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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裘千金

2018-11-10袁灿兴

同舟共进 2018年9期
关键词:罗刹貂皮康熙

袁灿兴

【来历】

貂皮是御寒的极佳之物。一说认为,寒冬之中,放一碗凉水在冰上,覆以貂皮,虽是冬夜,碗中水也不会结冻。

貂皮是中国古代制作衣帽的名贵材料,自然是产貂地区的重要贡品。汉建武二十五年,乌桓国前来朝贺时,献上貂皮。魏景元三年,辽东郡肃慎国遣使入贡,贡品中有貂皮四百。唐开元天宝中年,大室韦遣使来朝,贡貂皮等物。明代宫廷之中,“宫中征用,每年贩来貂皮约一万余张”。

有清一代,东北进献的贡品中,以貂皮为最重。早在崇德四年(1639年),皇太极派兵征服了黑龙江中上游索伦、达斡尔等部,逼迫其每年进贡貂皮。被征服的索伦、达斡尔、鄂伦春等部,在康熙朝被编为布特哈打牲部落,至雍正朝被编为布特哈八旗,专门从事猎取貂皮等工作。

布特哈(意为渔猎)各部,设总管一人,管理日常事务。康熙年间明确,布特哈各部健康的成年男子,每岁要进贡貂皮一张。“无问官兵散户,身足五尺者,岁纳貂皮一张,定制也”。布特哈各部,每三年比测一次,立一五尺木桩,凡身高符合者,注册为纳貂之丁。因亡故、年老、残疾、重病不能捕貂者,于比测时从丁册之中除名。布特哈各部一直依照实际壮丁数量进贡貂皮,但各部人数时常变动,也导致进贡貂皮数量的波动。直到道光十二年(1832年),清廷才明确了贡貂人数,大约为三千四百余人。此后布特哈各部每岁进贡的貂皮张数,一直维持在三千四百余张以上。

貂皮分为三等,以丰厚纯黑者为上,黄又次之。选貂皮时,黑龙江主管官员与布特哈总管一起详加审视,判断好等级后,钤小印于皮背,封贮备进。清廷严格控制民间使用貂皮,就是官方选剩下的“掷还之皮”,钤上小印后,还要砍去一爪,才能流通到民间。如皮背无印,而四爪齐全者,则是私货,“事干例禁,人不敢买”。布特哈壮丁缴纳貂皮时,根据貂皮品级,赏给一定银两,由布特哈总管发放。布特哈向无商贩,每岁纳貂完毕,领取银两后,会举行商贸集会。各部不分男女,争相购买生活必需品,“为一岁之计”。布特哈八旗各部之外,其他如宁古塔、唐努乌梁海等地,每年也有大量貂皮进贡。内务府之中,储存的貂皮堆积如山。

【赏赐】

在清廷看来,貂皮是笼络人心的有效工具。松山战役后,明军将领洪承畴被生擒,初時宁死不降。皇太极亲自召见时,将所穿貂裘解下,赐给洪承畴。洪承畴感念厚恩,涕泪纵横道:“真命世之主也”,于是请降。得了洪承畴,皇太极大喜云:“得洪承畴,如盲人得一向导,进攻中原,安能不克?”

“冬至赐貂,唐例也”,定鼎中原后,清室也效法此例。冬至时南书房、如意馆、升平署等处供职人员,各得貂皮数张不等。至于亲贵大臣,逢到重要场合或是节日,也各有貂裘赐下。

康熙皇帝的明黄地彩云金龙妆花缎貂皮朝袍

云贵总督范承勋是清代开国名臣范文程之子。康熙癸酉冬,范承勋入京陛见。时康熙帝前往孝陵,范承勋赶往米峪口会合。君臣二人是旧相识,八、九年时间不见,范承勋已是满头白发。郊外寒冷,康熙帝将貂帽、貂褂、白狐腋袍赐下,令其立刻更换,以免风寒所侵。雍正丁未,冯少寇被提拔为庐州知府,请训之日,雍正帝特赐貂裘、锦绮、端砚、法帖诸珍。乾隆年间,沈德潜陪同乾隆帝南巡,游西湖时,恰好大雪,君臣二人作对。乾隆帝对其“飞人梅花都不见”一句大为欣赏,亲解貂裘赐之。咸丰甲寅年十二月,咸丰帝赐曾国藩御用黄里貂马褂。黄马褂颁到之翌日,有盗贼用小舟,于夜间靠近曾国藩座船,盗貂褂而去,曾国藩则噤不敢言。

