她绕到我跟前,冲我兜一个媚眼,说:“走吧,再不跟我走,什么车都没有了。”说话间,她还冲我两手一摊。做了一个无奈而又十分引诱我的动作。

我知道她与卖票的那个胖女人是合起伙来在骗我的。但我面对“站内无车”的这个结果,又该如何呢?我两眼茫茫地戳在那儿左右张望,我想看看站内的客运时刻表上,到底还有没有去下板城的车。可我张望了半天,竟然没看到站内有关“时刻表”的标志。

而此时,那小媳妇反而做出一副不想搭理我的样子,她从我跟前走过时,背后扔我一句话,说:“随你,不想坐我们的车就拉倒。”说完,她转身走开,冲着旁边来来往往的赶车人,高喊:“有去下板城吗?去下板城的,跟我们车走了,马上就要开车了!”

那喊声,显然是冲着我来的。

我知道我可能被站内站外两个女人糊弄了,可我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那一刻,我反而觉得自己很无助呢。我要去下板城,而车站内给出的答案是:没有去下板城的车了。眼前,这位令我生疑的小媳妇,偏偏又在那高一声、低一声地喊呼:去下板城的跟她上车!

无奈之中,我还是跟着那小媳妇去了。

好在当天,我去下板城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就是去会个朋友,中午在那吃顿饭,顺便看看他们那儿有没有好玩的景点,傍晚时就返回兴隆。

可那小媳妇看我被她“俘虏”了,当即对我不感兴趣了,她指着广场边的一辆车门洞开的灰突突的小中巴,说:“去吧,你先到车上等着吧。”

这时,只见中巴车跟前一位头发梳得很亮,白衬衣紧扎在腰间的中年男人,向我这边看过来,我看那人的穿戴,很像是小学校长之类的人物,其实,他就是那辆中巴车的司机,他与那个招揽我上车的小媳妇对下眼睛后,主动迎过来,问我:“去下板城的吧,上车。”

我走到跟前,仍然很疑惑地问他:“几点能到下板城?”

他说:“10点来钟吧。”

我问:“具体是什么时间?”

我说:“我想要个准确的时间,给对方发短信,好让下板城那边的朋友去车站接我。”

那个头发梳得很光滑的驾驶员,还真给了我一个准点儿,说:“9点40吧。”说完,他又补充一句,说:“如果路上不堵车的话,也快。”随即,他就转到车厢的那一面,不想与我深说了。

我心想,他说的9点40,那是要大打折扣的,没准就是10点钟到了。管他呢,10点就10点吧,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情,不就是会朋友玩吗。转瞬之间,我把自己宽慰了一番后,随之上车了。

当时,车上已有一个老太太,正坐在驾驶员后面的那排长座椅上埋头剥豆子,驾驶员对面,类似于副驾驶座后面靠发动机盖旁边,坐着一位中年妇女,可能是上车前没来得吃早饭,此刻正双手捧着一块鸡蛋饼在吃,弄得满车都是鸡蛋饼中透出的那股子葱花味道。

我选在剥豆子的那老太太后排座坐下,看到那老太太剥豆子的手,都被竹筐里青茵茵的豆皮染绿了。听她与前面那个吃鸡蛋饼的女人讲话,好像她们彼此认识,说的都是些家常里短的事。

回头,我们在车上等了大约有20分钟,那个头发梳得很亮的驾驶员终于把车子发动了。但那时间,那个拉客兼卖票的小媳妇,还在广场上喊呼:“柳河口,柳河口的走啦!”

当时我就想,这车子不是去下板城吗,怎么还柳河口呢?正纳闷呢,那小媳妇手把着车门跳上了车来,随后车子启动了。

但我不放心,问车上人,这车到底去哪儿。

车上尚无人回答我,那小媳妇抢先告诉我:“你就好好坐着吧,你去下板城,只有坐我们的车子到柳河口,再换乘去下板城的车。否则你就没有车了。”

我一听,上当了。

可,事已至此,我只好跟着他们的车子走了。

但是我没有想到,那车子在站前广场绕弯时,只能说车子在动,根本谈不上走,旁边遛狗的人都比那车子走得快。卖票的小媳妇始终把头伸在车窗外,见人就喊:“去柳河口啵?去柳河口的走喽——”

期间,还真被她喊上了几个乘客。

他们中,有抱着孩子、拎着篮子上车的,也有背着蛇皮口袋上来的,还有一个女人穿双花拖鞋,手里用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提着半块红瓤的西瓜上来了,说是昨儿买来个大西瓜,小两口没吃了,送一半给娘家妈。满车人还跟着应和,有说姑娘孝顺,也有夸那西瓜个头真不小的。

