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方外来,又回戏中去
2018-11-02嵇媛媛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高二
□ 嵇媛媛 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高二(9)班
《霸王别姬》中,有一个小豆子,一个虞姬,还有一个程蝶衣。
小豆子是俗世中的人,虞姬是俗世中的戏,而他们都不是程蝶衣,因为蝶衣本在红尘中。
小豆子天生六指,可见他生来就是“异类”,注定了他将来会是不容俗世的程蝶衣。可现在的他还是个人,知冷暖,懂爱恨,会逃跑,会纠结自己是戏中的“女娇娥”还是戏外的“男儿郎”。而当他真正唱出那句“我本是女娇娥”的时候,他便是程蝶衣了。
程蝶衣美貌、聪明、会唱戏、懂人情,他是一个完美到了凄美的人物。三尺红台,却是所有人都活在戏外,故而,没有人懂蝶衣,无论是与他一同长大的师兄,还是对他青睐有加的袁世卿,他们看到的或是戏中的蝶衣,或是戏外的蝶衣,但都不是真正的蝶衣。
正如菊仙所说,这世道仿佛总与蝶衣作对,因为他确实是个“叛逆者”。他对段小楼怀有世俗所不齿的感情,那不是一种偏执病态的迷恋,而是一种日久沉淀下来的彼此依赖,是戏台上经久不衰的一出《霸王别姬》。因为蝶衣本身就是一个无所谓男女性别的存在。蝶衣他恋的或许并不是段小楼这个人,而是那个有情有义,不会低头的霸王的灵魂,段小楼曾习得他三分神韵,所以蝶衣想要与他演一辈子的戏。可时过境迁,一个是假霸王,一个是真虞姬,一个是戏外人,一个是戏中人,他们之间隔了万丈红尘,最后注定还是渐行渐远。
为了救段小楼,程蝶衣答应为日本人唱戏。有人将这视作一种对强权的妥协,然而我认为 不是。妥协,是指人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在原则上的让步。可试问国家大义是蝶衣的原则吗?,不是。我说了,蝶衣是世俗之外的人,在他的眼中没有性别、没有家国,没有任何不可跨越的界限,他的眼中只有他的戏,所以他可在任性命攸关之际说出“青木要是活着,京戏就传到日本国去了”。梅兰芳蓄须的爱国精神固然可敬,可那终究是从人的层面来说的。
蝶衣在整部影片中的精神高度是无人可及的。他在任何时候都是美的,哪怕是他犯毒瘾和在“文革”时被小楼背叛后绝望地“举报”,都透着一种癫狂又颓废的美感。这样的他让人感到有如镜花水月一般不真实,难以捉摸,但这种疏离的美感却能引起观众心中的苍凉与怜惜之情,程蝶衣这一悲剧角色更加让人印象深刻。比起那些假大空的所谓的“完美”形象,这种高处不胜寒的凄美朦胧才叫真正的完美。
世间本无尽善尽美,要想完美,必先脱离人世。
由蝶衣这个超脱世俗的人和小楼这个现实的人去见证中国几十年的历史,让人可以清醒理性却又身临其境地感受那些社会。
蝶衣诚然是个反抗者。但他反抗的不是强权,不是社会,不是时代,是命运。虞姬他怎么演,最后都是一死,这是虞姬的命。然而蝶衣最后自刎了,这是他对命运屈服了 吗?我觉得死的不是蝶衣,是小豆子,因为蝶衣是“女娇娥”,小豆子是男儿郎。小豆子自尽,是为了成全自己,成全虞姬这个角色,而蝶衣在他重新登上舞台的那一刻,他就赢了,重归戏中去了——不疯魔,不成活,他本就不属于人世。
千年前,虞姬自刎在霸王身边。
千年后,小豆子自刎在段小楼身边。
而程蝶衣,他自红尘方外而来,回虚无缥缈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