一般臣子,机缘巧合,也能得赏貂裘。咸丰帝时,翰林吴存义入直南书房,咸丰帝偶至此处,见他所着貂褂破旧不堪,乃询问原因。吴存义叩首道:“臣自授(翰林)编修至今,已二十年矣。”翰林院素以清贫著称,吴存义于其间二十年,两袖清风,一贫如洗。咸丰闻言叹息不已,次日即赐下黑貂。

光绪中叶以后,京朝官场奢侈之风盛行。权臣荣禄穿着极为考究,每年冬季,所着貂褂,均有编号,每日一换,从无重复。荣禄貂褂,一日一换,这是太平世日。到了大乱时,连皇帝也没好貂裘穿。庚子之乱中,慈禧、光绪出逃西安。由于逃跑时仓促,未能携带宫内貂褂。出逃途中,寒风冷冽,光绪帝还是一身秋装。到了西安后,遍觅好貂皮而不得,光绪帝只好弄了件旧貂裘,罩在衣服之上。至西安返京之后,一切如往昔,大臣们纷纷穿着光鲜貂裘。光绪戊申年(1908年)冬十二月,庆亲王奕勖在府内摆酒席,亲贵们无一不身着上品貂裘。

【禁令】

就貂皮的使用,清廷有所限制。康熙元年,清廷下达禁令,“定军民人等,有用貂皮、狐皮、猞猁狲为服饰者禁之”。据此禁令,貂皮是大小官员、王公贵族们的专利,军民人等不得使用。

就在京内小官,陶醉在貂裘的温暖里时,不想却出了个喜欢拍马屁的人,怂恿皇帝禁止中低级官员使用貂皮等物。御史任宏嘉,字葵尊,建议康熙重新厘定服制,“非三品以上不得衣貂鼠、猞猁狲”。康熙帝听从了此建议。

冬日京师,寒冷彻骨,众多中低级官员们冻得瑟瑟发抖时,无不痛骂任宏嘉多事。王士祯做诗讽刺道:“京堂铨翰两衙门,齐脱貂裘猞猁狲。昨夜五更寒透骨,举朝谁不怨葵尊。”没多久,诸多三品以下文武官员,为了御寒,再穿貂裘,反正法不责众。康熙三十九年,朝廷再次重申禁令,这次不但禁用貂裘,甚至禁用貂帽,不过禁令很快就被人遗忘。到了康熙五十六年时,已没人记得这个禁令。此年康熙帝自己隐约想起:“朕记从前,曾禁貂鼠?”

貂禁被打破,除了群臣的使用之外,其中还有个重要因素,即皇室的牟利欲望。清室每年获得大量的貂皮,远远超过了皇室冬季使用及赏赐的需要,用不掉的大量貂皮,存在库房中慢慢霉坏。最终,清室决定将貂皮拿出来,由内务府变卖赚钱。内务府联系商人,将貂皮批发出去,再由商人运往各省零卖,双方可以讨价还价。康熙五十六年,内务府一次就将貂皮一万五千张交给商人贩卖。此后内务府储存貂皮数量到一二万张时,就将其中部分处理掉,以免日久天长,虫蛀变色。

清初时,貂皮价格尚不是特别昂贵。康熙初年,买一只铁锅,惯例是“随锅大小,布貂于内,满乃已”。到了康熙二十二年,京师之中,紫貂皮每张涨到银一两。雍正五年,内务府将索伦所出黄貂皮定价为每张二两,宁古塔黄貂皮每张一点五两。乾隆十八年时,内务府将发给两淮盐政出售的貂皮,定价为每张二点三两。通过内务府出售貂皮,清室获得了丰厚利润。

