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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域视角下的苦难书写

2018-11-06郑杰

北方文学 2018年24期
关键词:苦难曹文轩乡土

郑杰

摘要:苦难是文学创作的重要母题之一,以曹文轩、李有干、曹文芳等为代表的盐都儿童文学作家群一直以来建构着一个个充盈着温情与苦难的故事。他们以盐阜水乡为基点,一方面用诗化如水的笔触描摹着人类生命历程上的苦难,另一方面以苦难构筑着人类的精神价值。

关键词:曹文轩;苦难;乡土;精神

曹文轩在《青铜葵花》的后记中说:“苦难几乎是永恒的。每一个时代,有每一个时代的痛苦。”[1]苦难是贯穿人类历史的重要母题,对苦难价值的确认是一个民族性格养成的重要线索。自2016年曹文轩获得国际安徒生奖,他的家乡盐阜水乡的文学创作再一次走入人们的视野,以曹文轩为代表的盐都儿童文学作家群落用富有地域水乡特色的故事反复地确认着苦难的价值,呈现一方人对于生命哲学的思考。

一、地缘文化与苦难发生

地缘文化与文学发生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盐都历史悠久,它从地理位置上而言,地处江淮之间,里下河腹部,新洋港上游。这里地势平坦,水网纵横交错。几千年的历史文明在这片水乡沉淀,形成了盐都细腻、平和、朴实、冲淡的文化品格。里下河地区由于黄沙夺淮,淮河水泛滥,从而形成了里下河地区沙地的灾难,农民常常由于水患而“食不果腹”。对于盐都地区这一批成长起来的作家,“苦难”成为他们书写的重要母题之一。

费振钟在《江南士风与江苏文学》(总序)中说:“地域对文学的影响是一种综合性的影响,决不止于地形、气候等自然条件,更包括历史形成的人文坏境的种种因素。”这些因素“不仅影响了作家的性格气质、审美情趣、艺术思维方式和作品的人生内容、艺术风格、表现方法,而且还孕育出了一些特定的文学流派和作家群体。”[2]

盐都儿童文学作家群便在这样的地缘文化之下逐渐成长并成熟起来的。

李有干,儿童文学领域的老一辈作家,也是曹文轩等著名作家的“引路人”。他所创作的《大芦荡》,以一个儿童的视角对盐都地区的一个普通乡村的风土人情、世态万象进行深入描摹。当我们深入文本的时候,我们会发现,李有干作为老一辈作家,一直坚守着中国传统作家内心的现实关照与苦难意识。作品中着力描摹了盐都水乡的生态图景。芦苇、风车、泥土、老牛、石碑、海滩、油菜花等乡土意象迭出不穷。水路茫茫、麦浪滚滚的背后是李有干对于乡土盐都的深厚感情。

李有干这一辈作家拥有着丰富的乡土经验与深厚的泥土情结。长期的田间劳作给了他们第一手创作的资料。《大芦荡》的开篇作者着力刻画了“洗碱”这一农业活动。盐都处于里下河平原,这里的陆地面积大多是海水冲积形成的盐碱地,要想从事农业种植,田地必须注入大量的淡水,反复浸泡,将“碱气”冲淡,方可种植。李有干写道:“泥水在它的肚皮下哗啦啦地飞溅,犁铧切开板结的土,一瓣一瓣地翻过去,就像盖在屋顶上的青灰色的瓦片,闪着耀眼的亮光,很有规划地排列着。”李有干对农田生活的切肤感受与直接参与造成了他对耕田、洗碱等农乡生活的细致刻画。这种切肤体验让他深谙农村生活的闲适是与苦难并存的。

