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普罗普“功能说”看“大女主剧”的模式化
2018-11-12余梦帆
◎ 余梦帆
“大女主剧”的热播引发了众多讨论,其中关于它的模式化问题也有学者提及,把它当作问题的有之,认为它没有意义的有之,到底是什么模式又说得比较含糊,一般是总结一些共有的特点,但不能成为有条有理的模式框架,本文力图厘清这些问题。
一、“大女主剧”的出现
近年来随着《甄嬛传》《芈月传》《楚乔传》等电视剧的热播,“大女主剧”一词逐渐走向大众视野,并被广泛使用。“大女主剧”主要指的是一些以女性为核心人物,记录了女主角由弱到强的成长过程,其中可能还包括权谋、宫斗、复仇、爱情、亲情、友情等元素,表现女主角的独立自主、坚强勇敢一系列这样的电视剧。
根据CSM52城和CSM全国网收视率来看,从2012年的《甄嬛传》开始到今年,排名前二十的电视剧中“大女主剧”逐渐增多,上榜的从一年一两部到七八部,其中《武媚娘传奇》《芈月传》《锦绣未央》《花千骨》的点击率破百亿,今年还有十二部“大女主剧”正在播放或将要播放,如:《赢天下》《如懿传》《独孤皇后》《扶摇皇后》等。“大女主剧”如此火的原因,是它不同于以往“大男主剧”中的男权天下,“大女主剧”不再是女性为男性的附属品,而是以女性为主角,男性簇拥在女主角周围,帮助她们克服困难并走向权力或事业的巅峰。还在于女主角形象不再是“傻白甜”,而是有着自己的人生追求、聪明勇敢、独立坚强的女性形象。突破这两点的“大女主剧”给观众带去了新鲜感,剧中女性形象的成长过程对观众也起到了心理抚慰的作用,才使得近两年“大女主剧”发展迅速,在数量上呈现井喷的趋势。虽然数量增多,但是很多网友表示已经看腻了,不会再过多地关注这类剧。而这“腻”的原因主要是“大女主剧”都是一个套路,模式化问题严重。
二、“大女主剧”的模式化
“中国传媒大学副教授赵晖把2012年当作‘大女主剧’的分水岭,”以2012年的《甄嬛传》为分界,之前女性与男性角色的戏份大体上还是并行的,但之后却出现了一系列女性角色霸屏的现象。因此本文将从2012年的《甄嬛传》开始,再举出每年收视率靠前的一两部“大女主剧”为例子,比如:2013年收视率第三的《陆贞传奇》、2014年收视率第一的《武媚娘传奇》、2015年收视率第一第二的《芈月传》和《花千骨》、2016年收视率第五的《锦绣未央》、2017年收视率第二、第六、第十二的《那年花开月正圆》《楚乔传》《三生三世十里桃花》这九部剧来比较分析“大女主剧”的模式。
在方法上借用俄国民俗学、民间文艺学家普罗普的“功能说”,它来自于普罗普的故事形态理论,最开始用于民间文学的研究,列维斯特劳斯将这种方法应用到神话领域,后来被运用到影视研究。运用到影视合适的一面在于研究对象基本上都是通俗文本,以大众方式展现,不合适的一面在于比较简单不适用于内涵深刻的文本,而这一点正好适用于“大女主剧”单一的模式化研究。
接下来用三十一个功能项来分析这九部剧,“功能指的是从其对于行动过程意义角度定义的角色行为”,并参照“普罗普的功能一览表”。在《甄嬛传》中包含十个功能项(2/3/4/8/11/12/16/18/30/31),《陆贞传奇》中包含十五个功能项(1/2/3/4/5/6/11/12/13/16/18/21/22/30/31),《武媚娘传奇》中包含十一个功能项(2/3/4/5/10/11/12/16/18/30/31),《芈月传》中包含十三个功能项(1/2/3/4/5/8/10/11/12/16/18/30/31),《花千骨》中包含十九个功能项(1/2/3/4/5/6/7/8/9/10/11/12/14/16/17/18/20/30/31),《锦绣未央》中包含十三个功能项(1/2/3/4/5/12/16/18/19/21/22/30/31),《那年花开月正圆》中包含十三个功能项(1/2/3/4/5/8/12/16/18/21/22/30/31),《楚乔传》中包含十五个功能项(1/2/3/4/5/8/11/12/14/16/17/18/21/22/30),《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包含十九个功能项(1/2/3/4/5/6/7/8/9/11/12/14/16/17/18/19/28/30/31)。