为了确保皇室垄断东北的貂皮,顺治七年(1650年),清室下令,“停止宗室探捕东珠、貂鼠等物。”康熙十七年(1678年)规定,凡私自进入禁地猎捕貂皮者,不分王、贝勒、贝子、公、台吉,皆罚俸九个月,所猎获貂皮全部充公。若是王公贵族所属旗人、家人和捕牲人,私自进入禁地捕貂被捕获后,其财主与为首之人,皆拟绞监候,并没收其全部家产和牲畜。清室将东北貂皮,视作了自己的私产,虽是王公,也不得与其争利。

不论是中国民间偷猎貂皮者,或是朝鲜人进入中国国境,偷猎貂皮,均参照偷盗人参之律,予以严惩。乾隆二十九年(1762年),朝鲜国人朴厚赞等十余人跨越江面,进人中国境内,偷猎貂皮,被中国驻防兵官拿获。朝鲜国人进入中国禁区偷猎貂皮,参照《大清律》中偷盗人参的律法,应处绞监候,至秋审时再决定是否处绞。此年九月秋之时,中方与朝鲜国沟通后,朝鲜国王同意将这批朝鲜人即行正法。但乾隆帝考虑之后,从两国关系考虑,认为应从轻发落。不过,“嗣后遇有似此罪犯,应将首恶之人,明正典刑,以昭国宪”。

【冲突】

“乌拉诸山林中,多有之索伦人,以捕貂为恒业。”索伦所产貂皮,毛泽润而香,毛深而皮大,被誉为天下之最。索伦出产貂皮颇丰,是清皇室貂皮的重要来源。索伦的顶级貂皮,吸引了罗刹(俄罗斯)人的注意。俄罗斯天气寒冷,素来重视貂皮,早在《一统志》中,就有关于俄罗斯貂皮的记载,“有黑貂皮,甚贵,产极东北牙特库之地。”顺治十七年,罗刹国遣使来华,中方的记录是,此国最精火器,地大兵多。

康熙四年(1665年),罗刹人头领“阿罗斯率八十余人,人索伦部,取貂皮而淫其妇女”。事发之后,宁古塔将军巴海轻骑往袭,此时罗刹人正在酣睡,全军基本被歼灭,逃脱者仅四人。罗刹兵吃了一次亏后,“筑城于雅克萨,为边患者二十余年”。雅克萨城筑成后,索伦人不时遭到骚扰,且无法向京师进贡上等貂皮。

索伦人多次向清政府请求援助,“以罗刹故,不得时贡,且数以罗刹之过上诉。”于公而言,罗刹人不断侵扰中国境内,杀戮颇多;于私而言,罗刹人抢劫貂皮,严重侵犯了清室的利益。从公私两个方面出发,康熙帝都必须出兵,铲除雅克萨城。

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在扫平三藩之后,康熙帝派军讨伐雅克萨。在罗列的罗萨人罪状中,就有抢劫貂皮:“越界而来,扰害索伦诸地,剽划人口,抢虏村庄,攘夺貂皮,肆恶多端。”此战之中,大将林兴珠领藤牌兵五百,大败罗刹援兵于江中。林兴珠乘胜登陆,欲焚雅克萨城,罗刹兵弃城逃走。此战之后,两国达成了和议,索伦人也得以顺利进贡貂皮。不过在两国接壤的乌梁海地区,围绕貂皮,两国持续进行谈判,直至雍正五年方才达成协议。

【乌梁海】

乌梁海(意为森林中人),辽代称“斡朗改”,元明称“兀良哈”。乌梁海人分布在唐努山、阿尔泰山一带,在其名前加上所游牧的山名,作为区别,分为唐努乌梁海、阿尔泰乌梁海、阿尔泰淖尔乌梁海三部。乌梁海人只是外界对他们的统称,各地的乌梁海人,人种、语言不同。唐努乌梁海人的语言是突厥语,阿尔清朝内阁大臣合影,每人都穿着貂皮做成的衣服泰乌梁海人中,部分操突厥语,部分操蒙古语。