李有干通过回溯的方式,将农村生活与历史战争交织的图景展现在他的读者面前。《大芦荡》是他给青年儿童的一份关于苦难的献礼。他自己说道:“真正的成长无法回避苦难与乡土的。”水灾与旱灾是农村常见的自然灾害,对于赖以田地生存的农民来说,这是灭顶之祸。《祸水》与《石碑》两章先写大芦荡遭受干旱,紧接着又是滂沱暴雨,大芦荡的人们在旱、洪两种灾难前无法喘息,以盐蒿籽、树皮、草根赖以生存。后还有饥民涌入大芦荡,李有干以白描之笔记录着在战争饥荒年代特有的苦难。

“贫困像冬日的寒雾一样,一直笼罩着”里下河地区。这是李有干的学生曹文轩对于家乡生活的感叹。曹文轩的少年时代在里下河地区生长,也是这块盐碱之地给了他无尽的创作宝藏。他构筑的文学世界纯美、高贵,但是永远绕不开苦难。而曹文轩少年经历的这些苦难的产生往往又与“贫穷”有关。正如他在自己的自传小说《草房子》当中写的一样:“老师们在冬季里看得最多的情景就是:在凛冽的寒风中,那些无法抵御苦寒的孩子们,缩头缩脚地上学来,又缩头缩脚地回家去。平原的冬季永远让人处在刻骨铭心的寒冷之中。”“一年四季,实际上只勉强有两季的衣服,一套单衣,一套棉衣。中间棉衣过度的衣服,脱了棉衣,就穿单衣,脱了单衣就穿棉衣。”

除了生活物质的贫瘠,对于曹文轩这一代成长的作家来说,“文革”对于他们精神的摧残也是巨大的,精神生活的“苦難”更旷日持久,更直抵人心。“文革”就是他们心灵上久愈未合的伤疤一般,似梦魇追着他们。曹文轩延承了里下河作家们对于苦难的态度,“坚韧”、“淡定”、“从容”。曹文轩的文字如水,对待苦难的态度也“如水”。他在《一根燃烧尽了的绳子》里说:“苦难给了我幻想的翅膀,我用幻想去弥补我的缺憾与空白,用幻想去编织明天的花环,用幻想去安慰自己、壮大自己,发达自己。苦难给我透彻的人生经验,并给我的性格注进了坚韧。”[3]

二、抒情传统与苦难叙事

“水”是里下河地区最重要的意象,“水”哺育着里下河地区的人民,也缔造了这方水土的文化脉络。细腻、节制、冲淡。抒情是里下河地区最重要的表达方式之一,陈琳曾在这片土地上感叹“明知边地苦,贱妾何能久自全?”现当代以来,里下河地区的作家们似乎都热衷于抒情,但这种抒情不似苏东坡的“大江东去”,不似莫言的汪洋恣意,不加节制。他们的抒情延承着传统,细腻、温婉、灵动。曹文轩、曹文芳等作为盐都儿童文学作家群的代表作家,他们很好地延承了里下河地区抒情的创作方式。

可是抒情毕竟是一种二元对立的文化书写方式,抒情之下必然衍生出叙事的发展。高友工认为:“抒情美典的核心是创造者的内在经验,美典的原则是要回答创造者的目的和达到此一目的的手段。”[4]不难看出,里下河地区的作家们就是在水乡生活及苦难体验的内在经验作用下进行创作的。盐都儿童文学作家群体属里下河地区,当我们翻看里下河地区现当代文学史的时候,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汪曾祺。汪曾祺被称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他的“抒情”与“人道主义”就与他的家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文学有着姻亲关系,正如我们可以在汪曾祺的身上看到沈从文的影子一样,沈从文的田园牧歌式的抒情传统延展到了汪曾祺身上,汪曾祺又将这种抒情传统延展到了曹文轩、毕飞宇等里下河地区的年轻一辈作家身上。汪曾祺说:“我要运用普通朴实的语言把生活写得很美、很健康,富于诗意,这同时也就是我想要达到的效果……我想把生活中真实的东西、美好的东西、人的美、人的诗意告诉人们,使人们的心灵得到滋润,增强对生活的信心。”[5]