比较之下它们都具有这样一些功能项:2、3、4、12、16、18、30、31。2 代表的是对主角下一道禁令,引申出命令或建议;3是禁令被破坏,引申出执行命令的意思;4是反角试图探查;12是主角经受考验,审讯或遭受到攻击等等,这一切为他后来获得魔物或助手铺平了道路;16是主角与反角正面交锋;18是反角败北;30是反角受到惩处;31是主角成婚并登上王座。
对应到这几部电视剧中就是:甄嬛和武媚娘是通过选秀女入宫的,花千骨接受清虚道长的建议去蜀山修行,芈月听芈姝的建议作为陪嫁去秦国,陆贞被后母命令嫁人后逃婚,周莹被送去沈家做丫头后逃到吴家,白浅不顾墨渊的命令执意离开昆仑虚,故事都是由接受或打破禁令开始的。然后是受到反角的迫害,女主角要经受各种考验,并常常被倾慕女主的男性所救,甄嬛受到来自皇后、安陵容、曹琴默、祺贵人、静白等人的陷害、羞辱、折磨、下毒,花千骨也经历了被毁容、失去视觉和听觉、亲人被杀、被朋友背叛;白浅也忍受了被挖眼、失忆、被利用和欺骗等等。类似的还有武媚娘、李未央、芈月、周莹,李未央几乎每次遇难拓跋浚都是拼死相救,周莹也是沈星移救完了赵白石接着救,陆贞也是有皇上和高湛做靠山总能化险为夷。最后就是女主角成长后打败反面角色,站在权力的顶端,甄嬛最终扳倒皇后,自己成为太后;陆贞协助高湛战胜了娄太后家族成为一代女相;武媚娘帮助李治清肃门阀实力,后登上帝王宝座;芈月平定了秦国内乱,儿子登基为王,自己是太后等。这些功能项就形成了“大女主剧”的模式,而且从2012年至今的“大女主剧”中都存在这样的模式。
由此还可以看到,以上几部剧的内容基本都可以用三十一个功能项来划分,而普罗普的研究对象是俄国民间的神奇故事,这些“大女主剧”的内容都能融在功能项当中,因此它其实是具有神奇故事的特点,中国传媒大学副教授赵晖也提到了,现在很多古装剧是一个新的偶像剧类型,借助古装戏的背景,对故事和人物都进行了历史架空,更像是神话剧,就如同《山海经》一样。
这种模式除了具有神奇故事的特点,它还具有无性别的特点。普罗普认为:“角色的功能充当了故事的稳定不变因素,它们不依赖于由谁来完成以及怎样完成。它们构成了故事的基本组成成分”。因为这些功能项不依赖于由谁来完成,只是故事的稳定因素,所以将这种模式中的女主角抽离出来,换上男主角,这俨然又是一部“大男主剧”了。而这正与“大女主剧”想反映女性不同于男性的成长过程的目的相违背,“大女主剧”真正想呈现的女性的独特性需要突破这种模式的束缚,寻求创新。
三、模式化问题引发的思考
(一)单一的人物形象
模式化带来的问题之一就是使人物形象单一化。在“大女主剧”中,女主角无一例外都是美丽聪明、善良勇敢,女配角都是一副坏心肠,因为嫉妒不断陷害女主,人物性格十分单一。就像同样是“大女主剧”,2005年国内收视率第一的《大长今》就没有这样简单地处理女配角的性格。女二崔今英和长今一样聪慧有天分,还爱上了同一个人,但是为了家族的利益,处在矛盾与挣扎当中,她说:“我不能完整的做一个崔家的人,但是我也没能够坚持自己的,我没有完全的自信感,也没有完全的自立感。”坏人也同样有闪光点,也令人同情,坏的很有层次感。寻求人物发展的个性化也是“大女主剧”需要加强的地方。还可以借鉴美剧的经验,去年在美国第69届“黄金时段艾美奖”的最大赢家《使女的故事》也是一部“大女主剧”,该剧斩获了今年艾美奖的五项桂冠。这部剧就以一种反乌托邦的思路去呈现,故事讲述的是女权,但却是通过幻想中的男权未来实现的主题思想。“大女主剧”现在正处在巅峰期,不是没有市场,而是需要打破模式化,寻找新的思路,使人物形象更丰满、更立体。