清朝内阁大臣合影,每人都穿着貂皮做成的衣服

17世纪,乌梁海人向喀尔喀蒙古和托辉特蒙古纳贡,换取保护。准噶尔蒙古雄起之后,乌梁海人改向准噶尔人纳贡,一度处在噶尔丹控制下。康熙朝时,康熙帝三次出兵塞外,击败噶尔丹,荡平漠北。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唐努乌梁海头目率众归附,此后唐努乌梁海在名义上处于清国控制之下。乌梁海人所居住地区盛产各种皮毛,貂皮更是上品,每年都要上贡清室。

唐努乌梁海每年给朝廷进贡貂皮,同时还得向蒙古王公进贡貂皮,负担很重。雍正四年(1726年),雍正帝唯恐乌梁海人负担太重,与蒙古亲王会商后,将每人每年交纳给蒙古亲王的五张貂皮,减去两张,只交三张。另由中央政府拨给蒙古亲王乳牛、牧羊,以“每年孳生”,补偿所减二张貂皮的损失。

不过蒙古王公照例索取五张,乾隆七年(1742年),此事被定边副将军额驸策凌揭发。经过奏请,将涉及的王公,“交理藩院察议,仍严饬伊等嗣后照例遵行,如再私取逾额,定行从重治罪”。乾隆二十七年,清政府铸“唐努乌梁海四旗总管之印”,设置四旗总管。

唐努乌梁海、阿尔泰乌梁海、阿尔泰淖尔乌梁海三部,有属中国管辖的,有属俄罗斯管辖的,有处于中国与俄罗斯两国之间,不受任何一方管辖的。属于中国管辖的乌梁海人,“岁以五貂贡于我朝”。属于俄罗斯管辖的乌梁海人,“岁以五貂贡于俄罗斯”。不属于两国管辖,但又与两国边界接壤的乌梁海人,两国各取一貂。

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清代熏貂皮皇帝冬吉服冠

雍正五年(1727年)的《中俄恰克圖界约》第三条中规定:“两边各取五貂之乌梁海,各本主仍旧存留。彼此越取一貂之乌梁海,自定疆界之日起,以后永禁各取一貂,照此议定。”据此条约,中俄不得对不属两国管辖的乌梁海人征收一貂。“然俄罗斯仍私征一貂如故。我朝亦姑置勿问也。”

唐努乌梁海人每年将貂皮运送到乌里雅苏台,再转运往北京。至于蒙古王公每年收取的貂皮,则自行派人前去唐努乌梁海征收。唐努乌梁海人对于进贡貂皮,素来用心,庚子年间,八国联军入京,两宫出逃西安。唐努乌梁海人照样进贡貂皮,由乌里雅苏台将军一路护送到太原,只是未曾送到西安,害得光绪帝穿了件旧貂裘。

清廷将唐努乌梁海地区出产的貂皮等物,视为是自己的私产,严禁内地商人前去。二百余年间,“我国商民仍守旧规,不敢违禁,潜往贸易”。每年唐努乌梁海人前来乌里雅苏台进贡貂皮时,内地商人有三天时间可以进行贸易。

中国商人不能去唐努乌梁海,俄罗斯商人却大量前去贸易。到了清末,在唐努乌梁海的俄国商人数量颇多,在此建盖房屋,常年居住。俄国商人每年收买鹿茸、狐狼、水獭、猞猁狲、貂皮灰鼠,数量甚巨。俄国商人大量收购貂皮,当唐努乌梁海人来乌里雅苏台时,竟无货物可与中国商人贸易。为此清室在光绪二十八年做出变通,由乌里雅苏台将军发出许可证,准许内地商人前去唐努乌梁海贸易。

晚清时期,大量移民涌入关外,开垦山地,各捕貂地纷纷丧失。布特哈八旗无法完成任务,就放弃猎貂,自行购貂充当贡品。到了后来,财力日益困窘,布特哈八旗已无力承办貂贡。从光绪三十二年起,清室令暂时免征。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正月,东三省总督徐世昌上奏,请宽免布特哈八旗此后三年的貂贡。三年还未期满,清王朝已告别历史舞台。但忠心的乌梁海人却未曾停止进贡,1914年时,唐努乌梁海“对于我国政府,今尚贡献黑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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