在地域视角下,曹文轩、曹文芳等作家不仅承续了抒情传统,他们也将苦难叙事发挥到了极致。曹文轩热衷于叙事,更热衷于苦难叙事。我们可以料想,曹文轩兄妹必定受到了李有干文学创作思想的影響,扎根于土地,扎根于苦难。

曹文芳的《风铃》、《天空的天》等小说立足于边缘人物的书写,以孩童的视角书写着世间的苦难。如《风铃》中被骂作“狐狸精”的外姓人“大姐姐”,不被父亲待见被逐出另居的“大呆子”哥哥,被丈夫厌弃、被儿子殴打的“无用到底”的“葵大妈”,还有虽然表面风光但暗里也因担心成为孩子们累赘而不免动些小心思的“吴老太”。曹文芳的叙事从来不是宏大的,她跨越了所谓的“宏达叙事”的阻隔,以“悲悯”的笔调倾诉着苦难。

而曹文轩的苦难叙事则直面苦难、直面困境,可以概括为两个方面(盐都儿童作家群其他作家亦可包含概括):外在困境与内在困境。再细分为客观物质条件、家庭变故、自尊、孤独与不安、成长的迷惘与困惑等几种。这几种苦难困境的表达是曹文轩对于成长、对于苦难的思考,他似乎就想构筑一个不缺少苦难,但要从苦难中“突围”的文学世界。生活条件的困苦、身体某方面的缺陷似乎已经成为曹文轩构筑苦难世界的必要条件,但是曹文轩执着追求的还是精神方面的苦难书写。《草房子》的开篇便写到有个被人嘲笑秃头的陆鹤,同学们取笑他是“秃鹤”,还把他的帽子摘下来传递着戏弄他,最后还挂在了旗杆上。身体方面的残缺是陆鹤的“苦难”,但是细想之后这几乎是关于尊严的,所以曹文轩的叙事便要对抗苦难。体操比赛时,他故意将帽子摘下去甩了出去。并且在校长桑乔排的戏《屠桥》中扮演了一个只有他可以扮演的秃头形象。这是关于自尊的抗争书写,是典型的“曹文轩式”书写,体现了他对苦难与尊严的文学思考。

三、时代品格与苦难哲学

苦难意识是深藏中华民族精神意志深处的性格之一,民族性格与民族的文化心理结构有着直接联系。中国的民众大多扎根于土地,土地给予他们的苦难与伤痛往往会带来民族苦难意识的自我觉醒。

李有干出生于1931年,时值中日、国共战争的腥风血雨,食不果腹、枪林弹雨的生活在他的生命图景里早已埋下了苦难意识自觉的种子。在《大芦荡》里,李有干内化苦难意识的自觉,从而提炼出应对苦难的时代品格,善良、坚韧、执着……面对生存的压力,天降大旱,“我”的父亲与富子哥一刻不停地在田间劳作,缠足的母亲跪在地上用手扳“脚车”车水,孩子们堆起一座座泥菩萨来求雨……生存苦难重压下的人们在夹缝中求生。由于干旱无法种植水稻,人们转而种植大豆,可就在这豆种稀贵的时候,“我”的父母还将豆种分给求种无望的邻居家。苦难之下,善良的人性在荒芜的大地上熠熠生辉。在《石碑》一章中,一大批撑着破船、浩浩荡荡而来的外乡逃荒人,在村里众乡亲的救助下得以喘息,临走时在村口竖起了一座感恩的石碑。这座感恩的石碑仿佛就是苦难之下人性美好的昭然彰示。