(二)审美疲劳的问题
据相关统计,中国有60%的电视观众为女性,其中20-29岁的女性观众正在成为网络视听的主力。因为年轻女性的收视审美越来越受到关注和重视,如今荧屏上大受追捧的大女主剧的兴起也就顺理成章了起来,但是模式化的“大女主剧”很容易引起观众的审美疲劳。
这时候“大女主剧”在网剧上出现一些新的探索。2015年底播出的《太子妃升职记》和2017年播出的《将军在上》都获得了上亿的播放量,女主角都有男性化的特点,《太子妃升职记》中是现代男性张鹏穿越到太子妃张芃芃身上,将男性思维和女性特征融合在一起,《将军在上》中女主角叶昭从小女扮男装,被皇上册封为天下兵马大将军,叶昭却上奏皇上自己其实是个女娇娃,朝野上下都为之震动。女主都是一方面对后宫美人垂涎三尺,用男性眼光审视女性,但同时又得到了皇子王爷的爱恋。这两部剧在内容上独辟蹊径,情节轻松明快,令观众耳目一新。
(三)抄袭问题
“大女主剧”的来源大部分来自网络IP的改编,这样不仅省去了创作剧本的时间,还有大IP会吸引更多的演员、观众、剧购方,但是网络文学缺少强有力的审查机制,会出现跟风创作的现象,甚至出现抄袭,而且,抄袭现象在“大女主剧”中尤为明显,《锦绣未央》虽然获得了商业上的成功,但作者涉嫌抄袭200多本网络小说,《甄嬛传》《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都有过涉嫌抄袭的新闻。“只复制不创作”,这也是形成模式化的原因之一。
对于创作者来说,应该打破模式化,创作出更贴合生活实际的电视剧。“流行文化反映时代的集体无意识,由于受众审美心理的趋同,创作者一味地迎合观众‘追求纯爱’、‘追求真爱’的审美心理,创作出大量符合受众想象的完美人物形象,”单一的人物形象和审美趋同反映了当下“追求真爱”的集体无意识,并且创作者还一味迎合,而不是真正从现实生活出发,深入到女性在生活中的实际困境。就像古代女性如何在男权社会获得主动权,能为自己而活,通过怎样的学习,受到怎样的打压,如何自立自强,群众对这个女性反抗者是冷漠无视还是积极支持,在时代的风云变幻中,她又是怎样坚强面对又突破难关,这些都在当下的“大女主剧”中一笔带过或者简单化,而这正是想看“大女主剧”的观众所关心的。“大女主剧”着重要反映的就是女性的成长经历,而不仅仅是恋爱史,那样就会出现帽大头小的情况,也不能达到其最初激励女性成长独立的目的了。
目前“大女主剧”绝大多数还集中在古代,对现代的女性表现很少。去年七月份播出的《我的前半生》被许多人看作“大女主剧”,但其实比起“大女主剧”,它更像是一部职场剧,没有唐晶和贺涵的帮助,罗子君很难从一个家庭主妇变成职场女性,现实中这样的情况是很少的,像剧中的家庭主妇如何走出困境,没有这两人的帮助,身无长技又要面对求职的艰难、养孩子的重任,生活的艰苦不是谈场恋爱、看几本笔记就能简单化解的,不反映苦怎么能体会到成长后的甜呢?对于在现实生活中女性真正面对的挑战和危机,在“大女主剧”的创作中应该要更加深入生活实际,并且在数量上也应该多拍一些,反映当下女性生活的困境,与过去相比,现代女性是否更加自由,在哪些方面更进步或还需加强,能否对观众起到激励或启示作用,都是处理“大女主剧”与当下关系中需要进一步思考的。
注释:
[1]王彦清:《一色“红颜英雄”让IP改编深陷套路》,《文汇报》2017年6月7日(010)。
[2]【俄】弗拉基米尔·雅可夫列维奇·普罗普:《故事形态学》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18页。
[3]李扬:《中国民间故事形态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6—22页。
[4]卢伟敏、江颖婧:《热播IP电视剧中角色同质化现象的文化分析》,中国电视2017年版,第8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