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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合欢

2018-10-29风翎珑

花火A 2018年7期
关键词:楚雄海棠公主

风翎珑

凤命说,这中原的皇后,名叫秦海棠,却又不是秦海棠。

新浪微博/翎珑包的小姬酱

作者有话说:以前的寝室里,有个女孩子一直不顺心,后来找了个老师学《周易》,就为了看透自己的命运。我倒觉得,命运这个东西,最大的奇妙就在于它的未知。无论是工作,还是爱情,尽己之力,只求无悔矣。别信命定,这世上也没有命定。

1

丝竹喑哑,人头攒动。

今夜,太子慕容复举办了成人宴,来自中原各地甚至是邻国的宾客千里迢迢奔赴而来,恭贺太子之余,也享受着这一夜的盛世太平。

正是酒酣人醉时,两个同样相貌的布衣少女不和谐地闯了进来。

海棠牵着妹妹的手被占星馆的官员带进大殿,每踏一步,眉头都会皱起一分,直到所有歌姬舞女全部退下,独独剩下她和妹妹站定在大殿中央。

少女的视线最终停留在帝王旁边的两个少年上,右边的着玉冠金靴,身姿冷傲粗狂,看上去就不是中原人士,左边的穿龙纹紫衣,容貌高贵而清俊,脸上浅笑的表情果真如坊间传言那般良善亲切,必定是太子慕容复无疑了。

“禀告陛下,我们占星馆为太子殿下准备的贺礼就是找寻到他未来的皇后。”领着海棠姐妹俩入殿的官员躬身行了一礼,再起身时,却汗如雨下,“只是……这一次占星馆也分不清凤命之人到底是这二人中的哪一个。”

男人话音刚落,满殿一片哗然。

由开国国师的遗典规定,每一代帝王的皇后都由占星馆选取,根据观察星象变化以及生辰八字,总能准确地找到那个有凤命的女子,就像这个世界上,人的相貌千差万别,是绝不可能出现分不清楚的情况。

白须帝王也惊讶地咳了两声,随即恢复常态:“如此,两个小姑娘先把名字报一报吧。”

海棠还牵着的手被抽出,温婉的声音从妹妹唇齿间流淌而出: “我姓秦,叫合欢,是好景莫负有情人,合欢良宵令人瞅的合欢。”

“好一个合欢良宵令人瞅。”帝王抚掌大笑,又看向另一个相同相貌却气质明显不同的少女,“那你呢?”

“海棠。”明明是一种明艳动人的花的名字,这二字偏偏被她说得有棱有角、掷地有声。

许是这大殿之上还从未有人这般和天子惜字如金,白须帝王正要发难,身侧高贵又清俊的少年却解圍似的朝海棠扔了块莹白的不明物体,少女堪堪接住,摊开手心,原来是块美玉,上面雕刻着海棠花以及海棠公子这四个小篆。

“真是好巧,本宫的别号就是海棠公子,若以后这位海棠姑娘成了太子妃,岂不和本宫绝配?”

分明知道这不过是解围,海棠还是被这个玩笑逗红了脸,她握紧玉佩,瞪了一眼少年,反而惹得他扑哧一笑。

但殿里的议论随着“太子妃”三字回到了正题,未来皇后之位只有一个,现在两个人都有可能是真命天女,这占星馆也真是越发不中用了。

“不是占星馆的问题,下官甚至跑去天山找到莫须老人,可是,连如此高人都说不清楚这未来的后位到底是谁得到,从卦象和星象来看,下任皇后叫秦海棠,见了画像却认定是秦合欢。这个结果,和我们卜出的结果一模一样,所以,占星馆才如此迷惑。”

虽然听他这般解释,可至于到底如何是好,大臣们纷纷提出各种荒谬又天马行空的建议,听得海棠一阵摇头。

这片混乱里,突然传出浑厚的男声,那人正是坐在帝王右边的异国少年,他的目光有些玩味地在姐妹俩之间逡巡,最后看了合欢许久:“既然两个秦姑娘都分不清谁才是凤命之人,那就看殿下的心意,三人相处几年,殿下喜欢谁,就选谁为后。”

于是,五年后的选妃大典就在少年的建议下定了下来。而这个一语定了她和妹妹未来的冷傲粗狂少年,她后来才知道,他就是蒙古国最年轻的君王耶律楚雄,是草原上真正的雄鹰。

秦海棠和秦合欢也在这天晚上被封为公主,住进紫禁城,享受着和所有其他皇家子弟一样的待遇。

2

五年,过得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入了皇宫的秦家姐妹从稚气未脱的少女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子,虽是一样的美貌,姐姐海棠还是当初的冷面冷语,不学女红诗经,学了一身男人的武艺,妹妹合欢倒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温婉动人的气质渐渐从骨子里散了出来,简直是人见人爱。