如果说李有干的苦难思考还停留在人性善恶品性的思考,那么曹文轩对于苦难的思考已经超越了善恶,通过文本,曹文轩在做国民精神的内向思考,关于生命意识、关于民族性格。

王泉根在《苦难深处的生命哲学》一文中谈及曹文轩的小说《青铜葵花》,他认为:“《青铜葵花》首先是一部表现出作家生命哲学的小说,一部深含生命意义的小说,作品体现了作者对于苦难的新的理解、认识与呈现,表达了他对生命哲学的思考。”[6]苦难往往带给我们伤痛的回忆与肉体的折磨,但在曹文轩等盐都儿童文学作家群的笔下,苦难有了另一层哲学意味。就曹文轩而言,他笔下的苦难与神性相连。他说:“神性的获得,必经苦难。”苦难的淬炼仿佛成为了一个少年成长的隐秘象征。如《根鸟》,讲述的是一名叫根鸟的少年的逐梦之旅,这场寻梦来源于一场意外的猎杀,从一只苍鹰根鸟得悉一名叫紫烟的姑娘被困大峡谷,亟待解救。根鸟最初一个人西行寻梦,路上遇见了像板金先生这样的好人相助,也遭受到黄毛、长脚这样的地痞流氓的欺骗和迫害,甚至沉浸在温柔乡里自甘堕落。但是苦难是淬炼成长的一剂良药,根鸟从懵懂无知,到逐渐懂得保护与收敛自己,走向成熟。

在《青铜葵花》里,曹文轩更是将苦难推向了一个更深层次的哲学高度,他在后记里写道:“我们陷入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先乐呵乐呵再说的轻薄的享乐主义。这种享乐主义,是我们面对苦难、痛苦时的怯懦表现,是一种对生命缺乏深刻体验与理解的必然选择。”[7]曹文轩的苦难哲学直面当下,他窥探出在当下国民精神塑造中,“享乐主义”已然成为泛滥的弊病,国民对于苦难缺乏认识,对快乐的理解也停留在肤浅的表层。在《青铜葵花》里,伟大的牺牲精神成为了对抗苦难的良剂。渴望知识的青铜由于贫困的家庭放弃了自己的读书梦想,将这个机会给了自己的妹妹,不仅如此,家里没钱买油灯,青铜给葵花做了一盏萤火虫灯;灾年没有吃的,他想办法挖芦根、抓野鸭给葵花解馋;为葵花在舞台上更夺目,他制作了能发出美丽、纯净、神秘而华贵光亮的冰项链。这些美好的意象和小故事是曹文轩为困苦粗砺的生活披上的“美”的纱衣,从而成功地完成了对苦难的超越。

盐渎水乡在历史的长河中,发展之余一直携裹着苦难的发生,这方水土之上的作家们用笔对抗着苦难,他们的文字既有“水”一般的细腻;也有“土地”一般的顽强。而盐都儿童文学作家群这个特殊的写作群体凭着对苦难的独特理解在中国文学的版图上镌刻着属于盐渎大地的名字。

新时期以来,关于苦难的书写与思考在文学世界里渐渐复苏,不少富于地方特色的文学群落从地域视角将苦难作为聚焦与基点。山东的莫言、张炜,陕西的陈忠实、贾平凹,上海的王安忆、金宇澄等作家带着对自己地方苦难的思考创作出一大批优秀的作品。当我们从地域的角度思考苦难书写时,便会发现地理位置、自然风貌、道德人情、乡规村俗以及区域性格、历史积淀等因素共同构成了苦难在地域下不同或相同的特征,我们同样也可以从这些苦难书写中找寻到不同地域百姓的相似或不相似的文化品格,从而进一步服务于整个文化生态和国民精神的架构与思考。

参考文献:

[1][7]曹文轩.青铜葵花[M].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2005:243-244.

[2]费振钟.江南士风与江苏文学(总序)[M].湖南教育出版社,1997:2-3.

[3]曹文轩.一根燃烧尽了的绳子[M].作家出版社,2002:492.

[4]高友工.美典:中国文学研究论集[M].生活·读书·新知三联出版社,2008:147.

[5]汪曾祺.晚翠文谈[M].浙江文艺出版社,1988:52.

[6]王泉根.苦难深处的生命哲学[J].中国图书评论,2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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