满车人,唯我是“客”。所以,我只听不语,但我从他们的话语中,辨出车上的人似乎都相互认识。那个卖票的小媳妇,也回过头与他们讲话儿,并很亲热地叫出车上人的称谓。

车出站前广场,路边一个炸油条的摊点前,只见一位秃顶的大爷,高高地举起手中的拐棍拦车,驾驶员停车的瞬间,自言自语道:“老干部又来了。”

那老大爷手扒着车门,并在那售票小媳妇的帮持下上了车,司机回过头来,问他:“你的秘书呢?”

那大爷说:“在乡政府等着我呐。”

我一听,他还真是个老干部。可等他与那卖票的小媳妇为一块钱而争讲票价时,我才悟出,开车的师傅是拿他逗乐呢。

此时,有人问他:“这两天,相亲没?”

大爷说:“嘿,别提啦,昨儿被人骗去七八千。”

“咋被人骗去那么多钱呢?”

老人说“人家领你去相亲,你得给人家买个票吧,到中午了,不得请人吃个饭吗,回头,还要见面礼呢!这年头,又是手镯,又是戒指的,可不得七八千嘛。”

我看那大爷,少说也有七八十岁了,与旁边人耳语,说:“他快八十了吧,还相老伴?”

不料,我的话被那大爷听到了,他回过头来,告诉我:“一百岁还想坐花轿呢!”随后,他又自言自语地唠叨说:“一个人,没个说话的,多孤单呀!”听他那话音,他独自生活好像很寂寞、很悲苦似的。

我身在异乡,怕话多惹事,没再跟话,可满车的人都以那个大爷为话题,问他相中的老伴年龄呀、长相啥的。听到最后,我才悟出:敢情大伙问的,与老人说的,都是一些谎话,逗乐玩呢。

但是,其中有一件事,好像是真的,那就是剥豆子的那个老太太问他:“这两天,去没去政府要钱?”

“去了,县长不见我,让我把他们大牌子给砸了!”

说话间,那大爷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塑料袋,抖出里面的照片,传给大家看。原来那大爷真去县政府砸牌子了。照片上,只见他用手中的拐杖,正敲县政府的大牌子。

我忍不住问他:“你砸县政府的牌子干啥?”

大爷说:“政府不为老百姓办事,还要政府干啥,砸了拉倒呗!”

再一问,老人家的房子被政府给拆迁了,可拆迁款被村委会扣去百分之三十,老人家不乐意,就四处告状。老人说,他找过乡里,找到县里,再不解决,他要到承德去找市长了。

承德是他们市政府所在地。

我要去的下板城,与兴隆县同是承德市管辖。

车上,因为有那个大爷说话逗乐子,一时间我竟然忘记了车速的快慢。只记得沿途不断地有人上车和有人下车。其间,路过一个集镇时,车上的人下去一大半,那个卖票的小媳妇,看车上的人没有几个了,突然间好像受到莫大委屈似的,跟那个头发梳得很光滑的驾驶员说:“这几个人,怎么走呀!”

驾驶员当即把车子停在路边不走了。

那小媳妇便下车“喊客”。直至“喊”来几个拎着筐子、赶着猪崽的人上车后,车子这才重新上路。

那时间,已经是上午10点多了。先前在车上与大家逗乐的那个大爷也在中途下车了。

那一刻,我似乎有些着急,问那卖票的小媳妇,还有多久能到。

那小媳妇不说还有多久能到,她告诉我:“快了,还有30来里。”

我知道,山区的30里,可不是平原的30里,驾驶员一点油门就能到的。没准还要再走上40分钟、甚至一小时呢。

我安慰自己,算了,已经上了贼船,就这样随他去吧。

末了,快11点时,车子总算到了柳河口。再问去下板城的车。

那小媳妇告诉我:“你下车,到路口去等过路车。”

那小媳妇让我到前面的三岔路口,见车过来,就招手。她说:他们的车子,进不了城,只能把我放在那儿啦。

我两眼茫茫地看着前面的三岔路口,也就是那小媳妇说的柳河口,很不情愿地下车了。

然而,当我独自站在三岔路的路中心,看着三面车来车往,先是不知道我要去的下板城是哪个方向。再者就是,我不停地向呼啸而来的车辆招手,许久,竟然没有一辆车在我跟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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