海棠和合欢姐妹俩到哪里都是形影不离,哪怕是和殿下在一起,也是三人同行。三个人感情甚好,殿下对合欢温柔有礼、细心呵护,对海棠就常常逗笑讽刺、打打闹闹,但只要留心去观察,就能发现,太子的眼睛从来都只注视着海棠。

大多数不明就里的人都以为殿下喜欢的是合欢公主,其实,真正只有一小撮的人知道海棠才是得了殿下垂青的那一个。

一个成天舞刀弄枪、没半点温柔贤淑模样的女子,若不是得到那般尊贵无双男子的垂青,怎么可能一不高兴就对殿下揪耳朵、瞪眼睛,还不论怎么无法无天,都被殿下笑嘻嘻地护着?!

现如今,终于到了举行选妃大典的时候,所有宫人都忙里忙外地筹备典礼,只有海棠在自己的别院里练樱枪,三百六十式招数一遍都还未耍完,小翠就提着裙子从门口一溜烟跑过来:“主子!殿下过来找你了!快进屋把那件百鸟蝶衣的绿纱裙换上,还有头发不要绾成这这样……”

任凭自家侍女在旁边急得跳脚,女子也只微微愣怔,然后继续耍着自己的樱枪,动作却不自觉地收敛柔和了不少。

“小棠子!又在练功呢?”慕容复戏谑的声音比人更先到,这个亲切又恶心的称谓让海棠正翻转的手腕抖了抖。

平日里的殿下对任何人都温文有礼,偏偏只喜欢戏弄海棠,而每次如此,他都会在女子那里讨来一通好打。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慕容复刚进了海棠的院门,那柄樱枪就直直地冲着他的眉心袭过来,然后在耳畔擦身而过。男人自然连躲都不躲,苦就苦了跟在身后的侍卫,隔三岔五都要被两个人的交流方式吓出一身冷汗。

“殿下,几天之后就是选妃大典了,您还有闲心找我玩。”海棠无聊地放了樱枪,躲了几步就想向厢房走去。

慕容复挥退众人,快走到女子面前嬉笑如常:“你呀你,都要成为本宫的妃子了,怎么一点都不待见自己的夫君。”

“胡说什么呢,選妃、选妃都还没开始……”

“你怎么结巴了?”

“哪有!”

“你怎么就没半点合欢的女人味,喜欢本宫就喜欢本宫,承认了,又不会掉块肉。搞不懂本宫怎么就喜欢你,天天被你打,也没半点脾气,唉。”慕容复摇头晃脑地说着,然后脖子一凉,枪刃就这么赤裸裸地抵了上来,太过瘆人的杀气让男人只好跳着避开,嘴巴还要继续叨叨。

“不过,你放心,那天本宫一定会大声喊出——‘海棠……,告诉天下人,本宫就是要娶你!”

话音落,这次樱枪没有再抵上来,甚至连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慕容复看着落荒而逃的那道娇俏的身影,胸中暖暖的,想笑。

再冷、再不解风情的海棠终究还是当初那个羞涩的少女。

3

但,世事难料。

中原一派和平的假象被蒙古外寇的铁骑击了个粉碎,就在举国上下都沉浸在选妃盛事里的时候,偏居西南一隅的蒙古小国在年轻君王耶律楚雄的带领下犯了中原边境,长驱直入下直取十城,只要是蒙古兵经过的地方,汉人只能四处逃窜,溃不成军。

于是,太子选妃一夜之间变成了太子领兵出征。

浩浩荡荡的大军出征那日,整个京城百姓都来城门相送,一向以温雅示人的慕容复在队伍的最前方,披着银色铠甲,红色披风在马背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纤细的身姿肃穆而寂寥,站在宫人中的海棠死死地攥着合欢的手,心乱如麻。

“姐姐,你是喜欢殿下的吧?”

合欢柔弱的声音突然冒出,这让海棠有些错愕:“这般危急的时候,我们应该更担心殿下是否能平安归来……”

“海棠,合欢。”

远远地,坐在马背上的贵气男子已然扬起了马鞭,快要走之前,他回过头来喊着秦家姐妹俩的名字,海棠立刻仰起头看向他。

那个人的眉眼其实早就在她的心里偷偷刻了千万遍,但现在他快要走了,真的好后悔之前没有好好和他相处,没有像个平常女子一样对他温柔一点。

“海棠,合欢,照顾好父皇,本宫走了。”

扬起的鞭子终于挥下,慕容复交代完最后这句话,然后在响起的号子声、鼓声和呼喝声中拍马远去,他身后黑压压的大军也开始了艰难的、不知归路的征途。

慕容复这一走,也带走了海棠的心魂,女子每每见到在宫里匆匆奔走的官人,都要捏着一把汗的过去询问是不是殿下出了事。这样盲目的担忧也随着败况的接连传来变得愈发严重,午夜梦回,她总是在看到慕容复一身鲜血淋漓中惊醒。

终于,在一天深夜,最坏的消息传到了紫禁城,伴随着整个宫殿不知所措的悲呼声。

听到动静的海棠连绣鞋也未穿,就从床上翻滚而下,顺着人声跑到了勤政殿。这一路中,所有人都在说着殿下被擒的耻辱,以及耶律楚雄点名道姓要皇帝献合欢公主做宠姬去换殿下的条件。

海棠记得五年前在慕容复的成人宴上,那个睿智少年停留在妹妹身上虎视眈眈的视线,原来早在那时耶律楚雄就已经想着今日,顿时只觉得脑袋一阵轰响,慕容复的生死竟是要拿妹妹的清白去换取。

殿里早就挤满了人,不断咳嗽的皇上,摇头落泪的老臣,以及站在灯火中央面色惨白如鬼的合欢。

合欢回头看到海棠过来,泪水才终于决堤,那热泪烫得海棠心若火燎。她疾跑几步,抱住摇摇欲坠的合欢,强自定下心神,看向苍老了不少的皇上:“是不是真的决定要拿我妹妹去换殿下?”

老皇帝叹息一声,避开海棠的视线。

“妹妹饱读兵书,留在这里,还能有所照应,就让我替合欢去吧。”

4

送亲队伍在几日后就从紫禁城里走了出去,一车车的金银珠宝,一箱箱的绫罗绸缎,跟在队伍后面浩浩荡荡,在中间一块鸳鸯绣锦的华盖下,海棠蒙着面纱端坐着,美丽安静的面容若隐若现。

为了更像合欢,她在这几日里背完了《诗经》,学会了弹琴,在嬷嬷的教诲下走得一步一生莲,所有她不愿意做的或是不屑做的,都在这几天里做到了。

合欢是哭着送走海棠的,她告诉姐姐,她会等姐姐回来。

可是,两个人都知道这大概是姐妹俩最后一次相见了吧。

一个月后,海棠总算到了蒙古。

刚刚抵达,她就在浑浑噩噩中进了驿馆,特地跟队来的老宫女为她贴花钿、画眉、束云髻,等到草原上夜幕来临,她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直接被带进耶律楚雄的行宫,而是被带到了一场宴会。

因为她是作为宠姬来的,谁也没有想到年轻的草原雄鹰会为这个败国公主举行一场宴会。

在明亮的篝火映照下,聘婷走来的海棠看见五年前在金銮殿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少年,现如今已经变成了庄严威武的俊美男子。

他坐在一堆美人间,和手下的将领们称兄道弟,桌上的酒碗空了又满。

“合欢见过大汗。”海棠曲身,向男人行了个宫礼。

“过来。”耶律楚雄推开身边的美人,让出一个位置,竟是示意海棠到他的怀里去。

随着海棠进来的使节宋大人和随行众人都大惊失色,女子也瞳孔微缩,指甲紧紧嵌入掌心,却还是浅笑嫣然地走了过去,落座在男人的身侧。

耶律楚雄看了眼海棠,并没有像对待其他美姬一般对待她,自己继续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和属下们谈天说地、大笑如常,只剩下端端正正坐在一侧的她坐立不安、心如擂鼓。

但她最终还是忍不住担忧,千里迢迢奔赴这里,陪酒陪笑不就是为了慕容复吗?

“大汗,您打算什么时候放太子殿下回去?”寻了个男人空闲的间隙,海棠低头恭敬地询问。

“过两天。”

“他……有没有受伤?现在是被关在牢里,还是——”

在海棠一连串的发问下,男人不悦地转过头来,黑亮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慕容复回不回去与你何干?听我在宫中的线人说,这五年里,他喜欢的是你的姐姐,你何必替别人的夫君担忧?”

“而你,从被送入我蒙古开始,就是我耶律楚雄的爱姬。”

海棠放在膝上的双手被拾起,这大庭广众之下,她感觉到男人掌心曖昧地在她的指间细细地摩挲,这般亲密的接触,纵是和慕容复之间也未有过。她只觉得羞愤难当,身体里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却还是牢记着临行前所有人对她的嘱托。

——殿下生死未卜,他能否回来,就看你了。

就在海棠僵直着身体强作欢笑的时候,耶律楚雄却不知为何一把将她的手甩开,这猝不及防的一甩直接让她撞到了桌角。上面的奶酒、瓜果齐齐滚落在地,刚刚还分外和谐的宴会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宋大人更是颤抖得像筛糠,还没弄明白情况就一个劲地斥责海棠对大汗不敬。

海棠痛得连泪都涌了出来,还伏在地上的她就被耶律楚雄狠狠地扳过肩膀,男人的薄唇凑到她的耳边。

“一个整天读书画画的女子手上怎么会满是老茧,秦海棠,你居然敢冒充合欢!”

5

被识破了的海棠还以为一切都完了,但耶律楚雄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是个冒牌货。震怒之后的男人,因为遭到了欺骗,想出了更好玩的游戏。

“虽然我很想杀了你、杀了慕容复,但我会如约放了慕容复,让他最爱的女人留在这里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岂不是比杀了他、杀了你,更好玩?”

第二日,送来交换慕容复的合欢公主就被剥了姬妾的身份,她脱去公主的朝服,成为耶律楚雄的门前小婢,服侍他穿衣,服侍他吃饭,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有传言,说耶律楚雄因为茶水太烫,还将盛着沸水的茶碗掷到公主的身上。

更听闻,大汗的爱姬仗着耶律楚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故掌掴公主。

……

在海棠一日日遭受折磨之时,中原那边更是传来噩耗,老皇帝因为失城丧子郁郁寡欢,在送走合欢公主后就很快病死于龙床。

于是,面对这种种耻辱,宋大人都派人耳提面命地告诉海棠一定要忍下去,一切是为了太子殿下、为了国之社稷。

她当然会忍下去,只要慕容复能活下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她终于忍到慕容复被送走的那天,耶律楚雄没有让她去见他最后一面,他把她拴在屋子里,任凭她如何嘶叫、如何哀求,都只笑着看她筋疲力尽地走向绝望。

然后,那个男人更是残忍地告诉海棠,若是慕容复走了,她以死来解脱自己,留在蒙古剩下的那些汉人就统统会死无葬身之地。

多么可怕的报复。

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没有了需要继续生活下去的动力,海棠活得如行尸走肉,任何加之在她身上的羞辱都无法让她再起波澜。

没过多久,耶律楚雄开始成日成夜地召集手下将领商论事情,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海棠也感觉到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很快,事态严重到再也隐瞒不住,中原联合乌孙两面夹击了蒙古,这边乌孙侵入,那边被耶律楚雄占领的十城也受到了汉人的威胁,因为兵力分散牵制,所以,任凭蒙古铁骑如何强大,败迹也越发明显起来。

终于,蒙古弃了被抢夺的中原十城,退回的兵力也没有精力投入另一场战争,直接向乌孙写了降书,并收到慕容复要求释放被蒙古关押的汉人的名单。

耶律楚雄收到这份文书的夜晚,海棠还什么都不知道,在他的帐篷前当值。

正坐在地上昏昏欲睡,她就被一股大力拖了进去,本已经对什么欺辱都无所谓的她,在看到满面阴霾的耶律楚雄骑在她的身上正用力撕扯她的衣服时,她才从梦中惊醒,发疯似的反抗起来。

她好歹是习武的女子,在瞬间的爆发之下,女子推开错愕的男子,一头撞上旁边的木柱,鲜红的血直接迸溅出来,流得满头满脸。

“我这般鬼样子,你还想要我吗?”

“哈哈!好个情深意重的秦海棠!”男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摸着被咬伤的手腕大笑起来,“今日我收到慕容复要我放了你们所有汉人回朝的文书,但你知不知道,所有汉人的名单里,却没有合欢公主的名字!他根本就不想你回去!”

一纸文书被扔到了海棠的脚下,在灯光的默默照耀下,海棠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始终没有看见“合欢公主”四个字。

“我给你选择,留在蒙古或者回到中原。如果留下,我会让你成为蒙古大汗唯一的女人,但如果回去……”

“回去。”海棠擦掉脸上的血迹,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能预见,你会比现在更加不幸福。”

6

这次回程和来时不一样,没有公主华盖,没有精致的餐食,身为公主的海棠一点也没有享受到公主的特权。宋大人轻描淡写地说,为了尽快赶回京城,所有人一切从简。

把额头磕破的海棠并不在意,和耶律楚雄半年的相处耗尽了她所有的精气。这漫长的归途,她一路昏睡,随行众人便常常忘记给她换药。

等到了京城的时候,海棠额头上的伤口好是好了,只是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黑色印记。

以前只要她不开口说话,谁都分不清谁是海棠、谁是合欢,现如今,这道疤也正好将她们区别开来,而这也注定她永远都只能在世人面前充当在蒙古毁容的合欢公主,永远无法再和妹妹交换回自己的名字。

不过,这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唯一介怀的就是,为何慕容复会没有在那封文书上写下秦合欢的名字。

新帝慕容复亲自站在宫门前迎接自己的臣民归来,在那么多人里,他还是第一个看见了海棠。

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也不顾什么君王威严,儒雅微笑的男人就朝海棠跑了过去,被吓到的侍卫们刚想齐齐出动,殿下身侧的宫装女子便伸手拦下:“我妹妹在蒙古遭受了很多屈辱,就让陛下去叙叙旧吧。”

清俊的男子一路随风而行,他站定在海棠的面前,分别半年,他的紫衫变成了九龙盘纹的龙袍,发冠变成了华美的天子玉藻,唯独眉眼依旧。

“海……合欢,你终于回来了。”慕容复心疼得想要用手拂过海棠额头上的伤疤,却被女子偏头避开。

“我的确回来了,可是,为何陛下没有在给耶律楚雄释放汉人的文书上写下我的名字。”

男人尴尬地放了手,觉得错愕:“怎么会?就算全天下的人,我都忘了寫,也绝对不会忘记写你的啊!”

海棠看进慕容复的眼睛,那般明亮、心痛又满怀爱意,他没有骗人。

回来后的海棠住进了合欢以前住的院子,合欢却并不是住在海棠的寝居,自慕容复被擒、老皇帝病重开始,合欢就着手打理所有宫中事物,并搬进勤政殿,一直到如今。

不得不说,那段混乱无主的时期,合欢将整个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以女子之身参加政事,诸多看法也颇有见解。

在慕容复回来之后,联合乌孙从耶律楚雄手里重新夺回城池的计谋就是由她提出,以前宫里的人多多少少不太喜欢“海棠”公主,现在都无一例外地夸赞“秦海棠”是个有勇有谋的妙女子。

而真正的海棠却不被人待见,原因就是,她曾经做过一个蛮横蒙人的侍姬。

几乎是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一国公主被当成牛马般使唤,对敌国之人投怀送抱、巧笑嫣然。面对这奇耻大辱,若是换了平常女子,早就羞愤自尽,作为天下女子榜样的堂堂公主却还有脸回来,真是不知羞耻啊。

没有人记得如今的陛下是靠谁换回来的,也没有人知道她是为何要忍辱负重的。

那些在蒙古的汉人说着“合欢公主”对耶律楚雄是如何取悦、如何卑贱不堪的时候,宫人们只会更加轻视她而已。

慕容复却不介怀海棠这半年的挫折,在他心里,秦海棠永远都是纯白如初的秦海棠。每每与合欢在勤政殿忙完政事,再累再困,他都会去海棠那里坐一坐,有时枕着女子的膝盖打着盹,一觉就到天明。

殿下的行为让大臣们恐慌起来,他们心目中的皇后人选早已定了能够和陛下比肩治国的的“海棠”公主。

为了让殿下的心意早些转移,关于尽快定“海棠”公主为后的奏折纷至沓来,每天都会有人在殿前请愿。

慕容复被逼得不胜其烦,最后龙颜大怒,选谁为后还是按照先帝之前的决定——举行选妃大典。

可谁都知道,选妃大典就是看陛下的心意。

于是,满朝官员告老还乡的有之,以血上书的有之,甚至扬言要是陛下娶了“秦合欢”就去见先帝的也有之。

但慕容复心意已决,谁也劝不了他。

他告诉海棠,他已经没能保护好一次自己心爱的女子,若是这次再保护不了她,他慕容复枉为帝王。

现在海棠就是合欢,合欢就是海棠,到了选妃大典,他一定不会记错,在那天喊出“秦合欢”三个字。

7

大典前夜,紫禁城落了场久违的大雨,雨滴打在窗口芭蕉上啪嗒啪嗒响,一如坐在梳妆台前海棠的心跳。

她也不明白,为何明知道结局,还是这般……不开心。

门发出吱呀的声音,一双金线勾边的绣鞋踏了进来,连带裙边都印染了湿漉漉的水渍。海棠回头看见合欢扶着门框颓然站立,因为没有打伞,半边身子全部湿透,女子正要心疼地迎过去,却被她接下来的话顿住了脚步。

“姐姐,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不在的时候,我亲力亲为,照顾先帝,直到他驾崩,呕心沥血地打点乱成一盘散沙的后宫,接回陛下、助他登基、取回失城……这么多这么多不喜欢的事,我都艰难地做到了,为的就是让慕容复看到我其实比姐姐好很多,为的就是成为这紫禁城的女主人!”

被雨淋湿的娇俏女子一步步逼近过来,面容冰冷。

“可是,你呢?成天我行我素地活着,就能得到殿下的宠爱。去了蒙古,不是应该死在那里吗?明明没有在释放文书上写合欢的名字,你还厚着脸皮回来干什么?”

海棠扶着梳妆台无意识地向后仰倒,所有胭脂水粉、珠玉琳琅随之被扫落在地,她的整颗心脏都揪成一团,满是酸涩、苦痛和难以置信。

原来,那封文书里的“秦合欢”三个字是她的妹妹亲手抹掉,原来,这个世界上她最亲的妹妹根本就不想要她回来。

“如今陛下冒着众叛亲离的危险也要娶你为后,你可知,他会被多少人唾弃,就算往后他这个帝王功勋赫赫、名垂青史,他的皇后也会是他人生中最肮脏的污点!子孙后代都会耻笑他拾了一个蒙古狗不要的女人当宝!”

这声声控诉太过刺骨,海棠勉强靠着木台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然后便只能默默地看着合欢拂袖而去。

她抚着身上华美的衣裙,回忆着在她身上遭遇的不堪往事和这连日来的不开心,又想象着今后会和喜欢的男子一起相濡以沫,一起生儿育女,一起承受痛苦、分享欢乐……突然笑得喘不过气来。

选妃大典是在汉水上举行。

雨后初霁的天空清澈得宛如少女的眼眸,“目光”照耀的地方暖意融融,在典礼预定的位置,百姓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一来想看看那个助陛下夺回城池的勤政殿公主,二来想见证这流传已久的凤命到底结果如何。

几乎是所有百姓都认为勤政殿的“海棠”公主才是真命天女,聪明睿智、温柔善良,危难之时也不乱阵脚,正是一国之母的不二人选,所以,在占星馆官员请出载有合欢的木筏时,岸边众人的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仿佛这个女子注定就会成为皇后一般。

海棠站在另一只木筏顶头,毫不介意自己被冷落,她提着黄红相间的纱裙茕茕孑立于江风之中,高贵冷艳,嘴角的浅笑淡得像缥缈的烟雾。

在上木筏前,慕容复又找到海棠,郑重其事地告诉她,因为怕喊错,“合欢”这二字他已经默念过一千遍,甚至直到两位凤命之女都在汉水之上,礼部尚书开始举行典礼,那个男人嘴里还始终反复念叨着他要说出的名字。

祭天地、拜神龙、摔龟甲,测吉凶……一系列仪式过于烦琐,但慕容复觉得这幸福是值得等待的。

什么帝王之位,什么众人心意,怎么敌得过和她相伴一生。

就像她甘愿为他放下骄傲、任人践踏,这次他也愿意为她众叛亲离。

尚书的最终问询总算到来,男人温柔地看向江水上他心心念念五年的女子,唇瓣刚启,那女子却如飞凤从船舷上一跃而起,长长的拖地纱裙在空中绽出一尾亮色,黄色和红色交相辉映,那就是一只凤凰!

“凤凰”飞入水中。

水花四溅,佳人再无踪影。

“海——棠——”撕心裂肺的呐喊从慕容复的嗓子里发出,他睚眦欲裂地从龙椅上腾然站起,却感觉到喉头一股腥甜的滋味,竟是眼前全黑,吐出小小一口血。

“海棠皇后!”

“海棠皇后——”

一声声呼喊着“海棠”的声音在人群里越来越大,很快变成了有韵律的全民高喊,百姓们拍手欢呼着、跳跃着,觉得陛下那一声“海棠”虽有些诡异,但终归选择还是众望所归。

凤命说,这中原的皇后,名叫秦海棠,却又不是秦海棠。

果然,逃不过命运。

编辑/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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